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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也不光埋葬村民的先祖,比如丢弃的女婴,若是侥幸没给狼瞅见,就烂在泥土中,作大树的肥料。和她们命运相同的还有饿死的贫穷无赖,困死山林的胡子响马,被奸夫淫妇谋杀的可怜亲夫,甚至在这片森林里迷路,永远走不出去的无名旅行者。他们通常只是随便——不,应该说是随机一躺,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选择墓地。
一般来讲,比较大的树或活了几百年的参天古木下大都是相对有钱人家尤其是地主的家人,而像前面所提的,还有很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再也不为人知晓的无名树。如果谁把树砍倒了,就等于间接令死者永不超生,所以村里无人敢砍,也决不允许外人滥砍滥伐,故而树林越长越繁茂,最终形成今天这样庞大的数量。于是这片树林也就有了一个外人听来很古怪的名字,叫做“石冶碑林”。
13、灵异事件
天色已暮,刑坤三人一进这座烟州、石冶交界的山林,就觉得一阵怪异的凄凉感袭来。只有在石冶一中读过书的金天闯才知道这个传说,尤其感到悚惧,仿佛深葬地下的死者尸首汲取了成千上万纵横交错的树根贮藏的水与营养成分,进化成更加奇形怪状惊世骇俗的怪物,并将他们的尸臭气息肆无忌惮地溢了出来。此刻他真恨自己想象力丰富,不由得愈发骇然,刑坤手里的那把枪跟那辆昌河面包早给他忘了个干净。
刑坤见他不动了,呵斥道:“快走!你想吃粒带响的花生米么?”沈颀进了这诡异萧瑟的林中也不由害怕,可她的胆量毕竟比金天闯大些,于是说:“累了,不走了!”刑坤刚欲骂:“你妈的……”沈颀立即反驳道:“刑坤!你来过这里几次?你要是不熟就别乱指挥我们,否则到时候谁也出不去!”刑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扣住衣领,缩了缩粗短多皱的脖颈,悻悻地说:“好吧。就一会儿。”沈颀坐了下来,又问:“刑坤,你还要往里走吗?”刑坤鼻子“哧”一声,猛然提起枪抵住她的额头,厉声叫道:“闭嘴!记着自己是俘虏!”他站了起来,回望四周,半晌说:“就这儿吧。”说罢他的食指缓缓移向扳机。骤然,一阵哗啦啦的怪响自树木间的隙缝中剧烈而快捷地传过,迅而消逝无踪。刑坤在金、沈二人惊恐万状时捕捉到,激动地像惊奇盒中的弹簧怪物般跳起来,叫嚣着:“谁?谁在那边?出来!”刑坤心思周密,仍不忘回枪威胁:“你们两个别动。”他转而像只猫似地缓步悄然移进,“谁在那里藏着?出来……我让你出来!”他拉了拉枪栓,面孔的肌肉痉挛着:“我数三下,一,二,”他开始数得很快,可还是在“二”后面留一个较为明显的停顿时间,但枪所指向的背光树丛仍没有丝毫反应。
刑坤并不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但他最恨失了面子,于是“砰”一声烈响被尖锐的风啸炒作后更为夸张地直插进荒悲的穹宇中,转瞬间三个人各自的心脏都被莫名其妙地刺痛了。刑坤大而塌陷的狮鼻跟狗一样被汗液浸得湿漉漉的,轻微的后坐力似乎冲击了他的脑神经,而射出的子弹却依旧没让那片树丛产生什么变化。
刑坤随地拾起一根长树枝,小心翼翼地在那些枝叶繁茂的墨绿中拨弄一会儿,确定是自己的错觉后,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林子这么大,什么样的野兽蠹虫没有?刚才或许只是一只鸟或松鼠。
金天闯实在按捺不住瑟瑟发抖,手更是癫痫般大幅度颤栗,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碑林典故的恶魇。刑坤不明所以,见他无端地增加自己的恐惧,无来由的一阵暴怒,想立即解决他们再迅速离开,但举起的枪又不由垂下,因为此时他环顾四周,已经难以寻辨适才的入口了。况且在这陌生的迷宫里孤单一人,是谁都忍受不了的。
沈颀额头汗液涔涔,她正利用刚从自己手带上拔下的细铁在手铐的锁孔处来回地拨弄着。偌大而异常幽静寂寥的林子,竟连这样羸弱的微细响声也依旧听得清楚。她虽然知道金天闯只是个市井之徒,但本性应该不坏——胆子太小注定心眼不会太坏,然而重要的是这人的胆子也太小了,她本可以示意金天闯偷偷拔出自己的枪,可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是没办法用的,金天闯若是与刑坤对峙,起码从心理上就撑不住,要是让他先行开枪又不见得能打准。想到这里,她更加急噪地拨弄着手铐,声音一大,刚从适才古怪事情中挣脱出来的刑坤立即转过身,暴戾地喊道:“你干什么?这是什么声音?啊?你想打开手铐?我先杀了你!”金天闯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不自觉地踏出一步,这一步因错误地被误认为象征了挑衅而大大地刺激了刑坤,刑坤马上将枪口对准他便要扣动扳机。强烈的求生欲望使金天闯将胆小的本性先搁置一边,更加迅灵地侧跃过来,两手牢牢地扭住刑坤的枪,二人轰然倒地,地面,尘土乱扬,碎叶滚溅,拌着野兽般的撕打声,呼呼作响。
沈颀一见,只有冲上去帮忙。她两手虽然被缚,但脚仍然好使。刑坤在打斗中偶然瞥见沈颀的行踪,更是焦怒,一只脚连连踹击金天闯的肚子。金天闯吃了亏后也不示弱,并起双脚变本加厉地反踢对方。他身高腿长,立即占了优势,尝到甜头后愈踢愈带劲,亢奋不已,竟而忘了打架的目的是夺枪,手不知不觉地放松开,直到发觉不对劲,这才抬头诧异地瞧着刑坤,刑坤拿着枪对准他,冷冷地问:“踢够了?”沈颀在刑坤就要开枪的千钧一发之际,狠狠一脚踹到刑坤的后脑,比驴蹄子还厉害,疼得他大叫一声,但枪也在脱手的同时响了起来。
沈颀一愕,慢慢地望向金天闯。金天窗也目光呆滞,面若死灰,但只是瞬间,惨青的脸颊上划过一道割裂的腥红。出膛的子弹在空气中制造了风的利刃,居然只是一擦而过,他可算得上是世上罕有的幸运者了。沈颀释然,回脚把枪移到金天闯身旁:“快,给我打开手铐!”金天闯惊魂未定,“唔唔”机械地应承着,拿过枪。
沈颀见他似乎神志不清,心不在焉,不放心地提高声音:“哎!小子!你可看清楚,别打着我!”又一声枪响,沈颀的手铐分成两半,虽然还是不能取下,但不妨碍她掏出另一把枪。她沉思一会儿,考虑到自己的精力有限和方才金天闯的积极表现,又将刑坤夺去的那把扔给金天闯:“接着!”金天闯被动地接过后,疑神疑鬼地四下乱瞄。
刑坤则在地上无力地支起滚圆的身躯,恶狠狠地咒骂着。沈颀用枪指住他:“起来!跟我回局子!”金天闯冷不丁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沈颀被他略带绝望的苦涩口吻弄得一阵茫然,接口说:“你以为这里是亚马逊么?这才多大一座山,一会儿就走到头了。”她顿了顿,又问:“你……你是叫金……金天闯是么?你是干什么的?”金天闯怔怔:“我……我可没犯法。一,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坏人呢。”沈颀有些生气:“你眼瞎了?我和他到底谁长得像坏人?我是警察!……哎,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没告诉我呢。”
“我大专毕业一年了。因为学历太低找不到工作,所以又报了所学校学习。我可从没干过什么坏事,遇到你们那是碰巧了……”沈颀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是不是男人?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要不是你瞎掺和,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糟!”
刑坤仍然不愿放弃最后一线希望,挣扎着说:“小兄弟,你到我的公司来吧,月薪两千块,发你十三个月的工资,跟公务员一样!”沈颀知道金天闯耳根软,怕他受诱中计,一脚踩在刑坤沙袋般的肥肚子上:“你给我收声!再不老实就把你的嘴堵上!”金天闯虽然向来没有主见,性情软弱,但每个人都有自己遵循的一套原则,最起码他不会再信任一个曾经多次要杀害自己的人。
14、梦是黑夜的水族馆
又过了接近半个钟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白日里五彩缤纷的景物现在统统整齐而单调地变为纯粹的黑色。黑夜开始欺骗人类的眼睛,将他们的思想置于一个完全未知的神秘世界。雨果说:梦是黑夜的水族馆,他们如梦初醒地奔跑着,仿佛正是在回归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甚至一切的本源——夜。沈颀的夜光表还可以勉强放出一丝极其模糊的光线,她焦急地问:“喂!你到底认不认识路?不认识别瞎走!”
金天闯慌乱地回复:“这儿我恶熟,要是没路你把我拿下去铺!”他完全凭借着十年前的混乱记忆加上自以为非常敏锐的直觉胡走一气,最终总觉得地面在跟着自己一起走动,所以他停滞下来。沈颀不由问:“你怎么了你?”金天闯回过头,脸色在那一瞬僵直得可怕。沈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浑浊的重音,退了一步,颤声问:“你,你干什么?”金天闯垂下脑袋,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说:“警察同志,周围这么黑,我们出不去了。不如熬一夜,天亮了就能辨别方向了。”沈颀没有办法,只得坐了下来。金天闯不经意地问:“你有东西吃么?”沈颀受到提醒,其实她为了单独拷问刑坤也曾充分计划过,于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盒咸酥饼干和两袋香肠面包:“就这个。我没料到会多一个人……咱俩平分吧。”“有弹弓就好了。”沈颀颇为诧异地抬起头。
金天闯没有吃,继续喃喃地仰着头:“我十五岁就在这座石冶山下的中学读书。”“石冶一中?”沈颀反问。
“是啊。你……你怎么知道?”“我念初中时成绩也不太好,听人家说无论学习多差的学生,只要一转到石冶一中,成绩立即就提上去了,大多数都能考上比较好的高中,这学校名声挺大的。后来……我爸疼我,怕我去了遭罪,所以……就没去。爸……”沈颀伤感的口气稍纵即逝,目光中顿时充盈着戾气,转而朝一旁累得半死不活、正在呼呼打鼾的刑坤怒视。
金天闯不想因为这个而走题,于是接着说:“当时校方严禁我们外地转来的学生进山。我偶尔在山前的树林拿弹弓打鸟,能打很多只……”“为什么?”沈颀始终是小女孩的脾气,“为什么校方不让进山?”“你也看见了,这山树很多,把阳光都遮得差不多快没了,找不着北容易迷路。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这片林子埋了很多死人,村民都挺迷信的,不让外人来叨扰……”“死……人?”沈颀皱了皱眉头,“哪有啊?一路上我没看见一座墓碑。”“那是你看不见,其实到处都是。”金天闯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棵粗壮的芙蓉树上摁了摁,沈颀不由凑过去,把表对准树皮,羸弱昏黄的光线将凹凸粗糙的裂纹映出,是两个歪歪斜斜但很深很大的刻字:“××之墓”。
沈颀只觉得猛地一口气上不来,双手乏力,颓然坐到地上。金天闯回头瞅瞅头顶高处的树梢,“这树长大了。其它的字应该在上面。”“死人……埋在树下?”沈颀感到空气中有一种强烈的腐肉气息,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是,每一棵树下都有……这一棵最少有半个世纪了,这么粗,肯定是有钱人的。”金天闯的声音也很不自然,“你……你不用害怕,这没什么……再说你不是还有枪么?”他见沈颀的悚惧之色仍旧丝毫不减,又安慰似地说:“其实也不光是人,还有猪呢。大概是我来石冶一中复读半年后,镇上闹起了五号病,几乎所有猪的蹄子都烂掉了。校方从不舍得杀一头猪给学生当伙食,反而用学生的伙食喂猪,谁想到好不容易将猪喂得又肥又壮时,偏偏一个个都患了瘟疫,只好忍痛用推土机在后山挖了一个大坑,把两百多头猪全部都埋了进去。当时猪的叫声比女人的叫声还尖还惨百倍。往后的半年我们都没见过一丁点荤腥。夜里总有人跑到后山,挖出死猪蒸煮很多遍,然后再拿到学校食堂去卖……”他正讲得眉飞色舞,沈颀已经止不住大声呕吐起来。
金天闯慌了神,连连补救:“对、对不起!我说说就是了。我实在没想到……”沈颀好半天才强迫自己镇定住,抬起头刚想说话,喉头又是一酸,眼眶有些热,只得仰躺在一棵树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蓦地,他又想到树下埋着尸体,连忙支起身躯。就在这一瞬间,她怪异地望向金天闯,目光中散放着堇色的骇人色彩。
“你……”金天闯似乎完全堕入虚空,一股恶寒被刮过地面的冷风托起,在自己身后凝固成形。“我后面……有东西吗?”“不是……”沈颀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我看错了。”金天闯对回答中模棱两可的“可能”二字很不满意,颤声追问道:“你看见什么了?”说着他纵身向前一扑,和沈颀背靠背地倚在一起,握紧了手中的枪。
15、绿色的影子
沈颀有些可怜他,摇摇头说:“也没什么,我只是看到……看到有绿色的影子一闪。肯定是错觉。人一紧张就爱胡思乱想,刑坤刚才不是也这样么?结果还不是什么也没打着?”“不……不对。”金天闯仍心有余悸地辩驳,“那声音我们仨都听到了。总不会是……集体错觉吧?”“你能不能不说话?”金天闯迅速安静下来,可这暗无边垠的黑夜突然变得更加庞硕与狰狞,在那黑暗的尽头,究竟有着什么,这是几百万年以来人类无论如何进化都在不倦探寻的永恒疑问。当它从黑暗深处中走出,步步向我们逼近时,那也许是这个世界所有恐惧的来源和犯罪动机的根本。
“你……你还是说两句吧。”沈颀干咳了几声,“不要停……不过,不过别再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好……”金天闯一面用力收紧衣服,一面将枪口平对向他认为的最黑的方向。“你想听些什么?”“比如……说说你的学生时代,校园生活……”
“噢。”金天闯咽了咽口水,“我也没什么刺激生活。石冶一中那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当然真正有钱的孩子是不会来这儿的,但他们都自称自己如何如何富有:从招远来的就说自己家是开金矿的,东北来的就说自己家是开油田的,河南来的就说自己在少林寺里吃肉偷钱强奸杀人无恶不作,但就是不打诳语,香港来的就说自己绑过李嘉诚,台湾来的就说自己朝陈水扁开过枪……嘿嘿,开个玩笑而已,港台的孩子怎么会来我们学校!说自己家里有钱的肯定是乡下学生,说自己将来有钱的肯定是城里学生,总之大家都是一群靠吹牛聊以自慰的井底可怜虫。
“生活很无聊,很单调,很……艰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来重复去都只有那么几样:不到五点就起床叠被,出门跑操,高声喊口号,然后回来上早自习。下了课吃早饭,都是些稀得只剩下水的小米粥,一只玉米饼子,一小堆腌花生豆。接着整理宿舍,清扫卫生区,七点钟准时上课。上午一共五节课,三节课后出去做广播体操,还要像早上那样绕着操场跑,再上两节课,中午吃一些瓜馅包子,地瓜干,没有白面,白的只有大白菜熬汤上漂着的肥肉星子。黑面馒头也偷工减料,往往连吃了三个还饿。午睡一个钟头,大多是在教室里睡,因为回宿舍会破坏早上叠好的被褥的美观,也不准任何人夏天私自挂蚊帐冬天私自加被,防止不美观。睡醒了要唱歌,主要是校歌或者国歌和革命歌曲,再不然就是十年前的流行歌曲。下午四节课,上完后吃饭,内容跟早饭、午饭完全一样,吃剩了就去猪圈,倒在猪食缸里喂猪吃。晚上三节半课,十点半熄灯睡觉,就这些。”沈颀对他拖沓机械如流水帐的冗长汇报毫不厌憎,只是笑着说:“这不跟监狱一样了吗?”“谁说不是。他们本地人还没怎么着,我们烟州转去的真是难以忍受。我的上一届曾有人被逼疯过。”“烟州去的学生多吗?”“从总数上看当然很少,我和八个朋友一起去的。那一届的烟州学生格外多,可也不超过四百人。”“我……”沈颀迟疑了少许才问,“我听说那里的老师虐待学生,有这种事吗?”金天闯的神色中含有捉弄的成分,凝视她半晌后,悠悠地说:“我们都习惯了,去石冶念书的烟州学生,多半是烟州市各个学校的败类渣滓,没少让人揍,也受得惯,让谁打不是一样?反正不管遇到家长、遇到老师、遇到流氓还是遇到……警察,挨打的总是我们。”沈颀有些歉疚地回避开他并不灼人的目光,轻轻说:“对……不起。”“我不是要你道歉。……出去,出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把刑坤抓到局里去。”金天闯不经意地问:“我不懂法……可你现在的行为……以后还能再干下去吗?”“被撤职是铁定了。”沈颀拢着秀丝,“按照刑坤的能量,足够请到省里最好的律师,完全可以反咬一口,到时候我就连判刑也说不定。”“你……你为什么要抓他?”沈颀的瞳仁再度掠出燥烈不定的色泽,恨恨地说:“我爸爸……他杀了我爸爸!……”金天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