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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一直做了恶人,如今还当是我拿私心猜度你,和你做交易吧——等那孩子长大,他自然会把苏摩酒的方子交给你。”
“老爷!”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月麟颤抖着发出毫无意义的呼喊。
“可是……”几番犹豫后雷老爷紧紧皱起眉头,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万一那孩子有什么不测,守护‘苏摩酒’的‘乾闼婆’,是不会放过你的……”
——守护苏摩酒的乾闼婆?
这句话像日光的投枪猛然刺穿阿鸾心头疑惑的云层,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的画面已彻底改变——月麟疾步闯进一间精巧紧凑的暖阁,焦急地喊道:“小少爷快跟我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却见幽暗的室内,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呆呆地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晃动着穿着虎头鞋的双脚,这鞋子正和如今穿在婴儿脚上那双的一模一样。在他身边,雷老爷静静地俯伏着,手边还放着残余着暗绿色液体的空樽——想来他是料定自己无法逃脱,于是服毒自尽了……
月麟一把抱起孩子冲出宅院,穿越漫天烽火融进纷乱的人群中,在最后关头奔过了渐渐闭拢的香川北城门……
接下来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沉重,渐渐压垮了阿鸾的承受极限——
很长一段时间内,香川都是一座死城。数年后流民迁入,这座城市渐渐复苏,“月麟”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从劫灰中拔地而起的街市上,此时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了“雷老爷”。
因为鞑子兵长达七日的屠杀,香川城原住民早已所剩无几,月麟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揭穿自己偷梁换柱冒名顶替的真相,他深居简出,安心地享受着囤积在雉化山馆里的财产。而雷家真正的血脉,那位小少爷有幸躲过了毁灭性的兵燹,却坠进了更为可怕的命运漩涡……
雷老爷这个胄族子裔、迂腐书生哪里能料到月麟根本不可能乖乖等雷少爷长大——他一直以难以想象的残酷手段折磨着那个孩子,逼迫他交出“苏摩酒”的配方。
开始这孩子无论遭遇到怎样非人的对待,都只会辗转哀号,讲不出半句有意义的话。可月麟有的是时间和耐性,直到那孩子濒死前用最后一口气哀求着,说他愿意交出苏摩酒的配方。
月麟心满意足地拿走自己需要的东西,也停止了对雷少爷的残虐,只是把他留在地窖里,封上了井口……
像所有衣食无忧的士大夫一样,从此之后月麟吟风弄月悠闲度日,还从异地买来美貌的娇妻,生下子嗣。不过更令他高兴的是终于调配出了“苏摩酒”,多年以来他投身雷家为奴的屈辱,放弃前程的悔恨,背井离乡的孤单,全都在此刻得到了补偿——
苏摩酒,天竺国传说中半神乾闼婆所守护的仙药,能令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它是月麟的全部梦想。
从此以后,地窖外的雉化山馆里,时间平静优雅地流逝着,而谁也不知道就在正屋的地下,一个萌葱稚嫩的生命正在慢慢窒息、枯萎、腐烂、湮灭,谁也听不到他无声的呼救……
财富的累积,血脉的延续,奢侈的享乐,月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就在他准备慢慢领受长生悠远无尽的丰厚馈赠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开始衰老了!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但某天清晨,疲惫像沉重的沙子一样突然灌进了他的关节。当他确定一切并不是错觉的时候,这改变如同被巧妙掩饰的谎言,早已在他身体内部彻底发酵。所有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承受——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出几年,他就会急速衰弱成鹤发鸡皮的垂垂老者!
更为可怕的是在某个深宵,独居正屋的他忽然听见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幽声,这声音夜夜低回,徘徊不去。起初他以为是秋虫鸣唱,接着又以为是野猫的哀叫,数夜之后月麟终于听清了——那是小孩的啼哭声!
月麟越来越暴躁,他赶走了妻儿,终夜徘徊在空无一人的雉化山馆里,可那啼哭声依然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身的存在,这令他不得不直面那个无法接受的事实——自己被骗了,雷少爷给的苏摩酒配方,是假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月麟不顾一切地打开关闭已久的地窖,那里依然保持着封印之前的样子,就连小少爷的尸体都还在原地,只是已经完全枯槁了。长发蓬乱成蒿草,衣衫朽烂成灰尘,那伶仃消瘦的身躯袒露出来,青灰色皮肤上却密密麻麻地布满一行行文字,气血充盈时看不明显,在皱缩干涩的遗骸上,这文字竟格外清晰,可以看清那令人心悸的内容——“龙涎香、玄龟甲、鹤顶红……”
月麟如获至宝——这应该才是真正的“苏摩酒”配方,自己差点坠进了书香贵胄温良君子雷老爷临死前最后的狡猾,唯一的诡计!
剥下小小枯骨上的皮肤,欣喜若狂的月麟连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在这人间地狱,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干瘪了的小脚上,那双虎头鞋依然历久如新,更没有发现其中一只竟轻捷无声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尘封的地窖……
将药方秘藏在锦囊里随身携带,月麟按图索骥炼出了梦寐以求的秘药。可是没有变化,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衰老的牙齿还在啃啮,死亡的步伐还在逼近!
这一刻,被他遗落在昏暗记忆一角的往事渐渐浮现出意识表面:
——“先祖早年游历天竺的时候意外得到苏摩酒方子,也没人验证过真假,更何况这方子居然说要至亲骨肉的新鲜的生气与血液……”
雷老爷曾经的话语霎时照亮了月麟眼前的昏暗迷境——难道服用秘药之后,必须饮下族裔青年之血?
这才是“苏摩酒”的关键,原来要酿成它,离不开至亲骨肉的鲜血和生气!
于是“月麟”连夜找回了儿子。这善良的青年业已成家,虽然不能原谅月麟曾经的所作所为,但在服侍母亲辞世之后,他还是不放心年迈的父亲独居。
因为发妻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月麟之子便独自一人回到雉化山庄,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重返青春的秘仪的第一个牺牲品。
噩耗传到子媳的耳中,她经不起打击,产下了虚弱的男婴后也命丧黄泉。也许是出于对唯一的儿子愧疚吧,取回青春的月麟尽心抚养起了那个无依无靠的病弱婴儿。
那时的他再度拥有了一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从雉化山馆正屋地底传来的哭声,恍如虚弱的猫鸣一样,偶尔会断断续续地萦绕在耳边……
如同迷离晓梦般稍纵即逝,看清这雉化山馆中尘封已久的漫长往事,只需片刻时间。
这一刻,阿鸾只觉得眼前的荫翳被揭开,屏障被撤除,重新恢复了无比的通透澄明——又可以“看见”了,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他不再躲闪和逃避,终于直面了这雉化山馆中尘封已久的真相!
但这是多么残酷的真相啊……
了解一切的阿鸾失控地怒吼着,毫无目标的四下挥动着朱印,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挥开笼罩一切的雾障,还是想借这个动作,驱散此刻心底生长出的绝望和恐惧。朝向周遭的混沌,他漫无目的地大喊着:“雷月麟,你还有没有人性,那是你的孩子啊!”
“早就说过吧——他们的生命是我给的,无论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迷离不散的烟雾里传来月麟不紧不慢的声音。
阿鸾握紧朱印焦躁的转动着身体:“你抱走养大的小孩就是玉茗对不对,你想对他怎样,你想对他的孩子怎样!”
雾中传来一声冷笑,听起来却更像无奈的唏嘘,月麟淡然地回答着:“你也只对了一半。那孩子算起来应该是玉茗的父亲,他本应像他爹,也就是我儿子万春那样,干脆利落地为我献出全部生气鲜血的,可惜被那该杀的虎黄猫打扰……”
这一瞬间,所有散落的线索如同灰烬下的星焰,瞬间连成一条火绳,猛地在少年混乱昏暗的脑际勾勒出完整的图形。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明白了……难怪你的胸口会有十五年前,阿虎在雷万春身上留下的伤痕!”
——因为月麟就是那时的“雷万春”!
确切地说,“万春”是月麟亲生儿子的名字,自从他在第一次返老还童的秘仪上成为祭品尸骨不留之后,月麟便取代了他的身份,以“雷万春”自居,并一手抚养大他遗下的病弱子息,也就是月麟唯一的嫡孙。
“我明白了——你抱走的孩子是‘二老爷’!”阿鸾一字一字地沉声说道,“原来雷家一直是单传,这雉化山馆里的男丁从来就没超过三个——那个在外游历未归的所谓‘老爷’是你虚构出来的,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你倒也不笨嘛……”月麟的语声飘忽于四周,“我只有万春一个儿子,万春也只一子,而这孩子也只为我留下一个玉茗。”
“‘二老爷’果然是玉茗的生身父亲!”阿鸾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连谁是他生父都要隐瞒?”
月麟不屑地咋舌道:“你懂什么!如果让玉茗知道谁才是他亲爹,难保不出什么乱子。”
老谋深算的月麟早就留了一手——雷家守礼的称呼方式便是他别有用心的安排,这是为了全方位杜绝“二老爷”向玉茗提起任何有关身世话题的可能。
一切都是为了可能会来到的第二次秘仪……
所以当苏摩酒药力渐尽,衰老再度排山倒海地袭来的时候,月麟才没有慌乱——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衰老来得更加迅速、更加凶猛、更加不可抗拒。
但月麟早有准备,新的秘药已酿好,新的血气已长成,一切按部就班——这次的祭品将是“二老爷”,可他没想的是中途竟变生肘腋,被区区虎头鞋所化的小猫打断。
所以阿虎飞蹿而出的那个棺椁是空的,其中根本就不存在“二老爷”的尸首——“二老爷”从中断的秘仪中捡回一条命,形骸虽迅速衰老,但却得以苟延残喘,从那日起他便顺理成章地被月麟伪装成“雷万春老爷子”,对外宣称患了痰迷至今卧床不起;而玉茗睁眼就看见的“老爷”,正是取回青春后,再也不必假扮“雷老爷子”的月麟,他装作从远方赶回来操持家务,其实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雉化山馆一步!
——所以如今的“月麟”胸口才会有当年“万春”身上的伤痕,而如今的“雷老爷子”,才会说出当年“二老爷”对玉茗说过的话!
——算起来,月麟应该是玉茗的曾祖父才对。他先害死儿子并取而代之,又在孙子身上故伎重施。秘仪受阻,自己被阿虎扑击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寸步不离的药方锦囊也被夺走,这一系列变故已是冥冥中的惩戒示警,可他不仅不知深思猛醒,现在竟又将魔爪伸向重孙!好在不知是为旧主报仇的执念缠绕,还是不舍新主人的片刻情谊,抑或是残留在躯壳里生身父亲最后的血缘牵绊,阿虎竟附在“二老爷”的行尸走肉之中,一而再再而三的搭救了玉茗。
也正因如此阿鸾等人才卷入今天混乱的漩涡——锦囊虽然丢失,但月麟早将药方烂熟于心。所以衰老征兆再度萌芽之时,他已然着手调配苏摩酒,并且长期饮用,以备随时进行吸取玉茗生气的秘仪。为了严格不让配方外泄,月麟一直从不同的药材店香料铺购买材料,有时零星散买,有时超量购入,有时故意选择不需要的货品,这次在养霞斋下定龙涎香也是如此,阿鸾也正因这个机缘巧合,才踏进雉化山馆大门。
“那你为什么要对清晓和莲华姬下毒手!”在渐渐趋近最终真相的道路上,阿鸾始终跨不过这个障碍。
“因为我需要朱印……”这一刻月麟的声音听起来竟有种掩饰不住的疲惫——
为了得到朱印,他精心安排了一切——首先,一定要让玉茗结交关键人物清晓,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与莲华姬有交际的人,并且还拥有强大的辟邪灵物通天犀角。当时机成熟,月麟便放出家中潜伏着强大妖物的传言,他知道莲华姬身为香川两界的守门人,绝不会坐视不管,而以清晓的性格也不可能让纤纤弱质只身赴险。到时候,两件灵物都会聚集到雉化山庄成为笼中之鸟,只要拿到辟邪犀角,那月麟就算不是继承者,也能从容驱使朱印而不用担心它的排拒反噬。
更何况在他纵容下,玉茗行止无度,更是私通歌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懦弱任性的公子哥儿自然会向唯一的朋友清晓求助,那接下来的事情便会像齿轮一样沿着月麟的安排转动下去,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本再顺利不过的势态,却因为阿鸾这个不确定因素的加入而偏离轨道……
“难道你要永远这样下去吗?”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悲悯,阿鸾只觉得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你要永远做吸食自己子孙血肉的饿鬼?”
月麟的声音忽远忽近地振响:“当然不,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寻找着衰老的根源!”
什么才是衰老的根源?有形的东西一定会消亡,只要有肉身就一定会衰老,除非像乾闼婆那样,以幻影的姿态存在!
连没怎么读过书的阿鸾都能明白这种道理,为什么机关算尽的月麟却无法看透呢?
“我找到了那个根源,之所以要得到朱印,就是为了将它彻底斩断!”伴着话音,奇寒透骨的双手突然穿过浓雾,准确地从阿鸾手中攫住朱印,月麟披着混浊的雾气蓦地出现在少年面前。
炽光轰然流转,在那人形的怪物全身爆起一连串的火球,光炎所到之处,带来了粘腻的坍塌和瓦解——月麟鼻梁上的皮肤翻卷,额间发际已经裂开,头发成把掉落……
——这还是人身吗?明明是白骨髑髅上,粘挂着腐烂已久的皮囊啊!
尖锐的惊恐如冰凌沿着阿鸾的脊背缓缓滑下,他前所未见的意识到,这饿鬼已经孤注一掷了,即使陪上一切,他也要夺过朱印切断令自己不断衰老的“祸根”!
刹那间的恐惧令少年微微松懈,而朱印恰在此刻失手被夺……
“应该结束了,乾闼婆……”这一刻,月麟用含混的喉音咒骂着,挥舞着朱印冲向纠缠了他多年的仇恨目标——那竟是地窖口边穿虎头鞋的婴儿!
虽说朱印只能封印魑魅魍魉,可柔弱的孩子也吃不消重物的猛击。这妖怪疯了吗?这个孩子可是他下一次秘仪的生气之源,一旦死去真的一切就结束了啊!
可那双渐渐朽烂的双手,已高举起朱印狠狠挥了下去……
阿鸾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却已经迟了,耳中传来……朱印击中肉体的闷响……
原以为是婴儿惨遭毒手,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出乎意料的一幕——凭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和勇气,本已形同废人的玉茗竟扑上来抱住婴儿,以单薄的身体庇护着自己的孩子。
月麟残破的肉身难以支撑更久,几近疯狂他彻底红了眼,盲目地挥舞着火流四溢的朱印不断打向玉茗:“你竟然妨碍我!只要斩除这一切的根源就好了啊,连你也不用死掉,可你却来妨碍我,明明你的命都是我给的!”
“不行……就算是赐予生命的人,也没有任意剥夺它权力……”从交混飞溅的朱焰和鲜血里,传来玉茗微弱的呓语。
“住手啊!”阿鸾忍无可忍地高喊着,猛冲向月麟阻止他的暴行,脚下却突然踩中什么坚硬的东西。霎时间,他胸口衣襟下的犀角如火种般陡然亮起,同样的光之共鸣自身边地下闪现——刚刚爆裂着脱离月麟控制的犀角佩刀,就落在阿鸾的身边!
少年想也没想,一把抓起地上的佩刀,不可思议的强大牵引力骤然自掌心传来。
在交相辉映的犀角光芒下,佩刀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拖着还没来得及调整歪斜姿态的阿鸾,笔直向月麟刺去。
然而这怪物拥有超乎人类的敏锐,他反手以朱印准确地格挡住佩刀,一瞬间两种力量正面相碰,不在继承人手中的朱印顿时被犀角的金炎压制,如意长柄霎时不堪重负地折断了……
阿鸾在强大的惯性之下前冲,犀角佩刀猛地扎进月麟的身体,瞬间在那本已支离破碎的躯壳内部引起了致命的炸裂。奔逝的时间之流仿佛忽然被注入了胶质,速度不自然地放缓,阿鸾清晰地看见皮囊包裹着不断燃烧的金色焰团,骨架则如同火场中残留的焦黑梁柱。崩溃的表情定格在月麟缺了一只眼睛的面孔上,而他的身躯慢慢扩张、慢慢膨胀,在达到极限的一刻瞬间爆裂,迸散成毫无意义的碎块与粉末,唯有一只尚具形态的手掌,依旧紧紧捏着那装苏摩酒药方的锦囊……
一直吸取着子孙血液生气的寄生怪物,从前朝存在到今日的乾闼婆,此刻终于灰飞烟灭,笼罩着雉化山庄的雾气刹那间消散了……
阿鸾看见身侧近距离中,竟呈现出清晓精悍的面庞——他握住自己持佩刀的手,指尖是那么坚定,而他的眼神比坚定的指尖更加温暖。
原来刚刚的攻击是清晓引导的,他一直都在,即使被妖异的浓雾吞噬了形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