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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将这三个字灌入他的大脑。
“住嘴!”
他严肃地后退两步,充满敌意地注视着她,这表明他已经承认——古英雄!
然而,她说出的这个天大的秘密,并未让他拜倒在她脚下,反而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你认输了?你害怕了?”
他被迫再度靠近她,压低声音紧张地说:“我让你住嘴!”
她露出轻松神情:“别担心地道里那些乞丐,他们不会关心你叫什么名字。”
“是谁告诉你的?”
这回又是咬耳朵,她却淡淡地回答:“拜托,你越这么神秘兮兮的,人家反而越会注意你在说什么?”
他慌乱地将她拽到一个阴暗角落,确保不被其他人看到:“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对不起,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是不是要图谋不轨?”
“God!”他终于急得吐出真言,“你以为你真是个大美女啊?”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刚才说得那么畅快淋漓,像回到刚和他认识的岁月,却被这句无情的话击得粉碎!
但她不会对他示弱的!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她仰起头无畏地回答:“是,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我不漂亮,也不迷人,一只丑小鸭——然而,古英雄,你呢?你长得也不像你的名字那么有英雄气概,你不过是个出身低微,貌不惊人,学历平平的保险推销员!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凭什么还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这番话说得他羞愧难当,真想掘个地洞钻进去:“对不起!非常对不起!请接受我的道歉!”
而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将压抑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古英雄,在这里并没有谁比谁更值得人去爱。我们都是在命运中随波逐流的人,但我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航线,因为我相信自己绝不逊色于任何人。而你却早已迷失方向,即将撞死在坚硬的暗礁上!但我想我可以帮助你,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差点就说出那段经典台词——“It is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 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 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 equal as we are!”
他恐怕也想到了这段话,嘴里喃喃自语:“简。爱?”
她不安地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想让你联想到这个。”
“你说我们都是哪一类人?”
“创造自己命运的人。”
他又一次被她的话触动,悲伤叹息:“我曾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使命,现在才明白我根本就是个傻瓜!”
“因为——你的使命不是成为世界的统治者,而是成为人间的拯救者!
“拯救者?”他低头沉思片刻,嘴里嘟囔出一句英文,“Heal the world?”
她缓缓地点头,现在是大年初一凌晨,地道外此起彼伏着爆竹声,眼前这个迷途的男子,正逐渐找回自己的路。
“谢谢!”
再次抓住她的手,拉到灯光明亮的角落,让官衔照亮她的眼睛,虽然还是不太漂亮,但他已有了亲她的欲望。
“谢我干什么?我只是个——不存在的人。”
她想到原来的自己早就死了,不该再有太多的奢望。
“为什么?你为什么来到我的身边?撩乱了我的心,让我那么痛苦,让我想起那个人。”就在他要抱紧他的刹那,他却转身抱着自己的脑袋,“对不起,我一直爱着一个女子。”
“能否告诉我,她的名字?”
她希望听到莫妮卡的名字,但也不排除其他什么女人。因为她离开过他一年,不知道这一年来他有没有爱上过甚至拥有过其他女人。毕竟那一年里他拥有无数财富,从来不会缺乏各种各样的女人。
她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我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那你为何不和她在一起呢?”
“因为,她早已经死去!”
他说的是莫妮卡——近在眼前的女子——这已让她极度满足,就算即刻死去也不可惜。
现在,她可以说出今晚要说的话了。
“古英雄,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明天,我将飞去美国。”
“又是去美国?”
他一定想起了两年多前,他初次坐上飞往美国的飞机,给莫妮卡打话的情景。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帮助你夺回天空集团——而这件事只有我可以做到。”
听起来很悲壮,却让他充满疑惑:“连我都做不到,你却可以做到!你还知道我是古英雄!你究竟是谁?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是莫妮卡。”
可他还以为是打引号的“莫妮卡”,失望地摇头:“我听够了!”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就是——我就是你的莫妮卡,你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英文名叫莫妮卡。高,中文名字叫高梦!因为你不是高能,所以你可以爱高思国的女儿,你可以爱莫妮卡,你可以爱我!”
这番憋了整整几个月的话,终于如竹筒倒豆子般落在他耳中,却让他自欺欺人地后退几步:“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她!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但你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杭州的风雨之夜,不会忘记我们一同走过西湖,不会忘记你在我眼前掉下断桥,不会忘记我陪你去做DNA鉴定,不会忘记我第一个飞回美国来探监,不会忘记我千里跋涉到肖申克州立监狱来看你,不会忘记我在马丁路德市等待你越狱回来,不会忘记我为你这个逃犯租下那栋房子,不会忘记我们在那栋房子里最最美好的夜晚!”
说完他俩风风雨雨走来的一切,她和他都已泪流满面,似乎十年生死两茫茫之后,那个人真的已回到眼前,幸好还没有尘满面鬓如霜。
沉默了数秒钟,她却失望地听到一句话:“对不起,我还是不相信,因为,我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就连你最深爱的人吗?”
“她已经死了。”
“死了?”她苦笑着仰起头来:“是啊,真正的莫妮卡早就死了,我不过是具没有皮肉的灵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家去吧。”
“不,我想一个人离开。”
她有些留恋又决然地砖头,走出地道口的刹那,忽然被他一把紧紧的抓住。
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嗓音:“既然,刚才打赌输了,就得送上我的赌注!”
她要反抗却推不开他的双手,那张脸离她越来越近,在剧烈颤抖与摇晃中,他的双唇重重地压到他的嘴上。
冬天,他的嘴唇干燥开列得厉害,唇上锉刀般的裂口,给她一个充满疼痛的吻。
沉重的鼻息喷在她32的脸上,彼此交换呼吸,交换唇上的液体,交换无法抑制的泪水。
一分钟后,他开裂的嘴唇缓缓后退,留下她复杂悲伤的表情。
她轻轻咒骂了一声,飞快转身跑出地道,消失在年初一凌晨的街道上。
我想我快要死了。
这是我短暂的有记忆的生命中,度过的第四个中国新年。
但这一回,我是一个被废黜的亡国之君。
最近在绝望地思考一个问题——也许,我的失败对天空集团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原本,我以为慕容云是长着天使脸蛋饿魔鬼——历史上的兰陵王亦是如此,“在十角上戴着十个冠冕,七头上亵渎的名号”,唯独缺少一副原本属于他的面具。
然而,经过史陶芬伯格的暗杀,白展龙的背叛,无数人对我的仇恨——我发觉自己才是真正的那头怪兽,十个角长在我的头上,七个头生在我的肩上,我已浑身挂满暴君的冠冕,满脸写着亵渎的名号。
除了我自己以外,谁还能救我呢?
“莫妮卡”?
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她是否救过我,无论她究竟还知道多少秘密,我依然不相信她就是我的莫妮卡。
几小时前,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她已坐上前往美国的飞机,目的地纽约的航班即将起飞,她要我保重自己——等待她胜利归来。
我不相信她能做到那件事。
她真的能做到吗?
这个奢侈的美梦,伴随我度过漫漫长夜,知道幽灵敲响我的心门。
“喂!醒一醒!”
“谁?”昏昏沉沉地醒来,所有意识依然模糊,下意识地想起一个名字,“梅菲斯特?”
幽灵潜伏在我的心上笑道:“亲爱的朋友,感谢你还没忘记我。”
“该死的,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像个胆小鬼藏匿起来:当我需要安静的时候,你却像个讨债鬼来缩短我的寿命?”
“哦——你也有需要我的时候?”梅菲斯特饶有兴趣地把耳朵贴着我的心房,“这倒新鲜,说来听听!”
“一切都已经晚了!为什么不提前警告我?为什么不帮我抓出叛徒!如果早点消灭白展龙,也不会被他玩弄到今日地步!”
现在我已追悔莫及,却愚蠢地指望一个幽灵来帮我?
“我不是警告过你吗?让你不要去非洲的所多玛国,如果你听了我的话,说不定不会发生政变,你们的石油项目也可以顺利开展,白扎男龙也没有民意基础把你赶走——既然你不听我的劝告,那结果只能是咎由自取。”
“好,就算你有本事。”
这更让梅菲斯特趾高气扬:“还记得与我的打赌吗?”
心房猛烈颤动——不敢去想那次赌博,因为赌注是我的灵魂。
然而,我的心里已说了出来:“你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我不可以对拥有的一切产生留恋,否则我的灵魂将永久被你占有。”
“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甚至唯一需要的是什么——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是。”
幽灵阴冷地笑道:“朋友,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帮助你得到面具的秘密。”
“快说!”
“但你要保证我们的赌约。”
“我一定会做到的!”我已急不可耐,匆忙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如果你帮助我得到面具,我将不会对面具产生任何留恋,否则我甘愿成为你的奴隶。”
“好——”幽灵梅菲斯特先生压低声音道:“端木老爷子,只有他掌握着面具的秘密。你去找到他,每天都去见他,一天都不要中断,就有机会找到面具。”
原来是端木明智老爷子,我早知道他是个关键人物,看来幽灵也并非天马行空地乱说。
“真的吗?”
但我还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当然梅菲斯特也不是人。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是啊,幽灵说的没错。
但我沉没许久都没回答,梅菲斯特打了个呵欠说:“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如果你不想冒险的话,也可以就此放弃,度过漫长而平凡的一生。”
“我不会放弃的。”
“这才是古英雄!”他似是用激将法来称赞我,“晚安。”
幽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只剩我独自躺在漆黑的夜里,想着出卖灵魂的约定。
第十二章 菩提本无树
两周之后。
垃圾场,我们这个时代的垃圾场;被污染的灰色天空下的垃圾场;寒冷的荒野工地包围的垃圾场;收留着被城市遗忘的人们的垃圾场,像一张永远吃不饱的大嘴巴,吞噬被我们抛弃的一切废物或宝贝。
与其说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垃圾场,不如说是一个藏污纳垢的时代。
我坐在被无数垃圾围困的窝棚里,废旧建材搭起的梁柱,纸糊的墙壁和窗户,加上散发臭味的破棉被,阻挡冬天肆无忌惮的寒风。屋子中间生着热腾腾的火眼,小炉子是八成新的垃圾,烧不知从哪弄来的燃料。
在一张褪色的旧地毯上,对面坐着聚精会神的老头子——端木明智老爷子,他看起来健康硬朗,至少能活到一百岁。
我和老爷子之间,是一副中国象棋的棋盘,我的一只小卒再度过河,刚吃掉老爷子的一只大车,正严重威胁老帅的生存。
老爷子不停地搔着后脑勺,为棋盘上的危急局面绞尽脑汁,思考已超过了五分钟。
而我颇为得意地后仰着头,毫不介意这垃圾桶般的窝棚,反而觉得相比暖气十足的房间,在原始火炉周围更为温暖。
最近数日,我每天都会来到垃圾场,陪端木老爷子聊天干活——处理各种垃圾战利品,看着一件件废品经过自己的双手,变成可以使用或可以换钱之物,竟也干得饶有趣味。更多时间则是下班,老头子棋瘾非常大,垃圾场里的邻居虽多,但没有一个能陪他下棋。
所以,我成了老爷子最欢迎的人,每天至少陪他下三盘棋,居然还能战个平分秋色,数次棋逢对手以平局告终。
但我很注意说话方式,老头也知道我如此殷勤用意——兰陵王面具。所以,我尽量不提蓝衣社,也不提我真正的名字古英雄,我只是让老头子知道,如今我已一无所有,再也不是“狼穴”主人了。
终于,老爷子找到了我的命门,下出极其诡异的一着,竟然一举扭转乾坤,反让我陷入垂死挣扎的局面。
正当端木老头得意得笑着时,窝棚外响起什么动静,我和老头都警觉地站起来,发现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我认得这个男人。
他出卖了我。
白展龙,一个卑鄙的篡位者。
他穿着件笔挺的大衣,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满脸阴郁地低着头看我,眼里扫过一句话:“他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早就受够别人怜悯或嘲讽的目光,我面无俱色地站起来平视他说:“今天真是贵客临门,白展龙你还记得来看我?我很感动。”
“对不起。”他知道我说的都是反话,表情局促不安,“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是来向你解释一些事情的。”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这个曾被我从自杀边缘救回的男人,像狗一样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男人,依然保持着对我敬畏,轻声说:“我刚从美国飞回来,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说完,他低头扫了一眼窝棚里的端木老爷子。
老头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费尽心血下了盘好棋,临到决定胜负的时刻,突然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断,他大概正想抽白展龙两个耳光。
我冷冷地看着白展龙,这个将我害得生不如死的叛徒,为何史陶芬伯格的炸弹没把他炸死?但我还是叹息一声:“好吧,我们出去谈。”
跨出窝棚之时,身后传来端木老爷子的声音:“臭小子,你可得快点回来。就算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我也会一直守着这盘棋的。”
“好,老爷子,我不会输给你的,等我回来一定赢你。”
“那我们试试看吧!”老头爽朗地笑道,“你去吧,我不会作弊换棋子的。”
“一言为定!”
看着垃圾场上阴霾的天空,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但不等于没有人埋伏——以前我不是常玩这一套吗?
“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
白展龙干咳了一声:“这里还是不方便,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吧。”
“哪里?”
“越远越好。”
我跟着他走出垃圾场,警惕地观察四周,他苦笑大道:“别看了,周围没有别人,我是一个人来的。”
“我不会相信你的。”
“上车吧。”眼前是辆不起眼的奥迪,就像很多政府的公务用车,白展龙替我拉开车门,果然没有其他人,“你还要检查一遍吗?”
我干脆地坐进去,白展龙上车迅速离开垃圾场。
穿过数座荒凉的工地,郊区被污染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驶上拥挤的告诉公路。不知不觉开了一个多钟头,却依然看不到市区景象。
“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不回答。
我紧张地抓着车门:“什么意思?你要杀了我?”
夜幕降临,只有公路两边的灯光,提醒我现在还是人间。
“停车!”
我再次狂吼起来。
两分钟后,车子驶出高速公路收费口,拐进一条清冷荒僻的乡间公路,直到大片枯黄的野草堆。
停车,下车,对峙。
寒夜笼罩郊外荒野,空气中飘散着植物气味,野草几乎埋过膝盖,北风卷来吹乱头发。
空地上亮着一盏路灯,照亮一个白色汉服的人影,一张熟悉的脸,美得让人心悸的脸。
慕容云,果然是他,独立风中等待我的来到。
不但有灯光,还有难得的月光。
共同照亮眼前的这张脸,美得无法形容的年轻男子的脸,曾让我心旌摇动难以自控的脸,却是变化莫测极度危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