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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这叫礼尚往来,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由辛凤鸣领头,人们鸡一嘴、鹅一嘴地朝贾正咬扯开,闹得他真是进退不行,哭笑不得。末后,他服软地告求:“行啦行啦,别闹了。”又装做真是那么当事似的二次拿出布包包,掂量掂量地解释:“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宝物!反正队长要我回来马上交给小队长!这是工作,可别耽误了。”
贾正本想用这席话打动人们,结果谁也没理他这个碴,还是赵庆田过来告诉给他。他知道了魏强的去处又卖乖说:“我当真缺了你们这鸡蛋,就做不成槽子脂糕呢!”转身,像阵风般地跑走了!
虽说各个抗日根据地在去年冬天就展开了局部反攻,冀中的人民经过积极对敌斗争,促使局面在转化。但是,大城市和交通要道附近地区,敌人的变化还不太显著:驻保定的敌人,虽然将兵力都撤到公路上,但市沟里面,在青纱帐没起来时,照旧组织部队,配合夜袭队来剔抉、清剿。为此,在这地区工作,谁也没放松警惕,还是隐蔽、秘密地活动。要不是县委让老奶奶给魏强他们送来一批宣传品,貌强还不知道刘文彬、汪霞秘密藏在这村里休养呢!老奶奶领着魏强,院串院地串过十几户人家找到了刘文彬。她将县委给刘文彬的文件交到了,又独自一人走去,继续送她那还没有送到的文件。
受过无数让人难熬的酷刑的刘文彬、汪霞,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治疗,外伤即将痊愈,虚弱的身子板,也将复原了。
魏强猛然露面,就像天上掉下来一样,欢喜得刘文彬、汪霞真想跳起来。他俩一人拉住魏强的一只手。特别是汪霞,手攥住魏强,却在暗暗地用力。这些天来,她时刻没有忘记他,心里闷着一肚子话想和他说;待自己跟前真的出现了这个五尺高的、年轻、机智、浑身是胆的魏强时,却又腼腆得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好,眼圈一红,泪水刷地落下来。
“看气色,还算不错!”三人客气了几句后,魏强在他俩的脸上细端详了几眼,有些担心地说:“看你俩的行动,估摸都不会落了残!”
的确,和刚救出来时相比,他俩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天,截来的汽车停住,他们俩都是被背到村里去的。当时,让酷刑折磨得真是体无完肤,寸步难行。衣服也都浸透了血水,和烂肉粘起来。结痂的刑疮又被打烂,新的刑疮却在化脓。伤口一阵阵的发疼,就像有人在用锥子扎着一样。
两月的疗养,他们身上虽说还留有酷刑的痕迹,但毕竟不再是那寸步难移,跌倒爬不起来的人了。
挂重彩,受酷刑,只要不落残疾,是桩最让人满意的事。汪霞孩子般地扬扬胳膊,扭扭腰,又蹦又跳地活动了几下,末后,托着张稚气的笑脸,自得地冲魏强说道:“一切蛮好,现在工作蛮能行!”
魏强和汪霞之间的关系,再清楚莫过刘文彬。不过,刘文彬从没有对他俩说过半句玩笑话。今天,可能是高兴,也可能是没别人,就想开个玩笑。词想好了,话也溜到口边上,可是一张嘴,脸上不知为什么有点热,话儿立刻离了八丈远:“喂,人们怎么样?是不是随着形势转变,情绪更高了?”“高!别看市沟封锁得紧,说一声朝里头突,谁也不会皱眉头!”瞅见汪霞那股子活泼劲,魏强心里非常高兴。他本想要说上两三句笑话凑凑趣,一听刘文彬朝这方面说来,只好也转了话题。
刘文彬提起小队上的人们,汪霞一下又忆起截汽车救他们的那次奇妙的事件。
那天,被解救以前,汪霞在夜袭队里过堂,两腿被杠子压得好像和身子分了家,想动弹一下都不能。虽说腿肚子又木又胀地疼,脑子倒是十分清醒。汽车猛然站住了,为什么站住?她不晓得。她见两个浑身满带酒气的鬼子爬了上来,还有一个汉奸,心里不由得哆嗦一下。通过刺鼻的酒气,她判断上来的鬼子都喝醉了,所以更害怕。她怕的是这群野兽借着酒醉来胡闹,因为她再没有一丝力量来反抗,只得张大眼睛,握紧拳头地等待着,提防着。
汽车开动了,飞快地朝前开。酒醉的鬼子不但没动她,甚至都没瞅她。她正在想:“这群牲口们为什么今天这么老实?”鬼子、汉奸都拽出驳壳枪,三下五除二就将押送他们去监狱的四个警备队员的枪枝拤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没容她想下去,一个鬼子凑上来,边解绑绳,边说道:“你们被救了,汪霞同志!”声音听来是那么耳熟。
马达呜呜山响,汽车继续跑个不停。她望望天空,刚露脸的银星,都朝她眨巴眼地乐;她瞅瞅对面,给她松解绑绳的鬼子,呲着没门牙的大嘴直朝她发笑。她疑虑不安地默问:“是真的?还是梦?”扭头瞅瞅身旁的刘文彬和邱科长,捆绑他们的绳索,也被别的鬼子、汉奸松解开。
“你看汪霞傻的,咱们真被救了!是武工队救的,你跟前那不是贾正!”刘文彬高兴地叫道。
迷惘的眼睛清澈了,她的心房立刻变成波涛滚滚的大海,激动地把手伸去拉住了贾正,鼻子一酸,流下两行热泪……魏强和刘文彬、汪霞谈了一会儿,他们两人将随身的东西一检查,跟着魏强,院串院地朝小队驻处走来,也正好和贾正走了个碰头。
“在这儿碰上了!嗬,都在!”贾正答讪两句也就回返了。人们刚刚坐定,贾正向魏强汇报开:“这是队长的信,这是军区颁发‘五一’奖章的命令,这是……”他像个熟练的营业员,嘴里介绍着,东西也拿了出来,最后将那个引逗人的沉甸甸的小布包朝魏强跟前一送,说:“这是‘五一’奖章!”大家的眼睛马上都集中在小布包上,恨不得望穿布包,看看“五一”奖章的样式。谁也在问自己:“能获得一颗吗?哪怕是二等也好啊!”
“队长说,在夏季攻势里,咱们分区的部队,继子牙河战役,现在又和十分区配合,展开了大清河北战役,堂二里、胜芳都拿下来了,眼下就剩伪治安军十九团团部和一个营在信安固守着,听说,正在谈判。我想,现在准缴械投降了!”贾正一口气说到这里,人们心里都像锅里烧滚的开水,一个劲地翻花、滚动,再也按捺不住地吵吵开:“现在,信安的敌人准投降了!”“小贾,你听说得了多少挺机枪?”“一个连三挺,一个团九个连,三九还二十七挺呢!”“缴到炮了吗?”“一定会有重机关枪!”……
在人们的吵嚷中,魏强将杨子曾的来信看完,眉开眼笑地乐起来。“咱主力部队朝北平和天津打;咱们武工队就按队长的指示,”他抖动手里的一页信纸接着说:“像把牛耳尖刀似的朝保定市沟里面插,去打乱敌人的固守计划,去扩大我们的政治影响!去……好。现在颁发‘五一’奖章,然后,研究朝市沟里突的办法。”
人们听说眼下就颁发“五一”奖章,个个眼睛乐得挤成一条线,嘴巴笑得像个小元宝,都希望第一枚奖章发到自己手里,佩戴在自己胸前。
“颁发‘五一’奖章的条例是这样,”魏强手指捏着军区政治部颁发“五一”奖章的命令,低声地,有节奏地朗读:“凡坚持‘五一’反扫荡,并在‘五一’反扫荡后,坚持对敌斗争,在历次战斗中都有显著贡献的指战员,可发予银质一等‘五一’奖章一枚;坚持‘五一’反扫荡和‘五一’反扫荡后继续坚持对敌斗争的指战员,可发予银质二等‘五一’奖章一枚……”
小秃听到颁发“五一”奖章的条例,立刻泄了气。他心里说:“我没有参加‘五一’反扫荡,发奖章没我的份!”本想退到后面,又好奇地想着看奖章式样,身子晃两晃,也没动地方。
裹包奖章的布包打开,一等圆形奖章和二等方形奖章,一颗颗地装在透明的油光纸袋里,静静地堆散在桌子上,显露在人们眼前。这是人民赐给的荣誉,这是有功于祖国的标志。谁见到都心里感到万分舒畅,因为它是光荣的象征啊!
“历次发奖都是隆重庄严的,今天怎能草率?”魏强看了看他周围的队员们,立即确定了发奖仪式。朝地上一蹦,有力地低声喊:“站队!”
人们虽然身着便衣,对口令遵守却很习惯。动作快得像闪电,一眨眼,前后整齐地横站了两排。二十几个人在当地一站,真是满上满。但是静得好像没有一个人。
按照颁发奖章名册上开列的顺序,魏强第一个叫:“刘太生!”
这声呼唤,立刻让人们想起那刚毅、勇敢的老战友;刘文彬的脑子里也浮现出他一手拉扯大的亲侄儿,虽说心里很是哀痛,但是也为有这样英雄的侄儿而骄傲。
肃穆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的屋子,人们将头低下,一阵暂短的默哀。魏强将第一枚圆形的“五一”奖章慢慢地放在桌上另一角。接着叫下去:“赵庆田!”
“有!”赵庆田细声答应,伸手接过一枚圆形的“五一”奖章。
魏强回手又拿起一枚圆形奖章,叫道:“贾正!”
“有!”贾正低声回答,恭恭敬敬地也把奖章接过来。李东山、辛凤鸣、常景春、胡启明四个人,都光荣的获得一枚一等“五一”奖章;余下的人,都荣得了二等“五一”奖章。最末,魏强叫了一声“郭小秃!”
“我——”小秃听到叫自己的名字,又见魏强手托一枚蓝得像海水般的奖章朝他递过来,欢喜得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光笑,也忘了伸手去接。
“拿着,这是你的一枚!”魏强告诉他。“你虽然没有参加‘五一’反扫荡,根据你机智大胆,侦察有功;特别在巧取黄庄据点时,用超人的胆量,完成了艰巨任务,所以上级决定将这枚二等‘五一’奖章授与你!”
“还不接,小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们为小秃也能获得奖章而高兴,小秃才红着脸把奖章接过来。
布包里剩下一枚圆形的奖章,这是魏强的。
魏强从油光纸袋里取出银质的奖章来,它镀着海水般蓝的珐琅,中上部有一颗红五角星闪射着金光。刘文彬接过来看了看,递给汪霞;汪霞小心地托在手掌上,喜爱地瞅了又瞅,伸手给魏强别在左胸襟上。别人,也都在左胸襟上,挂上了“五一”奖章。二
晚夏的夤夜,无云的星空。除了草丛里秋虫比赛鸣叫,四外非常安静。在这安静的黑夜里,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谁也捉摸不清。因为这是敌占区啊!
魏强带领全小队人马,大小路都不走,串着没人高的庄稼,警觉地朝保定方向,朝市沟跟前走过来。
根据杨子曾的指示,根据他们进行了细致的侦察和研究,准备今夜在侦察好的地方突过保定市沟,在市沟里去进行一番活动。
眼下市沟一线,经过敌人收缩兵力而大变了!
原来的市沟,虽说沟很深,也有几个炮楼子,但因相隔的距离远,防守比较松,人们过来过去就像是平蹚;而今,虽说不是插翅难飞过,想要偷过一次也确实很难。
沟挖深了,加宽了,还放进没膝盖的臭水;炮楼都加高了,而且在两个大炮楼中间,还加修了一座夜间守白天撤、和尚坟似的小碉堡;进入黑夜,游动哨、巡逻装甲汽车经常不断。真是一地有警,四处增援。白天,即便是老百姓通过,也得检查个到,盘问个透。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休想蒙混过去。
“能因为敌人防范严紧就不突过去工作吗?道儿是人走的;再说,那面还有自己的‘关系’。他再严,老虎还有个打盹的时候!要过!要想办法过!只要过去了,工作就能铺摊开……”魏强边走边想。
李东山从前面跑回来报告:“小队长,前面二百米就是市沟!”
部队停止了,刘文彬从后面几步撵到魏强近前。他和魏强咕哝了两句,一起跟着李东山朝前走去。
不高的外沟沿,挡住了魏强、刘文彬的身形;魏强、刘文彬都两手拄扶两个膝盖,大猫腰地仔细观察沟对面的情形,听辨沟里面的动静。
之光的这块边缘地区,本来都是敌占区。但是这条既深又宽、戒备森严的市沟,又把这块敌占区划成了两个小天下:沟外,总算还安静;沟里有些乱腾腾。沟外,据点、炮楼被逼得刚撤掉;沟里,特别是沟沿上,小碉堡、大炮楼,距离相等像无数颗钉子揳在那里,又像无数的鬼怪,排立在那里张望。沿市沟的环形公路上,不仅能清晰地听到咯咚咯咚的走路声,还能隐隐地看到荷枪游动的人影。人影那方,时而扫过手电筒的光亮。
赵庆田像发现什么似的小声说了个“听!”话音刚落,一阵凄厉的、刺耳的、鬼嚎似的声音,由远而近、由小而大的、沿围城公路传了过来;一根水桶般粗的白光柱,在两颗小光柱的上面,构成个三角形射向了魏强他们。
“巡逻装甲车,”魏强一挥手,人们都伏下了。
借巡逻装甲车上探照灯的光亮,魏强看到沟那边,岗哨林立,防守甚严。严紧的真不次于三年前敌人“五一”大扫荡铁壁合围时,十步一个人,八步一个哨。
“他妈的,敌人怎么和市沟摽上啦!”贾正没好气地和辛凤鸣耳语着。辛凤鸣像回答,又像自语:“这是诚心不让咱过!”巡逻装甲汽车来回晃动着探照灯,不紧不慢地驶了过去。魏强的脑子倒转起弯来:“沟这样深,戒备这样严,要想过去,可得生个神法!”和他并肩伏着的刘文彬也在捉摸:“要想在这种情况下悄悄地过去,神人也难办到!谁知停一回怎么样?”时间不停地朝前跑,三星在东方露了头,拂晓就要到来了。防守市沟的敌人,不但没放松警戒,反倒更加强了。要想从这里过沟,确实是不可能了,魏强不得不和人们由沟沿上撤下来。
“敌人防守得是紧,我们还一定要过去。”魏强蹲在地上和刘文彬小声地商量。“我们不能过多,少过些;这里不能过,就另找个地方!二十分钟以后,天道最黑,这时候我们搞个调虎离山计,指挥一下敌人。具体办法,可以这样……”刘文彬反复地做了个考虑,认为这是个办法,规定好联络地点,就分头执行起来。
赵庆田、贾正、辛凤鸣、李东山,再加上小秃,一共五个人,像五只蹿山跳涧的猛虎,掖好驳壳枪,背上过沟用的大沙绳,跟着魏强,倏然消失在庄稼地里。
刘文彬带领留下的人,二次回到市沟的沟外沿上。十五分钟以后,魏强他们六个人,串着庄稼小跑步地来到十五号炮楼和十六号碉堡之间。他们刚接近沟沿,放着警报,射着探照灯光的巡逻装甲车又开了过来。
“好家伙,防范得真够严!”魏强望着驶过的巡逻装甲汽车,暗暗地想。他立起来,小猫腰瞧望下沟那边,荷枪放游动哨的敌人,络绎不断地咯噔咯噔地在走路;探头朝沟下望去,真是又陡、又深,里边还灌放了半槽子黑水。胆小的人乍见到,会吓得头发晕。“赵庆田!贾正!收拾好,准备行动!”魏强的话音刚落,在他们原来的方位,啪啪啪!嘎嘎嘎!咕咕咕!步枪、机枪不分点地骤响起来。
这枪声就像顽皮的孩子捅了马蜂窝,市沟上所有的炮楼、碉堡,都像遇到塌天大事,嗷嗷嗷……地摇响警报器;在公路上担任巡逻的敌人,都撂着蹶子朝枪响的地方跑;炮楼里的灯光刹时熄灭了,敌人显得异常惊恐、慌乱。
魏强见沟里的敌人注意力都移到了枪响的地方,轻轻地招呼一声:“过!”赵庆田、贾正像打滑梯似的轻轻地顺沟的陡坡滑落下去,咚——的一声,身子掉在水里。
“多深?”魏强问。
“蹲裆深!”贾正扬颏回答。他和赵庆田蹚水接近了对面沟坡。赵庆田蹬着他的双肩,他的双手又使劲朝上一托赵庆田的两只脚掌,再加赵庆田用力一扒爬,终于爬了上去。魏强隔沟见到贾正扯着赵庆田撒下的大沙绳,上到了那面的沟顶,刚要迈步下沟,沟那边突然有敌人嚷起来:“有过沟的啦!”“别叫他跑掉!”“拿活的!”
“不好!”魏强没敢再想下去,拔枪指挥辛凤鸣、李东山、小秃一起朝那边呐喊的地方当当当地开了枪;沟那边的枪声也滚成了一个蛋,不过,枪弹不是朝他们射来的。魏强再仔细望去,赵庆田、贾正早都没影了。
呐喊声没有停止,枪声越响越稠密。“他俩是活?是伤?还是死?”魏强心上像撒了一把蒺藜豆,真是扎扎划划的不好受。他恨不得腋生双翼,飞过这条又陡、又深、又宽的市沟去看个究竟。
远方鸡啼了,东方发了白。想现在跳到沟里爬上对岸去,不但敌人不允许,时间也不容许了!三
天亮以前,魏强怀着惆怅的心情,赶到了范村,在周敬之的家里和刘文彬他们会合了。
经抗日政府的政策感召和屡次教诲,再加形势日趋好转,周敬之不得不装成进步的样子,讲些抗日话,讨魏强他们的好。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正像背后和家里人说的:“咱立着房子躺着地,一家老小在这里,早先斗不了,眼下更不敢斗,能求得一天相安无事就好!”
魏强对周大拿,处处都存有戒心。因为他知道,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