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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於叹了口气，翻身看向在榻上拼命压抑的轻咳著的方史，半晌忽然喃喃道：“方……方方，你也没有睡是吗？”
方史没有答话，龙锋也沈默下来，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重新响起，带著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开口：“方方，我们和好吧，抛下过去的那些仇恨，无论是我对你的恨还是你对我的恨，我们……都抛下好吗？”
第72章
仍然没有回答，而龙锋也不期望方史回答。
他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方方，我知道你在听，我也知道你在心里嘲笑著我，冷漠的嘲笑我，好像我给了你那麽大的羞辱後又要重新拾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一种打个巴掌又喂个甜枣吃的无耻行为。”
他苦笑了一笑：”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像，唉，算了，随便你怎麽想好了，反正人有时候就是这麽奇怪的动物，兰妃说那个瓶子在的时候，我日日看著，自然不觉新奇，也不会为失去了觉得心痛。但日後若看了别的，想起那个瓶子来，又想起再不可得，就会叹息伤怀。她说人同此理，往往心爱珍宝在日，并不重之，然一朝失去不可复得，再要追悔已是为时晚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会想起兰妃的话，但现在显然不是解释瓶子为何物的时候：”方方，虽然……虽然这麽多天，我都告诉自己，你已经不再是我的什麽人，可……可在今天晚上，在今天晚上那首歌结束的时候，我却忽然发觉，你还是我心头那个无法割舍的最珍惜的一个，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想我大概终於可以理解为什麽峥儿会变成那个样子了，我不想也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痛惜後悔，所以方方，就让我们把过去的一切都翻过去，重新开始吧。别像那歌里说得，放任我们愈行愈远，远到没有路可以回头，到时候就怎麽都补偿不了了。”
龙锋语气是平静的，没有心虚，却也没有施舍般的不甘，他是真心的想通了，他觉得还不算太迟。
可是方史没有声音，他看著窗外的月光，亮而且白，却是充满了孤寂的凉，他从那月光中看见从跪著的自己身边昂然走过的龙锋，看见从爬著的自己身边漠然走过的龙锋，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半滴泪水，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带著血泪的声音：已经不可以回头了，已经走到不能回头的远方了，不需要补偿，也不要补偿，就是这样……
一夜无眠，第二天两个人都是带著黑眼圈起身的，龙锋命人去传御医来给方史诊病，结果险些把龙锋吓傻了，方史寒气入肺，若再不及时治疗保养，便会转化为痨病。
这样一来，过去多少的怨恨和报复心情都无影无踪了，龙锋不顾方史对自己的冷漠，忙活著命人熬药煲汤，他自己每天也不上朝了，只盯著对方好好的治病，可以要挟的筹码自然是那些还关在牢狱里的反贼。
一天天过去，方史的身体倒是一点点恢复了，可他始终不肯和龙锋说话。
他每日里只是看著窗外发呆，神思恍惚下倒似乎患上了怔忡之症。
龙锋越发的不敢惹他，像从前一样的陪著小心说话安慰，甚至要将魏妃废掉给他出气，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史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是感到心虚的，魏妃的所作所为，其实间接的就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样的情况下，他有什麽资格以此为理由废黜魏妃呢。
很快的，已经又是落花时节，窗外随著春风的吹送漫天飞舞过片片花雾，映在方史的眼里，倒的确是伤情处，落红成阵，怎诉离殇。
他看著那些落花，心里只觉堵的慌，千百般滋味在全身上下肆虐却没有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随手拿起那支挂在墙上已经许久没有吹奏的洞箫，刚横在唇上，卢九便兴冲冲的进来，对他高声道：“方大人，快别闷在这里了，前殿乌兹国进贡了一队歌舞伶妓，吹拉弹唱的可热闹了，皇上和兰妃娘娘都在那里等著你呢。”
他说完见方史冷笑了一下，心里立刻想起这方大人是不喜欢靡靡之音的，连忙又补充道：“对了，大将军和洛长空洛公子也在，方大人就算不愿意看歌舞，也该去见见洛公子对不对？奴才听说你们也算是患难之交……”
话音未落，方史已经豁然站起，说出了这麽多天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都是颤抖著的：“洛……洛长空……他真的在吗？”
卢九呵呵笑道：“奴才长了几个脑袋，敢欺骗方大人您呢，您赶紧更换衣服，这就随奴才过去吧。”他说完，方史却是连衣服也不换了，甚至手上的洞箫都忘了放回去，便急急的步了出去。
卢九呵呵一笑，连忙跟上为他引路，还未至前殿，就听见一阵歌舞丝竹声，大概是异域风情的关系，那些调子听在方史的耳朵里，是说不出的怪异，却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魔力在其中。
第73章
想到过了这麽长时间，终於能再见到洛长空，知道他现在的情形，方史就忍不住一阵激动。
很奇怪，他现在的遭遇可以说和洛长空当初强行带他离去脱不了关系，可他对对方却并没有恨意，甚至还十分的担忧和关心。
而龙锋对自己做的一切，明明是有他的理由，何况这些天他对自己也的确不错，这已经可以算是格外开恩了，但无论如何，自己就是无法原谅他。方史轻轻叹了口气，难道真的是爱之深责之切吗？
甩了甩头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方史努力让自己沈浸在故友即将重逢的喜悦中。
急匆匆来到前殿，只见宽阔的大殿中，果然有一班歌舞，方史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皱了眉头，暗道虽是异域歌舞，风情不同，怎的也不该如天魔乱舞一般，也不怕没有定力的这些大臣当场出丑。
他不愿再去看殿下舞女和臣子们的丑态，眼光一瞟，已是寻到了洛长空，他就坐在齐英的旁边，目不转睛的看著场下歌舞。
方史欣喜若狂，喊了一声：“长空”，便要奔过去，然而下一刻，他便发觉不对。
洛长空听到自己唤他的名字，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呆呆看著那班舞女。
方史知道他武功高强，就算乐声嘈杂，也不可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而且他一向洁身自好，最不齿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今日怎可能被一班歌舞迷住。
再往旁边看看，只见大将军齐英竟也是目光迷离如痴如醉，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
方史的心猛然一阵惊悸，急忙转头看向高位，果然就见龙锋眉头紧皱，一脸痛苦的表情，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滚落下，他注目看著方史，嘴唇只能翕动著，却发不出声音来，而且看上去，即便是这点翕动，也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方史看的清楚明白，那唇形分明是让他快走。
就在这个时候，方史发现自己的心神也在受著那带有魔力的乐曲的冲击，他忽然明白，看来这殿中所有的人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乐曲制住。
他震惊於这乐曲的魔力，竟然连龙锋和齐英这样的高手都没有反抗之功。
拼命的镇定心神保著心头的一丝清明，回头看去，卢九也早已痴呆了，如今这殿中除了那班歌舞外，就只有他一个还算清醒的人，不过看那些歌舞伶人，应该也是拚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在她们的脸上，也是滚滚的汗珠和凝重混杂著痛苦的表情。
方史只是个文人，他不知道该怎麽破解这些连绝顶高手都可以制住的音乐，可是总不能就这样等死吧，何况还有……他看了一眼龙锋，就在此刻方才发觉，无论自己有多恨他，却还是不能容忍他受到伤害。
“龙锋，我不知道该怎麽做，也许我是错的，但如今也只有试一试了。”
方史一步步来到龙锋身边，对著焦急示意的他沈静的道，然後他将没来得及放回去的洞箫举起凑在唇边，一瞬间後，有一缕悲怆激昂的乐音流泻出来。
龙锋和齐英还有洛长空立刻就是一震，方史仔细看著他们，发现龙锋的痛苦之色稍有减轻，洛长空和齐英的眼神也清明了少许，他心中一宽，暗自欣慰，没想到这招竟然管用。
他更加用心起来，曲调激越宛如金石碰撞直上云霄，小半刻锺过後，龙锋和齐英都已经能稍微活动了，看来只要再干扰那魔音片刻功夫，两人便可恢复些功力，最起码自保是不成问题的。
他刚刚把心放下来，忽然就听下面有一人大吼道：“哪里来的杂种，好好的计划全被他破坏了。”紧接著乐手席中的一个人长身而起，举剑就飞身扑上，向龙锋刺去。
此时龙锋尚未完全恢复，方史大惊之下也来不及多想，一步跨过去挡在龙锋身前，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然後在龙锋惊恐的目光中，那柄长剑带著凌厉的破空之声，深深刺进方史的胸膛。
“不……不……”龙锋撕了心般的大叫，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冲到了脑子里，随著他的大吼声，被魔音控制住的心神彻底挣脱出来，他看也不看就反手一掌，将那人拍飞了出去。
狭长的剑抽出，带起一蓬血雨，阳光下，如开遍了漫天晶莹孤高的红梅。
方史捂著胸口跌了出去，身後传来龙锋惊恐的竭力大叫声，在他落地之前，他摔进了一个曾经那麽熟悉如今却只留下一点恍惚记忆的怀抱中。
一睁眼，头上是龙锋惊骇欲绝的面容，一张嘴不停的张合著，然而吐出的词句却连方史都不明所以。
第74章
终於……终於可以解脱了吗？可以不再受那些折辱毁谤了吗？方史因为这个想法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然而在看到那个男人的惊恐表情後，所有因为即将解脱而产生的轻松都化为了一声长叹，到现在，对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爱还是恨，他已经分不清了。
“我想……我还是恨著你的吧……龙锋……”心口很疼，说句话似乎非常的费劲，可这大概是自己在人世间的最後一刻，再不说出来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他的视线对著龙锋的眼睛，含著淡淡的冷漠以及被藏进深处纠结著的感情。
“没错，我是恨你的啊……龙锋，可是我知道……我……我也欠你的……如今好了……好了……我……我欠你的都还上……全部都还上了……”方史的嘴角渗出鲜血，可他却绽出一抹开心的笑容：“龙锋，我……我再也……再也不欠你什麽东西了……哈哈哈……不欠了……全部还上了……”他的笑容益发轻松，然而却触目惊心。
“方大人，你本来就不欠他什麽，你从来都没有欠过他一丝一毫。”一声愤怒的大吼传来，是洛长空，他蓦然抛下手中染血的剑，跪在方史的身边，一双眼睛满布著血丝。
“你不欠他什麽，为何要用自己的命救他，为什麽？啊啊啊啊啊啊……”他受不了的仰天长啸，又忽然将燃烧著狂怒愤恨的眸子转向龙锋。
“狗皇帝你听著，当日方大人拿到金牌，是打算回去接受你对他所谓的惩罚的，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愿意一力承担一切後果，是我……是我不愿意让他回来送命，所以点了他的｜｜｜｜穴道，强行将他带出城去。在那一年中，方大人每每有行善之举，都必然留下你的名字，只为了替你积点功德，为了替你这个罪恶累累罄竹难书的昏君积点阴德你知道吗？”
“啊啊……不……不……”接踵而来的打击彻底打垮了龙锋，他已经因为方史受的重伤而肝肠寸断，如今再听到洛长空这一番话，回想起以往种种，只觉得全身的每一寸神经肌肤骨骼都碎成了一片一片，拾也拾不起来。
“方方……方方……你别走……你不能……方方，朕……朕去找最好的大夫救你，对……对，找大夫……”
他忽然抬起头来嘶哑的吼著：“御医呢？传御医啊……”声音凄厉宛如厉鬼，顿时吓得一众宫人忙著向太医院跑去。
“方方，你……你坚持一会儿……御医……御医就要来了……方方……”龙锋紧紧的抱著方史，手忙脚乱使劲儿捂著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却在下一刻，手腕便被方史沾满了鲜血的左手握住了。
“不要白费力气了龙锋……我……刚刚洛长空的话……你都听到了是吗？”他又咳了几声，鲜血从他的嘴里又涌出一些，他却浑然不觉，直到看见龙锋慌乱的点头。
“朕知道了方方……朕全都知道了……朕……”龙锋的泪流下，哽咽著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都知道了……所以……所以你知道……你欠我的了吧？你……你曾答应过我……无论……无论我再有什麽错，你都不会……不会用最……最恶劣的手段来羞辱我……你……你是知道我宁愿死也不愿受辱的……我……我告诉过你的……你都忘了吗……”方史的力气渐渐流失，说话也更加急促起来。
“朕知道，朕错了，朕知道错了，方方……”已经心痛到无法成言，如果现在自己死掉就可以换回从前的方史，他会毫不犹豫的去死。
“呵呵……你知道啊……好……很好……我欠你的……已经全都还上了……可你欠我的……龙锋，你欠我方史的……却永远都没有机会还了……呵呵，永远都没有机会你明白吗？”方史笑得更加愉快，龙锋的脸却已经痛到扭曲。
“恨你，恨的心都疼……可是也……也爱著你，爱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龙锋，我……我要走了，我不想带著对你的恨走……所以……答应我……答应我把欠我的那一份……还……还给天下百姓好吗？就当作……就当作你还给我了……两不相欠……我……我只带著爱去阴间……龙锋……你一定要答应我……因为恨……好累，真的好累……让我在……在阴间能快乐一些……答应我龙锋……否则……否则我就把……就把这份你永远都还不上的债留给你……我就……我就带著对你的恨到阴间……带著对你的恨……轮回生生世世……”
“答应你，方方我答应你，我会做一个好皇帝，我会好好的治国，善待百姓，我全都答应你，我……我可以放弃对父皇的报复，全部放弃好不好？方方，你别走，留下来让我好好的爱你好不好？留下来看我亲手为你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看你最关心的百姓们……都会过上富裕的生活，我发誓，方方，我会做给你看的，方方……”龙锋泪流满面，紧抱著方史哭得不能自已。
方史眼中那层淡淡的冷漠终於退去，隐藏其下的无限情意全部涌了出来，他目不转睛的看著痛哭失声的龙锋，忽然艰难的抬起手来，轻轻替他拭去满脸的泪痕：“龙锋，苍天对我们两个……不公平……
真的不公平……怎忍心……怎忍两心相印之际……就要……就要生死别离……阴阳永隔……真的不公平……”
他忽然艰难的坐起身子靠在龙锋怀中，看著满园的落花露出一抹微笑：“还记得……我们初遇的情景吗？荒唐皇帝对上……死心眼的臣子……”他似乎努力的想笑出声音，然而出口的却只是呜咽，最後他叹了一口气：“算了龙锋……别争了……你看……你看那落花……它若落去……又有谁能留得住？唯一能留下的，只有花开时那一瓣馨香……咳咳……龙锋，你就当……就当我是为你的生命里……留下了……留下了一抹馨香的落花……别哭……你看你的泪好烫……它……烫到……烫到我的手，我的心了……太平……太平盛世……好想看啊，别哭……”他又抬起手来要给龙锋拭泪，却在半途就软软的垂了下去。
龙锋魂飞魄散，惊骇的看向方史，却见他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边绽著一丝苦涩笑容，瘦削的面容上，亦有两滴泪水正在慢慢的滑落。
（人臣因为出书，连载到这里就结束了，代梨花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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