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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过山如画-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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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有人在盯着她看,很容易感受到,眼皮轻轻一跳,刻意避开苍木。
  “林大人,此言差矣!”
  一个十七熟悉的声音从太子身边冷冷发出,声量略大,众人的嗡嗡议论声不绝停了下来。夏泠好似薄有怒意:“御林军中确有马球之戏,不过是放松筋骨之用,军人们该射箭骑马,岂会专注于这些小巧之技?”夏泠见自己的话语已然吸引了众人,慢慢缓下声音,恢复原先的平静,“林大人常年在北方,有些事情似乎耳目闭塞。在我朝专注这些玩技的,只是各府中的孩子与女子。”
  皇上听了,频频点头。
  这林平志一来此处,便叫嚣着要与南煦御林军比赛马球。看他的模样,只怕祭天观礼是假,敲山震虎是真。是否让御林军组队接战,这些天很令皇上头疼,赢得输不得的事情,谁能保证?
  有人倒是可以保证,夏泠抬手向皇上行礼:“皇上,小的斗胆请奏。贵客远来,一腔热忱,不如依然由朝云将军府出些人,陪客人们散散筋骨?”
  “朝云将军府?”林平志环视一周,目光留在夏泠的腿上,忍不住嘲笑,“风雪女神侯如今身在何处?君将军又身在何处?当年与我们太子在北祁丘郊赛球的也有你齐安侯的夏公子,当日夏公子的回击球也算惊羡全场,如今,如何下场击球?”
  他的语气狂妄得过了分,太子与衡王皆有了怒色,皇上的胖团脸也生了红晕。
  夏泠慢悠悠盯着他,等他自感无趣之后,缓缓道:“林大人,都跟你说了,马球不过是女人和孩子的游戏,这一次亦是由君家三小姐带人相陪诸位大人玩玩。当年我十二岁,还能下场。如今再下场,那就有些羞人了。”他看一下林平志身后几个身躯魁梧之人,冷笑,“也亏你们如此当真!”
  君莫言霍然站起来:“朝云将军府君莫言,候教林大人!”
  她代表失踪的姐姐,死去的兄长,接下了此事。
  衡王的声音又冒出来:“父皇,虽然是朝云将军府约战,多少也有瞻国体。为以防万一,今日有两位伏虎应兆之人。不如他们一起参与,三年前的异人之语,想来必有天道。”
  他深谙其父胆小,迷恋方士之术,一句话说得老皇上连连点头:“林大人带来的都是人高马大的军人,能有两个应兆之人参与,甚妥。”
  十七暗道:甚妥你个头!她连马球是方是扁都不知晓,看夏公子的模样分明已有安排,她和苍木一插进去,还不知道添出多少事情来?皇上看起来老糊涂,却是金口玉言,推翻不得。
  她忍不住抬头与苍木远远互看一眼,交换一下眼色。
  夏泠的笑容却令人难以看懂,手中满满一杯酒,滴水不漏:“衡王果然考虑周全,那么,两位应兆之人可要随君小姐学上几天。那马球规矩都不懂得,只怕也不妥。”
  衡王举杯向他,微一眯眼:“那是自然。”
  夏泠也端起自己的瓷盏,缓缓喝下去,轻拭嘴角。
  四周大家又开始谈话吃喝,一片嗡嗡声掩盖了他们两个眼波底下的一个淡淡交汇。

  第十五章 山雨

  三闾台之会结束,赵十七重新回到东市衙司,打点小包裹,等了不半日,便有马车来接她。
  君莫言掀开车帘:“小赵,快些上来,且先小王已经到了。”
  十七往车厢里看看,苍木也坐在马车中。她便拉着莫言的手坐入马车,与苍木坐了一个面对面。
  两厢里将视线错开,都感到马车过于狭小,路途也未免遥远。
  倒是言言一直在不停地说话:“苍木小王既然来自草原,骑术想必过人?”
  “尚可。”苍木谦逊着道。十七亲眼看到过他远远甩开对手,夺了库勒尔草原的“德鲁萨尔”,赢了一大坛酒回来,两人还坐在草垛喝个烂醉。
  “小赵呢?”
  “尚可。”赵十七也很谦逊。难道告诉言儿,他们两个飚过一次马,十七胜了他半个马身,却被他按翻在紫蓿花丛中?
  “你们认识?”君莫言问。
  苍木慎重地噤口,十七却脱口而出:“不认识!”
  君莫言垂头弄了一会裙带,低声怯怯道:“那,泠哥哥怎么说你们认识……他,好生胡说。”
  十七和苍木各自侧头。
  言言细眉挑了挑:“小赵说过,你是从漠北来的……聪明勇敢无人能敌……你,干吗骗我?”
  马车中沉默地诡异,一把火烧在赵十七的头上,将她从头烧到身。
  轰隆隆天上一阵远雷闷响,言言呀得捂住耳朵,破了彼此的尴尬。十七道:“这是要下雨吧?”
  赶车的车夫回头:“三小姐,到了。”
  朝云将军府乃是君莫言父亲解甲归田之后建在郊外的一座寓所。因她二哥有军功,特赐五扇礼门,白马照壁。
  此时,五扇大门齐开,风从门内倒灌而出,十位黑衣小童子雁翅形队伍立在门前,衣襟被风带起银色的祥云图案。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目端正,身若铜铸,狂风中有少年飞扬的神采。
  天上的闪电如银色的火蛇,自长空一路攀爬而下,衬得朝云将军府的墨色屋脊沉重如斯。
  苍木和赵十七同时看到了夏泠,他坐在童子们的身后。
  乌墨遮天的背景中,他的衣色淡得如同重楼飞雪间的一抹闲云。
  那双眼睛却黑目凌凌,似一把要透到人心底的刀。
  骤雨转眼便至,暴雨连打散金荷。无数雨点如银色的弹子从天上噼里啪啦滚落一地,转眼化作成洼的水。
  千寻上前,为公子撑开一把油纸伞。
  夏泠吩咐:“取伞,接客人们下车。用膳时间尚早,先让姚嫂安排茶点。”
  几个黑衣小童上前递伞,苍木推开一个小童递上来的伞,淋雨走向府门。
  他的衣衫很快被打得湿透,羌零袍子裹在身上,显出宽阔的肩膀,瘦劲的腰身,额头上的淡水晶装饰,宛如流星般夺目。
  千羽和千寻看着自己公子的腿,替他默默自卑。
  夏泠仰起头,苍木低头看着他。
  苍木将右手放在胸前行一个羌零族的大礼:“苍木受夏公子一路照应,还未曾当面谢过。”
  “不用客气,雨大,跟孩子们入内换衣吧。”
  十七隔着雨帘,撑伞走过去,向他伸出手:“平捕门已经准了我的假。”
  苍木在门前回头看着他们。
  十七穿着平捕门的红色衣裳,与夏泠一红一白,在墨浓的云雨间静然而立。倾盆大雨中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的笑容,只对面前的人开放。
  苍木转身跟着童子们入了大门。
  在他们的身后,十七的手在雨水中淋得发凉,却等不到夏泠与她掌心相握。他只笑了笑:“好。”
  十七失落地垂下手。
  朝云将军府中,有人轻击赵十七的窗棂,光头的千寻在找她:“赵姑娘。”
  “怎么?”
  “公子让你跟我去后门。”
  “做什么?”
  “说他有些无聊,希望赵姑娘陪他出去走走。”
  “在下雨。”
  “有马车。”
  “……好吧。”
  江南的雨,就算暴雨也不长久。霹雳滚过,万山清新。
  朝云将军府坐落在山脚下,云生霭起。
  十七随着千寻过月洞门,转小桥,走水色长廊,走出乌油角门,一辆小马车停在潇潇暮雨中。
  夏泠坐在辕架边,白色的夏衫轻拂着群山的松涛之碧,衣袂湿了一条,滴出晶莹的水珠来,仿佛也含着苍翠的绿。
  “十七,跟我乘马车出去玩一圈,如何?”
  “好。”十七越过他的身体,与他并肩坐在辕架旁,顺手接过他的手中鞭,还将辕架上的车夫斗笠取下,戴在头上,问他,“这位公子,要去何处?”
  夏泠笑了,将她的斗笠拿下来,整理一下被篾丝扯乱的一点散发,将她推入马车:“让千寻赶车吧,等一会都湿透了。”
  千寻已着上蓑衣,戴上笠帽,等他们两个入内之后,才扬鞭上了山。
  “此山叫什么山?”暮雨中的山势连绵而娟秀,想来也该随之有个风雅之名。
  “无名之山。”
  松涛阵阵,如波如浪,青山松柏,如柱常青。十七说:“叫它松山如何?许多松树。”
  “要了名字做什么?”夏泠看着山上的浓绿,“无名无姓,方显逍遥。你看泰山、华山,天下闻名了,哪里还有半点清闲?”
  “你要带我去何处?”
  “随便走走。”
  山上崎岖,马车颠颠簸簸走了一阵,两人看一段被雨冲刷得清爽的山色,赏一道被雨水涨得潺潺不止的清泉。山林荫深,凉衫轻纱,面前是说笑的人,心却有些潮潮的。
  如这头顶上的天空一般,不知什么时候,那云头便会重新聚拢,压将下来。
  这不是一个适合外出游玩的日子。
  忽然传来千寻的声音:“公子,前面不能再走了。”
  十七打开车帘,他们来到一处断崖前,对面则是一座数十丈高的陡峭山壁,松枝芘萝,清泉汩汩,有石阶可随山势而上,若不是天色不好,倒也是个幽静的所在。十七说:“这里景致还真不错,可惜不能下去。”
  夏泠靠在马车壁上,说:“这让我想到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个人,放一坛酒在车上,乘着牛车在荒烟蔓草中乱走。他一路走一路喝酒,酒喝完了,人却只有半醉。猛然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路尽头。”
  “然后呢?”
  “他自己问自己,真的到了路尽头了吗?”
  “他好傻。”十七觉得很好笑,“然后呢。”
  “然后,他抱着空酒坛,坐在荒草里痛哭了起来。”
  “这是什么人?”
  夏泠定了定神:“是个疯子。”
  “不但疯,我看他还很蠢。路尽了,可以再寻一条,何必伤心。”
  “大概,那是他比较喜欢的一条路。”夏泠看着车窗外的苍山如滴。
  他坐正:“十七,有个事情,你想过吗?”
  “什么?”轻雨斜过,两只飞燕双飞天际。
  “苍郁山无虎,你们平捕在守山之前,铁大人应该知会过你们吧?如今偏生有了虎,你奇怪吗?”
  十七伸手窗外,接住山间的雨水,水珠的清澈透亮吸引了她,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不奇怪。苍郁山占地宽广,林深草密,那虎形体壮大,应该是北方而来。”
  夏泠停止说话,看她接水。
  雨云染着淡墨,山壁晕着湛青,十七看着山光水色,满脸的轻松愉快。他也就将沉重的话慢慢吞下去,让她先尽情地玩一会儿。
  雨,密而软,如雾一般将她的手掌喷得湿透。不多时,掌心汪了一小滩水珠,她情不自禁尝了一点,那雨水好似有一股清甜:“夏公子,这水都是甜的,比岚京城里的水好喝多了。”
  “山露染着松风,这里的水向来不错。”
  “你要不要尝一尝?”十七将水递到他面前,她的手看似完美如玉琢,却骨骼秀韧,能将十指的指缝闭得一丝不漏。
  夏泠看着她的手,略微愣了一下,低下头,唇轻抵在她的掌心。
  她的掌心如半开的荷花,有露水的清香。
  吸完那小小一口雨露水,便触到了她掌心的柔软。
  这是一双久经练刀,却连茧也不会生的手。
  夏泠估计,他如此轻轻的啜吸,她也不会如寻常女子一般感到触痒难耐。就算用力咬下去,多半她也不会觉得疼。
  他很克制,不让她觉得他的异常,抬起头说:“千寻,换条路走吧。”
  十七也不玩水了,坐回来与他肩并肩。
  他继续着原先的话题:“夏狩那日,苍木打了虎,恰好应了‘有虎明归’的海外方士之语,你道为何?”
  十七沉思了一番。
  记得,夏公子前不久曾在齐安侯府闲谈时笑言,如今的贵族子弟不知狩猎为何物,遇上猛兽还不知是否对付得了。
  十七略有领悟:“难道,方士之语,是你派人散布的?老虎也是你派人放的?”想来要在皇族狩猎区,避人耳目地放一只活虎,并不容易,他调停妥当后有点得意,在她面前无意中露了一截狐狸尾巴?
  夏泠点头:“不错。苍木应‘伏虎’吉兆之后,皇上对羌零族将会心存偏向,以后,天连山的羌零部落会有更多的生存扩展之处,可以分离之蓝国在草原上的势力。”
  十七没想到他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有些发楞。
  “十七,有件事情务必请你相助。”
  “你说。”
  “马球之戏,讲究的是传球运球的流畅痛快,本来言言他们已经练了五个月了,如今你们介入,不是什么好事。这些孩子武艺平常,苍木又太过高大有力,幸而你武功很好,所以,且先小王与他们的配合我希望你来从中调停。”
  “这是自然。”难怪他似乎挺高兴她和苍木在一起,可是,他心里就没有一点儿不乐意吗?
  夏泠又说:“十七,本来不希望你牵扯进来。我原先也一直在犹豫是否请你帮助,如今似有天意,所以在三闾台我没有寻找借口让你脱身,你莫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能够帮到他,十七很愿意:只是,他说话的模样,为什么不介意她与苍木的关系?
  外面的雨声急了,洒得心里都泛了潮。
  “这雨又要大了,只怕雷雨又快来了,不如回去吧。”夏泠看着天上逐渐密集的乌云。
  朝云将军府虽然广阔,中间却是大片的校场,房屋粗笨厚实,不似府邸,竟似一间兵营。
  刀枪剑戟,粗重的兵器罗列在场地中,旁边是阔大的一座马厩,里头豢养了二十来匹好马,据说每天都会放到山脚下练习奔跑。
  十七用完晚膳,无事可做,在府中也转不到什么景致,见那十来个孩子吃了饭以后,在大草屋玩耍。大草屋里或高或低堆满了稻草,孩子们在房梁中间吊了粗绳,抓着绳子仿若顽皮的猴子,在一丈多高的地面上来回荡秋千。有胆大的孩子拽着那根绳子,如风车一般转得满屋生风,下头的孩子一起为他喝彩。
  十七看得有趣,君莫言也来到大草屋前,十七问她:“这些孩子都是哪里来的。”
  “他们一直在这里,泠哥哥每年给点钱,让我养着他们。”言言说。
  “都是精挑细选的吧?”十七眯眼看着那十几个孩子在马厩前的大草屋里跳来蹦去。一抹儿身高,连动作都好生整齐。
  “不是,”言言黯然,“只不过他们的父亲都年岁差不多,是我哥哥军营里的,战死在南昭。”
  这些孩子的父母应该还很年轻吧?十七望着孩子们无邪的笑容,心头有些痛,失去父亲之时,他们应该都还很小。
  入夜,十七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雨声繁急得她无法入睡。
  傍晚时分,夏泠与她在山间的对话,似乎句句都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自从在跑马林见到君莫言,她也似乎触摸到了某种蜘蛛丝一般神秘的关系,只是她不愿意如此去想。
  她坐起来,看到对面夏泠的屋子已经熄了灯。
  她端着烛火,向他的屋子走去。
  烛火被一股穿堂风熄灭,天上地下,愁雨密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十七没有带备用的火石,正待回去,身后,厚重的木窗被风吹得直响。十七疑惑,夏公子为何睡觉不关窗?她听风辨音的能力好,便朝那窗户走去,想替他将窗户关上。
  天地忽然一片白光透彻,万物都青白透亮起来,她在闪电中看到他。
  雷光照射中,他和衣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目光忧郁,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哀伤恍惚的表情。
  那闪电一瞬而过,若不是她对自己的目力有信心,此情此景只能令她以为是错觉。因为,他今日说话的语气,始终平和又淡然。
  他也在这个瞬间看到十七,转瞬两人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十六章 惊雷

  十七从窗户直接跃入,她将夏泠推到床榻上,有话问他:“夏公子……”
  又一道霹雳,两人黑洞洞的瞳仁相对,彼此能够照见彼此的面容。
  一个女子尖叫的声音传来,夏泠屋子的门便被踹开了。君莫言一头撞入,直扑夏泠的床铺,还往他怀里钻进去:“泠哥哥,打雷了!”
  赵十七连忙缩到夏泠的身后,吓出冷汗,这算怎么回事情?
  看来君莫言钻床是有悠久历史的,夏泠抱着君莫言,黑暗中他的声音跟白日一般听不出异样:“言言,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这个。”
  “泠哥哥,我好久没听到这么大的雷声了。”
  “等一会儿就过去了。”
  十七听着他们兄妹絮叨,生怕言言发现她,坐在夏泠身后,一动不动。
  言言纠缠了两个回合,夏泠摇头:“真该早点找个人把你嫁出去。”
  “不行,”言言赖在他的身上,“你答应让我找个喜欢的。”
  “言言,你等的是什么人又不肯说。如今岁数也上去了,做哥哥的也没什么办法了。”
  “那上一回燕伯伯给你做亲,你如何回绝的?”君莫言与他安然聊起了天,“你比我年纪更大,燕伯伯那一回可是下了狠心的。”她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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