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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翩和裴云旷同乘一顶轿子,司恬母女同乘一顶,往城里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进了信州城,轿子停了下来。司恬扶着母亲下来,发现轿子停在安庆王府。府前等候着一队戎装的侍从和三辆马车。
原来,他就是安庆王。司恬记得父亲曾提过安庆王这个名字,说他宽厚仁慈,治下有方,是信州人的福气。她一来年幼二来对政事也无心,所以只知道安庆王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原来安庆王就叫裴云旷。
三辆马车都装饰的华美精致,裴云旷站在第一辆马车前,对司恬和苏翩道:“你们坐中间的那辆吧。那马车很宽敞。”说着,他上了第一辆马车。
司恬上了马车,暗暗赞叹。即便她家以前锦衣玉食,富贵奢华,马车里却没有如此布置过。车里铺着雪白的毛毯,顿时让人小心翼翼,生怕染上污垢尘埃。乌木小桌上水果、干果一应俱全。有矮几、有丝被俨然是个小小的精致卧房。
马车出了信州城,行了半日到了虎嘴坡,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大梁建都上京,又将洛阳定为东都,皇帝常在春秋时节到东都居住几月。信州位于东都附近,是安庆王的封地。这里地处中原,鱼米富足,官道也修的平整宽敞,只有虎嘴坡这里,因为兰周山的一处山脉蔓延至此,地势有些陡峭复杂。
司恬觉得马车稍稍有些颠簸,轻轻撩开小窗上的帘子对外看了一眼。席冉问道:“到了那里?”
司恬放下帘子正欲回答,突然耳边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砸到了路上,马车前的骏马立刻几声长嘶,停步不前,似是受了惊吓。
苏翩面色大变,急忙拉住了司恬的手,将她扯到一边。
司恬正要伸出头去看看情况,突然听见一阵骚乱,而后喊杀声响起,居然近在身侧,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显然就在马车之外。她惊惶地抱住母亲。这是怎么了?是遇袭了么?
苏翩低声道:“不要出声。”
接着,马车一阵晃动,似乎有重物砸在车厢上,马车的一角突然塌了下来,一道细木梁砸在了苏翩的脚上。三人挤在一起,都是面色苍白,心中狂跳。
马车塌掉了一角,车外的情形顿时看的一清二楚,裴云旷的侍从和一些黑衣蒙面人正在撕杀,刀光剑影之下,是心惊刺目的血溅当场!
第一次见到血腥的杀戮,还近在眼前,司恬觉得母亲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她又何尝不是?近在咫尺的撕杀搏斗,似乎那刀剑的寒光就要破空饮血而来,她拼命的往后缩,却避无可避。
险绝危难之时,时间便失去了度量,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个时辰还是一刻?她想闭上眼睛不去看,却又眼睁睁的亲眼看着鲜血飞溅于前,血腥气在恐惧的意识里被无限放开,似乎浓烈到让人不敢呼吸。黑衣人每上前一步,她都觉得离死近在咫尺,心里慌乱惊惶到什么都不能想,只顾念着她和母亲会不会丧命于此?
裴云旷带的护卫并不多,但武功不错,来袭的蒙面人最终不敌,死了多半逃了小半。
虎嘴坡,平静的可怕。
苏翩掀开残破的帘子跳下马车,落地便低叫了一声,刚才太过惊惶,那木梁砸的地方,此刻才觉出了疼。她扶着马车站着,看着裴云旷大步走过来。
他仿佛是不知情的路人偶然经过,神色平静,身上干净的一尘不染,只有衣袖上的几滴血,证明他方才就在这里。
苏翩略带调侃,翘了翘唇角:“三年不见,王爷如今更加的招贼了。”
他对她无奈的笑笑,恍若无事,仿佛习以为常。
他挑了挑眉:“你没事吧?”
苏翩摇头。
他走过来,信手撩开帘子。马车里司恬缩在里面,小脸惨白,清亮的眼睛格外的大,象是受惊的小鹿。
果然还是个小女孩,他想笑,对她伸出手来。
看到他气定神闲的神色,她绷紧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想从马车上下来,却软的没有力气将手放在他的手里。
他笑了,上前一步,伸出胳膊将她拉了起来,然后将她抱下马车,又将席冉扶了下来。
他镇定的近乎闲适。她怔然于他的微笑和安然,提在嗓间的心被他的一抹平静的浅笑安放在了肚子里。刚才的一幕仿佛是一场梦,或是一场戏,浮光掠影之后,她只觉得恍惚,连他近在眼前的笑容都觉得飘渺遥远。
他怎么可以恍然无事,笑的出来?
“司夫人,司小姐,受惊了。本王连累你们了。”
席冉回过神来,忙道:“王爷可不敢这么说。我们怎担当的起。”
“这个马车一向是我用的,我本来一番好意,觉得司夫人身体不好,不能受颠簸。不想成为贼人的目标,真是抱歉。”
他指着前面的马车笑道:“如今我们只好先挤一挤了,到了驿馆,再配一匹马车。”
说完,他看着地上的黑衣人,对正翻他们衣服的护卫吩咐道:“不用翻了,肯定什么都没有。上路。”
四个人同乘第一辆马车,苏翩上了马车,脱了鞋袜查看脚上的伤,司恬和席冉同时关切的问道:“怎样?”
苏翩笑了笑:“没什么大碍,瘸几天就好了。”
“苏姐,我这里有药膏,你擦一擦。”司恬突然想起来商雨给她的药膏,她带了一盒在身上,赶紧拿了出来。
苏翩看了一眼,惊讶道:“哎呀,这可是金玉膏,你那来的?”
“是大师兄给我的。”她没敢说出他打她手心的事,怕坐在旁边的母亲心疼。但是金玉膏是什么?她也委实不知道,难道很金贵?
裴云旷扫了她一眼,抿着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小子,我送他的好东西,他倒借花献佛了。”
王爷送他的?看来应该是比较金贵了。她忐忑地问道:“这药膏很贵么?”
裴云旷拿袖子扇了两下风,悠然道:“不贵。”
她刚想松口气,他又道:“一盒也就二十两银子。”
“什么?”司恬险些从马车上跳起来。
“傻丫头,不贵能叫金玉膏啊。”苏翩看她一副吃惊到惊吓的模样,笑了。
她心里一动,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其实,送了她两盒。
苏翩在脚背上擦了些药膏,马车里静默了片刻。
四个人坐在一起,略有点挤,也略有点热。
裴云旷在小几上顺手拿起一把折扇,摇了几下,对苏翩笑道:“我去上京的消息,封的很严。也就是去了封信给上京的王府,让他们收拾收拾我过去住上几天。看来,我那王府里也有了他们的人了。”
苏翩瞥了他一眼,道:“王爷你这爱干净的性子要紧,还是性命要紧?”
裴云旷正色道:“自然是干净要紧。”
苏翩没脾气,哼了一声:“你那王府,即便不收拾也不乱,也不脏,你写信过去,恐怕是存心的吧?”
他手里的折扇合上,微微一笑:“存心不存心,先不说了。苏翩你能想出个法子,试出我府里有没有他们的人,这才要紧。”
司恬和母亲在一边沉默不敢出声,两人都听出,裴云旷和苏翩虽然轻描淡写,说的似乎是政事,性命攸关。
苏翩沉默了片刻,道:“王爷,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虾,三年不见,也不知道你这喜好变了没?”
他眯着眼睛呵呵一笑:“没变,我这人,很是长情。”
“长情”二字,他故意说的情意绵绵。司恬看了他一眼,这个关头还有心玩笑?
苏翩正色道:“那就好,此次回去,他们必定要请王爷过府赴宴。王爷回去只管对府里的厨子说近来一吃虾,身子便起疹子,不让做虾。他们对王爷的喜好也了如指掌,过几日,王爷过府赴宴看看他们的菜肴里可有虾。若是没有,估计就是府里有了他们的人,及时传了话过去。”
裴云旷点头:“这主意不错,不过也不能确保他们明知如此,也故意摆上这道菜。毕竟打交道了几年,他们老奸巨滑的简直不似人。”
“那王爷就多吃些虾,让他们觉得,安插在王府的人,得到的消息并不可靠。”
裴云旷勾了勾唇角,笑容略有些深远:“其实,我已经猜到是谁。”
苏翩急问:“谁?”
他眉峰一蹙,偏吊人胃口:“我不说。你要是知道,回去必定要好好收拾他。我还留着他有用,府里有个传话的人不好么?”
苏翩无奈,咬牙道:“我们险些被他害死,你还包庇着这内奸?”
他摇了两把扇子,恍然无事道:“这不是还没死么?”说罢,又拿折扇一指苏翩,对司恬笑道:“你看她小气的很,动不动就生气。”
司恬哭笑不得,这事关生死,那里是小气和大方能说的清的,他分明是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苏翩气的不去理他,扭头看着脚背,脚很快已经见肿,将鞋子撑的老高。
他偏偏还一副大度的样子,好心好意的劝道:“苏翩,生气不利于恢复。你看我,有人杀上门来,我都不气。”
苏翩瞥他一眼,没了脾气。
欠
薄暮时分到了驿馆,驿丞一见安庆王突然驾临,立刻忙的脚不沾地,一面吩咐手下将原本干净的房间再打扫两遍,一面又赶紧吩咐做饭。
席间,司恬发现裴云旷并不挑食,却挑食器。他用的是随身带的银筷银勺,碗盘是胜雪白瓷,薄而精致,烛光下光泽温润,仿佛是美人的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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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路,司恬隐隐担心再有什么波折,不料一路平安无事,三日后就到了上京。入了城门已是黄昏,司恬按捺着激动和兴奋,恨不得此刻就和母亲去找那位梁国仁。可是依照梁国仁目前的名声和性情,她领着母亲前去必定是碰壁的下场,车马劳顿了几天,裴云旷必定要先歇息一晚,或是休息好几日,才会安排她的事吧?其实,他答应带她们来上京求医已是天大的恩惠,她实在不好意思催他,就耐心等吧。
马车停在京城的安庆王府门前。
大梁开国皇帝的嫡子共有四位,除了先皇,其他三位王爷成人后在京城各自赐了王府,后来三位王爷各自又有了封地离开京城,这些王府也就是他们进京时才来居住。除了安庆王,还有两位王爷,一位封在江南,一位封在燕州,从封地的富庶与否就能看出,谁当年比较得宠。
安庆王府事先得了消息,早已将犄角旮旯都收拾的片尘不染。
裴云旷有洁癖,王府的人都知道。
进了王府大门,一众黑压压的奴仆正低头候着,恭迎王爷。
人一多,身上的颜色就杂。裴云旷顿时觉得眼乱,心里不干净。特别是有些侍女,许是存着什么心思,花枝招展,想抬头又不敢放肆,那副萎缩胆怯却又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极是厌恶。
他有洁癖,某些方面,更甚。
他蹙着眉头挥手散了众人,只留下管家裴四喜。
“丸子,将三位女客安置在留香园。再拨几个伶俐的侍女过去侍侯,这位夫人,身子不太好,吩咐园子里的小厨房做东西格外精细些。”
丸子管家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司恬不知道这位瘦成竹竿的管家为何叫丸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不过,裴云旷的特意嘱咐,却将她心里的感激团成一个大丸子哽在了嗓间。但她觉得此刻这么随便地说出一句“谢谢”实在太轻薄了些。她打算等母亲的病治好了,一定要专门感谢他,可是拿什么去谢他,她一筹莫展。
留香园是专门的客院,因着裴云旷出了名的洁癖,下人也不敢马虎,收拾的干净利落。苏翩住在她们的隔壁,因为脚疼,又生了裴云旷的气,连裴云旷为她准备的接风宴都不肯前去。
司恬暗暗惊异她和裴云旷的关系,居然在他面前也敢有颜色,还有邵培,在裴云旷的面前不卑不亢,神色之中对他也没有敬畏,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想不透,索性不去想。
上京的第一晚就这么安静的过去了。
翌日一早,司恬就早早起来,带着母亲在园子里散步。心里暗暗期盼着裴云旷今日能带她们去找梁国仁。
也许是期盼的太频繁太强烈,早饭后不久,裴云旷带着丸子管家来了。
她看着他走进屋子,情不自禁将满满一肚子期盼都融在一双眸子里,瞪着眼睛直直看着他,连施礼都忘了,那模样真真是望穿秋水的写照。
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好笑,摸了摸眉梢,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裴四喜立刻上前一步,仔细看了一眼,万分肯定道:“王爷脸上什么都没有。”
裴云旷扭头“呸”了一声:“白板脸?鼻子眼睛都没有?”
丸子管家立刻诚惶诚恐地回道:“有,有。”
两个人的对话实在是……司恬拼命忍住不敢笑,把一张小脸忍的“花容失色”、“惨不忍睹”。
裴云旷回过脸来,眉梢一挑笑着作势要来敲她的头:“小丫头,还不笑,你肚子憋的不痛?”
她终于笑出声来。这样的王爷,是个极品。
他照旧是开门见山:“今天没事,去梁国仁那里吧。”
这么快?司恬喜不自胜,立刻跑到后堂将母亲叫了出来。
裴云旷已经和丸子管家站在屋外的回廊上等候。
席冉慎重地上前施礼,再次重言感谢。
裴云旷负手站在回廊下,说道:“司夫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的区区小事,请夫人以后切莫再谢。”
席冉和司恬都是心里一暖,在他眼中的区区小事,在她们看来却是登天一般,这便是权势的力量。
出了王府,坐了轿子,朝人流熙攘的地方而去,不多时,轿子停了。
下了轿子,是一房独门独户的宅院,虽不大,但在京城的繁华地段有这么一处宅子,也不容易。大门上挂了牌匾,梁府。
司恬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激动的看着“梁府“那两个字,似乎看见了良药仙丹。
不多时,大门开了。一位年近五旬的男人一溜小跑的从大门里跑到台阶下,跪在地上就是大礼:“王爷折杀小人了,差人传个话让小人过去王府就成,怎敢劳动王爷大驾。王爷存心让小人羞愧至死么?”
裴云旷虚扶一把,笑道:“梁大夫如今的地位可不比在洛阳。”
梁国仁起身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忙道:“王爷这话让小人怎么敢当。小人能有今日,多亏王爷当年在东都的关照。”
裴云旷指着席冉道:“请梁大夫看看司夫人的病。”
“请,快请。”
进了梁家,梁国仁吩咐下人在正厅上了热茶招待裴云旷和司恬,然后将席冉带到隔壁的侧厅。
司恬心神不安的看着侧厅的门,心里七上八下。
裴云旷端起茶水看了看,并没有喝,扭头对司恬道:“你尝尝上京的绿羽茶,虽然叶子稍大,味道还行。”
司恬心不在焉的应着,端起茶水就往口中送。
突然,他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丫头,也不看看烫不烫。”
这句话听着是责备,却暗含一股宠溺的味道。虽然他立刻放开了手,她却觉得手腕一热,情不自禁的生了一丝羞赧。她低头轻轻用盖碗撇了撇茶,小心翼翼的吹了一下,再尝,味道的确不错,但叶片较之信州的毛尖,更粗旷些。
他侧目看着她的手腕,怎么那样纤细柔软?仿佛刚才略一使劲,就要握断了。
她放下了杯子,润了一口茶的嘴唇象是沾了露水的樱桃,是一种很娇气的粉红色。其实,她的长相柔美又灵秀,最最适合的就是让人放在手心里娇宠着,可是,偏偏却有一股子坚强和刚韧在她眉眼间若隐若现,让人无法轻视。
他打量着梁国仁的正厅,看来他在上京混的不错,厅中还挂了一副林一山的画。据说,林一山的画目前也如梁国仁的药一般,千金难求。
他勾了勾嘴角,一倒极浅的笑纹浮起。
司恬觉得过了许久,梁国仁才和席冉从侧厅出来。
梁国仁道:“王爷,这位夫人是中了毒,年时已久,小人查不出什么毒,但用心调理再施以针灸,也能慢慢恢复个七八成,若想全好,小人的医术恐怕还做不到。”
裴云旷没有说话,先看了一眼司恬。
她又喜又忧,母亲能好个七八成是天大的好讯息,可是这中毒一事,到底是谁做的?
裴云旷道:“那就有劳梁大夫了,用药只管开最好的。”
“这个自然。”
“那,司夫人几日来一次?”
梁国仁忙道:“小人每日过府给司夫人看病就是,王爷可千万别再折杀小人了。”
随后,梁国仁开了药方,将三人恭送出了大门外。
回王府途中路过药房,裴云旷停了轿子,吩咐丸子管家去抓药。司恬从轿帘里看到丸子管家手里提的大包小包十几副药,心里开始考虑银子问题。
回到王府,丸子管家将药交给小厨房的丫头煎上,一扭头,看见司恬在小厨房的园门口等着他。
她有些腼腆,捏着衣角,笑的羞涩又可爱。
“管家大叔,我娘的药钱是多少,我,我把药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