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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若接过来:「什么?」
「敦煌所的同志们在榆林秘洞里发现的,可能是北朝的东西,现在消息还没有公布,」胡子说:「原物是一个卷轴,正在修补,这是他们的临摹件。我们看了都认为是曲谱,你带回家让你爸看看。」
「行。」夏明若接过来。
「给你爸看?」大叔插着要问:「你爸搞音乐的?」
「不是,」夏明若说:「我爸修收音机的。」
「啊?」大叔指着夏明若,转头向胡子:「啊?」
胡子笑着说:「朋友,道在民间啊。知道那架战国编钟吗?」
大叔问:「湖北那个?叫什么曾……曾侯乙墓吧?」
「没错。」胡子说:「其实十年前也挖出过一架,年代比曾侯乙墓里的还要早,当然规模小,损毁重,部件完全散落,而且中途运输出了差错,其中四只钟叫人偷了,等发现时已经运到了外蒙古。」
当时正在闹文革,事情太不光彩,当权派便要捂着,这件国宝便被藏在了某大学历史系的仓库里。六九年历史系的教师基本上都被打倒了,死的死,残的残,入狱的入狱,进牛棚的进牛棚。钱胡子由于凶悍爱打架,谁也奈何不了他,于是因祸得福,光荣地踏上了扫厕所掏粪池的岗位。
有一天开完了批斗会,两革命小将聊天说漏了嘴,钱大胡子便揣着一把柴刀夜闯历史系。结果看大门的正好是李长生老头,师徒俩便一拍即合,狼狈为奸,白天各干各的,晚上偷偷摸摸修补文物。但编钟毕竟是一件乐器,修补易,恢复铜钟原有排列难啊,并且这古代乐器还特殊,按敲击部位不同,一只钟能发出两个音。可这两人别说听音了,可能连简谱都不识,正烦恼间,遇见了闲人夏修白,当时还叫夏东彪。
半夜里他们把仓库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夏东彪将铜钟蒙进棉被,贴着耳朵拿小锤挨个轻敲了几百遍,宫商角鰴羽,总算定了顺序,可惜中间少了四只啊。
「你爸不简单。」钱大胡子说。
夏明若说:「那是那是,也讹了你们不少钱吧?」
钱大胡子拍大腿:「不说我都忘了!不但骗了我们三十斤粮票,还想骗我的姑娘去当儿媳妇!我告诉你夏明若,」胡子义愤填膺:「我姑娘可不能给你!」
夏明若拱手说多谢师尊,你家姑娘酷似李逵,力能扛鼎,人称代战公主。夏明若从小体弱多病,恐怕不是对手,家父自不量力,高攀了,高攀了。
大胡子点头:「知道就好。」
他说:「我五五年上北京读书,老师关心少数民族学生,带我们去看戏,我第一次看见你爸,那时他才是四五岁吧?你家老爷子在台上演什么……」
「鲁肃。」夏明若说。
「对,鲁肃,」钱大胡子说:〃你爸就背着个手,站在幕布侧帘后面看,我哪里听得懂什么昆戏京戏,光顾着看他了,心想哎呀,这个人怎么这么漂亮啊……就是后来落魄了吧?〃
夏明若说:「岂止是落魄,差点抹脖子,幸好有一位工人阶级的女儿出现了我们院儿里上了年纪的都说是傻姑救佳人。」
这些事夏修白可从来不对人提,夏明若印象中他老爹也就哭过一次,那是六五年夏天,得知名若的爷爷没了。其实老爷子进了「干校」后没熬多久就去了,而始作恶者竟然瞒了家属整整7年。
骨灰找回来后,夏修白大哭了一场,哭完了满世界找酒喝,用筷子敲碗唱秋江一望泪潸潸,唱到后来哽咽不能言。夏明若感慨说:「幸好有我娘在啊,我爱我娘,我娘撑起一片天。」
楚海洋正好进帐,笑着说:「这话说得好,以后你妈生气可不许上我家躲着,你爸也不许来。」
夏明若说:「啐!敢欺负我爹,小心我娘削你。」
钱大胡子问:「海洋,都准备好了吧?」
楚海洋点了点头,又摇头:「骆驼状况不太好,老师你过来看看。」
众人便跟着他出去,还没接近驼队便觉得动物们十分反常,躁动的很。楚海洋走向一头驼冰块的骆驼,它的铁掌昨天掉了,脚底被坚硬而锋利的盐碱块割得鲜血淋漓,十分可怜。
「作孽哟。」大胡子心疼了。
楚海洋说:「从玉门关算起今天是第十三天,骆驼还没有喝过水,一路上也找不到草料,只喂了少量豆饼……」
胡子埋着头不说话,大叔很咳一声,拍拍骆驼:「听我的,这头身上的行李卸下一半来给另外几头分摊,时间不能耽搁,赶快收拾动身。」
胡子苦着脸叹气。
大叔说:「别给我磨蹭!楼兰故城东边有座烽火台,烽火台再向东六十步有水脉,有水脉,就有牧草,懂了么?」
夏明若问:「你怎么知道?」
大叔斜着眼睛:「哼哼!」
夏明若打个响指:「听舅舅的准没错,老师,快走。」
这时听到远处几个科考队员呼呼喝喝,胡子心里烦,猛踢一脚沙子,转身便骂:「又怎么了!?」
那边喊:「钱老师,你快看天上!!」
胡子抬头一看:「哎呀!这太阳怎么……?!」
……红呼呼的。
就像一只巨大的红气球,高高挂在头顶上。
众人看得傻了,好长时间谁都没说话,就在那静默的十几分钟里,红光暴涨,沙漠竟被映射的如一片无垠学海。
夏明若扯扯大叔,大叔摇头:「我也不知道……」
胡子连连后退:「不对劲,不对劲……」
「是不对劲,」楚海洋把温度表给他看:「这简直是夏天。」
而牲口们开始真正地狂躁,无论谁都拉不住鞍头。它们坐立不安地踢蹬,打转,最后极有默契地围成一圈,匍匐着,呦呦哀鸣着,再也不愿起来。
夏明若甩掉面纱,在自己胸口重重锤了两下,见别人看他,便解释:「我喘不过气来。」
楚海洋帮他吧领口解开,夏明若皱眉说:「我就像胸口正压着块石头。」
楚海洋安慰他:「放心,不是你一个人,我也觉得气闷。」
夏明若顺便把军大衣扒下来:「这是怎么了?」
大叔茫然四顾,突然看见一早出去寻路的两个向导翻过沙丘,跌跌爬爬没命地向营地奔来,他楞住了,转身一把擒住夏明若的手腕。
夏明若瞪大眼睛,发现他竟满头冷汗。
「穿回去!不能脱!」大叔低吼。
夏明若:「啊?」
大叔放开嗓子吼起来:「弟兄们!黑风暴!黑风暴要来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立刻有人喊起来:「不可能!这是冬天!!四五月份才是风季!」
大胡子跳起来:「放你个屁得不可能!风都来了还不可能!」他急促说道:「罗布人有个传说叫「寒鬼风」,说是五十年刮一次,刮一次地上五十年不长生灵,他妈的原来不是哄娃娃!不会就让我们碰上了吧!?」
他将骆驼身上的重要物资卸下来往帐篷里堆,又冲着傻愣愣的队员们嚷:「快呀!!!」
众人这才醒悟,立刻分散跑去加固帐篷,一时间营地里鸡飞狗跳,你撞我我踩你,鞋都跑掉了,喧闹声不绝。
夏明若被楚海洋扔进帐篷,楚海洋说:「你别出来!」
夏明若一胳膊肘把他推开,要往外钻。
楚海洋生气了:「你别惹祸!我要去住房风堤,没空管你!」
夏明若惊慌地说:「谁惹祸了!?我的猫不见了!」
他急忙忙冲出帐篷,四下里喊:「豹子!豹子!……名若!你看见我徒弟没?」
「没看见!」夏明若急得汗都出来了:「还有我的猫呀!我的猫呐?!」
第十六章
夏明若原地滴溜溜转了两圈,扣上皮帽转身就跑。楚海洋一把扯住他:「去哪儿?别信;你乖觉点儿!」
「行,」夏明若立刻摆了个标准投降姿势,席地而坐:「哥们儿是从小乖觉到大的,你说东,我绝不敢往西。」
转变太快,楚海洋满心起疑,可起疑也没办法,嗷嗷叫的钱大胡子连推带搡要把他弄走,他只能不住回头:「你呆着!别动啊!呆着!!」他呼唤大叔:「舅舅!舅舅!你看着他!」
夏明若连连点头说:「我呆着我呆着,难道我还骗你不成?真是,连我都信不过」,结果等人一走远他就跑了,跑得还太急,不小心栽了个大跟头,吃了满嘴的沙。大叔赶到拉他起来,见其唾得正起劲便有些幸灾乐祸,关切地问:「好吃么?」
「呸呸呸呸!呸!」夏明若抹嘴:「香,一股骆驼味。」
大叔大笑,扶着他说:「走,咱俩加快速度,起风之前还能回来。」
夏明若倒站住了:「咱们去哪儿?」
「四处转转,东西丢了还能傻坐着?」大叔说:「没事,据我经验,现在离真正的黑风暴还有一阵子。〃他指着最近的沙丘说:「到顶上去,昨天我告诉豹子说是个古墓,你知道的嘛,豹子向来连睁眼瞎话都信。」
「不谋而合啊,」夏明若了裹紧军大衣紧跟他:「我也觉得老黄就在这个地方,好歹养了十年的猫了,行为模式我一清二楚。」
其实行为模式这种东西很难说,比如此时的营地中,老黄从炊事员古力姆的挎包里往外钻。
古力姆拎着老黄的后脖子,憋足了力气在它脑瓜上连弹指功:「阿,阿囊死给!猫(第二声)~~的么找死~~我佛(说)两根胡萝卜子(这)~~~~~么重!?原来都四你的缘故!!」
老黄波澜不惊地忍受着,因为它是一只做大事的猫。
至于豹子,更是哪儿耶没去,只不过和睡袋一起被沙子埋了。十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团结回楚海洋周围,后者才惊觉大叔与夏明若已经不知去向。
相比古荒大漠,这样的沙丘小得可怜,高度也不值得一提,可真要凭着人的脚力往上爬,又是要命地艰难。尤其是大风呼啸黄沙流动,夏明若平衡感不好,几乎是一步一跌,大叔只能解下腰间的麻绳,把两人系在一起。二十分钟后两人到达坡顶,张望着近在咫尺的雅丹群。
大叔指着百米外的峡口说:「昨天晚上本来想在那儿扎营,但向导们坚决不同意,因为两面沙崖太陡,而且也不是必经之路。名若你是没来过沙漠,其实风沙比什么汽车坦克都要厉害,真是压死人不含糊,你看咱们脚下,刚踩的沙坑,小半米深,可眨眼就被磨平了。」
夏明若仍然在唾沙子:「呸……哎呦,嗓子都痛……好歹出发前我还花了半个晚上吧《土壤学》和《沙漠研究》看了……」
「咿!纸上谈兵!罗布沙漠啊,那冬天就是和塔克拉玛干不一样,和内蒙那边的也不同,风特别大,」大叔摆摆手:「行了,回去吧,看样子扑空了。」
夏明若弯腰不停咳嗽,怀里的手电掉了。
话说这人全身上下也就这只手电值钱,光束集中,且照程极远。原本属于学校里德尔问老师,往上可以追溯到抗战胜利后苏联红军控制东北时期。他捡起手电来无意间拧亮,峡口附近便有东西一闪而过也就是那么零点几秒,却叫两个人都看见了。
「反光?」夏明若不确定地问大叔。
「拿来。」大叔接过手电,再细细一瞧,又什么都没有。
两人各自愣了一阵,随后不约而同地往峡口方向冲。大叔边跑还边有意见:「想不到你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夏明若冤枉死了:「舅!我栓在你身上呢!!」
「哦!哦!」大叔赶忙停下,夏明若一时刹不住撞在他后背上,两人稀里哗啦一口气滚到了沙丘底。再爬起来,夏明若灌了满鼻腔的血,他使劲地捂着,鲜血便沿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黄沙上,结成一个个暗色团块。
大叔托着他的下巴让他仰头:「年纪轻轻,倒病怏怏的!」
夏明若最不爱听这话,瓮声瓮气地反驳,大叔用脏得结了板的衣袖替他擦血,左右开弓动作颇为粗鲁:「我说乖乖,舅舅可比不得海洋舅舅可不是海洋,忍着些忍着点。」
夏明若被他擦得满脸生痛,嗷嗷叫着说行了行了,心领了。
大叔便空出手来解绳子:「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夏明若含糊地拒绝,表示沙漠广袤,掩藏有大量的古代人类活动遗迹,散落文物之多,相当惊人,碰见不捡,那叫瓜娃子。
大叔说:「我还真没骂错你。」
夏明若催促他快走,一会儿又问:「这血怎么止不了啊?」
大叔指指鼻子说:「因为里面有沙,被沙子磨着哪有不出血的道理。」
夏明若咕哝偏巧我就是鼻粘膜最脆弱,算了,不想它就得了呗,舅舅快走。
说也奇怪,一下沙丘,就有股横风推着他们跑,两个人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好容易才到了峡谷口,要不是穿得厚重,早就报销去半条命。一路上大叔都亮着手电,那宝贝仿佛轻易不肯露出真面目,反光点时隐时现,近到跟前,又看不见了。
大叔将手电咬在嘴里,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沙里迅速地插着,夏明若也顾不得什么血了,观察得极为专心致志。大叔缓慢地向前移动,突然刀尖隐约传来「叮」一声,似乎碰见什么硬东西。
大叔扔了匕首就往下挖,只挖了不到十公分,无比郑重地举出了一只白酒瓶子。
酒瓶子上标签仍在,正面:大救星二锅头,63°,北京?通县,国营大柳树乡小黄庄东方红酒厂;反面: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大叔心潮澎湃:「奇迹呀夏明若小同志!我们竟然在罗布沙漠的腹地找到了一只白酒瓶子,还是空的!」
夏明若也很动情:「这是来自家乡的酒啊!我仿佛听见了我爹那无比亲切的声音:『明若啊,今天逃课吧,咱爷俩出去玩吧』!」
两人激动地将酒瓶子砸得粉碎,站起来要往回走,夏明若却发现了不对劲:「舅舅,那是什么?」
大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只见一股黄烟从瀚海般的沙丘后蓦地升起,旋入天际,夏明若说:「大漠孤烟直。」
大叔的脸瞬间褪了色:「你还有心情背诗!那是风!黑风暴——!!!」
只在夏明若瞪大眼睛的一当儿,那股烟蓬的散开,如冲天巨龙卷起万吨沙石雷霆般地杀来,刹那间天昏地暗,浊涛滚滚,狂沙如幕,夏明若根本手足无措,大叔拉起他便跑。
也只跑出几步,天边的黑浪便翻了过来,如一口大锅扣住了人。浪头携着尖厉的呼啸,带着寒气,夹裹着卵石沙粒以及一切它所能扫荡之物,鬼哭狼嚎,排山倒海,从夏明若和大叔头上滚过,把两人猛然推倒,压趴,将子弹般嗖嗖飞行的沙粒劈头盖脸地打在他们身上。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大叔的脸上痛得就像鞭子在抽,他摸到夏明若的胳膊,立刻把他拽过来,打开手电一照,发现这小子倒他妈的手脚快,满脑袋蒙得严严实实。
「明若!」大叔对着他的耳朵喊:「站起来!跑——!!!」
夏明若勉强支起身子又跌倒:「往回跑??!!」
「不——!」大叔喊:「顺着风跑!逆着风是要死人的!」
大叔咬牙拉他起来,奋力迈开脚步:「跑————!!」
夏明若眼睛完全不能睁开,他觉得似乎正踩着波浪上,甚至控制不了自身,这一波一波的狂狼抛着他往上翻,推着他往前冲,然后把他扔进流沙中埋葬。
几乎是绝望之际,大叔却喊一声「天助我也」,夏明若被他拉着掉进了一个大坑,扑簌簌直摔到底,人都摔懵了,下得大叔给他掐了半天人中。
夏明若扯掉面罩,还有些木呆呆的,他感觉风小了许多,便问:「这是哪儿?」
大叔说:「我也不知道。刚才那阵风把我们吹进了雅丹群,雅丹地带沟壑纵横,跟迷宫似的,咱们现在大概在哪个深沟里吧……哎哟我也管不了了!真是谢天谢地!」
夏明若仰头,借着手电光看见风暴仍在咆哮,与高高的沙崖贴肩而过。
「真像是死过一回似的。」夏明若喃喃:「上回在云南娘娘墓里遇见涨水,现在想起来真是小意思。」
大叔摆手说:「往后你就知道了,其实都是小意思。人生百年总有一死,躺在棺材里,那叫大意思。」
夏明若说舅舅你思想反动了啊,不经常进行政治学习吧。
舅舅说我倒是想,就是没人肯教啊。
「行了,别废话。」他说:「抓紧时间休息,你也不腿软,我这把老身子骨早就撑不住了。」
夏明若也不是什么安分人,东张西望突然又喊起来:「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