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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人亦可维生,郑俊生本人只愿以受雇的身分,领取一份薪水而已。
胡雪岩自是全然想不到此,只很爽快地答应:“好!我借你五千银子。
只要人家说一声:听滩簧一定要郑俊生的班子。我这五千银子就很值了。“
胡雪岩接着又对乌先生说:“你明天到我这里来一趟,除了俊生这件事以外,我另外还有话同你说。”
谈到这里,只见周少棠去而复回,入席以后亦不讲话,只是举怀相劝,而他自己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引杯及唇,却又放下,一双筷子宕在半空中,仿佛不知从何下著。这种情形,胡雪岩、乌先生看在眼里,相视微笑,郑俊生却莫名其妙。
“怎么搞的?”他问:“神魂颠倒,好象有心事。”
“是有心事,从来没有过的。”周少棠看着胡雪岩说:“胡大先生,你叫我怎么说?”
原来刚才周太太派丫头将周少棠请了进去,就是谈胡雪岩赠妾之事。周太太实在很贤惠,乐见这一桩好事,虽然乌先生照胡雪岩的意思,关照她先不必告诉周少棠,但她怕周少棠不明了她的心意,人家一提这桩好事,他一定会用“我要先问问内人的意思”的话来回答。那一来徒费周折,不知直截了当先表朋态度。在周少棠有此意外的姻缘,自然喜不自胜,但就做朋友的道理来说,少不得要惺惺作态一番。这时候就要旁人来敲边鼓了,乌先生在胡雪岩的眼色授意之下,便向郑俊生说道:“我们要吃老周的喜酒了。”
“喔,喔,好啊!”郑俊生见多识广,看到周少棠与胡雪岩之间那种微妙的神情,已有所觉,“大概是胡大先生府上的哪个大姐,要变成周家姨太太了。”
“大姐”是指丫头,乌先生答说:“你猜到了一半,不是赠婢是赠妾。
我们杭州,前有年大将军,后有胡大先生。“接着便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大大地将朱姨太太夸赞了一番。
“恭喜,恭喜!又是一桩西湖佳话。”郑俊生说:“谈到年大将军,他当初拿姨太太送人是有用意的,不比胡大先生一方面是为了朋友传宗接代,一方面是为了姨太太有个好归宿,光明正大,义气逼人。这桩好事,要把官维持到底,照我看,要有个做法。”
“喔,”胡雪岩很注意地问:“请你说,要怎么做?”
“我先说当初年大将军,拿姨太太送人,也不止在杭州的一个,而且他送人的姨太太,都是有孕在身的……”
原来年羹尧的祖先本姓严,安徽怀远人,始祖名叫严富,两榜及第中了进士,写榜时,误严为年。照定例是可以请求礼部更正的,但那一来便须办妥一切手续后,方能分发任官,未免耽误前程,因而将错就错,改用榜名年富。
年富入仕后,被派到辽东当巡按御史,子孙便落籍在那里。及至清太祖
起兵,辽东的汉人,被俘为奴,称为“包衣”。包衣有“上三旗”、“下五旗”之分,上三旗的包衣隶属内务府,下五旗的包衣则分隶诸王门下。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长兄年希尧及他本人,在康熙朝皆为雍亲王门下,雍亲王便是后来的雍正皇帝,年羹尧的妹妹,原是雍亲王的侧福晋,以后封为贵妃。
包衣从龙入关后,一样也能参加考试,而且因为有亲贵奥援,飞黄腾达,往往是指顾间事。
年遐龄官至湖广巡抚,年希尧亦是二品大员,年羹尧本人是康熙三十九年的翰林,由于雍亲王的推荐,出任四川总督。其实,这是雍亲王为了夺嫡布下的一着棋。
原一为康熙晚年已经选定了皇位继承人,即是雍亲王的同母弟、皇十四子恂郡王胤祯,当他奉命以大将军出征青海时,特许使用正黄旗县,暗示代替天子亲征,亦即暗示天命有归。恂郡玉将成为未来的皇帝,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
询郡王征青海的主动助手便是年羹尧。及至康熙六十一年冬天,皇帝得病,势将不起,急召恂郡王来京时,却为手握重兵的年羹尧所钳制,因此,雍亲王得以勾结康熙皇帝的亲信、后来为雍正尊称为“舅舅”的隆科多,巧妙地夺得了皇位。
雍正的城府极深,在夺位不久,便决定要杀隆科多与年羹尧灭口。因此,起初对年羹尧甘言蜜语,笼络备至,养成他的骄恣之气。年羹尧本来就很跋扈,自以为皇帝有把柄在他手里,无奈其何,越发起了不臣之心,种种作为都显出他是吴三桂第二。
但时势不同,吴三桂尚且失败,年羹尧岂有幸理。雍正用翦除他的羽翼以及架空他的兵权的手法,双管齐下,到他乞饶不允,年羹尧始知有灭门之祸,因而以有孕之妾赠人,希望留下自己的骨血。
郑俊生的这番话,在座的人都是闻所未闻,“那么,”乌先生问:“年羹尧有没有留下亲骨血呢?”
“有。”郑俊生答说:“有个怪姓,就是我郑俊生的生字。凡姓生的,就是年羹尧的后代。”
“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怪姓。”
“这也是有来历的,年字倒过来,把头一笔的一撇移到上面,看起来不就象生字?”郑俊生说:“闲话表过,言归正传。我是想到,万一朱姨太太有孕在身,将来两家乱了血胤,不大好。”
“啊,啊!”乌先生看着胡雪岩说:“这要问大先生自己了。”
“这也难说得很。”胡雪岩沉吟了一会说:“老郑的话很不错,本来是一桩好事,将来弄出误会来倒不好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倒有个办法,事情我们就说定了。请少棠先找一处地方,让她一个人住两个月,看她一切如常再圆房。你们看好不好?”
“对,对!”郑俊主与乌先生不约而同地表示赞成。
“那么,两位就算媒人。怎么样安排,还要请两位费心。
原来请乌先生跟郑俊生上坐的缘故在此。事到如今,周少棠亦就老老脸皮,不再说假惺惺的话,逐一敬酒,头一个敬胡雪岩。
“胡大先生,我什么话都用不着说,总而言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倘若我能不绝后,我们周家的祖宗,在阴世都会给胡大先生你磕头。”
“失言,失言!”胡雪岩说:“你怎么好说这样的话,罚酒。”
“是,是,罚酒。”周少棠干了第二杯酒以后,又举杯敬乌先生。
“应该先敬他。”乌先生指着郑俊生说:“不是他看得透,说不定弄出误会来,蛮好的一桩事情。变得糟不可言,那就叫人哭不出来了。”
“不错!”胡雪岩接口,“提到这一层,我都要敬一敬老郑。”
“不敢当,不敢当。”三个人都干了酒,最后轮到乌先生。
“老周,”他自告奋勇,“你的喜事,我来替你提调。”
“那就再好都没有。拜托拜托!”
这一顿酒,第一个醉的是主人,胡雪岩酒量不佳,不敢多喝,清醒如常,散席后邀乌先生到家里作长夜之谈。乌先生欣然同意。两人辞谢主人,又与郑俊生作别,带着小厮安步回元宝街。
走到半路,发现迎面来了一乘轿子,前后两盏灯笼,既大且亮。胡雪岩一看就知道了,拉一拉乌先生,站在石板路正中不动。
走近了一看,果然不错,大灯笼上,扁宋字一面是“庆余堂”,一面是个“胡”字。
问起来才知道螺蛳太太不放心,特意打发轿子来接。但主客二人,轿只一乘,好在家也近了,胡雪岩吩咐空轿抬回,他仍旧与乌先生步行而归。
一进了元宝街,颇有陌生的感觉,平时如果夜归,自街口至大门,都有灯笼照明,这天漆黑一片,遥遥望去,一星灯火,只是角门上点着一盏灯笼。
但最凄凉的却是花园里,楼台十二,暗影沉沉,只有百狮楼中,灯火通明,却反而显得凄清。因为相形之下,格外容易使人兴起人去楼空的沧桑之感。
这时阿云已经迎了上来,一见前有客人,定睛细看了一下,惊讶地说:“原来是乌先生。”
“乌先生今天住在这里。”胡雪岩说,“你去告诉螺蛳太太。
阿云答应着,返身而去。等他们上了百狮楼,螺蛳太太已亲自打开门帘在等,一见乌先生,不知如何,悲从中来,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赶紧背过身去,拭一拭眼泪,再回过身来招呼。
“请用茶!”螺蛳太太亲自来招待乌先生。
“不敢当,谢谢!”乌先生看她神情憔悴,不免关心,“罗四姐,”他说,“你现在责任更加重了,千万要自己保重。”
“唉!”螺蛳太太微喟着,“真象一场梦。”
“嘘!”乌先生双指撮唇,示意她别说这些颓丧的话。
“听说你们是走回来的?这么大的西北风,脸都冻红了。”螺蛳太太喊道:“阿云,赶快打洗脸水来!”
“脸上倒还不太冷,脚冻僵了。”
螺蛳太太回头看了一眼,见胡雪岩与阿云在说话,便即轻声问道:“今天的事,你晓得了?”
“听说了。”
“你看这样做,对不对呢?”
“对!提得起,放得下,应该这么做。”
“提得起,放不下,今天是提不动,不得不放手。”螺蛳太太说:“乌先生,换了你,服不服这口气?”
“不服又怎么样?”胡雪岩在另一方面接口。
乌先生不作声。螺蛳太太停了一下才说:“我是不服这口气。等一下,
好好儿商量商量。“她又问道:”乌先生饿不饿?“
“不饿,不饿。
“不饿就先吃酒,再开点心。”螺蛳太太回身跟胡雪岩商量:“乌先生就住楼下书房好了?”
“好!”胡雪岩说:“索性请乌先生到书房里去吃酒谈天。”
这表示胡雪岩与乌先生要作长夜之谈。螺蛳太太答应着,带了阿云下楼去安排。乌先生看在眼里,不免感触,更觉关切,心里有个一直盘桓着的疑团,急于打破。
“大先生,”他说:“我现在说句老话:无官一身轻。你往后作何打算?”
“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无官’不错,‘一身轻’则不见得。”
“不轻要想法子来轻。”他问:“左大人莫非就不帮你的忙?”
“他现在的力量也有限了。”胡雪岩说:“应春到南京去了。等他来了,看是怎么个说法?”
乌先生沉吟了好一会,终于很吃力地说了出来:“朝廷还会有什么处置?
会不会查抄?“
“只要公款还清,就不会查抄。”胡雪岩又说:“公款有查封的典当作抵,慢慢儿还,我可以不管,就是私人的存款,将来不知道能打几折来还。
一想到这一层,我的肩膀上就象有副千斤重担,压得我直不起腰来。“
“其实,这是你心里不轻,不是身上不轻。你能不能看开一点呢?”
“怎么个看开法?”
“不去想它,”
胡雪岩笑笑不作声,然后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乌先生,你不要忘记少棠的事,回头同罗四姐好好谈一谈。”
“唉!”乌先生摇摇头,“你到这时候,还只想到人家的闲事。”
“只有这样子,我才会不想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事管不了,只好管人家的闲事,管好人家的闲事,心里有点安慰,其实也就是管我自己的事。”
“这就是为善最乐的道理。可惜,今年……”
“我懂,我懂!”胡雪岩接口说道:“我亦正要同你商量这件事。今天去看少棠,去也是走路去的,西北风吹在脸上发痛,我心里就在想,身上狐皮袍子,头上戴的是貂帽,脚下棉鞋虽是旧的,不过鞋底上黑少白多,也同薪的一样。这样子的穿戴还觉得冷,连件棉袄都没有的人,怎么样过冬?我去上海之前,老太太还从山上带口信下来,说今年施棉衣、施粥,应该照常。
不过,乌先生,你说,我现在的情形,怎么样还好做好事?“
“我说可惜,也就是为此。你做这种好事的力量,还是有的,不过那一来,一定会有人说闲话说得很难听。”乌先生叹口气:“现在我才明白,做好事都要看机会的。”
“一点不错。?胡雪岩说:”刚才同你走回来,身上一冷,我又想到了这件事。这桩好事,还是不能不做。你看有什么办法?“
“你不能出面,你出面一定会挨骂,而且对清理都有影响”对!“胡雪岩说:”我想请你来出面。“”人家不相信的。“乌先生不断摇头:”我算老几,哪里有施棉衣、施粥的资格。“
正在筹无善策时。螺蛳太太派阿云上来通知,书房里部署好了,请主客二人下楼用消夜。
消夜亦很丰盛,明灯璀璨,炉火熊熊。乌先生知道象这样作客的日子也
不多了,格外珍惜,所以暂抛愁怀,且享受眼前,浅斟低酌,细细最尝满桌子的名酒美食。
直到第二壶花雕烫上来时,他才开口:“大先生,我倒想到一个法子,不如你用无名氏的名义。捐一笔款子,指定用途,也一样的。”话一出口,螺蛳太太插嘴问说。“你们在谈啥?”
“谈老太太交代的那件事。”胡雪岩略略说了经过。
“那么,你预备捐多少呢?”“你看呢?”胡雪岩反问。“往年冬天施棉衣,施粥,总要用到三万银子。现在力量不够了。我看顶多捐一万人。”
“好!”胡雪岩点点头说:“这个数目酌乎其中,就是一万。”
“这一万银子,请乌先生拿去捐。不过,虽说无名氏,总还是有人晓得真正的名字。我看,要说是老太太捐的私房钱。你根本不晓得;要这样说法,你的脚步才站得住。”
胡雪岩与乌先生都深以为然。时入隆冬,这件好事要做得不能有片刻延误,为此,螺蛳太太特为离席上楼去筹划——她梳妆台中有一本帐,是这天从各房姨太太处检查出来的私房,有珠宝、也有金银,看看能不能凑出一万银子?
“大先生,”乌先生说:“你也不能光做好事,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留起一点儿来。”
胡雪岩不作声,过了一会,突然问道:“乌先生,你喜欢字画,趁我没有交出去以前,你挑几件好不好?”
原以为乌先生总还要客气一番,要固劝以后才会接受,不道他爽爽快快地答了一个字:“好!”
于是胡雪岩拉动一根红色丝绳,便有清越的铃声响起,这是依照西洋法子所设置的叫人铃,通到廊上,也通到搂上,顷之间。来了两个丫头,阿云亦奉了螺蛳太太之命,下楼来探问何事呼唤。
“把画箱扛开来!不够亮。”看画不能点烛,阿云交代再来两个人,多点羌手油灯,然后取来钥匙,打开画箱,胡雪岩买这画古董,真假、精粗不分,价高为贵,有个“古董鬼”人人皆知的故事,有人拿了一幅宋画去求售,画是真迹,价钱也还克己,本已可以成交,不道此人说了一句:“胡大先生,这张画我没有赚你的钱,这个价钱是便宜的。”
“我这里不赚钱,你到哪里去赚?拿走拿走。我不要占你的便宜。”
交易就此告吹。
因此,“古董鬼”上门,无不索取高价,成交以后亦必千恩万谢。乌先生对此道是内行,亦替胡雪岩经手买进过好些精品,庆余堂的收藏,大致有所了解。在美孚油灯没有点来以前,他说:“我先看看帖。”
碑帖俗名“黑老虎”。胡雪岩很兴奋地说:“我有一只‘黑老虎’,真正是‘老虎肉’,三千两银子买的。说实话,我是看中乾隆亲笔写的金字。”
“喔,我听说你有部化度寺碑,是唐拓。”乌先生说:“宋拓已经名贵不得了,唐拓我倒要见识见识。”
“阿云,”胡雪岩问道:“我那部帖在哪里?”
“恐怕是在朱姨太那里。”
“喔,”胡雪岩又问:“朱姨太还是在她自己的地方?”
“搬到客房里住。”阿云答说:“她原来的地方锁起来了。”
“这样说,那部帖一时拿不出来?”
“我先去问问朱姨太看。
等阿云一定,只见四名丫头,各持一盏白铜底座、玻璃灯罩的美孚油灯,鱼贯而至。书房中顿时明如白昼。胡雪岩便将一串画箱钥匙,交到乌先生手里,说一句:“请你自己动手。”
乌先生亦就象处理自己的珍藏一样,先打量画箱,约莫七尺长,四尺宽,三尺高,樟木所制,一共八具,并排摆在北墙下,依照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编号。钥匙亦是八枚,上镌数字,“一”字当然用来开天宇号画箱,打开一看,上面有一本册子,标明“庆余堂胡氏书画碑帖目录”字样。
“这就省事了。”乌先生很高兴地说:“我先看目录。”
目录分法书、名画、墨拓三大类,每类又按朝代来分。法书类下第一件是“西晋际机平复帖卷纸本”。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