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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君集抽回自己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让世民的脑袋枕在自己的一条手臂上，以便能微微抬起一些，另一手就接过秦王妃手中的药碗，递到世民嘴边。
这时世民的神志已经清醒过来，能主动地探头把碗中余下的药水都慢慢的喝了下去。
二人满脸欣喜之色地默默看着世民把药喝完，秦王妃拿着空碗从纸门处退出。
君集把世民轻轻地放回床榻之上，让他可以静卧休息。他扭头看到世民吃力地抿了抿嘴唇，似乎又要开口说些什么。君集连忙伸出一指，轻轻按在他唇上，道：“你不要费劲说话，先歇着，快先歇着。”
世民向着他疲倦地笑了一下。
世民的笑容总是让君集有如遭电殛之感，他心头一热，猛的把世民的脑袋紧紧地搂在怀中，欢喜得傻了似的不住低声的反复说着：“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说着说着，泪珠又簌簌的滚下，有好些就落在他怀抱之内的世民的唇上。
世民只觉唇齿之间还残留着刚才那药水的苦味，这时又尝到君集那泪水的涩意。他想说什么安慰君集的话，但想到刚才君集制止他说话，终于只是在心里回应着：“君集，我没事……我没事……”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君集在泪水之中却又欢然而笑。
上天终究还是待我不薄的吧？还是说……它还是要等我陷入得更深的时候再让我伤得更痛？
君集的身子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不，不，不要想太多，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
他用力的甩头，顺势又埋首在世民的乌发之中。
小君的气味……总是那么的让人安心。
他贪婪地吸纳着这与平日大不一样的、混和着血腥之味的气息。但是，至少，这不是死亡的气息；至少，他怀中拥抱着的，不是正一点点冷却下去的躯体。
这就够了，这就够好了……
45 爱念
45 爱念
秦王妃送走医官后再进来内间时，李世民的精神已大为恢复。
秦王妃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述说了一遍，二人才知道了这次“行刺中毒”之事的内中曲折。
原来世民在齐王私宅的宴会上，所喝的酒里已给下了药物，这自然是齐王所为。齐王又在太子派遣常何行刺所用的短箭上涂了麻药。酒里的药物与短箭上的麻药二者分别都是无害之物，混合在一起却会变成厉害之极的毒药。
酒宴上除了世民还有皇帝、太子乃至齐王自己在场，酒中所下之药物若是有害，自然极是不妥；而如果只在世民才喝的酒水之内下毒，以世民之精明谨慎，也难以讹得他食用。而在短箭上涂了麻药，本意倒并非要让中箭之人误以为自己中毒而诱得世民去吮吸毒血。无论太子还是齐王都不可能知道坐在车骑之中的所谓“秦王”是侯君集假扮的，即使知道也不可能想得到世民会为侯君集这样一个下属中毒而迂尊降贵、甘冒风险去吮吸伤口处的“毒血”。齐王本以为这短箭射中的会是世民，他在箭上涂了麻药，为的自然是确保这短箭只要射中世民，无论是否射中要害部位，都能与此前世民于酒宴内喝下的酒水中的药物混合成毒药，取其性命。
若世民是直接中箭，以那毒药毒性之强，一时三刻之间就会吐血而亡。所幸之一，是直接中箭的是侯君集，虽然世民给他吮吸“毒血”而间接地接触到麻药，毕竟份量甚轻，吐血后只是陷于昏迷，争取到弥足珍贵的时间进行救治。所幸之二，则是齐王妃知悉世民在酒宴之后吐血昏迷的事情后刚刚亲自前来秦王府，把所知之事告诉了秦王妃，再与医官合计，终是破解了世民是怎样中毒的谜团，得以迅速地对症下药。
一切水落石出，世民看着君集那哭得红肿的眼睛，道：“君集，你在这里都守了一晚了，很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君集却犹自沉浸在失而复得的乍惊乍喜之中，哪里肯离开世民身边，摇着头正要说什么，忽听得外面有侍女传报：“圣上听说秦王赴宴后身体不适，十分担心，正赶往王府这边前来探视。”
秦王妃站起来，道：“侯将军对世民是关心备至，可是父皇的圣驾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侯将军还是先回避了吧。”
侯君集老大的不情愿，拉着世民的手，道：“我先回避一下也行，可是我不要回家去，我想在这里留宿一宵，明天一起来就能再到这儿来看你。”
世民见他一脸求恳之色，心里终是一软，答应了下来。
侯君集在秦王府侍女的引导下在后堂的一间厢房里安顿下来。这一夜饱受惊吓，他虽是躺下就睡着了，可一整夜都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地梦到世民吐血昏迷的情景，甚至还梦到二十一年前那个荒山之夜，两夜的情景在梦里混杂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是哪个，只有那惊骇恐惧、害怕失去世民的心情是如出一辙。
这样做了一夜的噩梦，君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脑袋沉甸甸得像块大石，隐隐还在作痛。他匆匆用过侍女奉上的早饭，迫不及待的又赶到世民的寝室去。
寝室里没有别的人，世民躺在榻上犹沉睡未醒。
侯君集悄悄地跪坐在榻边，入神地凝视着睡中的世民，见他的脸色比之昨晚已大有好转，但双唇的血色仍显得太淡。君集想到他昨晚吐血弄污了这两片薄唇的可怕情景，心中不觉是一阵的剧痛，手指伸出，只想轻轻地点落在那唇上，就如昨晚在世民刚刚苏醒过来时自己给他拭去唇上的血污那样。但指尖将触未触之时，君集又顾虑到世民还在睡着，昨晚他已如此劳累，自己回去睡觉的时候他还要接见皇帝圣驾，终是不忍在这时打扰了他的好梦。
于是，君集那指尖就此凝止在离世民唇上几分之遥，近得能感觉到世民呼出的气息喷在指尖上，惹来带着湿意的痒感。
“小君……小君……”君集在心里暗暗的呼叫着，越发的感到爱念满溢。
如果昨晚，他真的死了……我怎么办？
他的指尖随着这念头的升腾而微微的颤抖起来。此时此刻沉睡中的世民，看起来跟昨晚昏迷中的世民没什么不同。他怎么知道，现在的世民是在安然地沉睡着，而不是昨晚那样正是命在垂危之中呢？
他轻轻移动着指尖，离世民的脸庞几分之远虚抚而上，来到那紧紧闭合的眼帘上方。指尖在那上面缓缓的旋转了几圈，又再继续向上，到达那两道长长的剑眉。他蓦地想起，世民中毒那一刻，这两道长眉猛的蹙起，是那样的痛苦……此际，这两道剑眉虽已舒展开来，但眉尖似乎仍是轻轻的皱着。
小君……你在睡着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么？
君集心中怜惜之意大盛，指尖慢慢的靠近那眉尖。指腹已感觉到毛发扎刺的轻微的触感，他停下指尖的下按，又开始在上方打起旋来，感受着那眉毛在指腹上轻轻摩擦。忽然，那眉头耸动了一下。君集来不及抽回手指，指腹不由自主地在那浓黑的眉上抚了一把。
“啊……君集，是你……”世民的双眼张开，不但眉毛，连睫毛那碰上了君集那根伸得太近的手指。
那忽然张开的眼睛流光溢彩，晃得君集眼前一眩，禁不住俯下身去，两手抱住世民的脑袋，吻落在那摄去他魂魄的眸子上。
“嗯……君集，不……”这时的世民还是颇为虚弱，双手抵在君集的两肩上，却无力把他推开。
君集以双唇来回地在世民的眼帘上蹭擦着，他的鼻子就顶在世民额上，那属于世民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进来，这自然让他兴奋莫名。直到他感觉世民那喷在自己颈项之上的气息变得太过急促，他才意犹未尽的把身子抽离。
世民喘息了好一会儿，满脸的红潮看得君集又是一阵心猿意马。但世民赶在他又要俯下身来吻向自己之前伸手抵在他肩上，道：“君集，不要胡闹了！”
侯君集见他神色一凛，满腔的热火如被当头淋下冷水，直起身子，脸上不觉显出悻悻之色。
世民缓过一口气，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听世民这么一说，君集才觉得后背处仍隐隐的有些作痛。
世民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不由得担心的道：“怎么？还很痛吗？让我来看看。”便要撑起身子。
君集忙一把按住他，道：“你别动，不要你费劲，我躺下给你看。”说着，他侧身在榻上躺下，背向着世民，解开上身的衣物褪至腰间。
君集感到世民的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后背，不觉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与他手指相触的肌肤之上，后背的肌肉更是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世民连忙抽离手指，道：“怎么？很痛吗？”
“不，不是的……”感到世民的手指离开，君集心头是一阵的焦躁不耐，不禁身子向后移去，主动地让世民的手指再碰上自己的后背。
世民的手指又轻柔的在他背上抚过，来到一处，止住，然后来回地在那儿摩挲着。
“伤口……不是在那里……”话才一出口，侯君集马上就想到：伤口不是在那里，在那里的……是那剑形的胎记！
后记
1、妮妮说，猴子只要和世民在一起就像一头发情的公猪～～～爆！果然，世民才刚从鬼门关上回来，猴子马上又要发情鸟～～～～
2、好啦，下一章偶要让大家感动到一塌糊涂，作为这第二集的最后一章，也是作为猴子最后的好日子啦～～～～
46 相信
46 相信
侯君集意识到李世民的手指是在抚摸着自己后背上那剑形的胎记，心头掠过一阵阵变幻的思绪，忽儿悲凉，忽儿激动，忽儿苦涩，忽儿又惊忧……
世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仍在那处反复的来回拂拭。君集感受着他那指腹的移动，猜想到他是以指尖摹画着那剑形。
室内沉默着，只听到二人的呼吸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寂静的缘故，呼吸声显得很是粗重。
终于，侯君集忍不住先开了口：“昨晚……在车里抱着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这该死的大凶之兆又要害人了。”
世民的手指停顿了下来：“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大凶之兆。”
君集苦笑了一下，微微仰首看着那拉上了的纸门上描着的花纹：“小君，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是逃不过这背上的大凶之兆的。我也不怨什么，我只是不想……不想是你害在我手上。”
“你没有害我……”
“是我害的！”君集迫不及待的打断世民的话，“我听到医官说我的伤口里只有麻药时，我还暗暗松了口气，以为你到底不是因为给我吮吸伤口而中的毒。可是，你看，最终……还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中的毒。如果你没有给我吮吸伤口，齐王的奸计再怎么曲折诡诈，你也不会中毒……”
“不要说了！”世民忽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下子倒是侯君集被吓住了。自从二人在长安陷落之日重逢相认那天世民主动地抱他之后，这些年来二人虽然也有过亲热之时，可那都是君集主动去抱世民的。这时他忽然感到世民的臂膀用力地抱着自己，全身僵硬了一下之后，便是无法自制的颤抖。
“你不要再这样自责了……”世民的双唇就在他耳廓之后，那声音从耳朵一直钻进他心底，“……如果不是你假扮成我在先，中箭的就是我。麻药直接进入我的血液，与酒宴里喝下的药物混合，我本来应该是一时三刻之间就已毒发身亡，哪里还能活到现在？你是救了我，不是害了我……一直都是这样，我们小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不是吗？”
泪水又在君集的眼眶里打转：“小君……”
世民轻轻松开了手，手指又在他那剑形的胎记上抚擦起来，忽然问道：“君集，你想不想看看你这胎记是怎么样的吗？
君集抹了一下眼中的泪水，道：“想啊。我一出生就因为这劳什子而被家人嫌弃，我常常想，如果有办法把它刮掉就好了，可是我却连看见它都办不到。”
“我把它描下来给你看。”世民说着从床榻上下来，在外间的桌子上取来笔墨和一张宣纸。他让君集坐起来，仍是背对着他，把宣纸覆在君集的背上，用笔把那胎记描在纸上。
侯君集感受着背上毛笔隔着薄薄的宣纸刷过，世民一手把宣纸按稳在自己背上，另一手执着笔，小臂也抵在自己背上靠下面的部位借力。他的脸凑得很紧，自己的后颈处甚至能感觉到他喷出的鼻息。君集的眼前像是浮现出世民现在的神态，那么专注地……给自己描着那胎记……
小君……
君集心中默念着这为自己所独用的称呼，只觉身子又要颤抖了起来。他竭力强忍着激动，双手紧紧地互握在一起，紧得指甲都像要掐进了手背。
“好了，你看。”世民执着宣纸从他后背抽离。
侯君集转过身来，从世民手中接过那张描了他那胎记的宣纸。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抬头迎上世民那双澄明的眼眸：“其实……不怎么像剑嘛。”
世民笑了起来：“是呢，其实不是剑嘛。”
君集把宣纸对着窗口的方向高高地举起，阳光从宣纸的后面透射进来，映得纸上描着的胎记图形模糊不清。
“我的宿命，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吗？”他的口气嘲讽中透着苦涩与无奈。
“这不是你的宿命！”世民低声喝斥了一句，握住了君集的一只手。
君集轻轻摇了摇头，把宣纸放下，满目犹是黯然之色：“宿命就是宿命，宿命……是逃不过的。”
“君集……”
“小君，你真的希望没有宿命这回事吗？”君集又抢过了世民的话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没有宿命，那王远知道长所说的你的天命又是怎么回事？”
世民怔住了。
二人默然相对，室中又沉寂了下来。
“小君，我宁愿相信有宿命。如果真的有宿命，你就有天命。太子、齐王再怎么想害你，你是真命天子，是怎么也不会被他们害死的。但如果没有宿命，他们那么阴险诡诈、凶狠无情，这次害不死你，他们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再再下一次……非要除去你这心腹大患不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防不胜防，死在他们手上的。小君……”君集手一松，执在手里的宣纸飘飘荡荡的落在地上。他一手牵着世民的一手放在世民额上，一手牵着世民的另一手绕到他自己身后放在背上，“……只要你的天命能成，我死在自己的宿命上又有何妨？所以……我宁愿相信这世上是有宿命这回事的。”
“君集……！”世民哽咽失声，双手挣脱开了君集的两手，又一把紧紧抱住了这童年的小友——这次是从正面抱住。
“小君……！”君集的双手也紧紧地搂了上去。“只要……只要我的宿命不会把你害死了，只要你的天命能成，我宁愿它们是真的……”
“君集，你知道吗？昨天晚上父皇来探望我的病情，他也看出来这是太子、齐王他们下的毒手，他大概也想到了你刚才说的，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还会一再地下手。所以，他跟我说，让我到洛阳去，可以避免我们兄弟都挤在京城里，容易发生冲突……”
侯君集冷笑了起来：“小君，你相信你父皇说的话吗？他若是真的想保护你，那不是该严惩这次行刺下毒的幕后凶手才对吗？他想到的却只是把你赶到洛阳去，那太子、齐王他们在这京城里岂不是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了吗？”
世民叹了口气，道：“我只怕太子、齐王他们甚至不会容我躲到洛阳去避开他们，一定会挑唆着他们的党羽让父皇出尔反尔吧。反正，父皇对我食言，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着世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意，君集但觉心如刀割，气恼的道：“小君，不要再指望你父皇了。什么父子之情，什么兄弟之义，都忘掉了吧！”
“是的，父子……兄弟……之情……都忘了吧……忘了吧……”世民喃喃的重复着，那脸上的苦涩之色却是越发的浓烈了，“……有你们这些比我的父兄对我更好的僚属，已经够了……够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