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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比真手更灵巧的假手,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现在这样精密的东西在地球上很难买到了。
“这怎么可能?”我问。
“圣意在这方面是尤其灵验的,”戈尔曼答道。“它严格区分真与假。在这堵墙的后面躺着三个巫师,圣意就通过他们显灵,他们三人就控制着‘真理之口’。你害怕圣意吗,瞭望人?”
“我怕我自己的嘴巴。”
“勇敢些。千万不要在这堵墙面前撒谎。可别丢了一只手。”
“开始吧,”我说,“谁来提问?”
“我来,”戈尔曼说。“告诉我,瞭望人:说真心话,你认为一辈子干瞭望是明智之举吗?”
我沉默了很久,看着那张大嘴,苦苦思索。
终于,我说:“把一生都奉献给为同类警戒也许是一个人最崇高的目标。”
“小心!”戈尔曼叫起来,警告我。
“我还没说完呢,”我说。
“说下去。”
“但是如果警惕的敌人是假想的,那这辈子就算荒废了;敌人并没有来,却为自己长期尽职尽责的瞭望而沾沾自喜,则是愚蠢的,有罪的。我这辈子算是浪费了。”
大嘴一动也没动。
我取出手,盯着它,好像它刚刚从手腕上长出来似的。我突然感到一下子老了好几个纪元。阿弗卢埃拉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放在嘴唇上,似乎被我刚才的话惊呆了。我的话凝固在空气里,凝固在这座狰狞的神像面前。
“你很诚实,”戈尔曼说,“但不太爱惜自己。你对自己的评价太草率了,瞭望人。”
“我为了挽救我的手而说的实话,”我说。“你会让我说谎吗?”
他微微一笑,对阿弗卢埃拉说:“现在该你了。”
小飞人显然很害怕,她走到大嘴面前,哆哆嗦嗦地把纤纤小手放到冰冷的石板上。我准备着随时冲上去把她从恶魔的大嘴里解救出来。
“谁来问她?”我问。
“我,”戈尔曼说。
阿弗卢埃拉衣服下面的翅膀微微动了动。她脸色苍白,鼻孔一扇一扇的,上嘴唇磨着下嘴唇。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房间外面的人望着我们,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嚅动的嘴唇表明他们已经很不耐烦,我们已经在大嘴前呆得太久了。可我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这里温暖而潮湿,有股浓浓的霉味,像从一口老井里散发出来的味道。
戈尔曼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晚上,你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王子。在那之前,你答应你是属于丑人戈尔曼的,尽管这种结合是法规所不容的。再往前,你是一个飞人的配偶,但他已经死了。你也可能还有别的男人,但我从没听说过,不过这和我要问的问题没关系。告诉我,阿弗卢埃拉:这三个人当中是谁最让你感到快乐,谁最能够唤起你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你最愿意选择谁做你的配偶,如果你要选择的话?”
我想抗议丑人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这不公平,他显然占了便宜。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阿弗卢埃拉已经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手深深地伸进大嘴里:“王子给我的快乐是我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但他冷漠残酷,我瞧不起他;我最爱我的飞人,可他太虚弱,我不想配偶是个虚弱的人;而你,戈尔曼,尽管现在于我仍很陌生,我并不了解你的身体和灵魂,我们之间的鸿沟仍然存在,却是我愿意与之相伴未来得人。”
她把手从大嘴里伸出来。
“说得好!”戈尔曼说,她的话显然使他大受打击,但同时也大受鼓舞。“情急之下,呃,你突然很有口才了。现在该我来试试运气了。”
他走近大嘴。我说:“你已经接连问了两个问题,要不一气呵成,把第三个问题也问了算了?”
“不行,”他说。他用另一只手作了个无所谓的手势。“你们俩合计合计,合起来问个问题吧。”
阿弗卢埃拉和我商量了一下,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也刚好想问这个,就同意她去问了。
她说:“我们站在地球仪前面的时候,我叫你指指你的出生地,你却说上面找不到,这很奇怪。现在告诉我:你是你所说的那样,只是个周游世界的丑人吗?”
他回答道:“我不是。”
可以说,他的话只回答了问题的一半,还不够不充分。他把手放在大嘴里,继续说道:“我不告诉你我的出生地,是因为我并非出生在地球上,而是在另一个星球上,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们。尽管我不好看,但并不是你们所谓的丑人,因为我是伪装的,在我的国度里,我是另一副模样。我在这儿生活了十年。”
“你到地球上来有什么目的?”我问道。
“我只消回答一个问题,”戈尔曼说,接着他又笑了。“不过我仍然回答你:我到地球上肩负着军事侦察的重任,为我们的入侵做准备。你们已经为此瞭望了这么久,并且都不相信有这么一天了,但是这一切几小时后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了。”
“谎言!”我怒吼起来,“一派谎言!”
戈尔曼大笑,手从大嘴里伸回来,完好无缺,没受到任何伤害。
《夜翼》作者:'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第六章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推着我的瞭望车匆匆离开了这个发光的球形建筑物,猛然钻进一条又黑又冷的街道。寒夜已经匆匆降临;马上就到九点,我又该瞭望了。
戈尔曼的嘲讽在我的脑子里轰鸣。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把我们诱到“真理之口”面前,让我承认自己信仰的失落,让阿弗卢埃拉也说了真心话,而残忍的他自愿说出的话却是他无需隐瞒的,故意让我伤心透顶。
难道那个“真理之口”是个骗局?戈尔曼真能撒了谎却毫发不损?”
有生以来我从未在不属于自己的瞭望时间内瞭望过。此时的情况很糟糕,我等不到九点了。蹲在寒风凛冽的街上,我打开我的瞭望车,调节好仪器,像潜水员一样迅速进入瞭望状态。
我扩展的意识向着星星怒吼。
我像天神一样漫步在无尽的宇宙,感到太阳风的冲击力,但我不是飞人,不会被它的力量击垮的。我飞过这些愤怒的光粒子,进到太阳边缘黑暗的地域。另一种压力扑面而来。
前面有星际飞船。
这不是载着外星游客到我们这个古老的世界上来观光的游船、也不是注过册的商务运输船、收集星际气体的勺形船,更不是运行在双曲线轨道上的补给船。
这是少见的外星军事飞船,黑乎乎的,气势汹汹。我无法判断数量,只知道它们正朝地球方向飞去,有很多灯,推动着前面的锥形偏斜能源器。这锥形体正是我以前感觉到过的,头天晚上我也感觉到了,它通过我的仪器轰隆隆地进入我的大脑,像一个水晶立方体将我团团围住,透过这个水晶体,它的应力结构一览无余,光芒四射。
这就是我瞭望了一辈子等待的东西。
我受过训练,能够感觉到它。我曾经祈祷过,希望永远都不要感觉到它,后来,在空虚无聊之际,我又希望能感觉到它,再后来,我已经不太相信这回事儿了。托丑人戈尔曼的福,蹲在罗马“真理之口”外面寒冷的大街上,我提前瞭望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
训练有素的瞭望人只要确信自己的判断,就应立即中断瞭望,马上发出警报。我按惯例调换了一个又一个频率,进行了全方位的观测,仍然感觉得到那种迅猛无比地朝地球进发的巨大力量。
要么是我看花了眼,要么就是入侵真的到了。然而我却无法从瞭望状态中摆脱出来发警报。
我恋恋不舍地逗留在那里,检索感觉数据,抚弄着仪器,终于重新树立了信心。我暗暗地警告自己,我在浪费宝贵的时间,我的职责就是要从这种拿命运开玩笑的可耻状态中摆脱出来,马上通知地球卫士。
终于,我挣脱瞭望状态的束缚,回到我守卫的世界。
阿弗卢埃拉正在我身旁,咬着手指,一脸茫然惊慌、六神无主的样子。
“瞭望人,瞭望人,你听见我了吗?怎么啦?有什么情况吗?”
“外星入侵来了,”我说,“我瞭望多久了?”
“半分钟吧。我不知道。你闭着眼睛,我以为你死了呢。”
“戈尔曼说的是真的!入侵马上就到了。现在他在哪儿?去哪儿了?”
“我们从大嘴那里出来后他就不见了,”阿弗卢埃拉低声说。
“瞭望人,我吓坏了,好像天都塌下来了。我得飞走了,我现在不能呆在这儿。”
“等等,”我说,想抓住她,但没抓住她的手臂。“现在别走。
我得先发警报,然后……”
但是她已经开始脱去外衣,裸露出上半身,单薄的身子在夜光中泛着微光。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全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想让阿弗卢埃拉留在我身边,可我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于是我转过身,回到瞭望车旁。
像在梦中一样,一个因长久的期待而产生的梦,我的手伸向那个我从未用过的按钮,它将把警报传送给地球卫士。
已经有人发出警报了吗?有人跟我一样感觉到了威胁,却不像我这样疑惑彷徨,已然发出警报了吗?没有,没有。真那样的话,我这会儿该听到罗马上空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了。
我的手触摸到按钮了,但我瞥见了阿弗卢埃拉,已经除掉身上的累赘,跪在地上祈祷,让柔弱的翅膀充满力量。她很快就要飞到空中,我就抓不住她了。
我急忙发出警报。
突然间,我意识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朝我们走来。是戈尔曼,我想;我从仪器上直起身,双手径自朝他伸去;我想紧紧把他揪住。然而来人不是戈尔曼,而是一个殷勤的圆脸侍从。他对阿弗卢埃拉说:“别着急,飞人,罗马王子让我把你带到他那儿去。”
他一把抓住她,她试图挣脱,胸部一起一伏的,眼睛怒视着侍从。
“放开我!我要飞!”
“这是罗马王子的命令,”侍从说,把她箍在自己粗壮的臂弯里。
“今晚罗马王子另有要事,”我说,“不需要她了。”
这时,罗马上空响起了警报声。
侍从放开了阿弗卢埃拉,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做了个圣意保佑的手势;朝空中望了望,咕咕哝哝地说:“警报!
谁发的?是你吗,老头儿?”
大街上的人们立即狂奔起来。
阿弗卢埃拉赤脚跑过我身旁,翅膀半开着,消失在人群里。在令人毛骨悚然的警报声里,公共喇叭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播送防卫和安全指示。一个脸颊上有地球卫士标记的瘦高个子朝我冲过来,嘴里乱喊一气,然后又继续跑到街上去了。整个世界好像都乱了套。
只有我一点都不惊慌,仰望着天空,还真有点希望看见入侵者黑色的飞船在罗马城的高塔上面盘旋。
“戈尔曼?”我喊道,“阿弗卢埃拉?”
我成孤家寡人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怪怪的空虚。警报已经发出,入侵者已经在路上,我再没什么事儿可干了。现在真的是不需要瞭望人了。我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我的破车,这么多年它一直跟着我。我的手指滑过那些斑斑驳驳、坑坑洼洼的仪器;然后,我转过身,扔下瞭望车,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大街上,感到一身轻松。我在实现生命的价值的同时也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周围是一片混乱。
《夜翼》作者:'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第七章
据说地球人与外星人决战的时候,所有的团会都要动员起来,惟独瞭望人例外。我们守卫地球这么久,在战斗中却没我们的份儿。我们在发出真正的警报后就算解体,现在轮到地球卫士显示威力的时候了。他们已经为这场战争准备了整整半个纪元的时间,现在还能有什么任务?还能干什么?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回到王宫旅店,等待危机的结束。想找到阿弗卢埃拉是没希望了。真不该让她跑掉,我后悔得直揍自己。那时她光着身子,没人保护,在乱糟糟的人群里,她会去哪儿?谁会保护她?一个慌慌忙忙的瞭望人,推着瞭望车,差点撞上我。“小心点!”我很生气地说。他抬头看我,气喘吁吁,一脸惊愕。“是真的吗?”他问,“那警报?”
“你没听见?”
“可那会是真的吗?”
我指指他的车。“你知道怎么证实。”
“他们说发出警报的人是个酒疯子,一个昨天被瞭望人旅店拒绝的老混蛋。”
“也许是吧,”我承认。
“可是要是警报是真的!……”
我笑了笑,说:“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全都可以休息了。祝你愉快,瞭望人。”
“你的车!你的车呢?”他冲我喊道。
可我已经走过他,朝着一根古罗马遗留下来的巨大的石柱走去。
石柱上的浮雕记录着发生在古罗马的事情:战争与胜利的情形,来自外国的征服者行进在罗马大街上被征服的人群中,得胜的雄鹰们在庆祝帝国的伟大。我异常平静地站在这根石柱前,对上面精美的雕刻赞叹不已。这时,一个人慌慌张张地朝我跑过来,我认出那是史学家巴兹尔。我跟他打招呼,说:“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给我讲讲这些图像吧。它们可真迷人,我很好奇。”
“你疯了吗?没听见警报在响?”
“是我发的警报,史学家。”
“那快逃跑呀!人侵者来了!我们必须战斗!”
“可我不必,巴兹尔。如今我的使命完成了。给我讲讲这些图像吧。这些战败的国王,这些落败的皇帝。像你这样年纪的人不用去战斗吧。”
“现在是全民动员!”
“瞭望人除外,”我说,“等一等,我现在想了解我们的过去了。
戈尔曼不见了,你来给我讲讲这些历史上的故事吧。”
巴兹尔头摇得像拨浪鼓,围着我转了几圈,准备开溜。我朝他冲过去,欲抓住他枯瘦的手臂,不让他跑开,可是他仍然避开了我,撒腿就跑,旋即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黑色的披肩抓在我手里。我耸耸肩,查看着这意外获得的披肩。这是一条用泛光的金属线编织成的披肩,图案细腻,明亮刺眼:好像根本看不见编织的线,但是它们偶尔又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犹如世袭王朝在遥远偏僻的城市复兴一样。披肩的做工非常精美。我很随意地将披肩围在肩膀上。
我继续前行。
早些时候,我的双腿还打颤,现在竟然健步如飞。我精神焕发,穿过乱哄哄的城市,没费什么功夫就知道该怎么走了。我要到河的那边去,要在特弗尔河那边去找罗马王子的宫殿。现在夜色更浓了,因为动员令一下,许多灯都熄灭了,这样就不怕什么搜查;偶尔上空会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隆声,那是防护弹爆炸,照亮了夜空。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警报仍然响个不停。各个屋顶上,防卫装置已经准备好;我听见驱逐器预热时发出的嘟嘟声,看见蜘蛛腿般细长的膨胀输油管从一个塔晃到另一个塔,以便连成一个整体,达到最大的输油量。现在我完全确信入侵真的来了。我自己的仪器也许会有偏差,但要不是另外几百个瞭望人的发现证实了我最先发出的警报,不会有现在这个样子的全民动员的。
在王宫附近,两个史学家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我跑过来,披肩都散了。他们朝我喊着什么。这是他们团会的专用语言,我听不懂,但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披着巴兹尔的披肩呢。我无法回答他们,他们扑到我身上来,嘴里仍然嚷个不停;终于他们用普通语言说话了:“你怎么搞的?快回到你的位子上去!我们得作记录!得作评论!我们必须观察!”
“你认错人了,”我温和地说。“我只是替你们的兄弟巴兹尔保管这条披肩。这会儿没有我工作的地方。”
“你是瞭望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接着便轮流骂了一声,又跑了。我大笑,进入宫殿。
宫殿的大门敞开着。先前守在外面入口处的阉人不见了,还有那两个站在门里面的索引员也不见了。露天大广场上的乞丐们争相往里面挤。这可激怒了那些持有世袭特许状一直呆在这儿的乞丐们,他们拼命把涌进来的人朝外面赶,瘸腿儿的挥舞着拐杖当大棒使,瞎了眼睛的也一阵乱打,温顺点的忏悔者武器也不少,从小柄剑到音速手枪,应有尽有。我远远地避开这丢脸的场面,钻进偏殿,朝礼拜堂里张望,看见不少朝圣者正在祈求圣意的保佑,绝望的传信员则祈望得到神的指示,知道即将到来的冲突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突然,传来一阵喇叭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叫喊:“让开!让开!”
一队强壮的侍从进入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