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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霍勒斯没有解释,我还是听懂了这句话。量子物理学认为,在没有被一个有意识的实体观测到以前,事件是没有具体实际意义的。这个理论听上去很正确,但是它无法解释第一个具有具体实际意义的物体是怎样产生的。某些人利用量子物理的理论作为论据,认为在时间开始之初即存在着一个有意识的观察者。“哦。”我说。
“很多种可能的将来,”卡纳说道,舞动着他的所有的手指,仿佛在强调其复杂性,“从所有可能的将来中,他/她/它选一种来观察。”
我也听懂了——但这句话令我震惊;深蓝在国际象棋比赛中击败卡斯帕洛夫的策略是设法计算出所有的棋子可能会走的下一步位置,再下一步,再下一步。
如果上帝存在,他能看到他的棋子所有将来可能走的位置吗?他现在能看到我可能会向前走,或者咳嗽,或者挠我的屁股,或者会说一些损害人类和吕特人关系的话吗?他能够同时看到远在中国的一个小女孩可能向右走,或是向左走,或是抬头看月亮吗?他能看到一个身处非洲的老人正在给小男孩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并由此而改变了这个小孩的整个人生吗?抑或他不会给建议,而让这个年轻人自己考虑该如何应对?
我们可以轻易地演示,当宇宙面临多种可能的路径时的确可以分裂,至少在短时间内如此:当单光子们同时通过多个缝隙裂口时.选择哪一个缝隙进入,决定了在缝隙后面的人能观察到什么样的干涉波。单光子们的这种行为是上帝在思考的一种表现吗?上帝的鬼影已经考虑了所有可能的将来?上帝看到了所有有意识的生命可能的行为了吗——60亿地球人,80亿弗林纳人(霍勒斯曾经告诉过我),5千7百万吕特人,加上遍布宇宙无数的其他可以独立思考的生物——难道他真的能确定每个参赛选手所有的步骤,从而算通了真正的生命游戏?
“你所指的是,”我说,“上帝选择那些他想观测的事实来代表那一时刻的现实,并且通过这么做,他已经创造出了具体有形的由一帧帧画面构成的历史?”
“事实本该如此。”翻译机说着。
我看着长相奇怪且多指的吕特人和身材高大、长得像蜘蛛的弗林纳人站在我这个秃顶两足猿的旁边。我怀疑上帝是否乐意看到他的棋局的进展。
“现在,”卡纳通过翻译机说,“互通有无,互惠问答。”
轮到他提问了,很公平。“主随客便。”我说。
他前臂上的皮肤皱褶上下波动。我猜“耸耳朵”是吕特人表达“请再说一遍”的方式。“我的意思是请随便问。”
“同一个问题,角色互换。”吕特人说。
“他是说——”霍勒斯开口了。
“他是说,我相信上帝吗?”我说道。我理解他是在反过来问我相同的问题。我停顿一下,随后说:“我相信,即使上帝存在,他/她/它对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个人身上的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
“你错了。”卡纳说,“你应该在上帝的周围构造你的生活。”
“嗯,什么意思?”
“把你的生命投入到与上帝的沟通之中。”
霍勒斯弯下他的四条前腿,把身躯倾向我。“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不经常看到吕特人的原因了吧。”他压低嗓门说。
“我们这里有些人把他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用在与上帝沟通上,”我说,“但我不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我说的不是祈祷者。”翻泽机说道,“我们不想从上帝那里得到任何物质回报,我们只想和他/她/它说话。你也应该这么做。只有傻子才不会花时间和已经被证明存在的上帝沟通。”
我以前碰到过教徒——可能比正常人一辈子应该碰到的更多些,因为我的进化论公开演讲经常冒犯他们。前几年我还会和他们争论,但现在,一般我只是礼貌地笑一笑,然后走开。
但霍勒斯替我回答了,“汤姆得了癌症。”他说。我有点生气了。我本以为他会替我保密的。但是随后又一想,健康状况属于隐私这种想法可能只有人类才会有。
“悲伤。”卡纳说。他碰了碰他那个上面刻着红色风车的皮带扣。
“有很多非常虔诚的信徒都痛苦地死于癌症,或是其他疾病。你怎么解释?见鬼,你怎么解释癌症的存在?这是个什么样的上帝,竟然创造出这样一种疾病?”
“他/她/它可能没有创造癌症,”翻译机深沉地说道,“癌症可能是在一个或者多个时间片断里自然出现的。虽然未来不是一次只能选择一个,但是可供上帝选择的可能性也不是无穷多的。现在我们面临的现实情况中包含了癌症,尽管这是一种不受欢迎的局面,但它同时可能也包含着一些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在接受好的东西的同时,不得不同时接受一些坏的东西。”我说。
“应该是吧。”卡纳说。
“对我来说,他听起来不像是个上帝。”我说。
“人类的独特性在于他们相信上帝是万能的,是无所不知的,”卡纳说,“真正的上帝不是一个理想化的形象,他/她/它是现实中存在的,因而是不完美的,只有抽象的物体才不会有缺陷。由于上帝不是完美的,所以世上才存在着痛苦。”
我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有趣的说法。吕特人发出更多的撞击声,过了一阵子,翻译机又说道:“弗林纳人认为我们没有任何精深的宇宙学理论。但我们早就知道,在你们称之为真空的物体中,创造和毁灭始终没有平息过。完美的上帝这一谬论妨碍了你们的思维,完美的真空也是谬论,同样妨碍了你们的宇宙学:真空就意味着空空如也,空空如也则意味着没有东西能从中产生。但世上没有完美的真空,也没有完美的上帝。因此你的痛苦只源于非完美,除此之外无需任何解释。”
“但是非完美只说明了痛苦的根源。”我说,“一旦上帝知道某个人正在承受痛苦,如果他有能力消除它,那么作为一个道德高尚的实体,他应该这么做。”
“如果上帝真的注意到了你的疾病,却又什么都没做,”计算机合成的卡纳的声音说,“那么一定有其他因素迫使他/她/它与癌症做出妥协。”
这太过分了。“该死,”我冲着他喊道,“我在吐血。我有个六岁的儿子,一个成长道路上没有父亲陪伴的小男孩,他怕得快发疯了。我还有个在夏天到来时就会成为寡妇的妻子。还有什么因素能比他们更重要?”
吕特人似乎对我的愤怒感到不安。他弯下两条腿,好像随时要跑的样子,我猜这可能是他对于威胁的本能反应。但是他本人并不在这儿,而是安全地待在母船上。过了一会儿,他松弛下来。“你想要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吗?”卡纳说。
我呼了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刚才我忘记了四周有摄像机,现在不禁感到有点尴尬。我猜我生来就不是合格的地球大使。我瞥了霍勒斯一眼,他的眼柄一动不动。我曾经在他非常震惊时看到过这个造型——我的发火使他难受了。
“对不起。”我说。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是的,”我说,并点了点头,“我要一个诚实的回答。”
吕特人转了180度,把他的背对着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背部。后来我了解到,当一个吕特人背对着你时,那就意味着他将和你说一些非常坦率的话。在他的黄色腰带背后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带扣。他抚摸着那个带扣,“这是我们宗教的象征。”他说,“一个血的星系——个生命的星系。”他停顿了一会儿,“如果上帝没有创造癌症,那么因为存在癌症而指责他/她/它是不公平的。如果真的是他/她/它创造了它,那么他/她/它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你的死对于你的家庭来说可能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不幸,但在上帝的计划中却有某种积极意义。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不管你承受怎样的痛苦,你是一个有意义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不感到荣幸,”我说,“我只感到被诅咒了。”
吕特人做了个出乎我意料的举动。他转身伸出九指手。当组成幻影手臂的力场触摸我的手时,我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他的九根手指微微用力捏着,“既然你的癌症已经无法避免,”合成的声音说,“你可以试着接受我的信仰,放弃你自己的,这么做或许能带给你更多的安宁。”
我没有回答。
“现在,”长纳说,“我必须离开了,又到了与上帝沟通的时候了。”
吕特人晃动着消失了。
我几乎也要晃动了。
第十四章
半个城市以外,在安大略湖边,库特·弗西正坐在一个肮脏的汽车旅馆中一张堆满东西的摇椅上。他抱着膝盖,前后摇动着,“不应该发生这种事,”他说,不断地重复着,仿佛在祈祷,“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弗西26岁,身材消瘦,一头金发剪成平头,长了一口需要矫正的牙齿。
J·D·艾维尔坐在弗西对面的床上。他比库特大十岁,长着一张皱巴巴的脸,长长的黑发。“听我说。”他温和地说。接着,他加强语气道,“听我说。”
弗西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就这样,”艾维尔说,“现在好多了。”
“他死了。”弗西说,“收音机里说的,那个医生死了。”
艾维尔耸了耸肩。“以牙还牙,懂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人。”弗西说。
“我知道。”艾维尔说,“但那个医生,他做的是魔鬼的工作。你知道得很清楚,库特。上帝会原谅你的。”弗西似乎在思考这句话。“你真这么想?”
“当然。”艾维尔说,“你和我,我们要向他祈祷,请求他的原谅。他会原谅的,你知道他会的。”
“如果他们在这儿抓住我们会怎么办?”
“没人能抓住我们,库特。你不要担心。”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弗西说,“我不喜欢待在国外。去布法罗已经够糟的了,好在那还是美国。如果现在我们被抓了,谁知道那些加拿大佬会对我们干什么。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让我们回家了。”
艾维尔想要告诉他至少加拿大没有死刑,但一转念后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说:“我们现在还不能越过边境。新闻你也听到了:他们认为是那帮曾在布法罗诊所犯事的家伙干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儿待上一阵子。”
“我想回家。”弗西说。
“相信我。”艾维尔说,“我们最好待在这儿。”他停了一会儿,考虑着现在提出新计划是否适当,“另外,我们在这儿还有别的事呢。”
“我不想再杀人了。我不会——我不能这么干了,J·D,我不能。”
“我知道。”艾维尔说。他伸出手摇晃着弗西的手臂。“我知道。我保证你不会的。”
“你不知道。”弗西说,“你无法保证。”
“我能。”艾维尔说,“这次你用不着担心会杀人——因为我们要对付的已经死了。”
吕特人从会议室消失后,我转向霍勒斯,“嘿,真是一场让人莫名其妙的交谈。”
霍勒斯的眼柄做了个S形运动。“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和你交谈了吧,汤姆。至少我能听懂你的话。”
“听上去卡纳的声音是经过计算机翻译的。”
“是的。”霍勒斯说,“吕特人的语言是非线性的。他们的词汇像被某种异常复杂的非线性方程揉合在了一起。光凭直觉我们无法得知其意义。计算机也必须等到他们说完之后才能开始解码并翻译。”
我想像着他们的语言。“它像个填字游戏吗?你知道,在游戏中,我们写下‘他自己’,但是却把这三个字理解为‘他’这个字位于‘自己’这个词的前面,并把它读成为‘他在自己之前’,意思是‘他超越了自己’。”
“我从没有见过那种填字游戏,但是,我想二者大体上相同。”霍勒斯说,“但是吕特人的思维更复杂,词与词之间的关系也更为奥妙。上下文的含义对吕特人来说极为重要。同一个词出现在不同地方可能代表了完全不同的意思。他们的语言中还有很多意义几乎完全一样的同义词,但是在任一场合中,只有惟一一个同义词能被用来确切表达他们所要陈述的事物。我们花了很多年时间才掌握了如何与他们口头交流。我们中只有少数几个——不是我——能脱离计算机与他们交流。但是,吕特人与人类及弗林纳人的区别不仅仅在于造句结构,他们的思维方式与我们也有本质上的不同。”
“什么样的区别?”我问。
“你注意到他们的趾了吗?”霍勒斯问。
“你是说他们的手指?是的,我数过了,共有二十三个。”
“你数过了,很好。”弗林纳人说,“我第一次遇到吕特人时也这么做了。但吕特人不需要数数,他就是知道那是二十三。”
“那也没什么,毕竟是他们自己的手指……”我说。
“不,不.不。他不需要数数是因为他仅凭一眼就可以感觉到整个数的集合。”他跳动着躯干,“这很有趣。”他说,“对于人类心理学——那也不是我的研究方向——我可能比你更有研究,但是……”他又停顿了一下,“那又是个非吕特人的概念:术业有专攻。”
“你讲的和吕特人的话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说,摇了摇头。
“你说得很对,对不起。让我重新组织一下我的话。我研究了人类的心理学——从你们的电视和广播中。你说你在卡纳身上数到了二十三个手指,毫无疑问你就是数的,一、二、三等等,一直数到二十三。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能又数了一遍,只是为了确保第一次没有数错。”
我点了点头。我确实数了两遍。
“还有,如果我给你看一个东西——比如一块石头——你不会去数它。你凭感觉就知道了整个数的集合。面对两个物体时也是如此。你只是看一眼那两块石头,不经过任何处理,你就能感觉到那儿有两块。如果你是个平常人,面对三个、四个、五个物体时你也能这么干。只有当你面对六个以上的物体时,你才会开始数数。”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在Discovery频道上看到过一个研究数数的节目。”
“好吧,但这有什么意义吗?”
“节目研究了人类数数有多快。如果给你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或是五个物体,你可以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回答有几个物体。只有当物体超过六个时,回答时间会延长,并且回答所需时间的延长与物体增加的个数成正比。”
“我从未听说过。”我说。
“活到老,学到老。”霍勒斯说,“我们这一族一般最多可以感觉到六个物体的数集——比你们稍强一点。但吕特人使我们大吃一惊,一个正常的吕特人可以感觉到多达四十六个单元的数集,一些个体甚至能感觉到六十九个。”
“真的吗?但当面对更多的物体时会发生什么?他们得从一开始把它们全数一遍吗?”
“不。吕特人不会数数。他们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数。他们要么能感觉到整个数集,要么不能。他们对于从一到四十六的每个数都有单独的称呼,对于超过四十六的则简单地称为‘很多’。”
“但你说有些个体能感觉到更多的数目?”
“是的,但他们无法清晰地描述总数。他们真的没有这样的词汇。能够感觉更多数目的吕特人明显有竞争优势。他们中的某位可能会提出用他的五十二只家畜去换别人的六十八头,而那个别人由于天分不高,只知道这两个都是‘很多’的大数,却无从评估此次交易是否公平。吕特人的僧侣几乎都有超过平均水平的感觉。”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我说。
霍勒斯听懂了双关语。他的眼柄起着波纹。
“为什么你会认为他们从来就没能够发展数数的能力呢?”
“我们的大脑只拥有进化给予的能力。对于你我的祖先来说,知道如何确定大于五的数目是一种具有现实意义的生存优势:如果有七个愤怒的敌人挡住了你左边的去路,而在右边有八个,则你向左边走存活的机会要大一点,尽管不会大很多。如果你的部落包括你在内有十个人,而你的任务又是为晚餐采集野果,那么你最好能带回十份野果,否则你将会在部落里树敌。实际上,仅仅采集九份野果,更有可能的局面是你放弃你自己的那份以讨好你的同伴,结果就是,你的努力没有给你个人带来任何好处。
“但吕特人从未组成过成员超过二十——一个他们能感觉到的量——名的永久部落。而且,如果在你左面有四十九个敌人,而在右面有五十个,这两个数之间没有本质的差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