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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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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呢?”

    “还有这两句,也说得极准:”施为无不利,到处要周旋。‘拿银子铺路,自然无往不利路路通了。“

    “还有呢?”

    “那就是‘急流通退’。”

    螺蛳太太点点头,喝了一大口玫瑰薄荷露说:“我看只有‘急流通退,四个字说得最好。又是’下坡‘,又是’骏马‘,你想收缰都收不住。”

    胡雪岩正要回答,只听外面人在报:“古老爷回来了。”

    “瑞香,”螺蛳太太一面站起来,一面说:“带人来开饭。”

    “讲妥当了?”胡雪岩也站了起来,迎上去问。

    “讲好了。明天上午八点钟去看赫德。然后他料理公事完毕,中午到灵隐去拜寿。”

    “吃饭呢?”螺蛳太太急忙问说。

    “这就要好好商量了。”

    “对,对,好好商量。”胡雪岩扬一扬手,“我们这面来谈。”古应春跟到书桌旁边坐定了说:“我不但见了梅藤更,还见了赫德,他说他这一次一则来拜寿,二则还有要事跟小爷叔约谈。”

    “什么事,汇丰的款子,应付的本息还早啊!”

    “是茧子的事。”

    “这个,”胡雪岩问:“怡和的大板怎么不来呢?”

    “已经来了,也住在梅藤更那里。”

    “这样说,是有备而来的。我们倒要好好儿想个应付的办法。”

    “当然。”古应春又说:“小爷叔,你哪天有空?”

    “要说空,哪一天都不空。”胡雪岩答说,“他老远从北京到这里,当然主随客便,我们只有看他的意思。”

    “既然小爷叔这么说,明天中午等他到灵隐拜了生日,请他到府上来吃饭,顺便带他逛逛园子。”

    “我也是这么想。”胡雪岩问:“吃西餐,还是中国菜。”

    “还是西餐吧。”古应春说:“我这回带来的六个厨子,其中有一个是法皇的御厨,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坍台的。”

    “来,来!”螺蛳太太喊道:“来坐吧!”

    “来了!”胡雪岩走过来说道:“明天中午总税务司赫德要来吃饭,吃西餐,厨子应春带来,席摆在哪里方便,要预备点啥,顶好趁早交代下去。

    有多少人?“

    “主管一共四位。”古应春答说。

    “应春。”胡雪岩问:“你是说,怡和的大板也请?”

    一听这语气,古应春便即反问:“小爷叔的意思呢?”

    “我看‘阳春面加重,免免’了!”

    “我看预备还是要预备在那里。”螺蛳太太插进来说:“说不定赫德倒带了他来呢?”

    洋人没有挟带不速之客的习惯。螺蛳太太对这方面的应酬规矩不算内行,不过多预备总不错,或许临时想起还有什么人该请,即不至于捉襟见时。

    因此,胡雪岩点点头说:“对,多预备几份好了。”

    说着,相将落座,喝的是红葡萄酒。古应春看着斟在水晶杯中的紫光泛彩的酒说:“这酒要冰了,味道才出得来。”

    “那就拿冰来冰。”

    原来胡家也跟大内一样,自己有冰窖。数九寒天,将热水倒在特制的方形木盒中,等表里晶莹,冰结实了,置于掘得极深、下铺草荐的地窖,到来

    年六月,方始开窖取用。此时胡雪岩交代,当然提前开窖。

    这一来不免大费用脚,耽误工夫,古应春颇为不安,但已知胡雪岩的脾气愈来愈任性,劝阻无用,只好听其自然。

    趁这工夫,胡雪岩与古应春将次日与赫德会谈可能涉及的各方面,细细研究了一番。其时螺蛳太太已回到前面,等席散送客。镜槛阁中,凿冰冻酒,检点肴馔,都是瑞香主持,只见她来往俏影,翩翩如蝶,不时吸引着古应春的视线移转。

    胡雪岩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刚才胸中所动的一念,应该从速实现。等入了座,他先看一看桌上的菜,问道:“还有啥?”

    “还有锦绣长寿面、八仙上寿汤。”瑞香答说:“古老爷跟老爷还想吃点啥?我去交代。”

    “够了,够了。”古应春说: “两个人吃八样菜,已经多了,再多,反而看饱了吃不下。”

    “什么叫八仙上寿汤?”

    “就是八珍汤。”瑞香笑道:“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所以我拿它改个名字。”

    “好,晓得了。”胡雪岩答说:“我想吃点甜的,你到小厨房去看看,等弄好了带回来。”

    这是胡雪岩故意遣开瑞香,因为他要跟古应春说的话,是一时不便让瑞香知道的。

    “老太太说,这回生日样样都好,美中不足的,就是七姐没有来。”

    “要美中不足才好。”古应春答说:“曾文正公别号叫‘求阙斋’,特为去求美中不足,那才是持盈保泰之道。醇亲王从儿子做了皇帝以后,置了一样古董,叫做‘ 攲器’,盛水不能满,一满就翻倒了。”

    胡雪岩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管自己问道:“七姐现在身子怎么样?”

    “无非带病延年。西医说:中风后的调养比吃药重要。调养第一要心静,她就是心静不下来,我怎么劝也没用。”

    “为啥呢?”胡雪岩问:“为啥心静不下来?”

    “小爷叔,你晓得她的,凡事好强。自从她病倒以后,家里当然不比从前那样子有条理了,她看不惯,自己要指挥,话又说不清楚,丫头老妈子弄来总不如她的意。你想,一个病人一天到晚操心,还要生气,糟糕不糟糕?”

    说到这里,古应春叹口气,将酒杯放了下来。

    提起不愉快的事,害得他败了酒兴,胡雪岩不免歉然,但正因为如此,更要往深处去谈。

    “还有呢?”

    “还有,就是她总不放心我,常说她对不起,因为她病在床上,没法子照料我的饮食起居。我说,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是没法子的事,再说,有丫头老妈子,我自己会指挥。她说:没有体己的人,到底不一样。又说:”中年丧妻大不幸,弄个半死不活的老婆在那里,你反而要为我操心,是加倍的大不幸。‘时常谈得她也哭,我也哭。“说着,古应春又泫然欲涕了。

    “应春,你说得我也想哭了。你们真正是所谓伉丽情深,来世也一定是恩爱夫妻。不过,既然七姐是这样子的情形,我的想法倒又改过了。”

    “小爷叔,你有啥想法?”

    “我在想,要替你弄个人。这个人当然要你中意,要七姐也中意。人,

    我已经有了,虽说有把握,你们都会中意,不过,女人家的事情,有时候是很难说的,尤其是讨小纳妾,更加要慎重。所以我想过些日子,叫罗四姐到上海去一趟,当面跟七姐商量。照现在看,我想这件事,可以定局了。“

    一番话说得古应春心乱如麻,不知是喜是惧?定定神,理出一个头绪,先要知道,胡雪岩心目中“已经有了”的那个人是谁?

    等他一问出来,胡雪岩答道:“还有哪个,自然是瑞香。”

    古应春又惊又喜,眼前浮起瑞香的影子,耳边响起瑞香的声音,顿时生出无限的遐想。

    “应春,”胡雪岩问说:“你看怎么样,七姐会不会中意她?”

    “我想,应该会。”

    “你呢?”

    古应春笑笑不答,只顾自己从冰桶中取酒瓶来斟酒。

    “我说得不错吧!这个人你们夫妻俩都会中意。”

    “话也不能这么说。”古应春将七奶奶得病以来说过的话,细细搜索了一遍,有些悲伤地说,“小爷叔,有件事,我不能不提出来。阿七从来没有提过要替我弄一个人的话。”

    这使得胡雪岩一愣,心中寻思,七姑奶奶既然因为无法亲自照料丈夫的饮食起居而深感抱歉,同时也觉得没有一个得力的帮手替她治家,那么以他一向看得广、想得深的性情,一定会转过替古应春纳妾兼作治家帮手的念头。

    有过这样的念头,而竟从未向古应春提过,这中间就大可玩味了。

    “应春,”他问:“你自己有没有讨小的打算?”

    古应春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而且在重新体认自己曾经有过的感想以后,很慎重地答说:“如果说没有,我是说假话。不过,这种念头只要一起,我马上就会丢掉,自己告诉自己:不要自讨苦吃。”

    “这种心境,你同七姐谈过没有?”

    “没有。”

    “从来没有谈过?”

    “从没有。”

    “有没有露过这样的口风呢?”

    见他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古应春倒不敢信口回答了,复又想了一下,方始开口:“没有”。

    “好!我懂了。”胡雪岩说:“讨小讨得不好,是自讨苦吃,讨得好,另当别论。我料七姐的心事,不是不想替你弄个人,是这个人不容易去觅。

    又要能干,又要体贴,又要肯听她的话,还要相貌看得过去,所以心里虽有这样的念头,没有觅着中意的人之前,先不开口。七姐做事向来是怎样的,我晓得。“

    古应春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倒不妨探探妻子的口气。旋即转念,此事绝不能轻发!倘若妻子根本不愿,一说这话,岂非伤了感情,“能干、体贴、听话、相貌过得去,这四个条件,顶要紧的是听话。七姐人情、世故熟透,世界上总是听话的老实无用,能干的调皮捣蛋,她一个病人,躺在床上,如果叫人到东,偏要到西,拿她有啥法子?那一来,不是把她活活气死?七姐顾虑来,顾虑去,就是顾虑这个。应春,你说对不对!”

    “是的。”古应春不能不承认:“小爷叔把阿七的为人,看得很透。”

    “闲话少说,我们来谈瑞香。四个条件,她贴了三个,体贴或许差一点,

    不过那也是将来你们感情上的事,感情深了,自然会体贴。“

    “哪里就谈得到将来了?”古应春笑着喝了口酒说:“这件事要慢慢商量。”

    “你说谈不到将来,我说喜事就在眼前。”胡雪岩略略放低了声音:“贤慧,瑞香当然还谈不到,不过,我同罗四姐两个人一起替你写包票,一定听七姐的话。你信不信。”

    古应存何能不信,亦何能不喜,但总顾虑着妻子如果真的有妒意,这件事就弄巧成拙了。

    看他脸上忽喜忽忧的神情,胡雪岩当然也能约略猜到他的心事。但夫妻之间的这种情形,到底只有同床共枕的人才能判断。所以他不再固劝,让它冷一冷,看古应春多想一想以后的态度,再作道理。

    于是把话题扯了开去,海阔天空地聊了一阵,瑞香亲自提来一个细篾金漆圆笼,打开来看,青花瓷盘中,盛着现做的枣泥核桃桂花奶酥,是醇亲王府里的厨子传授的。

    接着,小厨房另外送来寿面跟“八仙上寿汤”。寿面一大盘,炒得十分出色,但胡雪岩与古应春都是应应景,浅尝即止。

    “多吃点嘛!”瑞香劝道:“这么好的寿面,不吃真可惜。”

    “说得不错。”古应春答说:“我再来一点。”

    于是她替他们各自盛了一小碗,古应春努力加餐,算是吃完了。胡雪岩尝了一口说道:“吃剩有余!”

    “糟蹋了实在可惜。”瑞香向外喊道:“小梅,你们把这盘寿面拿去,分了吃掉,沾沾者太太的福气。”说着,亲自将一盘炒面捧了出去。

    胡雪岩看在眼里,暗自点头。等饭罢喝茶时,螺蛳太太亦已客散稍闲,来到镜槛阁休息,当然还有许多杂务要料理,走马换将,都交给瑞香了。

    “我刚刚跟应春谈了一件大事,现在要同你商量了。”

    商量的便是嫁瑞香之事。不等胡雪岩话毕,螺蛳太太便即说道:“我早就有这个意思了。七姐夫,只要七姐一句话,我马上来办。”

    “就是这句话为难。”古应春答说:“我自己当然不便提,就是旁人去提,也不大妥当。”

    “何以见得?”

    “人家去说,她表面上说不出不愿意的话来,心里有了疙瘩,对她的病,大不相宜。”

    “我看七姐不会的。”胡雪岩对螺蛳太太说:“下个月我到上海,你同我一起去,当面跟七姐谈这件事。”

    “那一来,她怎么样不愿意,也装得很高兴。”古应春大为摇头:“不妥,不妥!她绝不肯说真心话的。”

    “我倒有个办法,我要由七姐自己开口。”螺蛳太太很有把握地说。

    此言一出,古应春、胡雪岩一齐倾身注目,倒要听听她是何好办法,能使得七姑奶奶自愿为丈夫纳妾。

    “办法很容易。”螺蛳太太说:“我把瑞香带了去。只说我不放心她的病,特为叫瑞香去服侍她,帮她理家的。只要瑞香服侍得好,事事听她的话,她自然会想到,要留住瑞香只有一条路,让她也姓古。”

    “此计大妙!”胡雪岩拍着手说:“准定这么办。”

    古应春也觉得这是个很妥当的办法,但螺蛳太太却提出了警告:“七姐

    夫,不过我劝你不要心急,你最好先疏远瑞香一点。“

    “人逢喜事精神爽”,古应春这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一觉醒来,天还没有亮透,看自鸣钟上一直线,恰好六点钟响。他住的是胡家花园中的一处客房,名叫锁春院,花木甚盛,揭开重帘,推出窗去,花香鸟语,令人精神一振,心里寻思,这天洋人拜寿,是他的“重头戏”,宁可赶早去巡查,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须先改正,庶几不负至交所托。

    于是漱洗早餐,随即带了跟班,坐着胡家替他预备的轿子,先巡视了设在城里的六处寿堂,一一检点妥当,然后出钱塘门到灵隐,不过九点刚过。

    这灵隐的寿堂,原规定了是英国人来拜寿的地方,只是洋人闹不清这些细节,有的逛了天竺、灵隐,顺便就来拜寿,人数不多,倒是看的人多,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乱得很热闹。

    不久,胡雪岩到了,拉着古应春到一边说道:“我看原来请到我那里吃西餐的办法行不通了。”

    “怎么呢?”

    “赫德到杭州来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德方伯派人通知我,说要来作陪,他是好意,我怎么好挡驾?”胡雪岩又说:“这一来,邀赫德到家,似乎不太方便。”

    古应春想了一下说:“不要紧,中午在这里开席,晚上请他到府上好了。”

    “只好这样。”

    刚说完,已隐隐传来鸣锣喝道之声,料想是德馨到了。胡雪岩迎出去一看,方知来的是赫德,原来此人极其醉心中国官场的气派,特为借了巡抚的绿呢大轿,全副“导子”,前呼后拥,趁机会大过了一番官瘾。

    他穿的自然是二品补服。红顶花翎的大帽子后面,还装了根乌油油的大辫子。胡雪岩是见过的,不足为奇,其他游客闲人,何曾见过洋人有这样的打扮?顿时都围了上来,好在胡家的下人多,两面推排,留出一条路来,由胡雪岩陪着,直趋寿堂。

    于是“清音堂名”,迷哩吗啦地吹打了起来。赫德甩一甩马蹄袖,有模有样地在红毡条上跪了下去,磕完头起身,与陪礼的胡雪岩相互一揖,方始交谈。

    “恭喜,恭喜。”赫德说得极好的一口京片子,“老太太在哪里,应该当面拜寿。”

    胡雪岩略有些踌躇,有这么一个戴红顶子的洋大人去见老母,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但一进去了,女眷就得回避,不免会有屏风后面,窃窃私议,失礼闹笑话就不妙了,因而答说:“不敢当,我说到就是了。”

    赫德点点头,回身看见古应春说:“昨天拜托转达雪翁的话,想必已经说过。”

    “是的。”古应春开门见山地答说:“雪翁的意思,今天晚上想请阁下到他府上便饭,饭后细谈。”

    “那就叨扰了。”赫德向胡雪岩说:“谢谢。”

    于是让到一边待茶。正在谈着,德馨到了,他是有意结纳赫德,陪着很敷衍了一阵。中午一起坐了面席,方始回城。

    这天原是比较清闲的一天,因为来拜寿的洋人,毕竟有限。到得下午三点钟,古应春便已进城,略息一息亲自去接赫德,顺便邀梅藤更作陪,这是胡雪岩决定的。

    到时天还未黑,但萃锦堂上的煤油打气灯,已点得一片烨烨白光。那萃锦堂是五开间的西式洋楼,楼前一个大天井,东面有座喷水池,西面用朱漆杉木,围成一个圆形栅栏,里面养苔雌雄一对孔雀,一见赫德进来,冉冉开屏,不由得把他吸引住了。

    “这只孔雀戴的是‘三眼花翎’。”赫德指着雀屏笑道:“李中堂都没有它阔。”

    于是入座以后,便谈李鸿章了。赫德带来最新的消息,直隶总督是调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湖广总督果然是由湖南巡抚涂宗瀛升任。

    “那么,两广呢?”

    “现在还不知道。”赫德答说:“听说曾九帅很有意思谋这个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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