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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力小丑[出书版]-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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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重力小丑》
原名/《重力ピエロ》
作者/伊坂幸太郎
插画/
译者/星野空
图源/录入/校对/诗音(泉川生徒會)



重力小丑(JURYOKU PIERROT)
'日'伊坂幸太郎 著;星野空 译
当代世界出版社,2009。9
ISBN 978…7…5090…0550…7





【目录】
  乔丹球棒
  人性本色
  土司面包
  轨道列车
  埃格斯特朗
  涂鸦艺术
  毕加索
  纵火事件的规律Ⅰ
  23
  父亲的病与毕加索
  推理小说中的无聊流程——(迄今所发生的案件整理)
  侦探Ⅰ
  父亲的价值与梵高
  罗兰·科尔克
  地球的重力与小丑
  地狱变
  桥Ⅰ
  商务旅馆的阴谋
  JLG
  可燃垃圾
  二万八千年前
  引擎、圃阵、猿人
  公司的工作
  推理小说中的无聊流程Ⅱ——(现场取证)
  关于灵长类的讨论
  JPG
  街头涂鸦现场Ⅰ
  来自未来的男子
  埋伏在纵火现场Ⅰ
  逃跑者
  印象派
  赫本
  仁RICH
  心电感应
  53
  品牌
  开头第一句
  纵火事件的规律Ⅱ
  睿智
  桃太郎
  鸡冠
  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Ⅰ
  地球的自转与赛马
  费马、拉斯科、埃舍尔
  侦探Ⅱ
  桥Ⅱ
  侵入者
  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Ⅱ
  父亲的忧郁与夏加尔
  街头涂鸦现场Ⅱ
  埋伏在纵火现场Ⅱ
  纵火犯
  独角戏,对手戏、节拍器
  侦探Ⅲ
  猎犬
  花
  国际规格
  生命


乔丹球棒

  春从二楼落下。
  多数人都会对我的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他们或许会指责我用辞冷僻,误以为那是我故意要标新立异的比喻手法;要不就带着同情的目光教导我:“季节可不是那种会突然凭空而降的玩意儿。”
  春,是我弟弟的名字。而从我上方落下的“春”指的正是我弟弟,而非那落英缤纷、樱花花瓣飘荡在河面的美好季节。他比我小两岁,生日恰巧是巴勃罗·毕加索因急性肺水肿身亡的忌日——1973年4月8日。
  弟弟出生的时候,我很兴奋。虽然我脑海中的记忆很模糊,但想必是如此吧。至少,我并不曾留意到当时缠绕在父母心头的烦恼,也不可能理解周遭人们为什么会冷眼以对。
  而我那弟弟从二楼落下则是在他出生的十七年后,也就是他高中的时候。
  当时,已经在大学就读的我正懒散地呆在家中,电话却突然响起,应该是在傍晚六点左右。
  “大哥,我有事求你。”
  弟弟以前从来没有求过我。
  “我要你带样东西来。”
  “带什么?”
  “乔丹球棒。”
  一时间我感到茫然而不知所以,细细地追溯了脑海中的回忆后才恍然大悟:“啊,乔丹球棒啊。”

  曾经有一个叫迈克尔·乔丹的美国职业篮球运动员。不,或许他至今都还在。
  从80年代后到90年代前期,乔丹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神——得分王、MVP、NBA总冠军、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在球场上,他几乎无所不能。
  在神还是菜鸟的时候,父亲曾经跟他的同事们一起去美国旅行。当时的父亲,身体还没有被癌细胞所侵蚀;母亲也尚在人世。
  从美国回来的时候,父亲取出了那让他很是自豪的纪念品,却是一根写有迈克尔·乔丹签名的木制双色球棒。我们兄弟俩对棒球并谈不上有什么狂热的爱好,并不能理解为什么给我们的纪念品会是一根球棒。而至于为什么会请人在打棒球的球棒上签名、签名的又为什么会是迈克尔·乔丹,则愈发成为了无解的谜团。但想必是不会有什么理由的吧。
  要说起来,这签名是真是假无从分辨,但我跟春却都很有教养地作出了欣喜的模样——虽不至于你争我抢,我们还是拿着球棒走到室外,饶有兴致地轮流挥舞着球棒。扭腰、挥臂,手中的球棒振出响彻宇宙的声音,一次又一次沉浸在那声响中,我们精疲力尽。其实,那真的是令人心情愉快的运动,永不生厌。
  几年后,当传出有关迈克尔·乔丹退役后开始打棒球的新闻时,我很震惊。一方面我很难想象“神”挑战新领域并努力练习的身姿;更重要的是,父亲带回来的那根有着乔丹签名的球棒,不得不让我佩服其先见之明。

  “是啊,就是那根乔丹球棒。”春的口吻似乎很轻巧,声音却是紧绷的,“大哥,你现在立刻把它带来,开车来。我现在在学校,校门后面那个面包店你知道的吧。拜托,我只能靠大哥你了。”
  “我立刻就来。”
  从后院的仓库里翻出乔丹球棒后,我对母亲随口敷衍了几句,便开着父亲的车出发了。
  在路边停下车,我拿着球棒走进校门,春正站在面包店前:“太感谢了。”他微笑着,“那么我们走吧。”
  “哎?”我发出无可奈何的声音,“去哪儿?”
  “去教训下他们。”
  弟弟无视我的追问,抬腿就走。我慌忙追了上去。春目视前方,笔直前进,只有对自己的目的地、该完成的使命有着深刻把握的人才会有那样的步伐,那是如春天一般的勇气——寒冬之后便该是自己登场。
  进入高中校园内,他简单地说了句:“去体育仓库。”便握紧球棒加快了步伐,然后他向我简单说明了下大致情况:在他们班级里,有一个女学生,由于父亲是县会议员便轻视所有的同学,据说长得还不赖。不少男生对那个女生愤慨以及不爽,并且无法平息心中不满,此刻他们正聚集在一起,谋划着要干一番。
  “谋划什么?”
  “袭击那个女生呗。”
  “怎么袭击?”
  “自然是强奸咯。”
  我先是一阵吃惊,怒火随之油然而生,似乎脑管中的血液都已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你说的是真的?”
  “他们说要上了她。”春很反感用“上”这么一个抽象的动词来暗示性方面的事情。
  “这跟乔丹球棒有什么关系吗?”
  “用来惩治。”
  体育仓库,就是在校舍西侧背面的一栋破旧小屋。被春带领着走近,我发现窗户的木框已然腐朽、墙上的白铁皮也早己开裂。或许是我的错觉,我感到一股石灰的味道扑鼻而来,石灰粉从建材之间的缝隙中弥漫开,整个仓库似乎都是灰蒙蒙的。在小屋的外侧有楼梯通往二楼的门。从那里似乎也能进出。所谓体育仓库的二楼,其实也就是沿着墙壁以栏杆围起的、一条不知道是否能称之为走廊的小道而已。
  一走近,屋内女学生含糊不清地悲鸣声便传到我们耳中,此外还有几个男学生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因兴奋而显得尖锐,是如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我的胃不由感到刺痛,我的脑中一片灼热。
  春冲了上去,我一愣。若是窥觎猎物的猛兽,理当更为慎重。他登上体育仓库旁边的楼梯,一口气上到二楼。
  我没有就这么跟着他上楼梯,因为我觉得反正也追不上。不,其实是我害怕了。我靠近窗户上的玻璃,努力地想要一探仓库中的动静。
  春从二楼落下。
  我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我的弟弟从二楼的门进入后,就立刻跨过栏杆,双手举着乔丹球棒,丝毫不见犹豫地纵身跃下。落地的时候,他的双膝微弯,仿佛落在高级绒毯上那般轻柔地着地。
  一直起上半身,浑身就如上了发条,挥舞起球棒。
  他依次用球棒殴打三个男人。男人们顺势倒在地上,不知是否出于巧合,他们倒下的顺序从高到矮,井井有条。场内扬起一片烟雾,不知是尘埃还是石灰。然后,对于想要起身的男人,春毫不留情地又是一棍敲了上去。球棒砸到男人的后脑勺上,轻轻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我注意到胸口一阵骚动,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到一分钟,就只剩春一个人站着了。我因被恐怖和兴奋冲昏了头,怎么都移动不了自己的脚步。过了好久,我才踏进仓库里,口中说道:“好厉害啊。”
  三个男人歪扭着身体,在地上痛苦得满地打滚,其中一个男人已经把裤子脱到了膝盖,尤为不堪入目。
  春很泰然。他连大气都没喘一下,只是右手拿着乔丹球棒站在那里。
  “春君,谢谢你。”刚才倒在一边的女学生走近春。就在几分钟前她还被一群男人袭击,此刻却不见半丝怯弱与动摇。她连被翻起的裙子都不及抚平,一脸含情脉脉地握住春的手说,“是你救了我。”
  春的反应很迅速。忽地一声,他拿乔丹球棒转了个向,将握柄一端对准她,如同手握长枪一样,毫不客气地用力刺向她的腹部。
  女学生捧着胸口倒在地上,像是不能呼吸,只是在口里闷闷地发出“哦”的声音。等呼吸顺畅以后,她立刻开始破口大骂。
  弟弟的表情没有改变,只是冷冷地甩出这么一句话:“我不是特地来救你的。”
  当我们走出体育仓库后,我不由对春说:“你还真冷酷。”
  “是那女人讨人嫌。”
  “我能理解。”我同意他的说法。
  “如果不是他们采取的手法太没格调,我才不会阻止他们。”
  “那什么才是有格调的手法?”
  “比如用球棒揍人啊,这种手法多得去了吧。”
  “这算是格调吗?”我不由发怔,突然觉得心情不像刚才那般痛快,反而开始担心并同情起他。
  对春来说,有格调与没格调的区别,大概只关乎是不是与性行为有关吧。
  其实在那之后,我一直都会担心春会不会遭到报复。那几个被春用球棒揍趴的男学生的伤势虽然不至于住院,但毕竟还是在医院里出入了好几回;何况,血债血还也比较符合这班不良少年的原则。
  就算是夜里入眠时分,我也常会因为担心弟弟会不会被叫出去施以私刑而惊醒;我记得,我还因此得了慢性睡眠不足。
  不过,至少就我所知,春并没有遭到报复。我不是很清楚理由,或许是应该庆幸他当时除了用棒球棍殴打了男人们以外,同样也揍了那个女学生吧。对人公平这事可不容小觑。
  就算这样,我依旧很难相信,那竟然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人性本色

  春对性这档事有着近乎怨念的反感是有理由的。很容易理解的理由。
  我和春,只有一半的血脉相同。我们虽然有着共同的母亲,父亲却不是同一人。
  在我一岁左右的时候——应该是快到夏天的时候吧,母亲被一个突然将其强行推搡进屋的男人所袭击,而春,就是在那时怀上的。我没有当时的记忆。或许曾有过,但也已不复存在。不知为何,在我的脑里只留下如同覆盖在热汤上那层厚厚的油,令人感觉闷热厌烦的蝉叫声,那个季节本不该有蝉的——果然是我的记忆混乱了吗?
  事发十天后,犯人被捉捕归案。是一个未成年的惯犯。在那样的年纪,却已是个老道的强奸犯。他瞄准家有小孩的年轻母亲,在其开门的瞬间强行闯入。然后借口威胁孩子的生命安全以达到侵犯女性的目的。手法老套却有效。据说他有时候还会把小学生当成目标,虽跟“强奸魔”还有点差距,但情节却也是相当恶劣。
  那个犯人自然受到了惩罚——被送往少年收容所。他袭击了三十人以上的女性,其中被他强暴的受害者甚至包括了十岁的少女以及近四十岁的孕妇。他所犯下的罪孽被放在了天平的右端,而左端则呈上了“数年的收容所生活”。这不公显而易见,但当在天平左端再压上一块沉重的、写有“未成年”的砝码后,天平的指针却巧妙地指向了零刻度线。当时的事情似乎就是这样。
  按照当时的机制,少年犯罪者的情报是不会告知受害者家属的,连名字都不知晓。
  在我满二十岁时,曾经阅读过当时的报纸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呢?当看到报纸上刊载着的案发地点的现场地图时,我相当错愕。强奸案发生的所有地点全都绘有旗帜的标记,就如同在记录游戏中的完成进度一样。那多达三十多处的犯罪现场标记,似乎正在为犯人的丰功伟业摇旗呐喊。看着那没心没肺的记事报道,我不由怀疑,莫非我们真正的敌人除了犯人以外还有其他人?
  但是,如果性不存在,那么春也不会诞生到这个世界。
  抱着球棒从体育仓库里走出来的时候,春并不是神清气爽。虽然他笑着对我说“如果大哥你不在我就麻烦了”,但他的眼神却飘在远处,仿佛正在极力地压抑住胃中那翻滚的呕吐感。
  春所崇拜的甘地'注'曾经这么说过——
  “禁欲当先限食、断食。”
  '注:莫罕达斯·卡拉姆昌德·甘地(1869年…1948年),尊称圣雄甘地,是印度民族主义运动和国大党领袖。他的“非暴力反抗”的主张(nonviolent protest),影响了全世界的民族主义者和那些争取和平变革的国际运动。'
  而那时,春不是以食物,而是用球棒阻止了欲望。当他抱着乔丹球棒纵身跃下的时候,脑海中大概也只有“消灭性欲这一人间至恶”的念头吧。
  有时候,我会做梦。梦中的春手持乔丹球棒穿越了时光,来到了事发时的床前,对准正趴在母亲身上的男子后脑勺正要奋力一击。
  而每一次在梦中,我都会采取相同的行动。“等一下!”我提高嗓音,企图阻止球棒的方向,“这么做你自己就不会诞生了啊!”梦中的我声嘶力竭。从另一面来说,那也是充满羞愧的声音。
  回头望向身后,连衣裙被撩起的母亲正被侵犯。我交错着望向春与母亲,因矛盾而猛力摇头;捂着耳朵拼命叫唤;对着那并不存在的不知何人大声咒骂。然后我睁开眼醒来,走到洗手间,啐出粘浊的唾液。


土司面包

  没想到我们公司竟然真的着火了。当然,一座已经建成5年的20层建筑是不可能因为垃圾袋被点燃而轻易付之一炬,火势也在扩大之前便被扑灭,但我却仍旧感到一阵不安——有人蓄意对我们公司纵火,这是不争的事实。可能他认为我们这公司“烧了也无所谓”;也可能,他是衷心希望我们公司葬于火海。
  在大楼的东侧出入口设置了专为公司职员提供的自行车停放场,而纵火现场正是在那停车场的深处。那里堆放着装有可燃垃圾的垃圾袋。我们公司由于平时会处理大量的个人情报,各类书面文件常常如山高。我们通常会将废弃的文件扔进碎纸机,然后堆在大楼内侧的墙边等相关人员去回收。而被烧毁的正是这些废弃文件。
  起火范围约三张榻榻米大小'注'。到处都拉起了黄色的绳子,一些不知道是警察还是什么的制服男子守在场外,提醒着众人此处禁止出入。
  '注:日本房间以榻榻米来计算面积,传统的榻榻米的尺寸为长180厘米,宽90厘米,厚5厘米,面积是1。62平方米,但也有宽85厘米的榻榻米。'
  “哟!”突然有人对我打招呼,我回头一看,却见跟我同期进入公司的高木站在我身后,“放火啊,放火。”
  “你为什么看上去很高兴?”
  “最近这话题不是很热吗?仙台市内的连续纵火。大概就是那个吧。这也算是其中一件吧。我看了新闻就兴冲冲地打算一早就来公司看看烤得如何了。”
  烤得如何了……这听上去像是该在日光浴沙龙或者烤肉店说的话。
  “所以你今天才没有迟到?”虽然我跟高木不在一个部门,但是他老迟到的名号却是相当响亮。
  “是啊,我很厉害吧?”
  “没觉得厉害。”
  我又一次将目光投向那片烧焦的墙。实际上,比起公司失火来说,还有一件事更令我吃惊。昨天晚上,我公寓的留言电话里,赫然有春的留言:“哥哥的公司可能会被人放火,小心为妙。”
  “竟然被他说中了……”
  “怎么了?”高木听到后问我。
  “没什么。”我敷衍地回答,“虽然没什么关系,不过,这墙壁感觉很像被烤过的土司面包呢。”
  “听说是先泼汽油再点火。好在警卫立刻就察觉到才及时控制了火势。动机应该是精神压力大吧。”他说得很肯定,“自古以来,纵火的原因大都出于怨恨或者精神压力。搞不好是遗传因子作祟哦,纵火犯的遗传因子。一定是这样……或许吧。”
  “遗传因子啊……”
  我们公司是专门处理“基因情报”的企业。这幢二十层高的建筑顶楼的天台附近,绘有一个英文字母“G”的记号,正是“基因”——“GENE”的第一个字母。
  “纵火犯的基因可不会遗传。”
  “开个玩笑嘛。”高木耸耸肩,“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啦。”
  “我不喜欢把什么好事坏事都归因于基因的想法。”我很坦白地回答后,指着墙壁说,“我们大概也是被什么人怨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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