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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类!”低声骂道,封亦麒任银光飞舞,穿梭在众人间。
白刃入、红剑出、尸块纷飞,鲜血四溅。
柳煜苍白的脸旁看不出情绪,他一反常态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有一种仇,不是自己报的就不行;有一种恨,不是真的能做到冤有头、债有主。很多时候,若不这么做,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若真的有罪,就让他陪麒儿一起背吧。
这是麒儿的仇,必须让他自己了结。
他所能做的只有等他停下来后,再紧紧抱住他。
就在他沉思时,封亦麒终于停手了。
用力挥去剑上的血,他踏着鲜血前进,走加柳煜身边。
鲜血沾上他的衣袖,染红他全身。白皙的面孔再度染上血污,这次的眼神却是出人预料的澄澈。
还剑入鞘,他露出一抹苦笑:“师父,我们今天住在这儿好吗?”
柳煜一面替他擦掉血渍,一面柔声道。
“好,麒儿,我们就住一晚吧。”
“嗯,我们住村长家吧,他家最大了,也够坚固……”轻声说道,他转身走向记忆深处的大宅。
所谓的景色依旧,人事全非能用在这里吗?
现在一切景物都在白雪的覆盖下,但到了春天,村口的老榕树枝叶将依然茂密,入夏后池塘里的夜莲想必一样美丽,就连养蚕的桑树都是一片翠绿。
消失的,歼灭的,只有他的家人和村民……
※ ※ ※ ※ ※ ※
半夜,封亦麒悄悄起身,无声的偷偷走出屋子,茫然的在一片黑暗中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寻找早就被遗忘的回忆。
最后,他停在一个不知是谁建造的大坟墓前。
在那之中,也有着他的家人吧?
为什么会忘记了当初的悔恨和不甘心而屈服在十大恶人手下呢?
明明记得那么深刻,却又因为怕死而不敢反抗那些令他家破人亡,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我……回来了……”低喃着倾诉,他跪坐在坟前的雪地上:“有一段时间我都忘了你们,可是……我终于回来了……”
曾经日日夜夜的想着,一定要逃回来安葬家人,后来,他心冷的打算放弃,因为他已记不得故乡的所在。
如今,因缘际会的有幸回到这里,却只怕连谁是谁的尸骨都分不清了吧?
地下冷吗?应该很冷吧?那为什么他反而感觉到寒意一直自心底冒出呢?难不成他的心也被埋葬在冰雪黄土之下了?
“我爹喜欢带我们下田,就算年幼的我们帮不上他的忙,他只是想让我们好好玩一场而已。”他自言自语的说着,知道柳煜跟着他一直走,“我娘总是很温柔的抱着我,睡前会唱很好听的歌;我大哥会带着我一起玩,附近小孩欺负我时,他会帮我打回去;我姐姐念我,可是总是存下替隔壁大婶打零工的铜板给我买糖吃……”
握紧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他就是无法做到忘怀。
当仇人已经杀尽后,满腔放不下的仇又该如何放手?
自己的血,沿着剑鞘没落在坟前,染红了白雪,渗透到底下的黄土。
柳煜站到他身后,为他挡去冰寒刺骨的冷风。
“他们杀了我爹娘,用残忍的手段折磨阻止他们捉我的姐姐直到她断气,我大哥也为了保护我而死,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呢?”力持稳定的语调不解的问着困扰他十几年的问题,“为什么我会怕死,所以活下来了呢?”腰际被环住,颤抖的背脊贴上温暖的胸膛,他眼泪终于滑落。
“你没有错,你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柳煜低语。
“明明这就是命,弱肉强食,有实力的人才能活,没实力的人被杀也只能怨叹自己实力不够,应该是这样的吧?那为什么我还是不甘心呢?”
踩在弱者的尸体上活下来才是生存准则,无力抵抗的人唯有死路一条。想抗衡,不甘心,就只有变强一步可走。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只是,真的很恨!
泪水不停的流,滴下的泪珠灼伤了柳煜环抱住他的手,染血的手握住一直支撑他的人,他在寻求一份安慰。
“好孩子,已经结束了,十大恶人死了啊。”
看着苍凉的墓碑,上头只是简单的刻着林家村人埋葬于此,历经风霜的斑白石面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的死不瞑目……
“师父……我明明有求救啊,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带给他绝望和无奈的,是哭哑的嗓音和求救无门。
无论官府还是武林侠士,没有一个来救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只能靠自己,男人为了保护家庭迎占;女人为了保护孩子迎占;无力抵抗的幼小孩童也会为了双亲奋不顾身的撕打啃咬。但普通村民怎么可能是十大恶人的敌手,不消一刻钟,和乐的村庄就只剩下小孩的哭声和鲜血流过地表的水声。
来帮忙的人,一个也没有。
这下柳煜终于明白他夜夜在梦中求助的原因了。
柳煜沉默的把他整个人抱入怀里,仿佛想藉此保护他似的用披风紧紧包住他。
“哭吧,你压抑太久了。”
“我不哭,哭没有任何帮助、可是……呜……”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他埋首柳煜怀中哭出他所有的不甘心。
曾经以为眼泪哭干了,就不会再流了。
他也曾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心力交瘁的哭到失声,可是化作血泪倒流回心底的委屈和悲伤,却只能不断的累积,直到让人窒息。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岂知旧景重上心头,又是抑不住的哀伤。
他不是哭自己的家破人亡,而是代替含恨九泉的家人哭出所有的不甘心与愤恨。
这一点,他和抱着他任他痛哭的男人都很清楚、很清楚……
※ ※ ※ ※ ※ ※
次日,朝阳斜照进破旧的屋子中,被阳光干扰到睡眠的封亦麒吃力的抬手挡住阳光后才睁开眼。
“师父?”
原本身旁的人不见踪影,两人份的披风全盖在他知上,昨夜生火的火堆已被人新添加了柴火。
看不柳煜,封亦麒有些慌张。
暗自责怪睡太沉的自己,他抓着披风冲出大门。
哗!苍羽在空中盘旋后落下,停在他手臂上。
“苍羽,师父上哪去了?”昨夜他哭到睡着,记忆中师父是抱着他的……
担心的四处寻找,百般找不到人的情况让封亦麒心急如焚。
突然,他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被人打点得干干净净的坟墓。
野草青苔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碎石也都捡开了,覆盖的白雪被清扫干净,甚至还摘了几枝寒梅……
“麒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双手温柔的替他披好披风,然后,他愣愣的仰头看着柳煜的微笑。
莫名的依赖感涌上,他转身扑到柳煜怀中。
“师父……师父……”
“傻孩子,师父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别怕。” 柳煜说话的声音很柔,回抱他的双臂却很坚定,紧紧搂住他那颗不安定的心。
“我要待在师父身边……”
“我会保护好师父……”
“我会听师父的话……”
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很想消磨掉自己的不安。
他只剩师父一个人了……万一连师父都离开他……他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变得如何。
“师父知道,已经跟麒儿的家人说过了。” 柳煜沉着的搂着他走到墓碑前。
“耶?”说……什么?
“说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让他们别担心一个人被留下来的你啊,放心吧,他们不会怪你的,真有不甘,也只是放心不下你而已,所以别再哭了,要笑着告诉他们别再担心了。”
他一夜无眠,因为彻夜麒儿都被噩梦缠身,不断道歉的厣语显示麒儿对家人的愧疚感,所以他特别这么说来解开这长达十几年的心结。
“担心我?”封亦麒喃喃道。
他们不怪他,还担心他吗?
“当然,他们最疼你了。” 柳煜柔声道。
瞬间,封亦麒脆弱的表情让他不舍的落下轻吻,然后,他看见迷朦的双眼中开始有了省悟。
“我没事了。”这次,他没有哭,虽然笑容有些悲伤,却是雨过天晴;“因为能跟师父在一起,所以我一定没事了。”
“……以后每年都来吧。” 柳煜笑着回应他。
“每年?”
“让他们知道你每年都过得很好啊。”
封亦麒先是疑惑,然后体会了柳煜的用心。
这是师父想让他不要再悲伤的方法……
“好,我们一起来。”
他一定会努力的,要活得很幸福、很快乐,就算短期内仍会心痛,但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的……
番外篇之三
“臭娘们,我家少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少在那边哭哭啼啼的坏我家少爷兴致!”
热闹的街道上突然响彻怒吼,往来的行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杀人凶手!别碰我姐姐!”尚未变声的少年嗓音愤怒的接着响起,“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王法?”几个彪形大汉互看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王法?哈哈哈,这小鬼跟我们说王法?”
“臭小子,你给老子听清楚了,我们就是王法!”猖狂的笑声伴随着施以饱拳的闷声,间或穿杂着女子哭泣求饶的声音,但到路上竟无人有所反应,只是面带漠然不忍的走避。
“住手,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被人抓住无法上前的美丽女子哭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胞弟被打趴在地上。
“看清楚,小美人!”一只流里流气的手托住她小巧的下颚,强迫她蓄满泪水的双眼看清楚自己仅剩的家人被打到吐血,“还不都是因为你太倔强,不肯伺候本大爷,才会害他被打得这么惨。”
“浑帐——不准碰我姐姐!”少年愤怒的低吼,发出的声音却弱如猫叫,想冲上前维护她,但颤抖的双臂连自己的身体都撑不起来——
“放了他。”女子咬着下唇,像是觉悟什么似的低语。
“只要你乖乖陪本少爷。”轻薄的手爬上她丰盈的前胸。
“放——放他走——”屈辱的泪水不住滑落,修长美丽的双手忍耐的抓紧自己的罗裙,她只是重覆的低语。
“姐、姐姐!”少年不敢置信的看着不再抵抗的姐姐,吃力的想靠近。
看他狼狈的在地上爬行,一名大汉一脚踩上瘦弱少年的后心。
“少爷,我看这小鬼长得也不错,干脆一并带回去吧,可以给颐红院当小倌呢!”
“不要!你答应说放他走的!”女子惊叫,“放过他,我家就只有他这个血脉——我来代替他——”为了救他,她甘愿愧对列祖列宗当名令人唾弃的妓女。
“我反悔了,带走他!”男人残忍的邪笑,“至于你,等我玩腻了,就到青月阁当花魁吧!姐弟俩一样被人上……哈哈哈……”
听到他说的话,姐弟俩人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手段折磨他们……
“你不是人!”原本温驯的女子突然大力反抗,挣扎中手腕的镯子划伤了男人的手臂。
“贱女人!”他愤怒的一掌就想挥下。
“啊——”
惨叫的响起了,却是原本的施暴者:本该被打得趴倒在地的女子却落入另一个男人手中。
“少爷!”一群打手惊道。
竟然有人可以在他们完全没发现的情况下打飞武功不低的少爷?
“小兄弟,你还好吗?”
在他们出神的瞬间,踩住少年的大汉同样被放倒;等他们回神了,姐弟两人已经被带到一旁去了。
“慢、慢着!”大吼的同时,终于看清楚打扰他们好事的程咬金是两个打扮迥异的人。
接连两次将人带到一旁的是一位白衣书生,此刻正目中无人的在替少年检查伤势;而打飞他们少爷的则是戴着帷帽,隐约可见一双冷魅双瞳、身穿一袭黑色劲装、左肩还停了只巨大苍鹰的女人。
“阁下们习武是用来逼良为娼的吗?”开口的是白衣书生,温和的声音中蕴含少见的怒火。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光凭他听到的最后几句话就知道不可能是什么好事了。
“少罗唆!不想丧命的就把人留下来,别碍老子们的事!”
“不行,他们两人我要带走。”白衣书生非常坚持。
“浑蛋家伙,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本少爷?本少爷可是颐月楼的少主,这几个城镇归我们管,惹火我们谁也别想活!”
放话的结果是又被女人打飞,不过这次见了血,一个血洞出现在他左上臂,而伤人的凶器是女人纤长的手指。
“啊、给我打!把他们宰了!”痛哼坐倒在地,他斥喝手下上前。
“啊!”姐弟两紧张的低呼,白衣书生估量一下局势,然后决定不插手。
“恩、恩公,他们很残暴,您的同伴一个人会吃亏的。”少年吃力的说着。
“别担心,这几个人难不倒他的。”他确定没有谁的残暴能伤到他那剽悍的徒儿。
像是印证书生的话一般,女子只花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把他们全部打翻在地,还有空揍了那个少爷好几拳。
眼看差不多了,白衣书生叫回女人,任手下败将逃窜——他并不打算让他杀生。
“辛苦了,有受伤吗?”
面对他和煦的关切,女人的眼神出现笑意,轻轻摇头。
“那走吧,这位小兄弟身上的伤必须早点治疗。”
走到街上,女人突然抢上前,挡在白衣书生身前。
才想询问怎么了,却接触到居民不友善的目光,白衣书生不禁一愣。
“竟然救了他们……”
“……多事的外来者,又把麻烦引来了……”
“找麻烦嘛!”
细碎的交谈清楚传进书生和女人耳中,并且想必脸色变得惨白的两姐弟也听见了。
“走吧。”白衣书生不想惹事,淡淡的说道。
女人提着手中的宝剑,威吓意思不言而明,让所有原本想上前的居民畏惧的让出一条路来。
※ ※ ※ ※ ※ ※
森林中,火光在黑暗中跳,围在火焰周围的人们刚刚结束了交谈,沉默于是成了唯一话题。
年轻的姐弟姓邓,姐姐叫邓雅如,弟弟叫邓鸿儒,爹娘在三天前被颐月楼的打手活活打死,姐弟两人仓惶躲避了两天仍是被抓住了。
颐月楼,经营赌场、青楼、驿站,挟带巨大财力掌控了邻近几个小城镇的经济,连太守也得看他们脸色,俨然成了统治者一样的地位,胡作非为、奸淫掳掠也没有人敢吭声。
“不要怪大家,反抗的下场太凄惨了。”邓雅和苦涩的安慰弟弟,但说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力。
不恨吗?怎么不恨?
父母被活活打死也没人相助,狼狈逃亡两天没有人愿意让他们进屋躲避,甚至连救了他们的恩公在居民眼中都成了“多事者”。
倔强的少年一脸不甘,但他没有开口反驳姐姐的话,只是替她铺好干草堆,并叫她好好歇息。
邓雅如毕竟是柔弱女子,两天逃亡的疲累让本想让弟弟先休息的她很快就昏睡过去。
等邓鸿儒确定她睡着后,才抬头看向救了他俩的恩人。
白衣书生明显是握有决定权的人,此时正面带微笑的张罗烤好的野味给仍戴着帷帽的女人食用;一身江湖打扮的女人总是沉默,几个时辰内他从未听到她开口,但她很小心的警戒着四周,就算有着薄纱遮掩,仍依稀可见艳丽的容颜……
“恩公……”邓鸿儒低唤。
“嗯?你姐姐睡了吗?那你先吃点东西吧。”白衣书生,也就是前些日子才受托下山救治疾病所苦民众的柳煜,轻声招呼。
“谢谢恩公……”随便吃了几口,他欲言又止的看着依旧面带温和笑容的柳煜。
“怎么了?”他的表现太明显了,柳煜关切的询问。
“恩公是江湖人吗?”紧张的问着,年轻的男孩有些无措。
“算一半吧……” 柳煜淡道,“还有,在下叫柳煜,你叫我柳大哥就可以了,不用称呼恩公。”
就是啊,您可还没到要称作“公”的年纪啊!封亦麒露出戏谑的笑容,眨着眼睛揶揄柳煜,那是只有两人才了解的小动作,柳煜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斯文的唇角出现苦笑。
“柳、柳大哥。”邓鸿儒非常听话的唤了声。
“他是封亦麒,我徒儿。”
“啊?”收女人当徒儿?
也幸亏封亦麒不会读心术,不然多少也会出手教训这个把他当成女人的小鬼。但就算不会读心术,也大概猜得出邓鸿儒的错愕是为了什么。
“哼!”轻哼一声,马上吓得邓鸿儒差点跳起来,他撕下一条免肉给苍羽吃。
“麒儿,别这样。” 柳煜叮咛,“小兄弟,你刚刚想说什么?”他把话题导了回来。
对喔,他刚刚是想说——
“柳大哥……你们……可不可以帮帮我们……”他的声音在封亦麒的视线中逐渐变小,但还是死撑着吐出最后的话,“……打倒颐月楼!”
去!这小子找死!得寸进尺到爬起山来了?封亦麒差点跳脚。
“官府已经管不着了吗?” 柳煜斟酌情势。
“师父!”封亦麒一反沉默的低叫,“我反对!”
那嗓音低柔媚人,但怎么也不像是姑娘家的声音,连隔壁卖猪的大婶的声音听起来都比他有女人味……那么,他一直以为是女人的这个人……是男人?邓鸿儒傻眼。
“你的考虑是什么?” 柳煜决定先听封亦麒的说法,毕竟他可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