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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刚才惜别的情绪此间全部消散。
“哈哈哈……”巴特尔两腿夹紧马肚子,“驾!”绝尘而去。
“后会有期!”我已分不清是谁在跟我道别,只能大声地喊道:“后会有期!”
眼看着他们消失在茫茫的雪野中,我才转身走上了回去的路。
一路上低头走着,未曾想到已经到了门口,却看门口有官兵把守,好多人围着观望,吵吵闹闹。
“让开,让开……”官兵还在驱赶围观的人群。
“看来是要抄家呢。”“说不定会满门抄斩呢。” 耳边不时传来夹杂不清的言语。
心猛地一沉,想起子轩早上的言语神情,难道? 推开众人,我努力地挤向前去……
第二十七章·事发(上)(1)
“不许围观,让开,让开!”一群官兵把大家推搡到两边。我拼尽全力,终于挤到了前面,正要冲进去,却被官兵拦下,“干什么的?”
“官爷,我是府上的丫鬟,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看着那个官差,小心问道。
“丫鬟?这倒好了,还有送上门的。”那官兵看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带进去吧。”于是指着站立一边的一个衙役,让他把我带了进去。
一进府院,竟是满目狼藉,我停下脚步,看着这满院子的箱子、纸张满天乱飞,在雪地里,越显凄凉。
“快走,快走,不许乱看。”那衙役催促着我。
只能转过身,继续前行。当预料中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心反而平静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再想也不必再担心什么了。或许就是该来的总会来的,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不是属于我的时代,我无须挂记。
突然间那差役停住了脚步,跪了下来,请安道:“王爷。”
我怔在原地,竟然是他?果然是他!抬头看过去,身着一身藏蓝色朝服,站在雪地里。突然间,看不到他的温暖,只有这满目狼藉背后透出的丝丝威严。
那衙役看我没有动弹,拉着我衣角,小声说着:“还不跪下。”
我恍然回神,子轩看着我,对那衙役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我就那样呆愣愣地站着,却一句话也没有,看着那样陌生的他,突然觉得像是在演戏一般,想问一句 “现在是在拍戏么”?可我知道,这不是,一切都是真实地发生着。
王爷?从未想过,真的就让我遇到这样一位王爷,知道他的身份却是与他熟识之后,却宁可他不是。
“筱言。”他看着我,那样陌生的眼神,不知是我敏感还是他终究变回了王爷,或者此刻,我们,相隔千里。
“王爷?”我歪着头看着他,站在原地,兀自呢喃,“真的怀疑自己是在演戏,或者做梦,也许梦醒来,一切都恢复了。你果然是王爷?什么王爷呢?”
“睿亲王。”子轩淡淡地说道,他顿了顿,接着又道,“我依旧是我,你还可以把我当做木先生,我还是子轩。”
我愕然看着他,还会么?睿亲王还会是那个西湖畔的木先生,还会是那个陪我看孤山落日的子轩么?
“现在可以告诉我岳百川的事情了么?”脑子里面一团糨糊,理不清头绪,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看着我,点点头,“是前朝的积案。”心中依旧一片迷惘,听他继续说着,“前朝相国与岳百川相互勾结收受赃银,卖官鬻爵,所谓引贤举能,不过是卖官求财,培植自己的势力。父皇在位时被其蒙蔽……”
心下当即了然,他继续说着,可我却无心再听,怪不得岳百川会攀上相国这样的岳父,既有地位又有钱可赚,有多少人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呢?怪不得总督府会有这样的气派,这一切绝非他的俸禄可以达到的。只是他在此享受一切之时,有否想起过当年痴心爱他的女子?想着这一切,她的痴心,他的负心,身子渐渐发冷,小腹一阵抽痛。用手捂住肚子,蹲了下来。
“筱言,你……”他走近我身旁,我抬起头来,对他努力笑了笑,“没事,许是受了凉。”
深吸一口气,靠在后面的石栏上,缓了片刻,不禁苦笑,这莫筱言的身子真是不好,不过是去看了一场雪,居然就着了风寒,腹痛难忍,看来以后我是要多注意些了。凉的辣的,怕是都要少碰了,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落下毛病。
蹲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我站起身来,对他说:“我能见见他么?”看着他正犹豫,我补充道,“记得跟你说过的,我有些话要问清楚。”
“嗯。”他点点头,“我只是担心你……”
我轻笑了笑,“我没事,一切本就能猜到的,不过是因为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倍觉现实的残酷而已。”
第二十七章·事发(上)(2)
“你等我一等。”我对子轩说。转身跑到自己的房间,拿起羽君的那个首饰盒,摩挲着那古老的盒子,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信,看着那长命锁——我想,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而我只是为了完成羽君的心愿。
收好盒子,把门关上。跟着他快步走到后院,怎料家里的众多仆役丫鬟就站在院子里,大家看到我时,仿佛油锅里落下一滴水,瞬时间便乱了起来,“原来筱言竟然也……”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不得喧哗!”熟悉的声音,闻声看去,却是木管家——怪不得说子轩是木管家的亲戚,这样的老管家都是他们的人,岳百川当然会输得彻底。
别过脸,只能低头继续走过去。经过一房间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声咳嗽,转头看去却蓦然瞥见了凌云。再向里一看,玎宁、芙蓉都在。芙蓉正扶着岳夫人,她不住地咳嗽着,我顿了一下,凌云看到了我,一脸讶异,张口要说什么,却又黯然闭了口。默然低头,旋即走开,心中一阵难过,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此刻的我,仿佛成了间谍——这个时候,我这样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了然,也许每个人都会认为是我背叛了大家——突然有些明白无间道的感觉,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们解释,可解释又有何意义?
子轩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他,他正看着我,我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在大家眼里我是你的眼线。”他一脸歉意,要说什么,我却笑着说:“逗你的,我没事,快走吧。”
不一会儿便到了一间客房前,子轩停住了脚步,门口守着的衙役见是他,忙跪下请安,“王爷。”
他点了点头,对看门的衙役说:“把门打开。”
衙役起身利索地把门打开,躬身退下。他转过身看着我,迟疑了片刻,才道:“他供认不讳,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我满心疑惑地看着他,纳闷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看他好像早就料到这些,所以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求家人平安。”子轩继续说道,“我看他表面很镇定,但情绪却异常低落。”
“筱言,”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眼神中充满迟疑和担心。我对他笑了笑,抽回手,摇摇头说:“我,只是有些东西要给他,有些事情要问清楚,不用担心。”心下笃定地对自己说,“我不过是个过客,只是为了完成羽君的遗愿,对岳百川,我只是个旁观者,无关乎爱恨。”
“那,你进去吧。”他脸色稍稍缓和,看着我进屋。
门“吱嘎”一声开了,我缓步走进去,此时眼前的岳白川一身便装,已非早先那个气魄非凡的总督,倒真是像个教书先生。只是此刻的他,全然没有斗败的狼藉相,却一派平和的景象。仿佛参禅的老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暮色沉沉,雪色皑皑。
我转身把门阖上,再看他时,他依旧未曾转头,只是自顾在他的世界里面,我此刻才明白子轩说的,他好似料定了这一切。
心中忽地闪过一丝诧异,可看着手中的妆盒,便打消了那些想法。冷冷看着他,也许,这仅仅是他的一面假象而已。这等人,合该有更深的心机……
一时间,脑中浮现出羽君的凄惨境况,心中不禁一痛,又想到莫筱言卖身葬母,却投到生父家中为奴作婢,倍感凄然。看着眼前的人,越发觉得他可恶之极,爱他的女人终其一生无怨无悔,却换得满身伤痛,半生凄惨;同样是他的女儿,莫筱言未曾得到过半点父爱,只有无数眼泪和满心悲戚。而他,却过着二十年的奢华生活,最后竟成了朝廷的大蠹。想到此处,心中忿恨之火难抑。
不是因为暂居这个身子,只为世间痴心女子,只为这可怜的孩子,未假思索,我冷冷道,“岳老爷,难得的好兴致啊,这时候还有心情看景。”
他转过头看着我,“你?”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又有些模糊,顿了一顿,我继续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此刻你正想着的吧?”
第二十七章·事发(上)(3)
他看着我,未置可否,眼神依旧恍惚。我冷笑着看着他说道:“真不愧是状元,读书读得满眼黄金屋,抱得颜如玉,岳总督岳大人,小女子好生佩服。”
他苦笑一下,没有说什么。
“知道你为什么失败么?”我直直地看着他,问道。
“失败?”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仿佛满是无奈。“从十六年前,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哪里还有什么为什么。”
“十六年前?”心中微微一丝讶异,十六年前?那不就是他初中状元之时么?为什么说是注定呢?
他看向窗外,继续说道:“我怎么会跟一个丫头说起这些,有什么用?”
脑海中顿然一片模糊,我继续追问道:“为什么?”
“命运。”他只给了我两个字。
听到这两个字,我怔了一怔,命运的说法自这样的人口中说出,心头不禁一阵恶心。他的命运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仅此而已。看着他,我冷笑道:“命运?所谓的命运,不过是抛弃自己心爱的女人,连自己的骨肉都不顾及,一心选择荣华富贵,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这就是那个羽君心心念念的百川么?那个单纯的书生,那个曾经写下,“定不负相思意”的岳百川么?想至此,心中不禁凄然。
“你?”他转过头,惊异地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问我怎会知道,是么?”未及等待他回答,我又继续说道,“凡世间事,无一能瞒过天下人。所幸天道昭昭,公道自在人心,前有因后必有果,自作孽不可活,你不过是自食当年恶果而已。”
他愣了一愣,苦苦地笑着,口中念着 “前有因,后必有果,自作孽,不可活……”恍惚中,他低声问道,“你是谁?”
“我?”我哼了一声,“我不过是匆匆而过看不惯世间不平事的路人!”
“路人?”他愕然看着我。
我取出首饰盒,把那长命锁放在桌上。他一看到锁,瞬时站起身来,走到桌前,仔细端详,手却不停地颤抖。他拿起锁,看着我,激动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锁?你认识羽君?她人在哪里?你知道么?”
“她?”我苦笑地看着他,他还记得她么?
“她在哪里,过得可好?”岳白川的声音有些颤抖,却透着万分紧张。
这会儿知道紧张,这会儿才问她的境况,我冷冷地看着他,缓缓地决绝道:“她,死了。”
“什么?”就像被人抽去了灵魂一般,他瞬间变成一个潦倒的老人,手里拿着那个长命锁,只是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说,只念叨着,“‘定不负相思意’,羽君,你一定怨我,是么?”
我看着眼前的他,惊觉他的心痛,心中某处柔软仿佛被触及,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完成羽君的心愿,于是把那沓他写给羽君的信拿出来,递到他手边,“这是你给她的信,她一直存着。”
“信?”他回过神来,双手颤颤巍巍地拿起那些他曾经写给羽君的信,一封一封看着,一边喃喃自语,“你一定怨我的,对么?羽君,你一定恨我的,是么?”
听到这些,我不禁苦笑,恨?羽君会恨么?爱过她却不懂得她,却凭什么拥有那份深情? “她就该恨你的,就该怨你的,可她凭什么不怨,凭什么不恨!你这个败类!你凭什么值得她为你至此?” 愤然间心头满是苦涩,久抑的愤懑感觉瞬时全数涌上心头,为什么从来都是女人不怨不恨,为什么从来都是女人无怨无悔?
“羽君,她不怨我?不恨我?”
我看着眼前的岳百川,期待的目光中夹杂着苦痛,他问我的语气竟然是那般小心翼翼。我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别人的事情,我只需要帮羽君转托那封信。也许,个人自有个人天命,我连自己的命数都无可奈何,又怎去管得了别人?
缓缓打开妆盒,我取出了最后一封信,“这是她写给你的,你自己去看。”把信丢给他,长舒一口气,也许这就是羽君的最后心愿了吧,终于把这些都交给他了。
第二十七章·事发(上)(4)
看他视若珍宝地打开那封信,我的心瞬间不再那么苦痛,或者,他还是爱过的,既然爱过的,一切也许就是值得的。
走到窗前,不再看岳百川,外面的雪花再次飘洒,冷冷地拍在脸上,时刻提醒着我,此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怔忡地看着外面,突然间,想起那许多年前与他看过的那场雪,漫天大雪,我记得的,他,还记得么?
“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却已不再。夜夜思君不见君,方知君已不再来。羽君,你竟然不恨我,羽君,你竟然不怪我,为什么?”声音渐渐哽咽,渐渐不再有声音,我回转头——他竟然哭了,眼泪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流下,他埋下头,手中紧握住那封信,浑身颤抖。
第一次见一个中年男子这样恸哭,刹那间,我突然觉得羽君仿佛没有空等。
缓了片刻,他又絮叨:“故地,恐不堪回忆,不若离去。羽君,我来杭州找寻你这么久,你却离开这里,难道这真的是天意?上天为什么让我们天人永隔?”
我心中一空。这些话还有什么用,羽君再不可能听得到,缘分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断了,天意?究竟是天意还是人心?
也许羽君可以安心了,毕竟这个男人,未曾忘记过她。也许,这就是她要的爱情,只有痴痴地守候,守候着当年的爱情,守候一生,无怨也无恨,也许这就是她的幸福。
“该说的,我都说了,岳总督,你好自为之。”我转身要离去。
“言儿,筱言,你是我的女儿,莫筱言,羽君的女儿,我们的言儿。”岳百川突然自言自语着,情绪由悲伤急转为狂喜,“你是言儿么?”我怔了一怔,看着他,他自答道,“一定是的,今天见你就觉得你像极了羽君。你是我的言儿。”说着就要过来抓我的手。
我闪躲开,冷笑道:“我是莫筱言,我娘是莫羽君,只不过,我从没有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愕然呆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发直,“唉……”岳百川长叹一口气,缓缓地垂下头来,苦笑道,“也许这都是轮回报应,羽君,你说呢?”
我只是站着,兀自看着雪花大片大片飘下,洁白了整个世间。
“言儿,我知道你恨我。”他低声说着,我依旧看着外面发怔,一时间难以辨识自己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筱言。
“我知道你断不会原谅我,我知道这些年你娘与你定然吃了许多苦。我只能告诉你,当年我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的话语徐徐传入耳中。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精明如他都知道羽君与筱言所受的苦楚,当年自他做出那决定的时候,他便料得到这之后的一切。不得已,有何不得已,即做了,为何不果断认了?
冷风顺着窗户吹进,小腹又是一阵绞痛,心下愤然,却无力愤怒,只怔怔地说着,“不得已的?我自然知道你的不得已,明日黄花的娘亲又怎比得过你的如花美眷、前程似锦。”
他未曾接话,我继续说着,“你知道的,你都料得到的,可你怎会知道娘亲当日所受的一切?你可知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小姐便怀有身孕,她受了多少冷眼嘲讽?你又怎能体会本是大家闺秀的她,带着一个孩子生活的苦楚?你更不会知道,她苦苦等待,苦苦守候,她不怨不悔的心究竟有多苦!”
他不懂的,他不明白的,他们从来不会懂得女人的爱,若爱了一个人,即便是苦,也只会苦守。只因为,心,只有一颗,爱只给一份。说着这些,眼前渐渐模糊,大口喘息着,拼命止住自己的眼泪。
“羽君,这些苦,我知道的,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羽君,今世债,我怕只能来世还了。”
我怔了一怔,来世?今生尚未定,又怎能期待来世?
“言儿,”他叹了一口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也不想解释了,我只能告诉你,若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我也必须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