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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环境。
临近午饭的时间,张海峰带回了三份工作餐,大家就在办公室里吃完。吃饭的同时张海峰检查了一下儿子的学习进展,情况令他颇为满意。于是他便用奖励的口吻对儿子说道:“一会儿吃完饭你自己去前面院子玩会吧。不准调皮捣蛋,也不准往后院监区那边跑。”
张天扬欣然欢呼,三口两口把饭扒拉完,一人下楼玩耍去了。等儿子走了之后,张海峰对杭文治说道:“有些情况我要向你了解一下。”
“您说。”杭文治放下手中的筷子,身体坐直。
张海峰“嗯”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饭,同时很随意地问了句:“杜明强这两天的情绪怎么样?”
杭文治无声地笑了,反问:“您何不直截了当地问:他心里是不是仍然充满了仇恨?”
这话准确地点中了对方的心思。张海峰一怔,抬头看向杭文治,后者居然也直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毫无避讳。
张海峰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半晌之后才沉沉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天在礼堂里,我听到了杜明强对您的威胁;我也很了解杜明强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还知道……”杭文治眯起眼睛,语气中透出些许调侃的意味,“您害怕了。”
张海峰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如此放肆的话语,他勃然大怒,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咆哮道:“杭文治,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
杭文治却并未被对方的态势吓到,他悠然将身体靠向椅背,道:“我并不聪明,只是您不太明智而已。我如果是您,就绝不会去招惹杜明强这样的人。他是个短刑犯,和其他犯人是不一样的,您在这里再厉害,也治不了他多长时间。”
“我治不了他?!哈哈!”张海峰怒极反笑,“好,就算我治不了他,我治得了你吗?我就奇怪了,你们一个个凭什么这么张狂?难道你也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杭文治把眼镜摘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他竟然对张海峰说,“您治不了我。”
张海峰瞪大眼睛看着杭文治,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此人的神态和气质已经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现在他正从桌上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拭着镜片,那悠闲的态度就像是个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的白领。张海峰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素来卑微懦弱的苦囚,他这番悠闲的资本到底从何而来?
杭文治把眼镜擦完重新戴好,他的目光似乎也因为镜片的洁净而清亮了许多。然后他开始解答张海峰此刻的困惑。
“您应该知道,我是因为抢劫罪进来的。”他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有个女人,她欠了我很多钱。我找她索要的时候动了刀子。因为我对此前的债务关系无法举证,所以才被定了这么重的刑期。”
这些事情张海峰当然知道:也许这小子是有点冤,可现在还说这个有什么用呢?你已经到了这里就该认命,好好适应新的环境才是正途。他的目光长时间驻留在杭文治脸上,怀疑对方是不是心理压力太大,以至于脑子出了点毛病?
不过杭文治显然有别的想法。他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这女人承认她欠过我的钱,那我的罪名就不能成立了,对吗?”
张海峰终于听出些名堂,猜测道:“那女人悔悟了?”
杭文治抬手推了一下镜框,说:“您想得还是有些简单。事实上是我控制着那个女人,我让她报警,警察才来抓我;同样,如果我让她翻供,她就会翻供,然后我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对方说得越明白,张海峰却越糊涂。他只觉得云里雾里地,混沌一片。
而杭文治还在喋喋不休:“所以你治不了我,就像你治不了杜明强一样。”
“你们做假案?”张海峰暂时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他的脑子飞速地转了片刻,渐渐沉下心来,他知道自己不能总跟着对方的思路走,这样太被动了,必须稳住阵脚展开反击。想到这里,他便冷冷地说道:“我要向相关部门进行通报。不管你怀有什么目的,请先离开我的监狱,这里只收留应该收留的人。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去跟刑警队的罗飞说去吧。”
“如果我真的见到罗警官,那我要说的可不止这一件事。”杭文治把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我还想说说小顺的死,还有你加在黑子身上的那起命案。”
张海峰的心一沉。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不幸的是,自己的软肋已经被对方攥在手心。而另有一件事情更加可怕:他至今也不清楚这只披着羊皮的狼到底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目的?我为什么要做一个假案,把自己扔在这个鬼地方?”杭文治替对方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张海峰用沉默等待着。对方既然自问,那必然会有自答。
果然,片刻之后杭文治就按捺不住了,他微笑道:“你应该问我的,问了之后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因为我的目的和你的利益正好是一致的——我们其实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张海峰“哼”了一声:“那就别卖关子了,把话说透吧!”
“我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杭文治的眼神忽然一凛,竟闪出一丝魄人的凶光,然后他咬着牙说道,“我恨杜明强!”
这个答案太过突兀,让张海峰有些不着头脑,他只好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杭文治却不愿多说了,只道:“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俩现在有了共同的利益。”
“笑话。”张海峰冷冷地驳斥对方,“我和你有什么共同的利益?”
“你肯定不想让杜明强离开这里,因为杜明强对你已经恨之入骨!”杭文治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毁坏了他最心爱的物品——那张CD。你不知道那东西对他有多重要!他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他会报复。而他的目标就是你的宝贝儿子。”
张海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桌面上,那里铺着儿子的作业本,看着封皮上的那几行字,杜明强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芬河小学五(2)班,2号楼203房,张天扬。”
杭文治的目光顺着张海峰而去,然后他歉然地咧了咧嘴:“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让杜明强看到这个地址的。天扬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他受到伤害。”
张海峰的双手攥成拳头,重重地敲在桌面上:“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他!”
“你真的不了解杜明强。”杭文治沉重地摇着头,似乎在替张海峰感到悲伤,“但你至少听说过他做的事情吧?当他想要杀一个人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张海峰没有说话,但他钉在桌面上的拳头却已在微微颤抖。是的,他听说过杜明强的事情,据说对方就是那个网络疯传的可怕杀手Eumenides。也正是因为如此,罗飞才会把这个人送到自己这儿来。他自己并不惧怕对方,可是,当儿子也要被拖入这个战场的时候,他便无法控制发自内心的惶恐。
杭文治这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张海峰的拳头:“我可以帮你阻止他。”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诱导自己,可张海峰还是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他不得不问道:“怎么阻止?”
“很简单。”杭文治的身体进一步凑近,然后他轻轻吐出三个字来,“杀了他。”
“什么?”张海峰不可理喻地看着杭文治。后者松开手,把身体又靠向椅背,说道:“这是你的地盘,你能做到的。”
“你开什么玩笑?”张海峰瞪着眼睛,“这是监狱,不是私人刑场!”
杭文治在镜片后面翻了翻眼皮,目光倏地变得犀利起来:“我可以帮你。”
“你能干得过他?”张海峰根本不信,“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况且小顺刚死,我已经焦头烂额的。这要再出什么事,没准我自己都会被送进号子里!”
“张头,你理解错了。我只是帮你找个杀他的理由。你杀了他,不仅不会有麻烦,而且是大功一件。您甚至可以重新获得调动的机会,到局机关继续去追求美好前程。”
张海峰的心怦然一动。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则再次游离到儿子的作业本上,最后他终于问道:“你能找到什么理由?”
“越狱!”杭文治胸有成竹地笑道,“您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吗?”
第十章 龙鱼宴
天子山庄别墅区——整个省城最尊贵的私家领地。这里的每一幢豪宅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中央水景北侧那幢最气派的三层别墅正是邓骅的家庭住所。
一对母子正手牵手走下别墅门前的台阶,一辆黑色的小车早已在不远处静静等候。驾驶座上的男子从车里钻出来,他快步走到那对母子身旁,轻声说道:“夫人,请上车吧。”
女子闭起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正是邓骅的遗孀,也是这幢别墅的女主人。当她看到邓箭的时候,眼神中便又恢复了几分生气。不管什么时候,儿子总是母亲最大的财富,只要这笔财富没有失去,母亲就有充足的理由好好地活下去。
母子俩手挽着手,相互搀扶着向停车处走去。阿华抢两步上前帮他们打开了后座车门,待邓氏母子上车坐稳之后,阿华关上后门,自己绕到车头钻进了驾驶室。
邓箭双手扶着前排驾驶座的椅背,凑着脑袋问阿华:“华哥,国外那么好,你怎么不和我们一块走呢?”
阿华略微一愣,笑道:“我就不用去了——国外已经有一个大哥哥在等着你们,他会照顾你们的。”
邓箭眨了眨眼睛,又问身旁的母亲:“国外是哪个哥哥?”
邓妻柔声道:“大扬哥哥,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他,还记得吗?”
“大扬哥哥……”邓箭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却没什么进展,只好去问阿华,“他和你一样厉害吗?”
“他可比我厉害多了。他是斯坦福大学的博士。他会带你去念最好的学校,教给你很多很多有用的知识,你以后会成为一个科学家。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科学家吗?”说话的同时,阿华已经将车驶出了天子山庄。前方的大路通往省城机场。
邓箭凝住目光,他开始想象这个比阿华还要厉害的大扬哥哥,开始想象即将到来的全新生活。
这时却听邓妻说道:“阿华,你也可以走的——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阿华摇摇头:“我去干什么?那边根本不适合我。大扬会用他的方式保护你们,你们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如果我去了,反而会拖累你们。”
邓妻不说话了。的确,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她已经无法分辨阿华究竟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破坏他们正常的生活。
片刻的沉默之后,阿华幽幽地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邓总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们兄弟几个分开,而且还不允许我们私下来往。”
“嗯?”女人看了他一眼。
“邓总是在给你们娘俩安排后路。我们几个分得越远,你们以后的选择面就越大。就好比现在,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能够找到值得信赖的人。而我只是你们的一种选择而已,你们要离开了,又何必留恋?我自然会找到我的归宿,当邓总选择我当贴身保镖的时候,这个归宿就已经确定了。”
女人无声地看着阿华的背影,他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坚实有力,对前路从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只是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那串佛珠却始终摇摆不定。
女人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个男子的轨迹。她只能苦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问道:“阿治呢?我们要走了,他也不来送一下。”
阿华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他不方便过来。邓总送他走的时候交代过,以后没有特殊情况,不可以再和龙宇集团的人有任何接触。”
今天还不算是特殊情况吗?女人在心中想着,不过这话终于没有说出来。
两小时之后,阿华把邓箭母子送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他肩头的一副重担终于落了下来。大扬,这个在美国的兄弟会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他是如此信任对方,虽然他们已有十多年未曾谋面。
而他肩头还有另一副担子,这个担子不处理好,他仍然无法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从机场出来之后,阿华驱车直奔省人民医院。到了病房的门口,却见马亮正抱着胳膊缩在塑料椅子上打盹,睡得歪头咧嘴的。他便上前去踢了对方一脚。
马亮从睡梦中惊醒,揉揉眼睛一看是阿华,连忙跳起来:“华哥,你可来了。”一边说还一边擦着嘴角挂着的口水。
阿华道:“让你陪着明明,你怎么跑外头睡觉来了?”
“我被明明赶出来了。”马亮狼狈地挠着头发,“而且……明明一天都没吃饭?”
阿华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马亮冲病房里努努嘴说:“你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阿华不再和对方饶舌,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了病房内。却见明明脊背冲外躺在病床上,看样子好像在生闷气似的。床前的柜子上则放着一份病号饭。
阿华走上前在饭盒上摸了摸,已经没什么热气了。于是他便把那盒饭送到病房配备的微波炉里开始加热。
明明虽然没有转身,但已经听出了来人的举动,便开口道:“我已经说过了,除非你们把镜子拿来,否则我是不会吃饭的。”因为咽喉受到灼伤,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全无以前那银铃般的悦耳动听。
“镜子?”阿华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不吃饭原来是为了这样的要求。而明明则听出了他的声音,惊喜地翻过身来,叫道:“华哥!”
“你想要镜子?”阿华看着明明的脸。那是一张令人难以卒睹的面庞,不过这样的面庞阿华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曾经有另外一个人的,他的面容或许比明明此刻还要恐怖,阿华每每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心中便充满了憎恨和敌意。
当然了,当阿华看着明明的时候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揪着心尖的怜惜和酸痛,这感觉如此特殊,阿华此前还从未体验过。
即便邓骅死在他眼前的时候都没有。
“我要镜子。”明明坚定地回答,“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阿华静静地看着明明,从他的表情上你看不出任何内心的情绪,然后他回答说:“是的,你有这个权利,但是你不能把吃饭这件事情作为申请权利的筹码。你必须先吃饭——你把饭吃完了,我就会给你一面镜子。”
阿华说完这番话的同时,微波炉也停止了转动。他把热好的病号饭端出来,亲手送到了明明的床前。明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喃喃地问道:“你不会骗我吗?”
阿华认真地回答说:“我从来不会骗人。”看着明明把第一勺饭菜送入口中之后,他起身走到病房门口。马亮正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阿华对他说道:“你去找一面镜子来。”
“什么?”马亮往走廊里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真给她镜子?她这副样子,一照镜子还不疯了?!”
阿华眉头一蹙:“我让你拿你就拿!”马亮不敢多说,吐着舌头一溜烟准备去了。他的动作麻利得很,不消三两分钟就从护士值班室找来面小圆镜,忙不迭地送到阿华手中。后者拿着那镜子复又进到病房内,不过他没有立刻把镜子给明明,而是先坐在床边看着明明把饭菜吃完。
终于,明明把空荡荡的饭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她看着阿华,虽不说话,但用意已非常明了。
阿华问:“你确定了吗?真的要看?”
明明的嘴唇咧了咧,像是在苦笑:“难道我能永远都不看吗?”
阿华不再说什么,他把那面圆镜递了过去。明明用双手抓住那镜子,然后她慢慢地将镜面翻转过来,直看到镜子的那张扭曲恐怖的面庞。
阿华本以为明明会尖叫,会痛哭。可是都没有。他只看到女孩那双如枯枝般萎缩的手慢慢地颤抖起来,然后有一个声音在呜咽着问道:“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
那语调如寒冰一般绝望,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阿华握住明明的手,他用坚定的力量制止了对方的颤抖,镜子稳定下来,更加清晰地映照出明明鬼魅般的容颜。
“你必须活着。不管是为了残害你的人,还是为了爱你的人。”阿华紧盯着明明的双眼说道,“我会为你报仇,我要让那些残害你的人遭受到更加痛苦的折磨!我要你见证他们的结局,所以你得活下去!而对于那些爱你的人,他们的爱并不会因为你的容颜而改变,为了他们,你同样得活下去!”
明明的眼波开始流动,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不曾失去光彩的角落。阿华似乎被这番光彩感染了,他俯下身,嘴唇贴在了明明的眼角。随即他感到有大量的液体浸出来,咸咸涩涩的,几乎要封塞住他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口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阿华放开明明的身体,循声看去,却见马亮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个手机晃了一下。
明明自己伸手擦了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