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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诰的任上,不知对此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安石虽在金陵服丧,但并未因此闲居,而一直在收徒讲学,从事著述,他的学生先后有陆佃、龚原、李定、蔡卞等人。在这几年里,王安石的治国之术不仅开始成熟,声望也与日俱增,甚至迥然超过了许多老辈。特别是他坚守孝义,累召不起,尤为时人所称道,到了英宗不幸去世,新天子即位后,“金陵王安石”已经呼之欲出。
安石的成名与欧阳修有很大关系。
欧阳修字永叔,和安石一样都是江南西路人。十几年来,欧阳永叔不仅是朝廷政治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并逐渐成为帝国文坛的盟主。早在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擢甲科进士后,即与尹洙、梅尧臣等一批年轻文士歌诗倡和,开始变革西昆体以来的浮华旧风。永叔尤其推崇和提倡自前唐韩、柳开创的古文传统,继承创制不遗余力,给本朝七八十年来专以剽剥故事、雕琢破碎的骈俪文风以强大的冲击。每当他有文章写成一出,天下士无不向慕,为之忧恐不及。特别是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永叔知贡举,以行政手段推进文风改革,终于大获成功,从此使文质并重的新文学蔚为风尚。文统与道统向来是与时代紧密相关的,永叔等人开创本朝一代新风,亦未尝不是这个变革着的时势的结果。
同古代文质彬彬的贤君子一样,欧阳修重交游、爱奖掖后进,就在嘉祐二年这次知贡举中,苏轼、苏辙兄弟,曾巩、曾布兄弟,吕惠卿、程颢、王回、张载等一时俊秀皆在榜中。曾巩是安石的同乡,两人于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秋在东京邂逅,一见如故。十年后的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曾巩第一个郑重地把他推荐给欧阳修,欧阳修一见其文章,爱叹有加,立即希望与安石会晤。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九月,两人终于在京城相见,欧阳修对安石极为赏识,有诗赠曰:“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并同时向朝廷推荐。但不幸的是,尽管欧阳修及其门下士如曾巩、两苏兄弟等人都十分推重安石且交情甚厚,但由于见解的不同,最后都与他分道扬镳。
欧阳修为安石延誉,称他“学问文章,知名当世,守道不苟,自重其身,论议通明,兼有时才可用,所谓无施所不可者”,促成了他的知名。但安石之所以能成为本朝历史上最著名的人物,关键还是他不懈于修炼自身的结果。安石几乎继承了古代贤者所有的优点,他的道德操守近似于无懈可击。就是自始至终都对他恨之入骨的政敌和反对派,对这一点也都不得不自叹弗如。安石自幼随父亲王益宦游四地,他的成长取决于十七岁那年的猛然发奋,开始树立大志,刻苦学习。虽寝食之间,亦手不释卷,读书往往通宵达旦。更重要的是,安石披阅虽广,但从不为书本所束缚,而能够断以己意,去抓住知识的真谛,这是所有聪明人共同的特点,也是安石不同凡响的最根本原因。
他早年的一些诗文就曾让人大出意外而惊叹不已,比如嘉祐四年做的那首《明妃曲》,这本来是个咏史诗的老体裁,可安石却能出其不意,以别样口吻写昭君之事,从中表现出具有叛逆意义的内涵。这首诗让许多人震叹,其中有欧阳修、梅尧臣、曾巩甚至包括司马光,并且纷纷步韵相和,但都不赞成王安石诗中之旨,当然也不可能赞成。王安石《明妃曲》表现了其强烈的叛逆性格应该毫无疑问,后来人攻击此诗“无父无君”固然无稽,但确是从侧面反映出他对传统的怀疑和叛逆精神。此诗与他的另一篇短文《读孟尝君传》在这一点上是一脉相承的。
安石对生活无所苛求,他从不修饰,甚至经岁不洗沐,衣服虽敝,亦不浣濯;同样对功名利禄亦视若闲云野鹤而从不为意。无欲则刚,这使得他从不畏忌谤议猜嫉,处事一贯刚毅而坚强,具有百折不回、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斗志。许多人因此说他固执犟拗,这话可能有一点道理,但若像范仲淹那样遇事妥协,又如何能从事大业?这也许是他惟一的缺点,但同时也是王安石最最独特的素质。安石长相也有点奇特:牛耳虎头,目睛如龙,视物如射。朝中有一位大臣就曾拿安石做例子说:如此面相者就是勇往直前,敢当天下大事的人。
第二部 惊涛裂岸第3节 王安石
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正月初八英宗晏驾,太子继位,史称“神宗”。新帝很年轻,只有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有志进取的年纪。即位不久,便有诏起用丧满的王安石。这固然是安石在金陵著述讲学,声名大振的缘故,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韩绛、韩维兄弟的影响和宰相曾公亮的推荐。韩氏兄弟是真、仁两朝时的著名人物之一,曾入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的韩亿的儿子,素来与安石友善。新帝在藩邸时,韩维为其记室参军,每讲说天下事而为神宗所称,韩维必云“此吾友王安石之说”,这使年轻的藩王心里有了一种强烈的印象。神宗立为太子后,韩维拜太子庶子,又荐安石自代,更使神宗对其想慕日甚。在安石的不断辞谢下,新帝仍坚持曾公亮的力荐命安石入知江宁府,并开始有将他推向宰辅高位的想法。神宗曾就此试探屡请辞职的韩琦:
“卿去谁可属国?王安石何如?”
韩琦答:“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余,处辅弼之地则不可。”
韩琦的话代表了相当一批资深大臣的看法,他们对见解迥异、锋芒甚劲的王安石一开始就抱有怀疑态度。谏职出身素以强直著称的吴奎是第一个表示强烈反对的人,他以自己曾与安石在群牧司共事的体会反对起用王安石,理由是安石“自以为是”、“所为迂阔”。吴奎早年不惧豪强,遇事刚正,但成名以后却养成了一些矫情卖直的毛病,无事不与人争。这种习气在最近十几年很流行,台谏之辈以外,有些中低级官员也以此作为进名之阶,他们的共同心态就是惟恐朝廷太平无事。正锐意于进取的神宗对此当然不满,甫即位时就破口大骂过一位弹劾欧阳修的官员蒋之奇,说他不言大事,却好抉人闺门之私。天子的批评如此鞭辟入里,说明当今皇上确是个有主见的君主,吴奎等人的反对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当年闰三月,安石出人意料地不再称病辞谢,应诏赴江宁府视事。几个月后,神宗召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并兼侍讲。“侍讲”是本朝专设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并备顾问之职,一般以学养醇深者兼任。以安石的高见卓识和聪明睿智,一旦进入天子之侧,其意义自然可想而知。第二天,新帝改元“熙宁”,是为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一个百年壮举从此开始。
事情起初进展顺利不仅仅是因为于新一代天子有意兴图大业的志向很坚定,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是当今的一些朝廷老臣不能契合圣心而使皇上十分失望。韩琦已执意辞去,张方平也以父忧罢职,而富弼于这一年四月入朝时竟首先是劝说皇上求稳,并要天子二十年口不言兵、不赏边功。这就是要神宗放弃对外寇的抵抗,与他二十六年前出使契丹时不屈不挠的斗志真有天壤之别。就是新一辈大臣中的佼佼者如司马光,他能给予皇帝的治国忠告也只有六个字:“官人、信赏、必罚。”司马光认为平生所学尽在此六字箴言,其实仍不过是一些空洞无物的大道理罢了。只有文彦博,这位同样是历相三朝并在仁宗后期起过一些作用的六十二岁老臣,对神宗承认:天下事已如琴瑟不调,须解而更张之。这是惟一一位曾在口头上流露出变革意思的朝廷元老,但也仅仅停留在认识的水平上而已,甚至几年后还是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看法。在这个当口,满朝文武既然没有一人能具有像王安石那样的激进精神和求治信念,天子倾向于安石,已是顺理成章。
实际上,天子的决策也是大多数人想法的最终反映。司马光在这先后给王安石写了第一封信,两人虽然从一开始就在政治上有重大分歧,但彼此之间的友谊和相互尊重却终生不渝。司马光为人虽然过于持重谨慎,但同样不失为是个有道之士,他反对以辩说相高的纵横之术,所以他的话也从来都不危言耸听。信中有道:
窃见介甫独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才高而学富,难进而易退。识与不识,咸谓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太平可立致,生民咸被其泽也。
这个评价已经不能再高了,尽管他在后来多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四月初四,皇上与富弼谈话后三天,诏翰林学士王安石越次入对,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谈。神宗向他索解心中的一个疑惑:祖宗守天下,能百年无大变,粗致太平,其中道理何在?
这是自真宗起几代天子的一个共同情结,他们有时并不讳言国家的某些衰败现实,但更多的时候则认为天下无大变、无大事是无可置疑的事实。这种想法虽不能说是无源之水,但却是一种天子所独有的逻辑。确实,本朝立国已百年,有一些为害猛烈的地方暴动,但没有大的内乱。可在外敌压境下屈辱求和则是事实,由此而带来了一系列后果更是无可回避,又如何能说“天下无事”、“粗致太平”?这种重内患而轻外忧的逻辑在本朝而言是太宗奠定的,太宗说过: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而奸邪共济为内患,则最为可惧。这话如放到国力强劲致力开边的唐代,似乎还有一定的道理,但拿到孱弱而不能平灭夷狄的当今帝国来,那就大错特错了。它的症结在于:本朝君臣们都没有能想到,时代已经大大不同了,天下大势也许就会发展到有一天强大的中国王朝沦于夷狄之手的灾难。
王安石则大有不同,他认为百年无事不过侥幸而已,是赖于夷狄尚未昌炽、天灾未过频仍的帮助。而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业已丛生:学校失教,科试无方,上下偷惰,庸者在位;农民坏于差役,而水土之利不修;兵士杂以疲老,而未尝申敕训练;将无疆场之权,宿卫尽无赖之徒。至于理财,更为无法,所以虽俭而民不富,虽勤忧而国不强。这番言论出自就皇帝所问而奏上的一道著名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言下之意就是申明所谓“百年无事”的虚妄,同时强调变革,这与他九年前所上仁宗万言书的主题一脉相承。
天子一夜览尽,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命安石一一策划改革施设之方。可也就在初四那天,当安石要神宗“当法尧舜”时,皇上却叹了一声:“卿可谓责难于君矣!”
看来,安石对天子的要求确实过高了,在这一点上安石也未免有些理想化而不切实际。他对天子提出如此严苛的标准在他本身来说也许出于自然,但在旁人看来就不免带有蛊惑人主的色彩。“致君尧舜上”的口号已经很少有人再提了,因为世事沧桑已让人们不知不觉地变得世故起来。在这种情形下,过于认真是容易掉进泥潭的,至少会被人当作攻击的借口。安石的精神固然可贵,但同样十分可悲。
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二月初三,王安石升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近五个月以来,京城及河北等地灾害不绝,先是黄河多处决口,接着河朔及东京一带地震频仍,连绵数月不止,安石正是在这个多事之秋进入了宰执阶层。虽然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天子有意和众望所归的结果,但就像这个多灾多难的时代一样,安石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冲突、斗争的考验。
早在此前的去年年初,安石除丧后竟还是累召不起,就引起一些人的抨击,说他态度不恭,对天子有所要挟。七月入居翰林后,围绕一项关于“谋杀”的法律律令的具体界定,司马光与安石意见相左,发生了第一次争执。接着,参知政事唐介因不满天子事事都视安石可否,愤懑难捺,数与安石当廷争论。可唐介虽然号称鲠直敢言,但固执强辩却无法抵敌安石,加上天子的偏向,最后气得背疽发作而死。即使不论政治分歧,天子如此袒护安石,注定了他今后的日子必然是众谤交加的命运。
王安石入居副相二十四天后,神宗下诏在朝廷设置了一个新机关“制置三司条例司”,以陈升之、王安石领衔。这个机构名义上归在三司之下,但因其职责是掌经画邦计,议变旧法而通天下之利,实际上的地位却是在三司甚至宰执之上。不用说,这是安石开始推行酝酿已久计划的第一步。到职之始,安石立即任命吕惠卿、苏辙负责条例司的日常工作,其中吕惠卿尤为核心。
安石选择吕惠卿作为变法的伙伴是必然的。惠卿字吉甫,也是南方人,嘉祐二年进士,曾为欧阳修、曾公亮所推重。及第后曾任真州推官,秩满入都,遇到在京师群牧司任职的王安石,两人讨论经义,多有所合,遂订为至交,至今也有十几年的时间。安石在皇上面前推荐惠卿,着重说他学先王之道而能致用,这与安石本人强调经世实用的观点正相一致。在条例司事无大小,安石辄与他商量而定,也是基于这一点而来,并未考虑其他因素。司马光不愿意自己一贯尊奉的贤者王安石走向他的反面,所以竭力攻击吕惠卿险佞乖巧、蛊惑人心,还曾专门贻书安石,说此人日后必将出卖变节,劝他疏远惠卿,但此时此刻安石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忠告。平心而论,吕惠卿虽然为人有不少缺点,并在最后背离了安石,但他为安石变法作出了重大贡献是不容置疑的。就某种意义上说,是吕惠卿成了安石的替罪羊,几乎为他承担了道德上的所有攻击。安石选择惠卿是他个人的失误,而并非是变法的失误。
到了这年的四月,事态已渐渐明朗,改弦更张的变法措施即将出台,也早已不是秘密。唐介死后,朝中大臣在天子对安石信任益专的情形下,也无人再出面饶舌。只有一贯强项的御史中丞吕诲给王安石拟构了十大罪状,上闻帝听。但这种出于愤怒而炮制出来的东西尽管来势汹汹,可根本经不起推敲,吕诲便因此而丢了官。宰执中曾公亮数请告老,富弼称病不出,都在静观时变。早年有“铁面御史”之称的参知政事赵忭,此时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看到有事变更,就连叫十几声“苦”字。京中有一句政治笑话在流传:“中书有生、老、病、死、苦”,说的是王安石生、曾公亮老、富弼病、唐介死、赵忭苦,倒真是十分形象。
国家贫弱只是现象,它的症结在哪里,到目前为止人们的认识尚还十分模糊,更提不出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范仲淹从政风方面着想,主张首先应该进行吏治的整顿。从他的治道理论来看,仲淹所追求的也只是实际效果,尽管所条陈的十事牵涉面很广,但他最希望的是通过精择官长使贤能者当政,从而以人治解决夷狄骄盛、寇盗横炽的现象。不用说,他没有触及到根本问题。与仲淹同时的一位知名学者、世称“直讲先生”的李觏认为,当前的急务是土地问题,开始有了一些深入。但就他拟议的措施而言,理想化的成分仍然很重。神宗则从切身感受出发,认为理财最为要紧,在安石的影响下,逐渐对富民之术思望甚切。经济是一切事物的根本,因此这个想法终于接近了本质问题,但仍有不足。
在目前的时势下,治国的根本就是致富图强,这个道理没有人怀疑,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去做。保守一派的观点是认为祖宗之法具在,只要人主坚守圣德,则财用自足,中国自强,夷狄骚扰将终归是暂时现象。这种理论从原则上讲似乎找不出漏洞,可在安石眼里却不值一驳。安石以帝国的具体现实证明:纲纪法度虽在,但业已因循苟简,非变之而不可。安石的原则在于,富强的方法要通过改变旧法去寻求,天下事“以术为先”,就是首先要创制新的法度。安石的信念在一个时期里形成了很大的影响,在相对年轻资浅的低级官僚阶层那里得到了不少拥护。甚至有人有意无意将这种观念概括成三句话:一是“天地与人了不相关,薄食、震摇皆有常数,不足畏忌”,二是“祖宗之法未必尽善,可革则革,不足循守”,三是“庸人之情喜因循而惮改为,可与乐成,难与虑始;纷纭之议,不足采听”。这番话的具体措辞并没有定本,只是一直在朝外流传,是司马光在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春把它拟作一道试策的考题上报,方才始达帝听。神宗将其称之为“三不足之说”,第二天问王安石对此有何评论。
第二部 惊涛裂岸第4节 天灾来阻挠变法
安石当然十分赞成这本来就属于他自己的看法,只是对第一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