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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每次都是早早来到活动室,占个好座位从开始一直看到结束。
今天也不例外,虽然心中藏着心思,但看新闻的当儿两个人还是全神贯注的。到了八点钟,《新闻联播》和随后的《焦点访谈》都播完了,便有值班管教进来大喊一声:“行了,晚活动时间结束,都回监舍里待着去吧。”
虽不情愿,犯人们也只能各自散去。值班管教拿着一大串的钥匙,从一楼开始,一个监舍一个监舍地查过去,先是晚点名,没什么异常就关门落锁。监舍内的犯人们便只能在封闭的环境中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杜明强和杭文治上到四楼,远远就看见424监舍亮着灯光。他们知道平哥和阿山都是不喜欢看电视的人:平哥爱玩纸牌,有闲暇时间就在监舍内摆弄;阿山则是藏着案子,没事很少往人多的地方扎。杜、杭二人也没在意,等走进监舍的时候才发现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
平哥今天没在玩牌,他手里拿着张纸,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姿态非常怪异,脖子僵硬地竖着,好像视线很不舒服似的。阿山则坐在平哥对面,一见杜、杭二人进屋,他的目光立刻直直地射过来,脸上的神色阴郁不定。
杭文治首先心一沉,暗暗叫了声“不好”。他知道平哥的视线为什么会不舒服,因为在对方的鼻梁上正破天荒地架着一副眼镜。
平哥何时戴过眼镜?更加头疼的是,那副眼镜正是自己平时放在床头的“备用品”。
“眼镜啊?你这是什么玩意?才多大年纪你就老花眼了?”平哥这会儿转过了头,他把鼻梁上的眼镜卸到右手把弄着,嘴角则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平哥……”杭文治绞着脑汁解释说,“这是我朋友弄错啦。我让他帮我戴两副眼镜,结果他把我父亲的老花眼镜也拿过来了。”
“哦,那你朋友可真够糊涂的。”平哥说完又晃了晃左手拿着的那张纸,问,“这是什么?”
那纸比半张试卷略大一点,从材质上看正是车间里用来制作纸袋的原料。纸的一面被铅笔完全涂满了,乌黑乌黑的,另一面则乱七八糟地写着很多算式,中间还用圆圈标标点点,像是一份计算草稿。
杜明强注意到那纸向着乌黑的一面有明显卷曲,心中一动,猜测那应该也是杭文治用来制作望远镜的原料。其用途便是卷曲起来当做望远镜的镜筒,因为纸质过于洁白平滑,实际使用的时候会产生反光,对观测效果影响很大。所以杭文治才用铅笔把向内卷的那一面全给涂黑了。
不过这样的东西用完之后为什么不及时处理掉,反而要留在监舍里授人以柄?杜明强刚一困惑,随即便又释然:杭文治在烟囱上观测到监狱地形和管道布局,总得想办法记录下来。这张纸的另一面想必就藏着他绘制的地图了,那些看似混乱的算式和标记中必然隐藏着相关的信息。
事实也正如杜明强所料,杭文治的确是将监狱地形和管道图绘在了那些算式和标记里。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掩饰,所以他才敢把这张地图压在监舍的床垫下面。而应对质疑的说辞他自然也早已想好,当下便对平哥说道:“这纸是我干活的时候用来磨铅笔的。后来张头让我辅导功课,我又在反面打了很多草稿。”
平哥把眼皮一翻:“你在厂房里算算不就行了,把这纸带回监舍干什么?”他的言下之意:既然铅笔不让带出厂房,把稿纸带出来有什么用?
“这不是晚上有空了就可以看两眼,理一理思路嘛。”杭文治说得轻描淡写的。
平哥把那张纸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通,明知有蹊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他也不着急,“嘿”地干笑一声说:“生产原料也不能随便往外带啊!一会儿正好交给管教处理。还有这老花眼镜你也用不着吧?也该上交了!”
这一招真是点到了杭文治的死穴。如果真把这些东西交给管教,他此前的努力可就付诸东流了!而且管教之中不乏有知识有文凭的人,很有可能会看破地图的玄机,后果不堪设想!
杭文治头皮一阵阵发紧,仓促间又没有好的对策,只能用半劝半求的口吻说道:“平哥……你这又何必……”
平哥冷眼观察着杭文治的情绪变化,道:“什么何必不何必的?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犯不着坏了监区的规矩。”
杭文治转头看看身旁的杜明强,眼神中似有求救的意思。杜明强也深感此事颇为棘手,他知道平哥既然已经嗅到了腥味,那不咬出一口血肉来是绝不会罢休的。斟酌片刻之后,他上前一步说道:“平哥,这些东西最好留着,以后对大家都有用……”
杜明强这话说得含糊,表情却神神秘秘的,令人充满遐想。这其实是他故意营造的缓兵之计,先把对方的胃口调起来,只要混过了迫在眉睫的晚点名这关,便有时间慢慢琢磨对策了。
平哥追问:“有什么用啊?说出来我听听。”
杜明强皱起眉头,向监舍外瞥了一眼,压着声音说:“现在不太方便,等管教过去了再细聊。”在他们这番交锋的当儿,值班管教已经来到了四楼,很快就会一路查到424监舍了。
平哥阅历深厚,略一品味便看破了杜明强的用意。他已占着上风,岂肯把主动权轻易交出去?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这两个人搞的秘密解开。现在管教渐渐迫近,正是给对方施压的好机会。
抱着这样的想法,平哥冷笑一声:“不方便说?这事门子还挺大啊?我更不能兜着了。阿山,去把管教叫来!”
阿山只听平哥的吩咐,当下便跑到监舍门口大喊了一声:“报告!”
值班管教正在四五个监舍之外,有些不耐烦地应道:“什么事?”
阿山不知该怎么说,又回过头来看平哥,平哥用眼睛扫着杜明强和杭文治,等待他们最终的决定。
杜明强和杭文治交换了一下眼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难有缓和的可能。他们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不死不开口,等平哥把东西交给管教,再另想办法和管教周旋。这样能不能蒙混过关且不说,至少他们越狱的计划肯定是夭折了;要不就告诉平哥真相,赌平哥会站在自己这边,真要越狱时也好多个帮手。
在这瞬息之间实在是难以决断。
监舍内忽地静默一片,四人都不说话,只有目光在相互间流转着,擦起阵阵火花!
“问你什么事,怎么又不说话了?”屋外值班管教一边喝问,一边往424监舍步步走来。
平哥悠然地搓着手中的那张纸,不管怎样,他现在稳居不败之地。而杭文治和杜明强已经不能再等了,终于,就在管教的身影出现在监舍门口的那一刻,杭文治咬牙说道:“这是监狱地图,留着它,我们都有出去的机会!”
虽然杭文治说话的声音极轻,平哥听来却禁不住一震。他早已料到这张纸里必定藏着玄机,但决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无法像先前那般气定神闲了,握着地图的手紧张地攥了起来,目光则直直地盯住了杭文治。
杭文治和平哥对视着,毫无躲闪之意。现在该是对方来做决断的时候!
值班管教已经来到了阿山面前,阿山还是愣愣地不说话。管教纳闷地喝了句:“你吃哑巴药了啊?!”然后把阿山推开,冲着屋内喊道:“沈建平,怎么回事?”
杜明强也在看着平哥。被夹在这场旋涡之中,他暗暗捏着把汗:杭文治策划越狱的决心如此坚定,现在舍命一搏,而平哥又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呢?
和重监区大多数犯人不同,平哥曾经毫无出狱的欲望。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外面那个可怕的对头已经死了,他的人生目标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在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中,平哥终于给出了答案。他站起身对着管教笑道:“我安排阿山晚上把厕所刷刷,他觉得分配不公,想让管教帮着评理。”
管教不满地挥了挥手:“这点屁事也拿出来说!都是一个监舍的,多干点少干点有什么关系?”
阿山咧着嘴见风使舵:“我现在想明白了,没意见了。”
“那就好。你进去吧,我先给你们这屋把名点了。”
阿山回到监舍内。管教拿着名册开始点名,点到平哥的时候他问了句:“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平哥回答:“眼镜的草稿纸,他不是帮着张头的公子辅导功课吗?”
管教点点头,便没在意。等这四个人的名字都点完了,把监舍门一锁,自去其他监舍例行公事。
耳听得管教走远了。平哥冷冷说道:“你们想越狱?胆子不小啊。”
阿山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听到这话猛然间吃了一惊,目光在杭文治和杜明强身上骨碌碌转个不停。
杭文治叹了口气,这事本来至少还能瞒着阿山,现在也瞒不住了。
平哥看出对方所想,冷笑道:“你们俩做的这事,瞒得过初一,还能瞒得过十五?大家都在一个监舍里,还是早点把话说敞亮了吧。”
杭文治无奈地看了杜明强一眼,却见后者缓缓地点了点头。平哥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大家在监舍内朝夕相处,有人想要越狱的话怎么可能瞒过其他舍友?这四人之间如果不能达成同盟,那终有一天会走成生死之敌。这事早点暴露出来,也未必没有好处。
“那好吧。”杭文治好像也想通了,“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谁跟你们一根绳子了?”平哥打断了杭文治的话头,他晃了晃手里的那张纸,“我现在把地图交给管教,照样可以立功减刑,我凭什么要蹚这趟浑水?”
杭文治被噎住了,他看着平哥,不明白对方到底什么意思。
平哥这时却看着阿山,问对方:“阿山,你说该怎么办?”
阿山沉默了片刻,说:“我被判了二十年,就算减刑,也得再待个十多年才能出去。况且……”后半句话阿山欲言又止,在他看来减刑显然没有越狱的诱惑大,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身上还背着个命案,只要在监狱待着就得提心吊胆的。
平哥“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此人用心极深,他把越狱的事情透露给阿山,然后又拿着姿态,其实目的都是一个:就是要先摸清阿山的态度。别自己迫不及待地冲进去了,却被阿山在背后来上一刀。
“阿山,跟我们一块儿干吧。就算不成功,也能落个痛快。”杜明强适时地劝了两句。他很清楚,现在的局势必须先把阿山拉过来再说。
阿山点点头,算是同意上船了。
杜明强便道:“平哥,就看你了。”
“看我?”平哥嘿嘿一笑,把话扔了回来,“我得看你们。”
杜明强皱起眉头,不知道对方还在耍什么心机。
却听平哥又接着说道:“先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杜明强略一沉吟:“等熄灯了之后再说。”
平哥抬头看了眼屋顶的监控摄像头,道:“也好。”一屋子聚在一块儿议事,被管教看见了恐怕要引起疑虑。
话说到这份上便告一段落。众人先散去,摆出一副熄灯前正常的监舍状态。在看似平静的气氛中,每个人的心中却都不平静。
杭文治最为忐忑,他趁着杜明强在卫生间洗漱,假借上厕所凑到对方身边,低声道:“这么急就把计划告诉他们,合适吗?”毕竟平哥还没表态,如果他是存心要套两个人的话,那可不坏了?
杜明强一边刷牙一边苦笑着回答:“不光要说,而且说得越详细越好。你还不明白吗?你的计划好不好,直接影响到平哥的决定。”
杭文治恍然领悟:这个老狐狸行事真是谨慎圆滑。他还没有把话说死是对自己的计划并不放心,所以他要先听完自己的描述再作决定。如果这计划可行性不高,他转头就会向管教举报。如此看来,自己只能将已有的谋划和盘托出,别无他法。
终于耗到了熄灯时刻,监舍内四人重新凑到了一块儿。他们在黑暗中轻声低语,讨论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熄灯之前,平哥仔细研究了那份图纸,但看来看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一上来就问杭文治:“你那张纸上乱七八糟的,真的是地图?”
杭文治点头说:“是地图。”
平哥把那纸摊平在桌上:“你给我讲讲看。”
杭文治借着月光,用手在纸上指点着说:“这纸上每个圆圈都代表了一个管道维修井盖。不同类型的管道我用不同的数字标记在旁边作为区分。有了这张图我就能推导出整个监狱地下管道的分布情况,如果我们有机会进入地下就不会迷路了。”
平哥又仔细看了看,终于琢磨出了味儿:“哦,你们想从地下出去?”
“从地下不可能直接跑到监狱外面,因为管道内会有阻隔的铁栅栏。”杭文治解释说,“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这些管道进入办公楼,然后再想别的办法出去。”
“别的什么办法?”平哥追问。
一旁的杜明强也凝神关注——傍晚吃饭的时候杭文治自称已经有了一整套的方案,包括怎么从办公楼跑出监狱——他对此当然很感兴趣。
杭文治却忽然反问:“你们谁知道监狱外是什么样子?”见平哥等人面面相觑,他又补充道:“我是说监狱外面的地形地貌。”
“这他妈的谁知道?到这儿的人都是被关在大墙里面的。”平哥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催促道,“你丫别卖关子,赶紧说。”
“监狱的东边是一片大湖。”杭文治在地图上比画着,他所指的位置画着几条波浪线,原来是表示湖水的意思。
“是吗?”平哥显得非常谨慎,他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怎么搞到的这个图?”
“我自己画的。”杭文治把自制望远镜和登上烟囱绘制地图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平哥听完之后信了:“我就知道你小子那么积极去扫烟囱,中间肯定有名堂。嗯,继续说吧。”其实杭文治的备用眼镜有鬼他也早知道了,因为每个人从外面捎进来的东西他都翻查过一遍。老花眼镜和近视眼镜的区别他懂,不过对制作望远镜什么的就一窍不通了。为了避短,他就没提这茬。
省城本来就水网密布,监狱围墙外有个大湖也不算稀奇,不过这个湖对杭文治的计划能有什么帮助?在杭文治讲述绘图过程的当儿,杜明强一直盯着纸面上的那些波浪,试图破解对方的思路,但他想来想去却没什么突破,只好继续听对方解释。
“你们看……”杭文治的指尖在地图上挪了个位置,那里画着几个方框,像是研究几何问题留下的草稿,“这一片是办公楼群。一共由十五幢楼组成,布局非常复杂,一般人进去之后就转不出来。不过我们不用担心这个,因为我们会从地下的管道过去。现在我想说的是最南边的这幢主楼,它面向监狱大门,横跨东西,是整个楼群中最大的一幢。”
平哥等人各自点头。事实上每个犯人都对主楼印象深刻,因为那正是他们踏入监狱之后见到的第一幢建筑。那楼高大宏伟,令初入监狱的犯人不由会产生一种森严的压迫感。而在这主楼的背后,则是一片由鳞次栉比的小楼组成的复杂迷宫。
杭文治轻轻地咳了一下,目的是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他接下来要说到重点了:“我们可以从主楼顶上往东跳出围墙。”
众人一愣,平哥更是摇着头道:“你开玩笑吧?”
杭文治的表情却认真得很:“围墙高六七米的样子,加上墙头的电网,总共也不超过十米。而主楼一共是九层,高度接近三十米。我们从楼顶往东边跳,只要能越过围墙,就可以落进墙外的大湖里——大家游泳都没什么问题吧?”
在水乡长大的男人很少有不会游泳的。不过平哥“哼”了一声,根本不愿答理对方这个话题,只道:“我问你,主楼距离东边的围墙有多远?”
“根据我的目测,大概是二十五米,误差不会超过两米。”杭文治很有把握地说道。他是做市政设计的,对距离和长度、高度等有着职业性的敏感。
平哥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跳出二十五米?你以为我们都是超人?”
杭文治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两下,说:“主楼楼顶到围墙电网间的高度落差在二十米左右,要想在这个落差上水平跳过二十五米的距离当然不可能,监狱当初在设计的时候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安全隐患——不过我们可以利用工具。”
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平哥又重拾信心,问:“用什么工具?”
杭文治吐出两个字来:“旗杆。”
“什么?”众人脸露困惑,好像都没太听清。
杭文治详细地说:“主楼楼顶用来挂国旗的旗杆。”
众人这回听明白了。主楼楼顶确实戳着那么一根杆子,杆子顶上常年飘着国旗。遇到节日活动什么的,有时还把犯人们都组织到室外搞个升旗仪式。那主楼本来就高,再加上旗杆的高度,国旗升起来全监狱的人都能看到。利用这旗杆就能从楼顶跳出围墙了?大家一时间还是难觅思路。
“那旗杆大约有十米高……”杭文治又列了一个数字,然后说道,“我们可以把它卸下来,抬到楼顶的最东侧。那旗杆有个四方的底座,正好可以卡在楼顶边缘的围栏缝隙里。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