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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八、喜重逢，泪眼相对话寒温
“娘……”不知过了多久，正在车上闭目养神的我，忽然恍惚听到了两声带着哭音的呼唤。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我安抚住即将跳出胸腔的心脏，胆战心惊地掀起车帘朝外看去。
马车前方，尘烟滚滚，两人一骑飞快地向这边奔过来，却不是我日思夜想的贤妮和盈儿是谁？心中一酸，我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下。
孩子，历尽艰险，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不过片刻工夫，只听得耳边一声响亮的马嘶，我坐的车子猛地一晃，贤妮已经抱着盈儿冲了进来。
“娘，你可算回来了！”小小的盈儿大哭着扑进我的怀里，细细的手臂紧紧地箍住我的腰，像是生怕我忽然消失了一样。
轻轻拍打着怀中孩子的背，我忽然觉得，其实只要有孩子在身边，今生便已是满足的了。
幸福是什么？大概便是此刻这样的感觉吧？一颗心柔软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融化掉，天地万物，都已不在我的眼中，是非成败，也都已离开了我的脑海。怀中抱着我失而复得的珍宝，其余的一切，还有什么重要吗？
车子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又重新开始缓缓地向前走了。只是这一次，它便是走得再慢，我也不会有半点儿着急了。
贤妮跪在我的身旁，抱着我的一条手臂默默地擦着眼泪。我擦了擦模糊不清的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她。贤妮似乎感觉到了，赶忙也流着泪抬起头来，欣喜地迎上我的目光。
好半晌，我才哑着嗓子，带泪笑道：“我的总也长不大的女儿，怎么一离了我的眼就长大了？上次分开的时候，明明还是一个小孩子……”
“我都十六岁了，娘，你当还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吗？两年多了啊！你再看看盈儿，难道还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时抱在手上的小肉团吗？”贤妮又哭又笑，使劲地拿帕子擦着眼睛，倒像是跟自己的眼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盈儿终于哭够了，缓缓地从我的怀中抬起头来，笑道：“盈儿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有长大！姐姐却真的长大了很多，大家都说是女大十八变呢！”
听着他一张小嘴这样伶俐，倒把我这番又喜又悲的伤感情绪淡去了不少，我不由得捏着他圆圆的小脸笑道：“小家伙懂得倒不少了！居然也敢开你姐姐的玩笑了？长高了没有？站起来给娘亲看看！”
盈儿顺从地站了起来，比前两年自然是长高了不少，眉眼之间，也不再是那样天真懵懂的神色了。我不由得笑道：“果然是长大了，不在娘的脸前儿，该长大的，还是会长大……”说着说着不由得又伤感起来。
贤妮一把揽过盈儿，坐在我的身旁笑道：“难不成娘亲以为，没有娘亲照顾，我们两个就不长了不成？”
怔怔地盯着贤妮明艳照人的小脸看了许久，我才勉强笑道：“娘亲太没用，没能照顾你们……这两年，苦了你们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过得不容易，尤其是你，为了照顾盈儿，没少吃苦头吧？”
贤妮擦了擦眼泪，冷笑道：“不吃些苦头，我们就永远长不大！我倒是庆幸这两年娘亲不在身边，让我们两个有机会亲眼看看，这世上的人，究竟都是什么样子！哼，娘亲不知道，这两年，我姐弟二人可是长了不少见识呢！”
贤妮的小脸上，没了当年那样满是稚气的愤怒，却呈现出一种冷厉的平静来。我知道，经过这两年的磨砺，她终于真正长大了。心头泛起一阵阵的苦涩，我不知道该难过还是欣慰。
盈儿依旧用小脸在我的身上蹭来蹭去，我爱怜地揉着他的头发，笑问道：“姐姐说长了不少见识，不知我们的盈儿长了见识了没有？”
盈儿抬起头来，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看得我一阵心疼。
只听这小家伙气哼哼地道：“自然是长见识了！盈儿终于明白了，除了姐姐以外，这边所有的人都是坏人！他们都会欺负我们！姐姐说了，我们不怕他们，等娘亲回来了，我们就可以欺负他们，把从前受的委屈都赚回来！”
看着他愤愤地握紧了肉嘟嘟的小拳头，我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盈儿说的对，等过一阵子，娘亲和姐姐就把所有欺负过盈儿的人挨个欺负一遍，给盈儿出气，好不好？”
盈儿听了，忙不迭地直点头，又将小脸贴到了我的手上：“娘亲真好！这两年盈儿可想娘亲了，每天都想！姐姐也是，每天都盼着娘亲回来！”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着，口中却问贤妮道：“长了些什么见识？跟我说说吧？”
贤妮见问，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长见识的地方，多了去了！什么六亲不认、狗仗人势、煽风点火、趾高气昂、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狼心狗肺、蛇蝎心肠……总之所有学堂里的师父们解释不清的词儿，我在父亲身边呆了没几天，就什么都懂了！这两年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姐弟俩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点？”
我心下暗暗地盘算着，口中随意答道：“六亲不认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别的一概没有听说过。不过，猜也能猜得出七八分了。煽风点火？蛇蝎心肠？你父亲身边，出现了一些很有些道行的女人？”
贤妮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道行不见得，狐狸精作风倒是已经练得十足十了！为着那人偏着她的儿子，盈儿这两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
“她的儿子？多大了？”看着盈儿重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心中的冷笑一点点扩大了起来。
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孩子，注定是要受委屈的吗？如今我回来了，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我儿子所受的委屈，我可是都要一点一点讨回来的呢！
“比盈儿小三岁，叫什么‘如意’，宠得不成样子！”贤妮显然对那个孩子半点好感都没有，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我的后背都忍不住一阵阵发凉。
小三岁是吗？我心下大概有数了。孩子已经不小了，母亲却依然受宠，足以说明那个女人绝不是易与之辈了。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有一个那样受宠的孩子在，王太子的位子，为什么还会落到盈儿的头上？”是他们的失误，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他们准备在大事未定的时候，拿我的孩子做挡箭牌吗？
即使心下有再多的凄楚，现在也不是与儿子女儿抱头痛苦的时候。我必须要在正面对上那些人之前，尽可能多地了解我所必须面对的环境，不求百战不殆，但是只有知己知彼，我才能在那样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带着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还算是他身边还有几个稍稍有点儿良心的人，他三番五次地将我和盈儿踢下战车这件事，惹恼了那些人，所以他们在立太子这件事上，态度异常强硬。若非如此，盈儿早在那些女人手里死过几百次了，哪里还有机会当什么王太子！”
这是今日从贤妮口中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我心下大致已有了些数，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还有几个有良心的人就好。不管他们的良心是为着谁，只要对我们母子有用的，就是好的。
他们之所以没有太着急对盈儿下手，只怕另有一个原因，就是盈儿目前还不是他们的威胁吧？我回来了，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只怕这几天迎接我的，将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暴呢！
正文 六九、探虚实，谁堪新人对旧人
更新时间：2013…2…24 12：22：29 本章字数：2535
“王妃，戚夫人、林夫人求见。”小丫头的神情之间，并没有多少恭敬之色。
方才还是笑颜如花的贤妮，脸色霎时便难看了起来。
“来得好快啊，我连一盏茶都还没有喝完呢！难道她们一直在我屋子旁边等着的吗？”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虽然早知道她们必然沉不住气，要来试探一下我的底细，但是……能不能不要这样快？多少也该让我喘口气嘛！
“娘，林夫人不过是一条走狗，不足为惧；但是戚夫人就是那个如意的娘，为人甚是歹毒，不可不防。”贤妮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副神情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就连我怀中本该什么都不懂的盈儿，也是霎时身子一僵，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硬角色吗？不是都说，最先出场的应该是龙套么？这个主角，怎会这般沉不住气？
“哼，什么王妃，不过是一个无知村妇罢了！王上不弃糟糠，她就该感恩戴德了，居然还想凌驾在本夫人之上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只是这句话的内容，实在让人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了。
来人声音虽不大，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可见她该是有意让我听到的呢。
一个未曾见面就敢锋芒毕露的人，若非真正有恃无恐，便是太过愚蠢了。我顿时对这人提起了兴趣。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挑剔如我，竟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女子，很出色！
她的容颜，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事实上，在我的眼里，她生得有些太过寻常了。
眉眼是极美的，只是那眼睛里透出来的，不是女子该有的温婉，也不是居高位者该有的沉静，而是一种……不甘心，或者说是，刻意伪装出来，自己却始终未能完全驾驭的高傲。
其余的地方嘛，就有些乏善可陈了。事实上，五官之中，我只注意到了她的眼睛，至于整张脸……只能算是清秀吧？
但是我毫不怀疑，这个人就是人未到声先至的戚夫人。因为她的气势，强大到让人几乎可以完全忽略她身边那个红衣的美貌女子。
是啊，那个红衣女子，才是真正艳如桃李的呢！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整张脸完美得让人只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可是为什么我的目光会完全被黄衫的戚夫人吸引住呢？她的气势，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呢？我不由得重又细细向她打量起来。
身量颀长，动若春柳，举手投足之间俱是飘然出尘的风韵；明眸善睐，顾盼神飞……
我不得不承认，“美人”有时并不仅指容颜美丽，更多的，是一种明明看似寻常，却偏偏让人欲罢不能的致命吸引力。
这个女子，有些意思。我眼中的笑意，渐渐晕展了开来。
“哼，笑什么笑，你这个该死不死的老女人！”两位夫人同样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直到看着我笑了起来，戚夫人才终于沉不住气了。
老女人？不错，跟她们相比，我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老女人”了，可是为什么我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隐忍的……惊艳呢？
想必，我这个老女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丑陋粗俗吧？
“我笑的是，汉王身边的人，似乎没什么规矩呢！王妃的居室，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随便乱闯的么？一个小小的夫人，见到王妃和王太子，都是可以不必行礼的么？我记得，有些人似乎连过门茶都不曾敬过的吧？但凡有些规矩的寻常人家，都该有个长幼尊卑的吧？”我不慌不忙地将杯中茶水饮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赶了这么久的路，连喝口水都不让人安生，这俩人还真是不懂事呢！真以为可以三天两日就整死我不成？要知道，她们若是聪明，就该知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她们就始终越不过我去的。
“长幼尊卑？哼，跟一个无知村妇，讲什么长幼尊卑？你倒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红衣的林夫人终于开了口。不过，她的话音中始终带了些不自然，语调过于刻板了。我心下已经明白，这句话并非她心中所想，她不过是在戚夫人威势之下，不得不说罢了。
“你说谁是无知村妇？依我看，两个连长幼尊卑都不懂的人，才是真正的无知村妇！”这句话，是早已气得脸色通红的贤妮说的。
“哼，你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丫头，夫人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开口的仍是林夫人，不过，她自己不也是夫人么？她为何会将戚姬尊称为“夫人”？便是受的恩宠不如她，也不必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这样低吧？莫非戚姬平日里竟已张扬到这般目空一切了么？
“汝儿这是在骂谁呢？”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忽然从窗外传来，眼前的两个女子立刻垂下了头，变得低眉顺眼起来。变化之快，令我不由得微微愣了愣神。
看着那道数年未见的身影缓缓跨进门来，我心下不是没有触动的。不过，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怀中的盈儿忽然捏紧我的手指的时候，瞬间烟消云散了。
我必须记住，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亲人，而是我此生最大的仇敌！
戚夫人趋前几步，挽住了他的手臂，娇声道：“王，我们姐妹好心来探望王妃，可是来了这么久了，王妃却只让我们站着……”
不得不说，这样的声音，真的很惹人怜爱呢！连我都要忍不住为这个可怜的柔弱女子掬一把同情之泪了！
汉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抬头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中便已多了一丝疑问。
我该向他解释么？
所谓疏不间亲，显而易见，如今的他，是绝对不可能听信我的解释的了。
我缓缓地直起了身子，浅笑道：“你来晚了！你公事忙，顾不上去接我就算了，连探望我，都落在两位妹妹后面，可有些说不过去了呢！”
两位夫人霎时瞪大了眼睛。
那人却忽然笑了起来，放开戚姬的手，缓步走到我的面前：“多年未见，你一点儿都没变。”
我压下嘴角的冷笑，坦然地迎上了他的眼睛：“没有见到你，我怎么敢变老？”
显然，我的回答取悦了他，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昭示了他的愉悦，却险些震聋了我的耳朵。好久不曾被他的声音荼毒了，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呢！
我扯开嘴角，恰到好处地微笑了起来，而站在他身后的两位夫人，此刻的表情却是万分精彩。她们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人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她们高高在上的“王”说话吧？
她们一定是忘了，年龄，是我的劣势，却同时也是优势。糟糠之妻，便是真的再无半分喜爱之情，也是他绝对不可能抹掉的存在。记忆，从来都是一种让人绝对无法忽略的存在。
笑够了，他却忽然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年，辛苦你了。”
我依旧温婉地笑着，柔顺一如往年：“我却不觉得辛苦。相反的，我只怕日子不辛苦。楚贼对我越坏，我就会越高兴。”
“这是怎么回事？”他显然有些糊涂了起来。
我抬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们对我不好，正说明他们没有把握胜你，而当竹刺皮鞭一起向我招呼过来的时候，我不用问也便可以知道，一定是你又打了胜仗了！”
正文 七〇、试运筹，假面寒心迎风雨
更新时间：2013…2…24 18：53：06 本章字数：2520
“傻婆娘，老子输不了的，你在家里瞎担心个什么劲？”他难得地没有扯开嗓门嚷嚷，而是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感慨万千地坐在了我的身旁。
小丫头慌忙端上茶来，神色恭谨而怯懦。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丫头瑟缩一下，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我知道担心是多余的，也知道你不高兴我瞎操心，可是……十几年的情分，哪里能说不担心，便真的不担心了呢？”我幽幽地叹着气，作出一副万分感伤的神情来。
“你们妇道人家，就知道胡思乱想！明知道一点儿用都没有，屁大点事也要掂量百八十个过子！”他又恢复了惯常的大嗓门，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盈儿早在他坐下的那一刻，便已经从我怀中溜了出去，一闪身躲进他姐姐的怀里了。
贤妮略一迟疑，无声地行了个礼，抱着盈儿退了出去。而屋里那两位一直被忽略到现在的夫人，在万般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之后，终于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我对她们的离去一概假作不见，只是淡淡地向汉王笑道：“明知道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何苦还要来骂我？”
“谁吃饱了撑的，有那个闲心来骂你？你呀，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跟小屁孩子一样，不是胡思乱想，就是撒娇撒痴！十来年都过去了，你一点儿都没有长进！”他虽是责骂，语气中却已带了些笑意。我知道，他大概也已经到了喜欢怀旧的年龄了。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肯念旧就好。我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故意叹道：“是啊，十来年的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呢！我刚进门的时候，肥儿都还是个孩子，比如今的盈儿大不了多少呢！唉，一转眼，孩子长大了，做母亲的也就人老珠黄了呢！”
“呵呵，臭婆娘，你这是有意寒碜老子是不是？刚才那两个女人在你眼前儿说些不好听的了？她们年轻不懂事，你晾着她们就行了！计较个什么劲儿啊？你心里该清楚，她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