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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天行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难看,言语之间已拖出几分狠戾:“都是皑东那个混帐道士教你的这些吧?我不会饶他!”
我叹道:“可没有那个混帐道士,我母亲死得更惨更孤独,而我大约早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吧?”
他蓦地站直身,冷冷地盯我片刻,负着手快步离去,留下几幕水碧色的轻帷在眼前晃动不已。
我定定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格”地笑出声来,却觉背上一层汗意此刻才森森地沁了出来。
若再呆得更久些,只怕我会忍不住问他,我的母亲为什么会在怀上我后一天天苍老,并在生下我后立刻死去?到底是不是他预先下的毒手?
意料中的死亡没有到来,意料外的“父亲”却出现在跟前。
我有种荒谬感。
想来我能被救醒,必和陌天行有关,但我看着那个男人,心头涌起的第一种感情,居然是种恨意,想来陌天行也会觉得荒谬。
刚刚静止的绣帷忽又轻轻一动,便见白狼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着,一边蹑着脚尖蹩了进来。
我摸着脸上皮肤,似乎已和从前一样光滑,想来已经恢复原先容貌,再不知是景予的功功,还是陌天行的手段。只是体内灵力还是十分微弱,只比油尽灯枯的状态略好些。
我醒来不见景予,本就一肚子疑问,但既与陌天行话不投机,也便无法问及,待见了白狼无恙,总算放下心来,欢喜唤道:“大白!”
白狼忙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也是十分喜悦,“姑娘,你终于醒啦!”
终于?
我问:“我睡多久了?这是在玄冥城?景予呢?”
白狼叹道:“睡了怕有半个月了吧?那日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谁知满山的紫堇忽然就全向你飞过去了,一道接着一道的紫光绕着你飞啊飞……连天都被染得紫了!我原以为你也会被染成个紫菱角,谁知你居然又有了一丝呼吸,而且容貌也开始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景予也不知道。小左小右那俩小孩认为姑娘可能和紫堇有极深的渊源,那漫山遍野的紫堇才会宁可自己枯萎,也要吐出当年皓灵天尊残余的灵力,齐心合力来救你。”
“不是皓灵天尊显灵?”
“显屁个灵,他自己都已经不知死到哪里投胎去了!小右说必定是紫堇花有灵性,它们吐出的仙家气息又蕴了和莲枝相通的草木气息,这才暂时滋润了莲枝,一时无恙。”
我愕然,“可这紫堇昆仑漫山遍野都是,虽说挺美的,可从没见过它们有什么灵性呀!”
“但的确是那些紫堇救了你!姑娘,你知道吗?你当时便像得了神助般立刻变年轻了,可那些花儿也立刻尽数凋零了!连小左他们给你的那朵千年不凋的紫堇都顷刻变了色,化作飞灰不见了!”
“……”
我早知万物有灵,草木亦有灵性,但从不知道它们还有无故舍己救人的时刻。
莫非又和荣枯藤有关?
白狼继续道:“因为你的莲枝是附了别的草木气息才暂且鲜活,皑东仙尊从前施展的借莲复活的术法便没那么灵光,魂魄时时都要散逸。好在他们三个都是仙,合力定住你魂魄,然后景予一声不吭便带你往这里来了!”
“嗯……”
我若无其事地应着,却着实地咬牙切齿。
这木头,又自作主张了!
陌天行……
我能说我永生永世不想见到这个男人吗?
“然后,陌天行救了我?”
“说不上救。”白狼苦笑道,“但魔帝手中有定魂珠,能凝住你的魂魄,让你的魂魄渐渐稳固。你看,你这不是醒过来了?”
听那口气,只怕这半个月折腾得不浅。倒是我自己,无知无觉睡了一觉,倒也无忧无虑无烦恼。我忍不住又向那低垂着的绣帷看了看,问道:“大白,景予呢?”
大白摇头道:“不知道。”
我不可思议,“不知道?”
大白肯定地点点头,蹑着脚走到绣帷边,小心向外张望几眼,向我道:“他肯定已经被魔帝赶走了!”
“怎……怎么说?”
大白迷惘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景予和魔帝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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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们眼见我在紫堇的救护之下有所恢复,却费尽心思也无法将我救醒,景予遂告别小左、小右,带着我和白狼离开五瘟山,前往玄冥城求救。
绵绵刻意维护,绝不会对他人提起景予身世。
魔界众人尚不知景予是冒牌帝子,自是恭敬相迎,只是见他抱着一独臂女子在怀中,未免诧异;待见他抱了女子直闯陌天行闭关之地,便转作惊骇了。
但他们既是“父子”,又是分开两百年的“父子”,魔帝便是不悦,也不会拿他怎样,故而守卫也不敢拦阻,眼睁睁看他击开大门,闯入洞府。
陌天行闭关之处,景予敢闯,白狼却不敢闯,只得乖乖在外候着。
里面安静了很久,忽听到一声巨响,登时地动山摇,几乎半个玄冥城都在晃悠。
白狼惊得跳起来时,那洞府蓦地大开,竟是陌天行提前出关。他大步疾行而出,原先抱在景予怀中的女子已被陌天行抱在怀中,景予则是一贯的淡然沉寂,不急不缓地迈着大长腿跟在他身后。
尘缨无解,谁怜刹那芳华(一)
更新时间:2013…10…18 0:44:19 本章字数:3294
白狼赶紧亦步亦趋,随在他们身后。
陌天行冷淡瞥它一眼,并不见多少怒意,却也有强烈的威压之气,竟将白狼迫得透不过气来,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景予简短地说道:“菱角儿的座骑。”
陌天行收回眼神,白狼如蒙大赦,这才敢夹了尾巴颤巍巍地迈开步伐远远跟在后面;待魔帝进了屋,他便只敢趴在门槛外等着,再不敢如从前那般大咧咧自由出入于自家姑娘房间了。
景予是跟着进去的,大约三天后才和陌天行一起出来,然后随他离去濉。
白狼已经三天没见到自家主人,自是忧心,也便没顾得上问景予去哪里,料得左不过还住在玄冥宫内,跑不到别处去。
谁知后来便只看到陌天行过来陪伴探望,有时出神地望着昏睡的女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白狼久不见景予,自然也会打听残。
他自认算得是个长袖善舞的,宫内侍仆被他缠上几次,倒也渐渐有些熟识,不似最初冷若冰霜。
只是问到景予,众人都摇头一问三不知;有时跑宫外去找别的魔打听,也是杳无消息。
前日他壮着胆子想蹭过去问陌天行时,陌天行明明正看着床头,忽负手站起,冷冷地横他一眼,说道:“你虽是狼身,可却是人的魂魄;如今又能化为人形,明明就是个男人,没事跑菱角儿房里来做什么?”
白狼真恨不得长出一百张嘴来,分辩他虽是男人,可他心里只有他娘子,他和他家姑娘是比天空还要纯洁的真挚友情……
可惜给陌天行那么一横眼,偏生一百张嘴都咬紧了再不敢吱声。
便是吱了,陌天行听见某只动物敢和自己亲生女儿说什么友情,横过来的只怕不是眼神,而是刀锋了!
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然后夹着尾巴退出房去。从此但凡魔帝在的时候,他都会乖乖退出房去,不到魔帝离去再不敢进来。
这也就是我刚刚醒来时,只见到魔帝,却没看到白狼的原因。
白狼向我哭诉道:“姑娘,魔帝真不道德!你看咱们患难与共生死不离三十年,他非把我尊严踩在脚底,不把我当人看!”
陌天行明明就是把他当人看了,才不让他进卧室好不好?
不过他已然觉得尊严受损,我自然不能再在他受损的尊严上再踩一脚,遂道:“你指着魔帝把你当人看做甚?你忘了他不是人啦?”
白狼顺着我这思路一想,立刻吃了仙灵丹般原地满血复活了,“是呀,他是魔帝,不是东华帝君,甚至不是广昊仙尊、皑东仙尊,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我和一个魔计较什么呢?”
我倚在软枕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当然已经忘了,若按血统来论,我也是个魔。
我也想忘了我是个魔,可惜不断有人提醒我,我是个魔。
我就是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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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对陌天行越来越不满。
他道:“姑娘,你说那魔帝是怎么回事儿?他不让我进你卧房,自己老在你房里一呆一整天,难道他不是男人?以前是因为你总醒不过来放不下心,现在你卧在房上,他还老是在这里一呆一整天干嘛?”
我精神好些,正披了衣在房间走动,顺便倒茶喝,闻言不以为然道:“这里是他的玄冥宫,他爱呆哪呆哪,我都能当作没看到,你那么义愤填膺干嘛?老是鬼鬼祟祟从绣帷边探头探脑,小心被他捉起来当小贼痛打一顿。”
白狼连声喊冤:“姑娘,我这是为你担心哪!以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见识来看,他看你那眼神,根本不是父亲看父亲的眼神,***那样脉脉情深,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啊!嗯,还是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我一口茶水刚滚到喉咙口,听他这么一说,差点没呛死当场。
我叹道:“大白,你确定变成狼之前是经商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是说书的……”
白狼跳脚道:“我骗你不是狼,是狗!他看你那眼神就是不对劲儿!姑娘,你别忘了,他是魔!”
我当然知道陌天行是魔。
醒来已有两日,我本能地抗拒这个据说是我父亲的男人。
他的眼神是怎样的,我的确不知道。
那日他拂袖而去,以他的位尊权重和薄情寡义,我本认为他一怒之下至少该有几天再不出现。谁知他第二日照旧出现,却再不曾和我说一句话,只坐在一旁的桌边喝茶,一喝就是一整天。
我自然更不会主动理他,自顾静卧休养,有时看看书,梳梳头,偶尔把玩荣枯藤,稍稍用上些微灵力,便见床边突突突地生出三五株长势鲜妍喜人的紫堇花,连远远屏息静气站着的侍女们都忍不住频频注目。
我既不肯正眼瞧陌天行一眼,也不晓得他的神情怎样。
不过他看了紫堇花显然很意外,甚至出人意料地走过去,亲自把那些紫堇花摘了,捧作一捧带走,也不知打算用来做什么。
问那些侍女时,却分明都是些比景予还木的偶人,整日里只会答:“奴婢遵命,公主!奴婢不知,公主!”
这一声声公主、公主的,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让她们唤个称呼,则答我:“是,公主!”
无怪白狼拿她们没辙,我后来也连话都懒得跟她们说了。
于是,我也没能问出景予如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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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还爬在我脚边嘀嘀咕咕说魔帝怎生像个色魔凶煞时,一道威压之力迅捷压来,登时逼得白狼住了口。
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侍女怯怯的话语:“姑娘,主上来了!”
说话间,陌天行一身家常紫袍,撩开绣帷大步踏了进来。
他也不看白狼,只向我道:“菱角儿,听闻你近日胃口不好,要不要炖锅狼肉给你补补?”
他的玩笑比景予的玩笑更不好玩……
“不用。”我赶紧答他,“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些活死人,连气都听不见喘的,我还是留着大白说说话的好。”
白狼自知惹了祸,再不敢表现出他的凛然正气,见我一使眼色,立刻从墙角蹩到绣帷边,一头钻了出去,跑得竟比兔子还快。
想来陌天行以魔界之主的身份,也不好和一头白狼过于计较。
他沉吟着慢慢走到桌边来,问道:“这松溪白茶怎样?从前你母亲极爱喝。”
我怔了怔,忍不住又尝了一口,果然甘醇清鲜,甚是爽口。
陌天行在耳边道:“此茶满披白毫,色白如银,纤细如针,故名白毫银针。泡出茶来,其色如杏子初黄,其质清莹如水晶,其性清凉,可退火解热。你娘嗜酒嗜茶,又爱四处寻觅美酒佳茶,不惜奔波万里。我怕她喝酒误事,便为她找来好些名茶。她最爱的便是这松溪白茶。”
我听着这话,便觉那茶甘醇里浮泛着几丝苦涩,苦涩里偏又回味着一缕甘甜,再不知是何滋味。
他言语间居然颇有几分情意,眉眼也不复原先的凌厉,令人透不过气的威压之力便一扫而空,反有些微淡淡的忧伤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甘苦难辨中,我低声问:“你便是这样哄得我母亲嫁给了你?”
陌天行的眸光蓦地一凛,冷冷道:“菱角儿,我和你母亲的事,还轮不着你当女儿的置喙!”
我噎住,愈觉心头被这个自认是父亲的男人堵得难受,别过脸再不想理他。
他大约也觉得话说得生硬了,沉默半晌,咳了几声意图打破这僵滞得近乎凝固的气氛。
目前还在玄冥城,完全是他的地盘。我也不想闹得太僵,遂深吸了口气,默默把心头涌上的愤郁压下,垂头问他:“还有一事想请教帝君。”
陌天行容色又冷了冷,缓缓道:“你该叫我父君!”
我不觉狠狠瞪他,忽有种把母亲最爱喝的松溪白茶泼他脸上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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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缨无解,谁怜刹那芳华(二)
更新时间:2013…10…18 0:44:20 本章字数:3273
他也负手盯着我,眼底分明有怒意汹涌。他好久才似克制下情绪,低沉说道:“若按尘世称呼,唤我一声爹也不妨。”
那理所当然般的神情和被逼退让般的气馁愈发让我抑郁。
若不是他,我和景予至今仍是昆仑山上最开心的一对,执手相对时,即便只是遐想着未来的幸福也觉欢喜万分;可若不是他,这世间压根儿就不会有我。
静了片刻,我回避了关于称呼的问题,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我想问一下,景予去哪里了?”
“景予!濉”
陌天行拂袖,“你理他做甚?我瞧着你就是被他们这些自命正义之师的修仙之人带坏了!他可真伟大,宁可牺牲你也不愿意让你回我身边来!你给他十二道金箭射死一回还想着和他在一起吗?”
我弯了弯唇角,“他不伟大,他只是有时有点呆,有点木。但相识二百年,我懂他。他没错。”
“你知道他又呆又木还喜欢他?蠢”
“我就喜欢他的呆他的木。我真死了便罢,如果我还活着,便不许他看一眼别的女人!”
陌天行怔了怔,忽拍着我的肩笑起来:“哈,这话有志气,听着果然像我陌天行的女儿!”
我维持着脸上一抹笑,继续追问:“景予哪里去了?”
陌天行瞅着我,慢慢道:“他又不是我儿子,难道我还留他在这里受万人尊崇?”
万人尊崇?
万人鄙视吧?
万魔尊崇差不多!
但对景予这木头来说,旁人怎么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我关心的只是他的去向,——那无疑也该是我未来的去向。
“你把他赶走了?”
“我没必要留在他跟前添堵。”
陌天行漫不经心地说着,虽刻意收敛了威煞之气,却依然有种睥睨和倨傲无声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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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天行是手段通天的魔帝,谁添堵就能把谁丢出去;可惜我每日看到他就添堵,却没本事把他丢出去。
白狼更是对陌天行避之不及,又怕又恨。
他屡屡向我道:“姑娘,以我老狼在尘世跌摸滚爬几十年的见识来看,这魔帝不是善茬儿,拖宕这许久也没啥动静,估计也没啥法子救你,咱们有机会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一起去找景予想办法吧!”
我深以为然,却知陌天行绝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仙魔两界隔膜甚深,从前师父也从未提起过魔帝生平,故而我听闻陌天行诱。辱母亲,本以为他是色。魔一流的人物,想来子女也不会少。
谁知来了玄冥城几日,那些侍仆虽口风紧,但白狼见陌天行在我屋里时,便满宫四下乱跑,总有几个无聊的,被他称兄道地几回,也便提了些闲话。
陌天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色,原先虽有过几个姬妾,但也没见哪位特别受宠;待出了皓灵、陌潇潇之事,这千年来更是把女。色抛到脑后,以闭关静修的时候居多。
问起两百年前叶素一之事,这些人竟然全不知晓,当然对于突然认回来的帝子或帝女更是莫名其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