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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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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大叔,你算是救了我师父一家,你老怕还不晓得,三婆婆几十年没有为难过,这一趟她老人家,急得睡不着觉,在苏州,我们是客地,这件事要闹开来,充军杀头都有分!再说,她老人家又疼孙子,少武是朝廷的武官,我师父做这件事,传出去不断送了少武的前程?如今好了!不过,”杨凤毛又赔笑说:“你老送佛到西天,我晓得你老跟何学台有交情,招安的事,还要仰仗鼎力。”说着,又作了个大揖。胡雪岩倒不曾想到何桂清。如今听杨凤毛一提醒,立刻在心里喊一声:妙!何桂清纸上谈兵的套折,上了不少,现在能办成这事,是大功一件,对于他进京活动,大有帮助。这样看来,自己的这个主意,凭心而论,着实不坏。

    于是他很爽快地答道:“一句话!这样好的事情不做,还做啥!”

    “多谢胡大叔!”杨凤毛的脸色转为严肃,“我听你老的差遣。”

    胡雪岩最会听话,听出这是句表示谦虚的反话,实际上是杨凤毛有一套话要说,所以这样答道:“事情是你们师弟为头,我只要能尽力,决不偷半分的懒。不必客气,该怎么办请你分派。”

    “那我就放肆了!我想,第一,这话只有你老跟我两人晓得。”

    “当然!”胡雪岩说,“你们杨家的堂名叫‘四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第二,我想我先去一趟,请胡大叔听我的消息,再去见何学台。”

    “那也是一定的。总要那方面点了头,才好进一步谈条件。”

    “你老最明白不过,那我就不必多说了。”杨凤毛说,“我马上赶去见我师父,最多一昼夜的工夫,一定赶回来。”

    “你师父怕是在松江,我们一起去也可以。”

    “不!不在松江。”

    不在松江在哪里呢?他不说,胡雪岩也不便问,不过心里已经雪亮,俞武成的行踪,杨凤毛一定清楚。说是最多一昼夜定能赶回来,则隐藏之地亦决不会远。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杨凤毛郑重叮嘱:“胡大叔!明天上午,请你无论如何不要走开,我人不到一定有信到。”

    等杨凤毛告辞,裘丰言自然要问起谈话的情形。胡雪岩谨守约定,只字不吐,只笑着说:“你陪刘三爷去捧那个‘银元宝’好了。几台花酒吃下来,就有好消息了。”

    裘丰言宽心大放,喜滋滋地跟着刘不才走了。胡雪岩一个人静了下来,将前后经过情形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路子走对了,走得通,走不通,明日此时,可见分晓,且不去管它。眼前有一整天的工夫,光阴如金,不该虚耗,正好将潘家所托,以及阿巧姐的终身,办出个头绪来。

    这就得找周一鸣了。奇怪的是一早不见他的面,只好留下话,如果来了,让他在金阊栈等候,然后坐轿进城,先去拜访何桂清。

    名帖一投进去,立刻延见,何桂清将他请到书斋,执手寒暄,极其殷勤,自然要问起如何又到了苏州?

    “有几件事,必得来一趟,才能料理清楚。其中是一件是云公吩咐的,办得差不多了。”

    “喔!”何桂清很高兴地问:“是怎样一个人?”

    “德是中上,貌是上中,才是上上,将来体贴殷勤,一定没话可说。”

    胡雪岩因为阿巧姐自己看中过何桂清,料想进了何家的门,必然驯顺非凡,所以此时夸下这样的海口。

    何桂清当然相信他的话,喜心翻倒,忍不住搓着手说:“能不能见一面?”

    “请云公稍安毋躁。”胡雪岩笑道:“几时到了上海,立刻就能见面。”

    到底身分是二品大员,不便做出猴急相,何桂清只得强自按捺着那颗痒痒的心,定一定神答道:“天气快热了。炎暑长行,一大苦事,我想早一点走。算日子,也就在这几天必有旨意。”

    “这样说起来,总在五月中就可以动身了。”

    “对了。”

    “那我跟云公暂且作个约定,以五月十五为期,如何?”

    “好的。我也照这个日子去作安排。”何桂清又说:“你托我的事,我替你办了。潘叔雅人倒不俗,我们现在常有往来。承他的情,常有馈遗,想辞谢吧,是你老兄面上的朋友,似乎不恭,只好愧受了。”

    话中是很愿屈尊交潘叔雅这样一个朋友,而后叔雅对他的尊敬,则从“常有往来,常有馈遗”这些话中,表现得明明白白。胡雪岩的愿意,就是要替他们拉拢,所以听得何桂清的话,当然感到欣慰。

    照规矩,他亦还需有所表示,“云公爱屋及乌,真是感同身受。”他拱拱手说。

    “哪里,哪里!”何桂清心里在想,真叫“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相隔没有多少日子,不想他也会掉文了!虽是尺牍上的套话,总算难能可贵,这样想着,便又笑道:“雪岩兄,曾几何时,你的谈吐大不相同,可喜之至。”

    胡雪岩略有窘色,“叫云公见笑!”他急转直下地说:“有件事,想跟云公请教。”说着,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听差。

    这是有要紧话说,何桂清便吩咐听差回避,然后由对面换到胡雪岩下首,侧过头来,等他发话。

    “我想请教云公一件事,”胡雪岩低声说道,“现在有一批人,一时糊涂,误犯官军,很想改过,不知道朝廷能不能给他们一条自新之路?”

    “怎么不能?这是件绝好之事!” 何桂清大为兴奋,“这批人是哪里的?”

    问到这话,胡雪岩当然不肯泄底,“我亦是辗转受人之托,来手做事很慎重,详情还不肯说。不过,托我的那人,是我相信得过的。我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心想云公是有魄力、肯做事的人,所以特地来请教。”他略停一下又说:“如今我要讨云公一句话,此事可行与否?朝廷可有什么安抚奖励的章程?”

    “一般都是朝廷的子民,如能悔过自新,朝廷自然优容,所以安抚奖励,都责成疆吏,相机处理。”何桂清又说,“我为什么要问这批人在哪里,就是要看看归谁管,如果是苏州以西,常州、镇、扬一带,归江南、江北两大营,怡制台都难过问。倘或是苏州以东,许中丞是我同年,我可以跟他说,诸事都好办。”

    听得这话,胡雪岩暗暗心喜,“那么,等我问清了再回报云公。不过,”

    胡雪岩试探着问:“我想,招抚总不外有官做、有饷领,云公,你说是不是

    呢?“

    “给官做是一走的,看那方面人数多少,枪械如何,改编为官军,要下委札派相当的官职。饷呢,至多只能过来的时候,关一次恩饷,以后看是归谁节制,自有‘粮台’统筹发放。”

    胡雪岩所想象的,亦是如此。只是授官给饷,都还在第二步争取,首先有句话,关系极重,不能不问清楚。

    “云公,”他特意摆出担忧的沉重脸色,“我听说有些地方弃械就抚的,结果上了大当,悔之莫及。不知可有这话?”

    “你是说‘杀降’?”何桂清大摇其头,“杀降不祥,古有明训。这件事你托到我,就是你不说,我也一定要当心。你想想,我无缘无故来造这个孽干什么?再说,我对你又怎么交代?”

    “是!是!”胡雪岩急忙站起来作了个揖:“云公厚爱,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提醒云公而已。”

    “是你的事,我无有不好说的。不过,这件事要快,迟了我就管不到了。”

    “我明白,就在这两三天内,此事必有个起落。不过还有句话,我要先求云公体谅。”胡雪岩说:“人家来托我,只是说有这件事,详情如何,一概不知。也许别有变化,作为罢论,到那时候,我求云公不要追究。”

    “当然。我不会多事的。”

    “还要求云公不必跟人谈起。”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此事作为罢论,我就当根本没有听你说过。总而言之,我决不会给你惹麻烦。”

    “云公如此体恤,以后我效劳的地方就多了!”

    这句话中有深意,意思是说,只要何桂清肯言听计从,不是自作主张,他就会有许多办法拿出来,帮何桂清升官发财。

    “正要倚重。”何桂清说:“老兄阛阓奇才,佩服之至。前几天又接得雪轩的长函,说老兄帮了他许多忙。我跟雪轩的交情,不同泛泛,以后要请老兄以待雪轩者待我!”

    于是由此又开始叙旧,一谈就谈得无休无止。许多客来拜访,何桂清都吩咐听差,请在花厅里坐,却迟迟不肯出见,尽自应酬胡雪岩。

    这让客人很不安,同时也因为还有许多事要料理,所以一再告辞,而主人一再挽留,最后还要留着吃晚饭,胡雪岩无论如何不肯。等到脱身辞了出来,太阳已快下山了。

    轿伕请示去处,胡雪岩有些踌躇,照道理要去看一看三婆婆,却又怕天黑了不方便。如果回到金阊栈,则出了城就无需再进城,这一夜白耗费在客栈里未免可惜。左右为难之下,想到了第三个去处,去拜访潘叔雅。

    不过天黑拜客,似乎礼貌有亏,而且一见要谈到他所托的事,如何应付,预先得好好想一想,仓促之间,还是以不见面为宜。

    于是又想到了第四个去处,“喂!”他问轿伕:“有个有名的姑娘,叫黄银宝,住在哪里,你晓不晓得?”

    轿伕歉然赔笑:“这倒不晓得了。”

    “苏州的堂子,多在哪一带?”

    “多在山塘。上塘丁家巷最多。”轿伕建议:“我们抬了胡老爷到那里问一问就知道了。”

    一家一家去访艳,胡雪岩觉得无此闲工夫,大可不必。而且就寻到了,

    无非陪着裘丰言吃一顿花酒,也干不了什么正经。这样一想,便断然决定了主意,回客栈再说。

    一到金阊栈,迎面就看到周一鸣,一见胡雪岩如获至宝,“胡先生,胡先生!”他说,“等了你老一下午。”

    胡雪岩未及答言,只见又闪出来一个后生,长得高大白皙,极其体面,那张脸生得很清秀,而且带点脂粉气,胡雪岩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似地,一时愣在那里,忘了说话。

    “他叫福山。”周一鸣说,“是阿巧姐的兄弟。”

    “怪不得!”胡雪岩恍然大悟,“我说好面熟,象是以前见过!这就不错了,你跟你姐姐长得很相象。”

    福山有些腼腆,“胡老爷!”那一口苏州话中的脂粉气更浓,然后,跪了下去磕头。

    “请起来,请起来!”

    福山是他姐姐特地关照过的,非磕头不可,胡雪岩连拖带拉把他弄了起来,心里十分高兴,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福山长得体面,还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我一大早到木渎去了。特地把他带了出来见胡先生。”周一鸣说。

    “怪道,早晨等你不来。”胡雪岩接着又转脸来问福山:“你今年几岁?”

    “十九岁。”

    “学的布店生意?”

    “是的。”

    “有几年了?”胡雪岩问,“满师了没有?”

    “满师满了一年了。”

    只问了两句话,倒有三处不符的地方。胡雪岩的记性极好,记得阿巧姐告诉过他的话,因而问道:“你的小名不是叫阿顺吗?”

    “是的。”福山答道,“进布店学生意,老板叫我福山,就这样叫开了。”

    “我记得你姐姐说你今年十八岁,还没有满师。”

    “我是十九岁。我姐姐记错了。”

    “那么,你满师不满师,你姐姐总不会记错的罗?”

    “也可以说满师,也可以说不满师。”周一鸣代为解释:“他学生意是学满了,照例要‘帮师三年’,还没有帮满。”

    “现在都弄妥当了?”胡雪岩看着周一鸣问。

    “早已弄妥当。”周一鸣答道,“ ‘关书’已经拿了回来。”

    “那好。”胡雪岩又问福山,“你姐姐拿你托付给我,我倒要问你,你想做点啥?”

    “要请胡老爷……”

    “不要叫老爷!”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叫先生好了。”

    “噢!”福山也觉得叫“老爷”碍口,所以欣然应声:“先生!”

    “你是学布生意的,对绸缎总识货罗?”

    “识是识。不过那爿布店不大,货色不多,有些贵重绸缎没有见过。”

    “那倒不要紧,我带你到上海,自然见识得到。”胡雪岩又说,“做生意最要紧一把算盘。”

    “他的算盘打得好。”周一鸣插嘴说道:“飞快!”

    “噢,我倒考考你。你拿把算盘坐下来。”

    等福山准备好了,胡雪岩随口出了一个题目,四匹布一共十两银子,每匹布的尺寸不同,四丈七、五丈六、三丈二、四丈九,问每尺布合到多少银子?他说得很快,用意是考福山的算盘之外,还要考他的智慧。如果这些罗里罗嗦的数目,听一遍就能记得清楚,便是可造之材。

    福山不负所望,五指翻飞,将算盘珠拨得清脆流利,只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声音,就知道是好手。等声音一停,报告结果:“四匹布一共一百八十四尺,总价十两,每尺合到五厘四毫三丝四忽挂零。”

    胡雪岩亲自拿算盘复了一遍,果然不错,深为满意。便点点头说:“你做生意是学得出来的。不过,光是记性好、算盘打得快,别样本事不行,只能做小生意。做大生意是另外一套本事,一时也说不尽。你跟着我,慢慢自会明白,今天我先告诉你一句话:要想吃得开,一定要说话算话。所以答应人家之前,先要自己想一想,做得到,做不到?做不到的事,不可答应人家,答应了人家一定要做到。”

    他一路说,福山一路深深点头,等胡雪岩说完,他恭恭敬敬地答一声:“我记牢了!”

    “你苏州城里熟不熟?”

    “城里不熟。”

    “那么,山塘呢?”

    “山塘熟的。”福山问道,“先生要问山塘啥地方?”

    “我自己不去,想请你去跑一趟。有个姑娘叫黄银宝,我有两个朋友在那里,一个姓裘,一个姓刘,你看看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回来告诉我。”胡雪岩紧紧接着又说,“你不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在打听他们。”

    “噢!”福山很沉着地答应着,站起身来,似乎略有踌躇,但终于很快地走了。

    等他背影消失,周一鸣微带不以为然的语气说:“胡先生,我知道你是考考他‘外场’的本事,不过,他这种小后生,到那种地方去,总不大相宜!”

    “你怕他落入‘迷魂阵’是不是?”胡雪岩笑道:“不要紧的!我看他那个样子,早就在迷魂阵里闯过一阵子了。我倒不是考他,就是要看看他那路门径熟不熟?”停了一下他又说:“少年入花丛,总比临老入花丛好。我用人跟别人不同,别人要少年老成,我要年纪轻的有才干、有经验,什么事看过经过,到了要紧关头,才不会着迷上当。”

    这番见解,在周一鸣不曾听说过,一时无话可答,仔细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他在想,年轻后生,一个个都见过世面,经过阵仗,学得调皮捣蛋,驾驭可就不容易了。

    “也只有胡先生,有本事吃得住他们。”周一鸣毕竟想通了,“旁人不敢象胡先生这样子做法。”

    “对!”胡雪岩表示欣慰,“你算是懂得我了。”

    “不过,”周一鸣又替福山担心,“他身上没有什么钱,就找到了黄家,那种‘门口’怎么踏得进去?”

    “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不去管他。我倒问你,阿巧姐怎么样?”

    “她仍旧住在潘家,人胖了,自然是日子过得舒服。”周一鸣又说,“福山的事,也就是胡先生你来之前两三天才办好。如果你老不来,我已经带着福山回上海。现在是怎么样一个情形,请胡先生吩咐。”

    “唉!”胡雪岩摇摇头,“事情一桩接一桩,好象捏了一把乱头发。你

    问的话,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你跟福山先住下来再说。

    于是周一鸣到楼房去作安排,胡雪岩一个人倚枕假寝,心里一桩一桩的事在想。发觉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因而想到一句话:“君子务本”。自己的根本,第一是钱庄,第二是丝。钱庄现成有潘叔雅的一笔钱在那里,丝则湖州方面的新丝又将上市,今年是不是还做这生意?要做是怎么个做法?

    得要赶快拿定主意,通知陈世龙去办。这样子专管闲事,耽误了正经,将来是个不了之局。

    于是,他当机立断,作了个决定,只等明天杨凤毛回来,看怎么说,事情如果麻烦,只好照裘丰言的办法,把那批洋枪丢在上海再说,自己赶紧陪着七姑奶奶回浙江去干正经,闲事能管则管,不能管的只好丢下再说。

    想停当了,便又另有一番筹划,将能管的闲事,派定了人去管,第一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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