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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哪里有妖魔出没,就带着一副忧心冲冲的表情感叹“真可怜啊,真残忍啊”。
“国民全体如果都去升山,就一定会有王在。可是有人却不这么做,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在自家的窗户上装上铁栏杆,隔着栏杆感叹世道真愚蠢!”
“珠晶……”
顽丘伸出手。
“‘不去升山吗?’这么问别人,对方就笑了。带着一脸‘你还是孩子,不懂做王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黄海是多么可怕的地方才敢那么说’的表情。说我是孩子,是小姐出身,不知道世道的艰难,然后就笑——脸上露出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些的表情!”
“是吗……”
“让我来说的话,在身边就有人不停地死去,却还能挂着一副事不关己嘴脸的人才不通世理呢!死亡也好,痛苦也好,根本没有谁真正明白。这难道不对吗?”
“没错。”
“说什么‘黄海是可怕的地方,怎么能乱来’……哪里乱来了!连我都一横心就来了!”
顽丘抱起蹲下来的孩子。
“……不用哭,你已经很努力了。”
珠晶站起来,用袖子擦擦脸。
“……不打算升山的话,就像黄朱那样说‘我们不要什么王’好了。看到妖魔出没也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去看待的话,就学会和妖魔打交道好了。考虑好怎样保护好自己,被袭击的时候怎么做……”
“……的确如此。”
“就连黄海的人都能生存下来了,没有在恭就活不下去的道理。举国狩猎妖魔,保护通过恭的旅人,所有人都成为朱氏或刚氏就行了。”
“那可不错。”顽丘苦笑道。
“顽丘,现在的你很可恶,知不知道?”
“是吗?”
“脸上写着‘不跟哭的孩子顶嘴’呢!”
“是事实吧。”
“哼!”
珠晶把头甩向一边。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如果你是王,想怎样做?”
珠晶转过头面向天仙。
“这种事,如果发生了……是啊。万一我是王,那就说明这个国家里没有比我更像样的人了,那样的话,我也就只好做了。”
“就是这样,”说着,他似乎露出了笑容,“你如果成了王,就可以为所欲为地过着奢侈的生活。众多下官匍匐在你的脚边对你礼拜。”
“真愚蠢。我至今为止也是一直过着奢侈的生活呢。家是气派的住宅,一直被人当作聪明可爱的小姐,被人小心翼翼地、视若掌上明珠般地崇拜着。”
“然而你却无法容忍荒废……为什么?”
珠晶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种事,当然是因为只有我自己过得好,就会睡不安稳啊。”
“是吗……”
“国家变得富饶、安全,所有人都能穿上绢制的衣服,能吃上可口的食物。这样以后,我每次更衣吃饭时,心里就不会产生别扭的感觉了。那时当然就可以放心地尽情奢侈了。”
“是吗?”他露出微笑,“好了,趁现在吃饭吧。”
Ⅳ
“好好想想,这真是很久违了的饭呢。”
珠晶放下碗,满足地笑道。看着这个,顽丘微微苦笑。
黄朱的主食称为百稼,是把各种谷物炒过后磨碎而成的东西,体积较小。因为凭着这个就能活下去,所以成了黄朱的主食。但味道方面不怎么好。
不过回头想想,珠晶对此从未发过牢骚。
“……这种东西能没有怨言地吃下去的小姐,或许也只有珠晶了。”
“是吗?不过我也不会说它好吃。”
“在家里吃的东西应该更好吧?
“那倒是,”珠晶缩缩肩膀,“总是盘子摆满一桌,真可谓山珍海味……不过,在庠学里听到别人说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后,回来后吃饭就根本没有味道。”
珠晶叹口气接着说:
“……但即使我不吃,那些饭菜也只会成为家畜的饲料。而且又不能在街头分给别人,我一说不想吃,就会被斥责为奢侈。但又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所以最后还是得吃——是啊,感觉很难吃。不是味道,是心情上的。”
“是那样吗?”
“看吧,归根到底,明知道世上有人在饿死,却不得不吃下很多美味佳肴的人的心情,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眼前摆着满桌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肚子也饿着,喉咙却堵塞着吃不下东西。这种经验你有过?”
“确实没有。”顽丘苦笑着。
“贫穷的确很辛苦。但有食物却咽不下喉咙的感觉一样也很辛苦。当然,我不会因此而饿死,但甚至想过自己干脆也变成那种说不定会饿死的身份有多好。”
顽丘张开口,没等话说出来,珠晶就蹙起眉头。
“拜托,后面的话不要说出来。不然我又要禁不住发火了……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正因为你是没有饿过肚子的大小姐才会那么说。’想这么说对吧?”
说着,珠晶把头甩向一边。
“我一想把食物分给吃不上饭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施舍。说没吃过苦的小姐没有援助别人的资格。觉得别人很可怜,想给别人做点什么的时候,就被说我在自鸣得意。明明如此,还指责我生活奢侈。‘你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是吧?’被这么说了,我只能说‘没有,因为我家很有钱’,然后高声大笑。不这样做就不可原谅。”
“……原来如此。”顽丘只能继续苦笑。
“时而我想说‘菜谱是不是再弄得朴素点?’可即使这么说也毫无意义。因为即使把食物的奢侈程度减低,也只是父亲积攒的金钱再增加一点,不会因此让贫穷的人能吃上饭,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着,珠晶深深叹了一口气。
“的确,我是没有吃过苦。吃的穿的一直都很奢侈,住的又宽敞又气派,窗户上全都加上了铁栅栏,杖身也有很多……可是家的外面不断有人死去,即使认为他们很可怜,我也没有对别人说可怜的权利。那种时候也必须这样说……”
珠晶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指。
“为什么你们连杖身也不雇?”
从驳的身旁和篝火的旁边传来两人极力压抑的笑声。珠晶看了看两个方向,叹气道:
“……所以我想至少要去当官吏。我想做了官吏多少可以为他人做些事情,然后罪恶感或许就会稍微减轻一些。可是学头被妖魔袭击,学堂因此关闭了……我想得太简单了。上学学习,成为官吏,然后行使有益的政治,可好好想想,那是有王在位时才有意义的事啊。”
“因此就想当王了?”
顽丘问道,珠晶摇摇头。
“不是,我希望别人能成为王的。再怎么说,十二岁的孩子也不可能当得上王吧。真成了那样才可笑呢。有个通晓事理的人成为王的话,妖魔就不会再出现,也就不会再发生饥荒了对吧?所以我向各种各样的人询问,‘你升不升山’,可是完全不被理睬。反而被人说‘小孩子天真烂漫真好啊’。”
“不过,”珠晶歪着脖子继续说道,“有发牢骚埋怨自己贫困、恐惧、辛苦和嫉妒他人的工夫,自己拉着周围的人去升山不是更好吗?我想只有当自己升山之后才有资格发牢骚。不去升山却光在感慨——仔细想想,升山不才是自己的事吗?
顽丘注视着正侧着头,表情严肃地诉说着的少女。
“为什么谁都不想成为王,为什么王不出现?一边这样愤懑,一边认定自己不可能成为王,根本去不了蓬山——这不是和别人一样了吗?所以,我想自己先去。去了黄海再回来,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别人说‘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再发感慨怎么样?’被嫉妒也好,被羡慕也好,那是我就可以说‘我的生活虽然很富裕,但我做了自己该做的’。然后就不必勉强自己去做官吏,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篝火的旁边传来这样一个平静的问话。
“我想成为骑商。”
珠晶笑着说。
“我喜欢骑兽。所以觉得当朱氏也不错。‘你这种小丫头懂什么黄朱的心情’,这种话不要跟我说。我听够了。成为朱氏,离开恭,随心所欲地和骑兽呆在一起,如果在什么地方遇见熟人,听到对方说起‘因为没有王,生活很凄惨’这类的牢骚,我就冷冷地对对方说‘想要王的话,自己先去升山怎么样?’”
呵呵呵。从篝火边传来按耐不住的笑声。
“其实王什么的有没有根本无所谓。‘有王在的话什么都会好起来’,大人们虽然这么说,但是什么事情怎样变好,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没有王啊。”
“……是吗?”
“虽然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没有王,但我父亲做着生意,我上着学,府第也好,店铺也好照样开门开张,大家姑且都照样过着生活。所以我想就算没有什么王,大家不是也能照样生活下去吗?”
珠晶询问似的歪起脑袋,篝火旁的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是那样吗?”
“王不在的话,世间会变得那么糟糕吗?”
“会一直糟糕下去。”
“……那确实有点让人为难。”
珠晶犯愁似的在胸前抱起了胳膊。
“出了恭,就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了——要是恭又遭到让人产生罪恶感的变故就不好了……”
顽丘望着自言自语擅自计划着将来的珠晶,靠在驳身上躺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敷上药的关系,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柔软的睡意。
感觉着背后驳身体的温暖,顽丘迷迷糊糊间想到,珠晶似乎适合做朱氏。她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好朱氏——不过,恐怕不会发生那种事。
珠晶来到了南方,来到了这个被称为黄海,没有水的海洋。
有鸟焉,其名为鹏。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振羽鼓旋风,寰弧翱翔。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
把企划大事业称之为张开,因此,把包含了王的升山之旅称为“乘上鹏翼”。
(……那也不坏……)
顽丘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大概,那比做朱氏更适合她。
Ⅴ
两个人和一头骑兽凑在一起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后,出发的准备已经作好——天仙似乎没有睡觉。
出发前,珠晶被指示重新包扎了一次顽丘的伤口。解开敷在伤口的布,不仅珠晶,连顽丘也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伤口结了疤,甚至新长出的新肉也已经在伤口处微微隆起。
珠晶望了望给她竹简的天仙。
“好厉害……”
他对低声感叹的珠晶笑了笑,和昨晚一样给顽丘的伤口作了处理。
“记得你说过天仙不得与人接触的是吧?”
“说了。”
“现在的,不算相当的接触吗?”
他微微一笑。
“算是吧……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在黄海放浪,难以掌握尺度这一点玉京也很清楚。”
玉京……珠晶呢喃着。‘那个不能说,所以你问也没有意义’,不是这么说过吗?
就像不知道珠晶的困惑似的,他笑着站了起来。
“到蓬山还有一点路程,加油吧。”
“那个……多谢你的照顾。”
“这之后是最后一段难关——是从乾到蓬山的路程中,走起来最艰难的岩石沙漠。精神不要松懈为好。”
珠晶放下本来打算给驳装上的鞍具,抬眼瞄着那人。
“还是……不会来送送我们吗……”
“喂!”正在整理行李的顽丘劝阻道。
天仙轻轻笑着转过身,说道“不送”,声音很平静。
“妖魔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说已经聚集而来了吗?你昨晚这么说的吧?既然昨天明白,那现在还在不在你也应该知道吧?”
他回过头。
“昨天那是撒谎。”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恶毒的人呢。”
珠晶瞪着他说。
“认为我恶毒的话,那么请你记住一点:所谓祈祷,若非发自真实的声音就无法传达得到。”
珠晶微微注视起那张柔和的脸。
“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才行,否则姑娘你就得不到上天的庇佑。”
“天仙真是会作弄人呢。”
“那么,我果然不是人咯。”他笑道。
“不过,你撒的谎如果变成真的了怎么办?没想过至少要把我们送回升山的路上去吗?”
“没有必要。因为我感觉不到有那个必要。”
“真薄情……明明有受伤的人在。”
“有受伤的人而我不在,所以妖魔不会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很少遇见人的。”
珠晶歪起脑袋。
“天仙考虑的事情真是完全搞不懂。”
“我是说你遇到了侥幸。”
他微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遇到了你,所以我把运气都用完了?”
“不是。不明白也不要紧。走吧,应该会有天帝的庇佑的。”
珠晶不解地歪起头,看到了顽丘的脸——顽丘像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
“……有时,大人这种东西真难以理解。”
他笑了笑,然后顺着河往下游走去。
“对了,请问……”
珠晶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追了几步问道:
“……天仙本来是人吧?”
“是的。”他回过头微笑着回答。
“那么应该有名字的吧?真君是号对吧?”
他点点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蒙在头顶的布拿了下来。
“我忘记了,从这里往后就是沙漠,有这样的东西为好。”
他把布解下扔了过来,露出了下面身穿披甲的身资,阳光从松树的树梢间射下来,他身上的玉石微微闪烁着光芒。
“……这个?”
“你没了半只袖子,那样子到时会晒肿。”
“谢谢……你的名字叫什么?”
“知道有什么用?”
“哎呀,人与人遇到的时候,互通姓名可是基本的礼节哦。”
说着,珠晶微微侧起头。
“我是珠晶,他是顽丘。不过驳还没有名字。顽丘说让我给它起名字也行——如果用你的名字,你会不会不高兴?”
他轻轻一笑。一阵风吹过,他略微带着青色的黑发飘扬起来。
“更夜。”
Ⅵ
“本来黄海雨水就不多,但这么久不下也是很少见的。事先灌好水真是赚了。”
“哦……”
越过松枝远远地能看到前方显露出锐利棱角的山丘。珠晶明白他们暂时先要走到那里。
“喂,顽丘知道怎么回到路上吗?”
听到拉着缰绳的珠晶的问题,顽丘一边往驳身上加鞍具,一边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知道路谁还担心什么水的问题?”
“……不认识路吗?”
“我们可是胡乱逃回来的……不过里在那边,大致的位置也差不多知道,但我毕竟不是刚氏。”
珠晶握紧缰绳。
“看来就算威胁真君,也要让他送我们就好了……”
“你啊,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没有顽丘那么厉害。你觉得我们能和利广、刚氏他们遇到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总有办法的。”
说着,顽丘把得到的布认真地叠了起来。到需要用到这个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有能遇到天神的好运,刚氏程度的问题也应该不在话下。”
“是啊,我真是个有强运的人呢。托我的福,顽丘也得救了是吧?”
珠晶一边绑着行李,一边笑着说道。
顽丘先登上了鞍,朝她伸出手。
“已经走到这里,不管怎样你也能到达蓬山。我看你应该早点想想到达之后的事了。”
“王不行的话我就当黄朱。顽丘,你打不打算收弟子?”
顽丘再一次苦笑:
“你不是有双亲在嘛。”
“有倒是有。”
“……不喜欢他们吗?”
一边往河流下方走,顽丘一边问道。
“并不讨厌。不过,没办法尊敬他们。他们是在窗户上装上栅栏,雇上杖身,这样就满足的人。问他们升不升山,就笑着回答说自己只是一介商人。”
“那不是很不错的商人吗?”
“生意倒是做得很大。给连樯的官吏许多贿赂,趁着荒废扩大着经营,召集浮民做家生,利用家生几乎不用花钱的劳力,从穷困人手里买下谷物,然后到被饥荒蹂躏的里去高价出售……我不喜欢这种人。”
“是吗……”
“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能过上比别人好的生活,恩情我也不是感觉不到。不过,到了十八岁,得到了给田,我会离开家。兄长们把土地卖掉去帮父亲做生意了,但那种事我决不会做。”
低声说着,珠晶转过头,抬头望着顽丘说道。
“如果要成为顽丘的徒弟,不用等到十八岁也行是吧?”
“要想做徒弟,连现在的你也太大了……比起这个,是不是考虑一下成为王以后的事情为好?”
“能成为王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