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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次一张的使用券?”
“没错。一个DNA上一般有这样TTAGGG的组合约一千到两千个重复排列。每分裂一次就会减少50个左右的字母。等到端粒的长度短到一定程度后,细胞就无法再次分裂了——剩余券数为零。也就是说,端粒代表着细胞的寿命。”
“原来如此。也正因如此,细胞才会有寿命限制?”
“但是,癌细胞却并非如此。”我望着左面的车窗说,因为恐惧,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并非如此是什么意思?”
“癌细胞的端粒不会变短。他们会继续延长下去。因此,癌细胞可以永久分裂扩散。”
“不死的?”
“不死的。”
“真是讨厌的家伙。”
“它们一定不会有朋友的吧。”我说,“一般情况下,多余的细胞分裂能够被抑制,但是癌细胞却可以无视这一切肆意增长。”
癌细胞的顽强生命力几乎令人生厌,它们擅自增长限制寿命的端粒,摆脱监视者的制止,反复分裂逐渐扩散。就像那些一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篡改法律的政治家一般。
“还真是猖狂!”春的口气也显得很烦躁,我的心情跟他一样,虽然我很清楚,癌细胞本身并不懂什么是猖狂。
“真是强敌啊。”
眼前渐渐可以看到屹立的综合医院,外观看上去像是气势雄伟的企业大楼。我顿时感到一阵胃痛,无法消解的郁闷压在胸口,我的眼前恍惚浮现起父亲在镜前试穿靴型牛仔裤的情景——“好看吗?”他问我。那时的父亲尚未罹患癌症,气色也远远好过现在。
犹豫顺着血管在我周身弥漫,我坐在副驾驶席上偷偷地握起了拳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来医院。
父亲的病与毕加索
单人病房里,父亲正半躺在病床上看文库本'注'。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看上去比上次似乎又消瘦了些,眼眶也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有些发黑。一旁的桌子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
'注:日本为了推广读书而发行的一种廉价且便于携带的小开本。'
“你在看什么?”
“推理小说。”父亲把手中的书给我看。
父亲一直就酷爱读书。家里有一整间房用来摆放父亲的书架和藏书,而我跟春从小就不会因为没书可读而发愁。当玩腻了电子游戏,我们便会悠哉地抽出一本父亲的藏书,一起朗读那些对我们还算有点难度的台词。我们模仿井伏鳟二《山椒鱼》'注'的那句开头:“山椒鱼很伤心”,每当事情不如自己所愿的时候,便会嚷嚷“泉水很伤心”、“春很伤心”。
'注:井伏鳟二,1898…1993,日本小说家,原名满寿二。短篇小说《山椒鱼》写于1929年,讲述了只被卡在岩洞口无法出洞的山椒鱼放弃努力后,恶意堵住一只不小心掉入洞中的青蛙。两只动物在历时2年的唇枪舌剑,冷战之后逐渐友好,却也已经失去力气无法动弹。山椒鱼,学名大鲵,俗称娃娃鱼,因能爬上山椒树故有山椒鱼之名,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看太艰深的书,女孩子会不喜欢的哦。”母亲曾经这么说我们。我们很无奈,只能放弃读书,一个劲地看录像带还有电影。结果母亲却又批评我们:“光看电影女孩子也不会喜欢的哦。”记得当时我们大失所望。
“那里的书都是我买的。”春有点困扰地皱眉,“爸爸可会支使人了,一会叫我买推理小说,一会叫我买地图,甚至还叫我买历史参考书。”
“买那些做什么?”
“为了验证小说里写的东西是真是假。”父亲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齿。
“看小说不就是要看他天花乱坠地胡吹吗?”我反驳,“盯着书里的小小谬误喋喋不休,那可是讨厌小说的人干的事。”
“病人比较闲嘛。”然后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我们的脸,问,“你们两个出去玩了?”
好怀念啊,我感慨。父亲以前就很喜欢这么问我们。读小学时,如果我回家后冲洗满手的泥巴,他就会问:“你们两个出去玩了?”如果回答他:“是啊。”父亲就会露出很欣慰的笑容,说:“是吗。”但如果回答“不是”,他则会流露出落寞的神情道:“是吗……”等读了中学以后就觉得这种问答很烦人,之后便无视父亲的这个问题。
“刚才我在看春是怎么工作的。”
“清除街头涂鸦的工作很忙吗?”
对于春并没有好好地找一份工作过安定的生活,父亲似乎并没有特别不满。“人生如河,顺流而行。”他曾说,“生活是否安定,不过是这条大河中的一环,不会对终点有多大的影响,且由他去吧。”
“街上的涂鸦没有减少?”
“正逐渐增多呢。不管是什么恶作剧,饱和状态之前都是不会消停的。”春说。
“如果我当权,立刻就能让这些犯罪行为消失。”父亲骄傲地扬起下巴。
“怎么做?”
“在墙上涂鸦的人无条件死刑——制定这样的法律就行了。边走路边抽烟的死刑、偷东西的少年也死刑!如果法律是这么规定的,一定没人敢再乱来。”
“你才是乱来呢。”我否定了父亲的意见,“而且这次轮到春自己画涂鸦了。”
“春?”
“是别人拜托的。”春向父亲解释了是政府批准他在地下道作画。
“如果是你画的,那一定很壮观吧?”
“当然,我是毕嘎索转世嘛。”春习惯把毕加索称为毕嘎索,大概这样的昵称可以显出两个人关系亲密。
春小学时,在那个展览会闹出事情之后,便总是避开画画的机会。虽然他还是会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用素描本以及画纸作画,但却从来不给别人看,他大概是害怕别人说,他那出众的绘画天赋是因为他身上流有其他肮脏的血液吧。而当他知道自己生父的事情后,便愈发有意避开美术相关的东西。他害怕面对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绘画天赋。
不过,在春高二的时候,他再次拾起了画笔。当时他在篮球部里打后卫一职,同时发挥出自己的美术才能技惊四座。因为他,一度几乎要废部的美术部再度复活。
后来我曾经问他,为什么当时会突然再次起意作画。
“因为爸爸教导了我。”
“怎么说?”
“他说我的生日正好是毕嘎索死去的那一天。”
闻所未闻。
“他说搞不好我是毕嘎索的转世。”他半开玩笑半得意地说,“所以我才会跟大哥不一样,拥有绘画的天赋。”
春似乎很能接受自己的绘画天赋是因为他是“毕加索转世”这个说法。而他终于也不再为“天赋是否遗传自强奸犯父亲”的问题而烦恼。
父亲只是一个平凡的公务员,却常常能说出闪着睿智光辉的话语来挽救家庭。如果真的有所谓被埋没的诗人,那父亲一定是其中之一。
我曾经质问过:“如果春是毕加索转世,那我是什么?”1971年5月20日。父亲查了很多资料后对我说:“这一年的这天似乎没有什么名人去世,不过五月二十日似乎是苏我马子'注'的忌日。”
'注:苏我马子(约551年…626年),日本飞鸟时代的政治家与权臣。苏我马子为苏我稻目之子,其女儿为圣德太子的妻子,以外戚的身份掌权。'
这和毕加索也相差太多了吧!我愤愤不平地说:“我可不要做什么马子。”
“是用颜料在墙壁上画画吗?”
“是喷漆,涂鸦艺术专用。还有店专门卖这个。”
“那应该先取缔这种店。”我说。春立刻回答:“不管是什么坏事,一旦被细分,就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
“我真想看看你画的画。”父亲不知为何望着窗外。
“等你出院了一起去看吧。”春说。
“手术是什么时候来着?”我明知故问。
“两星期后。”
“等结束后就解放了。”春张开双手。
“是啊。”父亲点头,由于癌细胞此刻仍然占据在他体内,我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仿佛癌细胞此刻也正点着头附和道:“是啊。”我很想指着癌细胞大声道:“你就猖狂一时而已!”
推理小说中的无聊流程Ⅰ——(迄今所发生的案件整理)
“大哥的公司被人放火了。最近,仙台地区发生了很多纵火案件。”过了一会儿,春和父亲聊了起来。
“我知道,我也有看新闻。”
“那你知道发生几起了吗?”
“你知道?”
“因为我蛮有兴趣的。”春点头,“就我所知,第一起纵火案发生于10月6日的深夜。起火的建筑属于一家名叫CSS的软件公司。起火地点是一楼的事务所——当时应该没人,火势一直蔓延到二楼。没有人受伤。”
“软件公司应该很晚都有人在吧?”我提出的问题很不专业。
“然后是五天后,一家名叫‘黄金海岸’的柏青哥店被烧了。因为当时已经打烊,所以依旧没有人受伤。”
“是车站那里吗?西侧出口?”
“嗯,西侧出口。小火灾。然后是16日,起火的是车站东侧出口处的朝日房产中介。”
“小店也会被烧?”我还以为犯人的目标是那些高楼或者大规模的店面。
“21日被烧的是一家二手服饰店,这家被烧个精光,但是没人受伤。”
“我知道了。”父亲对我们伸出食指,“全都是间隔五天发生的。”
“可惜。”春似乎真的很惋惜地垂下眉,“接下去是六天以后了。起火的是仙台车站东侧出口的生协'注',火只烧掉一个柜子就被扑灭了,但遗憾的是一个正好经过企图救火的老人被烧伤了。”
'注:全称生活协同组合,英语缩写为COOP,是日本一种由市民出资,以提高生活水平为目的,向市民提供统一采购生活用品的互助性组织。'
“终于有人受伤了啊……”
“你这话真过分。”春露出嫌恶的表情,“再然后是30日还有这个月的3日。起火的是一家名叫‘武田堂’的印章店和‘午后’。”
“‘午后’是车站那边的一家酒吧吧,”父亲抿着嘴,“我曾经跟所里的同事一起去过。”
“然后就是昨天晚上,起火的是大哥的公司。”
“不过是小火。”
“你记得可真清楚。”父亲拍手。
“不正常。”我指着弟弟。
“如今纵火也不算是什么不正常事件。”
“不是,我是说你能把这些纵火事件记得如此清楚不正常。”
“我不否认。”春耸耸肩,“我是不正常。”
“春他……”我对父亲解释,“他曾经预言过我们公司会起火。”
“被他说中了吗?”
“因为有规律啊,这是连续纵火事件。所以才会猜到大哥的公司可能会成为目标。”
“有规律啊。”父亲显得很兴奋,就像是发现了陌生昆虫的孩子一般,“连续事件就是得有规律啊!”他用力点着头,“连续事件之间绝不能没有关联!”
我望着推理小说中毒的父亲微笑,同时不忘指出:“你也太得意忘形了。”
“在起火现场的附近,一定会有街头涂鸦艺术的出现。”春一字一句、很肯定地说。
“街头涂鸦艺术?就是那种涂鸦画?”
“是的,就是墙壁上的涂鸦。实际上,因为我专门从事清理涂鸦的工作,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掌握街头涂鸦出现的最新情况。”
“情报网吗?”我插嘴问道。
“是的。”春微笑道,“我有好些朋友都闲的没事干,整天在街上溜达。一旦发现有人画了新的涂鸦,立刻就会联络我。”
“就像警察跟情报贩子一样嘛。”
“差不多。”
我基本可以想到,那些所谓的朋友应该就是流浪汉吧。春不知从哪认识了很多流浪汉朋友。学生时代,当我深夜经过公园时,曾有次听到很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却是春在有灯光照明的小广场上同几个披着相同衣服的男人玩接抛球。“看不清球啊。”流浪者发牢骚,春则回应说:“集中精神就看得清了。”而当流浪汉一边追着没有接住的球一边抱怨道:“你投得准点啊!”春则不屑地大叫:“明明是你自己没接住吧,盯着球看就能接到了!”
“得到了涂鸦画的情报,我就会跟涂鸦所在那片墙的所有者或者负责公司联系清理事宜,跟他们推销说自己是专门处理涂鸦清除的,他们提供的情报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有帮助了。”
“什么样的情报?”
“一旦被通知有新的涂鸦画出现,我就会去现场查看。最近一个月里,出现了很多看上去很奇怪的涂鸦。”
“奇怪?”
“画着很多英文字母。其实这种事情还算是蛮多的。有很多人会留下自己所属团队的名字,也有些人会横着画些毫无意义的文字。”
我想起春之前说的,这是占地盘的行为。
“但是,这次的英文字母跟我说的那些不一样,这让我很在意。第一次看见应该是上个月6日的早上。”
“发生第一起纵火案的那天啊!”父亲合上文库本小说,朝前挺起身。
“事后回想起来,那应该是起火的软件公司斜对面的停车场里。在停车场地图的看板上,写着‘God’三个字母,很潦草。”
“竟然潦草地写下神的名号,这也太放肆了。”父亲喜形于色地说,又一次得意忘形起来。
“画得很好呢。字体本身就别具一格,用了很绚丽的蓝色,并用红色镶边。‘God’三个字母是用斜体写的。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一直到五天以后,却发现了‘can’这个单词。”
“那时你才把这跟纵火事件联系起来吗?”
“那时还没。”春继续说着,不慌不忙地眨了下眼睛,凝神着父亲,“觉得不对头是要在之后那次了,那是在清理了雪白墙壁上的‘talk’这个单词之后。然后第二天一早,报纸上写的那个起火的房产公司几乎就在那地方的隔壁,然后我像是突然灵光闪现,忙回头翻之前的报纸对照。”
“然后你发现了什么?”
“——起火地点全都是我清理的涂鸦现场附近。”
“再这么说下去都可以编小说了。”话虽这么说,我却开始有所动摇。从小我就特别喜欢类似的这种推理解谜。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继续听春这么说下去,我一定会对这个话题入迷。
“God can talk。”春小声地说。
“神会说话。”父亲像中学生一样地直译出这句英文,笑着说,“肯定是会的嘛。神可是无所不能。如果他乐意,他连我的癌症也能轻而易举地治愈……虽然他似乎并不乐意。”
我本来就对“癌”这个词尤其忌惮,或者说是相当害怕。去听父亲检查报告的那一天,当我从医生的口中听到“癌”这个词时,顿时觉得被抛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即使一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那个残暴如魔鬼的词时,却依旧像是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被告知罹患癌症的病人,在说起自己的病症时,有不少人都会用“那个”或者“这病”之类的抽象方式来描述,似乎哪怕仅仅是从口中说出那个词的时候,生命的活力都会从自己身体上的“洞”里溜走。比起癌细胞自身,“癌”这个发音似乎更让人不寒而栗。我几乎觉得,正是因为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发音,使得他们原本就已脆弱的神经愈发紧绷。
“别的纵火现场都这样?”
“全都是哦。那个二手服装店起火时发现的涂鸦是在离开大概几个店面的一个便利店的墙上。写的是‘Ants’。”
“ANTS——是蚂蚁吗?”我觉得好像被耍了。
“第二天的新闻里就播出了起火的消息,于是我便更确定纵火事件跟街头涂鸦艺术有关联性。”
“关联啊……”我提高了警惕。
“剩下的四起也都这样?”跟我相反,父亲显得津津有昧,此刻仿佛拼命晃动他头上那无形的、名为“好奇”的触角。
“纵火的前一天一定能在附近发现涂鸦。生活协同会着火的时候,发现的单词是‘goto’。”
“真的假的。”我挠着头,开始怀疑他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小时候,我有无数次被春无聊玩笑所骗到的经验。
“印章店起火前发现的英文单词是‘America’。之后一次发现的涂鸦稍微有点不同,画的是数字。”
“那么,那是在……”父亲努力地整理着刚才听到的情报,“是叫‘午后’的酒吧起火的那次?”
“没错?”
“是什么数字?”
“是‘280’,就这么3个数字。不过,因为作画的风格和前几次完全一致,基本可以判定是出自同一个人。”
“二百八十……”我一字一句的发出音节,侧着头思考,却全然不知所以。
“之后发现涂鸦就是在前天早上了。就在大哥公司附近一个商务旅馆的停车场里。”
“是什么样的?”
“century。”春的发音很标准,“所以,我才会估计那一带附近应该会有火灾,经过我一番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