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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趣图(出书版) 作者:迦楼罗火翼-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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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夜光云
  看到宝珠形栏杆的玲珑姿影安静地浮现在夜幕彼方,阿鸾就知道自己又绕回原处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踯躅桥头,从夕霞尽染到新月初升这段时间之内,他寻找归途的努力可以说毫无进展。
  “难怪人人都叫你‘蜘蛛桥’啊……”阿鸾一边为难地摸着后脑缓缓踱向白石桥,一边用婉转的徽州腔嘟哝着。虽然在人前总说着一口嗫嚅的官话,但独处的时候,这位文静的少年却常常下意识地用家乡话自言自语。
  踯躅桥并不是因为谐音才落下“蜘蛛桥”之恶名的,这座南北向的平桥修建在沟通运河和湖沼的狭长水域上。作为重要的交通枢纽,它连接着香川内城的十丈软红和外城的八方丛林;因此桥两端直接面对四通八达的街衢巷道,加之跨度甚小而桥面宽阔,俯瞰起来活像稳居网阵中央的硕大蜘蛛。
  这一带出了名的路况繁杂,就算本地人也常会走错,更不要说半个月前才来香川的阿鸾了。其实刚刚抵达时,他搭乘的大车就曾在这里绕来绕去耽搁了很久,急着赶路的商贩旅客都叫苦不迭,唯独阿鸾抱着小包袱出神地凝望着车窗外——那时春意尚浅,唯有两岸的垂柳透出了明媚的绿意,掩映着远处黛灰的楼台院落和近处白得耀眼的石桥。这与家乡的山林景致迥然不同的如画风情,一瞬间给少年留下了分外新鲜的印象。然而不知为什么,就算在这种本该雀跃的时刻,他的眼神都始终有些黯然,一如盛夏苍翠浓荫覆盖下的深潭。
  这是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为了寡母和幼弟的生计,阿鸾不得不来到数百里外香川城的香料铺子养霞斋里做学徒,店主叙起辈分来是他远房堂叔,这位独居的老人虽然性格古怪,但对阿鸾也还不太刻薄,只是有个怪癖——别家店主总让学徒住在铺子里或家中兼做仆役,他却严禁任何人侵入自己的私人领域。这多少让孤身在外无处落脚的少年有些不便,好在松虫院主愿意收留他——对于外城数不清的僧院而言,闲置的空房多得是,而勤快的杂役却是相当稀缺的资源。
  原本从踯躅桥通勤是最快的,但阿鸾却宁可绕远路回家;若不是今天打烊晚,他也不会想到抄这个近路。少年一边暗暗埋怨自己轻率决定,一边四下张望想找人问路,却只见春夜的叆叇烟云和朦胧眉月——从刚刚开始,别说行人,附近就连晚归的飞鸟都踪影全无。
  周遭寂寂无声。侧耳细听,平日桥南头彻夜不绝的歌吹管弦、欢声笑语,桥北头余音袅袅的晨钟暮鼓、经声梵唱,似乎都被一层透明障壁隔在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咫尺之外;加之刚入仲春尚无鸣虫啼鹃,就连湿润的微风穿过嫩叶的轻响似乎也被黑暗吞没了。论理现在正是繁华热闹的当口,眼前这种万籁俱静的状况实在来得蹊跷,简直就好像整座城市只剩下阿鸾一人而已……
  “有些麻烦啊……”少年低语着转向内城方向,死寂给这片灯红酒绿的街衢凭空染上了几分幻象似的虚无感。他正要举步前行,眼前蓦地一暗,璀璨的夜市千灯在一刹那间失去了全部光华。
  是光……从背后倾泻过来,肆无忌惮的辉煌强光……
  阿鸾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忍不住举手遮住眼帘。就在他身后,北方天宇毫无征兆地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恢宏景象——贴近地平线之处,渐次亮起一线绚烂的绯红光带,随即蔓延成熊熊烈焰似的炎光……
  “火灾吗?”阿鸾在心底暗叫不好,然而定睛细看,却只见踯躅桥北的松林竹海,寺塔僧舍凝然不动,全被那片笼罩大地的火光勾勒成清晰静谧的漆黑剪影——并没有哪里起火,更何况就算将整座香川城都付之一炬,也不会燃起这样铺天盖地的红莲之炎!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恍若巨眼慵懒地睁开,又像硕大无朋的水泡缓缓涨满,炽烈辉光毫无征兆地膨胀起来,撑开暗蓝天幕的一角,本该像深海般混沌幽暗的北方夜空顿时亮如白昼,这片越来越清澈透明的异样蔚蓝中,层层薄而纤细的霞影次第浮现。银青色鳞云绮丽地舒卷,狂乱的流动,丛岚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急剧变幻着形状,如同生命体一般,或者说更像无数有生命的云絮和冰晶争先恐后地奔赴这辉煌的舞台,酣畅淋漓地跳起壮丽轮舞。
  然而就在这一切的上方,天顶的夜幕依旧无动于衷的低垂着,只是曾经水雾氤氲的大气不知何时变得像凛冽冬夜一样清澄。新月恰似一弯玉钩,不动声色的冻结在琉璃冰面般的天空一角;璀璨的流星箭矢间或掠过它身边,就像预感到自己粉身碎骨的命运似的,不顾一切地驰向天边那片光之坟茔。
  昼与夜,光明与黑暗就这样迥然分割着苍穹,针锋相对地共存着。阿鸾目瞪口呆的抬头仰望:“夜光云,这难道是夜光云吗?”
  传说中在尘世与异界的交汇处,偶尔会散逸出不属于凡间的绚烂光芒,这就是夜光云,如果人们被这刹那清辉迷惑而向它走去,便会迷失在彼岸世界永远无法归来。然而这异象毕竟只是一闪而逝的吉光片羽,此刻这么大规模的夜光云,更像是诡谲的预兆,正庄严宣告着巨大异变的到来……
  窥伺到某种禁忌的敬畏让阿鸾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一下子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冰冷铁环似的束缚感便已箍住他左腕,身后的东西倏地抢到了前面,毫不迟疑地拽着他向那片光之领域飞奔过去。
  先于恐惧而来的,是某种异样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的梦魇突然在现实中重演……
  阿鸾反射性地一把拖住桥栏杆,前方的东西微微一停,这一瞬间他看清那是娇小妇人白衣楚楚的背影,甚至可以分辨出插在她漆黑发髻边的赤金点翠蝴蝶簪。然而紧接着,不可思议的大力间不容发地袭来,妇人纤细的五指紧紧捏住少年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抵死向前,那种怪力竟连身为男子的阿鸾都无法抗拒,无法挣脱。
  拼命拽住桥栏杆的手指渐渐麻木,终于控制不住地松开了,阿鸾身不由己的跟随着妇人飞也似的朝踯躅桥北奔去。没想到这女子不仅力大无穷,连奔跑的速度也快得可怕,阿鸾拼尽全力一路狂奔才不至被她带倒在地。
  会被她拽到哪里去呢?拖进异界的夜光云里吗?
  动荡的视野中,白石栏杆的影子不断向后退去。踯躅桥明明只是一座七节栏杆的短桥,可这样疾走许久,光辉的彼岸却始终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无休止的奔跑让阿鸾只觉得喉咙口像着了火,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急促,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腿也一阵阵发软;此刻他全凭意志在坚持着,同时又拼命阻止自己猜想即将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未来……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阿鸾脚底一滑……
  跌倒的过程意外的漫长,坚硬的桥面不知消失到了何处,不透明的黑暗像深渊之水一样汩汩然淹没少年头顶,在这去处不明的堕落过程中,蝴蝶簪的白衣妇人依旧握紧阿鸾的左腕踩踏虚空奔跑着,而那片炫目光明中的妖艳丛云始终翻卷于绝望的彼方。
  不能这样任她宰割!阿鸾拼命挣扎却无法起身,整个人被强行拖曳着前进。天旋地转间,清冷如冰的光华突然匹练般地流泻过少年眼角,直劈向纠缠的双手,猛地锲进奔跑妇人白皙的皓腕中。
  不像人间所有的凄厉惨叫霎时贯穿阿鸾脑际。鲜血从妇人的伤口猝然喷出,然而那不是温暖而粘稠的红色液体,却是妖异的暗紫色冰冷烈焰!
  妇人吃痛一下子松手,就在解开牵绊的一刹那,她的背影蓦地消失在阿鸾视野中。石质桥面的强烈撞击随即传来,宣告着少年好歹已回到人间的境界,但这并不代表危机解除——从妇人伤口中喷出的血之星火沾上他的衣袖,顿时在身上疯狂蔓延开来。
  阿鸾慌忙笨拙地扑打这诡异的紫炎,却徒然使之更加肆虐而已,这火焰并不燃烧衣物,而是带着凛冽苦寒直接穿透肌肤,冻结血液,摧毁骨骼。只是片刻,少年的动作便开始僵硬,眼看这妖焰就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猎猎招展的风声划破寂静,厚重的丝织物接二连三的准确扑击在阿鸾身上,随即织金锦缎一下子将他兜头裹住,伴着一阵令人安心的和煦温暖,冰冻的无明怪火顿时湮灭了。
  瑟瑟发抖的阿鸾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战战兢兢地从锦衣下探出头。夜空早已恢复了平常的深邃幽暗,周围漆黑一片——因为灯火和月明全都聚集在眼前这一泓秋水之上,那毫无瑕疵的锐光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刀!少年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本能的后退着,却被衣衫下摆绊得踉跄跌坐在地。随着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阿鸾的领口突然被一把抓住,短狭的刀锋猛地贴上他眼角,视野随即被一张猛兽般精悍的面孔占据了。
  阿鸾一时间忘记惊恐注视着眼前的持刀者,却迎上了那微妙混合着犀利、灵动与率真的目光。对方看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十分罕见地留着全发,那随意披散着的发丝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泛着红光。乱发下是宽阔的额角和傲慢的下巴,不羁的笑容与鲜明俊朗的五官相得益彰,加之在黑夜里看来都异常华丽的衣饰——这少年给人的感觉就像逐风而生的异国人一样。
  “真漂亮!”听到自己心声被华服少年随口说了出来,阿鸾一阵心惊,然而对方却自顾自地调整短刀的位置,刺眼的反光让他反射性地闭上眼,这一刻,耳中传来低低的咋舌声,“干吗藏起来,你的青眼睛……”
  青眼睛!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阿鸾想都没想就猛地推开华服少年,狼狈地远退到桥栏杆边。
  还是被发现了——自己的青眼睛!
  虽然在明亮的地方看来并不明显,但是一到暗处,阿鸾的瞳孔就会透出薄薄的青影,因此眼神总带着倒映浓密绿荫的深潭的感觉。正是这双眼睛,让光明与黑暗在阿鸾面前变得毫无意义——就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依然能清晰的窥见落在地上的花针。
  这双眼睛消解的又何止是光与暗的界限:虽然在家乡的山村里,人人都嫌恶地叫着“青眼枭”而疏远幼小的阿鸾,但童年的他从来都不觉得寂寞——通往后山的路口,池塘边的树下,乃至屋角旮旯,到处都有愿意和自己玩耍的“伙伴”,虽然他们的形貌和村人们稍稍有些不同。
  可是父母却总是严厉禁止阿鸾与那些“伙伴”玩耍。从双亲和村人一样困惑的视线中,阿鸾渐渐了解到他们也许根本看不见围拢在自己身边的“伙伴”。可是为什么要禁止交往呢?这些长相怪异的家伙明明都很亲切啊!
  直到有一天,阿鸾看见古怪的陌生来客旁若无人的登堂入室。回忆的细节已经被流逝的时光抹掉了,他只依稀记得那客人径直走向父亲,抬手指中他眉心大喊了一声什么,这位体格健壮的家长突然间矮了下去——像被抽干全身血液般,他就这样站立着变成了一具枯槁的干尸!
  当时阿鸾正从房内出来,真真切切地目睹了这一幕,忍不住发出破碎的惨叫。陌生人听到响动倏地转身,眼看便要发现阿鸾!就在这一刻,潜伏在家门内外各个角落的“伙伴”们突然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层层叠叠地拦在他身前,阻挡了陌生人致命的视线……
  接着亲戚乡邻全都涌到家中狭窄的堂屋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哭天抹泪,那陌生怪客不知何时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平素要好的“伙伴”们躲在大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伸出细长的指爪指指点点,似乎在提醒什么的样子。
  阿鸾大哭着告诉大家屋里曾来过不速之客,然而这只换来旁人的侧目和母亲的呵斥:“早就说不能和鬼怪玩耍,你偏不听!都是你招来的,青眼枭!”
  为什么连母亲也叫自己“青眼枭”呢?为什么连母亲也将自己视为不孝的恶鸟猫头鹰?从那一刻起阿鸾渐渐明白,正是这双青眼使自己的世界因充满魑魅魍魉而变得过分拥挤,又因缺少朋友亲人而变得异常冷清。
  还以为离开家乡,便可以就此逃离青眼枭的宿命……可是自己为什么偏偏走上踯躅桥呢?明明有人善意忠告过不要接近,自己刚来的时候也确实看到这里逡巡着异样的身影啊!若不是如此轻率的话,今夜也就不会看见夜光云、不会遇上那古怪的狂奔妇人、更不会被眼前的少年随口揭穿最想掩藏的秘密。
  然而华服少年丝毫没有注意到阿鸾心中的波澜。他很美味似的舔了舔幽蓝的短刃,随即将它收入描金黑漆鞘中;刀鞘上的牙形坠饰轻轻晃动,一瞬间闪出温润的光泽。
  看到短刀阿鸾才意识到反应过度——怎么说对方也是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恩人。他歉疚的低下头:“谢谢你出手相救。但是请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统统忘掉吧,还有什么青眼睛不青眼睛的,都是月光映得你看错了……”
  促狭的笑容浮现在对方嘴角:“很动听的黄梅调呢!”
  阿鸾这才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竟是家乡话,顿时红了脸,华服少年满不在乎地说开了:“青眼睛有什么稀奇的,来拜望我父亲的洋人都是红毛蓝眼,你呢?不会也是洋人吧!”
  “不不,我是养霞斋的学徒阿鸾……”刚说出口阿鸾就后悔了,他并非不懂得如何对待那些异形的“伙伴”:不想惹麻烦的话,不和它们扯上丝毫关系就行;别和它们视线相对,别跟它们应答交谈,别拿更别吃他们的东西;而名字代表着一个人的存在,在他们面前更应该妥善隐藏——而这突然出现在迷途的“蜘蛛桥”上,用饰物一样的短刀从容击退怪妇,又将自己从妖火中救出来的家伙,似乎也不是可以随便透露身份的对象……
  “阿鸾啊!”华服少年径自熟稔的叫开了,“我呢,叫做清晓。目前……算是画家吧。”
  什么叫目前算是画家啊?而且名字也没头没脑的相当可疑,果然一点也大意不得!清晓并不知道阿鸾心里的戒备,只是热心地打量着对方:“真奇怪,这妖怪怎么会缠上你的啊?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家伙,有人说她是水妖,有人说她是厉鬼,虽然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反正是再凶狠不过的异类就没错啦!她已经从踯躅桥上拖过好几个路人下水了,那些淹死的人却是一副焦尸的样子,焦尸的皮囊里又全都堆的是冰块,你说吓人不吓人!那时候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害得好一阵子谁都不敢打这座桥上过。不过这几年又请道士又请和尚捉妖作法,已经消停多了,你做了什么又把她惹出来的?”
  所谓的妖怪,就是蝴蝶簪的白衣怪妇吧。谁知道那种东西心里在想什么啊!阿鸾不由得一肚子委屈——自己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被责问“做了什么把她引出来”?
  看到阿鸾垂头丧气的样子,清晓好像拿他没办法似的长长叹了口气,抬手就将刀鞘上的坠子拽下来送到对方面前:“我说阿鸾啊,既然见面就是有缘,区区薄礼还请笑纳!”
  这桃核大小的牙形吊坠呈现出厚重的金茶色,斑斑点点沁着云影似的红晕;通体光滑毫无雕琢,看起来既不像琥珀又不是玳瑁,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越来越不对劲了!阿鸾警惕的让到一边:“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绝不能收!”
  “不要就算了!”清晓倒也爽快,他悠然的摆了摆手,“可惜我今晚还有重要的约会,有幅画无论如何也要与知音共赏,先走一步啊!”
  一听这话阿鸾顿时松了口气,连声说好走好走。清晓从怀中摸出一支短笛,缓步朝内城走去,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幽幽的沉吟着,像是同阿鸾耳语,又像只说给自己听:“一定还会再见的,有趣的家伙……”
  丢下这自信满满的话语,清晓便信口吹着《鹧鸪飞》的曲子渐行渐远。
  “谁要和你再见啊……”阿鸾嘟哝着正要过桥回家,却见清晓站立过的地方落着一卷薄纸,在微弱的夜风里,纸页的边角微微翕动着,善睐的明眸惊鸿一瞥地显露出来。他忍不住俯身摊开薄卷,窈窕的倩影翩然浮现在眼前……
  这是一幅尚未裱褙的仕女图,以淡墨描绘了一位十七八岁妙龄少女的形象,娟秀的面孔刻画得异常细致,而衣袂则以寥寥数笔随手勾勒。只是这一瞥,阿鸾就已彻底无法移开视线。
  少年并不是没见过美女——香川自古以来就以盛产丽人闻名,加之盐业漕运的发达,一时间俨然是异常繁华的大都市,城中云集着南国红粉、北地胭脂。至于阿鸾所在的香料铺更是以女客为主,这半个月间少年竟也碰到过几个人间绝色。若说画中少女的面容如何光彩照人艳冠群芳,似乎并不太确切;但是她下颌到颈项的曲线承载着无限的爱娇与幽雅,与似乎在悲悯着什么忧伤的眼波呼应得恰到好处。因此整幅画面虽然没有任何背景,但阿鸾总有种错觉,仿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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