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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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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也无所谓。”胡雪岩沉吟着,好半天不作声。

    “胡老板,”阿七怂恿着说,“你湖州也常要来的,有个门口在这里,一切方便,而且,说人品真正是又漂亮、又贤惠!要不要看看?”

    “那好啊!怎么个看法,总不是媒婆领了来吧?”

    “当然不能这么青。”阿七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一早我邀她到北门天圣寺烧香,你在那里等,见了装作不认识我,不要打招呼。我也不跟她说破,这样子没有顾忌,你就看得清楚了。”

    “也好!准定这么办。”

    到了第二天,胡雪岩找陈世龙陪着,到了北门天圣寺,先烧香,后求签,签上是这样一首诗:暮云千里乱吴峰,落叶微闻远寺钟;目尽长江秋草外,美人何处采芙蓉?

    胡雪岩看不懂这首诗,只看签是“中平”,解释也不见得高明,便一笑置之,跟阵世龙寺前寺后,闲步随喜。

    陈世龙却有些奇怪,只听胡雪岩说要到天圣寺走走,未说是何用意?他这样的一个大忙人,力何忽发雅兴,来游古刹。先是心里打算,他既不说,自己也不必问,但等到了天圣寺,自然明白,这时看不出名堂,就忍不住要问了。

    “胡先生,你是不是等什么人?还是……”

    “对!我正是等人。跟你说了吧!”

    一说经过,陈世龙笑道:“幄。我晓得了!”他说,“一定是何家的那个小孤孀,不错!阿七的眼光不错,不过,这个媒做得成,做不成,就很难说了。”

    “原来你也晓得。”胡雪岩颇有意外之感,“来,我们到那里坐一坐。”

    两人在庙门口一家点心摊子上坐了下来,一面吃汤圆,一面谈何家的小孤孀。据陈世龙说,此人颇有艳名,自从居孀以后,很有些人打她的主意,但夫家还好说话,娘家有个胞叔,十分难,所以好事一直不谐。

    “无非是多要几两银子。”胡雪岩问,“有什么难的?”

    “那家伙嫖赌吃着,一应俱全,哪个跟他做了亲戚,三天两头上门来罗嗦,就吃不消了。”

    “这倒不必怕他。”胡雪岩又问,“她娘家姓啥?”

    “娘家姓刘。他叔叔叫刘三才,人家把他的名字改了一个字,叫做刘不才。由这上头,胡先生就可以晓得他的为人了。”

    “总有点用处吧!”

    “用处是有点的。不过没有人敢用他。这个人太滑、太靠不住。”

    “不管它!你倒说来我听听,刘不才有何用处?”

    “他能说会道,风花雪月,无不精通,是做篾片的好材料。”陈世龙接着又用警告的语气说,“就是银钱不能经他的手。说句笑话,他老子死了,如果买棺材的钱经他的手,他都会先用了再说。”

    胡雪岩笑了,“有这样的人?”是不甚相信的语气。

    “就有这样的人!”陈世尤特为举证:“我跟他在赌场里常常碰头,诸如此类的事,见得多了。”

    胡雪岩点点头,抛开陈世龙的话,管自己转念头。他心里在想,篾片有篾片的用处,帮闲的人,官场中叫清客,遇着纨袴子弟便叫篾片,好似竹篓子一样,没有竹筐片,就拧不起空架子。自己也要几个篾片,帮着交际应酬。

    如果刘不才本心还不坏,只是好拆烂污,倒不妨动动脑筋,收服了他做个帮手。

    “来了,来了!”陈世龙突然拉着他的衣服,轻轻说道。

    胡雪岩定定神,抬头望去,这一望,心里立刻便是异样的味道。何家的小寡妇是个“黑里俏”,除了皮肤以外,无可批评。腰肢极细,走几步路,如凤摆杨柳,却又不象风尘中人的有意做作,而是天然袅娜。她下了轿子,扶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一步一步的走过点心摊子。胡雪岩的脸便随着她转,一直转到背脊朝陈世尤为止。

    陈世龙已会过了帐,悄悄的拉了他一把,两个人跟着又进了山门。阿七是早就看到了他们的,此时落后一步,微微转近身来摇一摇手。

    “她什么意思?”胡雪岩问。

    “大概是关照不是靠得太近。”

    听这一说,胡雪岩便站住了脚,尽自盯着她的背影看。从头到脚,一身玄色,头上簪一朵穿孝的白绒花,显得格外触目。

    “胡先生,”陈世龙轻声问道:“怎么样?”

    “就是皮肤黑一点。”

    “有名的‘黑芙蓉’嘛!”陈世龙说。

    “怎么叫黑芙蓉?只听说过黑牡丹。”

    “她的名字就叫芙蓉。”

    “芙蓉!”胡雪岩偏着头,皱着眉想,“好象什么地方听说过个名字?”

    就这样不断念着“芙蓉、芙蓉”,皱眉苦思,到底起起来了。

    “原来在这里!”他把刚才求的那张签,拿给陈世龙看。

    “巧了!”陈世龙极感兴趣的笑着,“看起来是前世注定的姻缘。”

    “不见得!‘美人何处采芙蓉’,是采不到的意思。”胡雪岩摇摇头,大为快怏之意。

    陈世龙从未见过他有这样患得患失、近乎沮丧的神情,心里有些好笑。

    但随即想到,胡雪岩对芙蓉,可说是一见钟情,无论如何得把她“采”来供养,才是报答之道。

    “再进去看看!”胡雪岩说。

    “胡先生,你一个人去好了,她有点认识我的,见面不大方便,我先避开为妙。”

    等陈世龙一走,胡雪岩一个在大殿前面那只高可及人的大香炉旁边,七上八下想心里,又想闯进殿去细看一看,又怕不依阿七的暗示,会把好事搞坏,左思右想只是打不定主意,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几万银子上落的生意,都是当机立断,毫无悔尤,偏偏这么点事会大为作难!

    辰光就这样空耗着,耗到阿七和芙蓉出殿,他不能再没行动了,“嗐!”

    他自己对自己不满,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成也罢,不成也罢,何必看得那样认真?这一转念,犹豫和怯意一扫而空,同时也把阿七的约定和暗示,都抛到九霄云外,踏着从容潇洒的步子迎了上去,清清朗朗地喊一声:“郁四嫂!”

    既然叫出来了,阿七不能不理,装出略如惊喜的神态说道:“啊,胡老板,是你!怎么有空?来烧香,还是啥?”

    “偶然路过,进来逛一逛。”胡雪岩一面说,一面打量芙蓉。她那双眼睛很活,但也很静,在初见胡雪岩,视线飞快地一绕之后,一直垂着眼皮,看着地下。

    阿七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胡雪岩自己要出头,索性彰明较著替他们拉拢,让他自己来显显本事,倒省了许多心。于是她说:“胡老板,我要敲你的竹杠,好好请一请我们……”

    一说到“我们”两字,芙蓉便推一推她的手埋怨:“你这个人!哪里有这样子的?”

    “怕啥!”阿七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胡老板又不是外人,是我们老头子的要好弟兄!”

    “正是这话。这位……”胡雪岩微笑着说:“这位小姐,不必见外!”

    “喔,”阿七趁机说道,“胡老板,我来引见,这是我的小姐妹,娘家姓刘,夫家姓何,小名叫芙蓉。你叫她名字好了。”

    听这番介绍,芙蓉只是皱眉,胡雪岩不知道她因何不满,不敢鲁莽,“没有这个道理!至少该尊称一声小姐。”说着作了个揖,“芙蓉小姐!”

    “不敢当。”芙蓉带着羞意,还了礼,接着转脸对阿七说:“我先走一步了!”

    “你不要扫我的兴!”阿七一把拉住她,“我老早想到白衣庵去吃素斋,难得今天凑巧,又有人做东道,又有人陪我。”

    芙蓉不响,自是默许了。胡雪岩便一叠连声地说:“好,好!我做个小东。不过白衣奄在哪里?在它那里吃素斋是怎么个规矩?我都不知道。”

    “我知道!”阿七接口答说,“不过,胡老板,这个东道倒不是小东道!

    白衣奄的素菜,湖州有名的,吃一顿斋,缘簿上总要写五两银子才够面子。“

    “只要你吃得中意,五两银子算啥?”胡雪岩避开一步问道:“轿子可是在山门外?”

    “已经打发走了。胡老板,拜托你到山门口去雇两顶,白衣庵在西门城

    脚下,轿伕都知道的。“

    胡雪岩答应着,抢步先行,等阿七和芙蓉一出山门口,轿子已经倾倒轿杠在等着了。

    但事情起了变化,芙蓉原已默许了的,突然变卦,说她的小兄弟在发烧,甚不放心,一定要回家。阿七自然不肯,无奈芙蓉的主意也很坚决。众目睽睽之下,不便拖拖拉拉地争持,于是胡雪岩反帮着她阿七,说不必勉强,改天还有相叙的机会。

    “哪里还有相叙的机会?”等芙蓉坐上轿子回家,阿七这样埋怨胡雪岩,“我关照你不要叫我,你不听!好好一头姻缘,让你自己搅散了!”

    此时此地,不宜细谈此事,胡雪岩自己认错:“都怪我不好。回家去说。”

    一回到家,说郁四到沂园“孵混堂”去了。好在通家之好,不避形迹,阿七便留胡雪岩吃午饭,谈芙蓉的事。

    “我已经露口风给她了,虽然没有指出人来,不过你一露面,也就很清楚了。”阿七又说:“她跟我的交情很够,等我慢慢来说,一定可以成功。

    哪晓得你心这么急?现在事情弄僵了!“

    “也不见得。”胡雪岩说,“也许是她心里有数,所以不好意思。你不妨去探探她的口气看!”

    “当然!总不能就此算数。不过,很难!”阿七摇摇头说,“我懂她的脾气。”

    “她的脾气怎么样?”

    “她也是很爽快的人,一肯就肯,说不肯就不肯。”

    “我倒不相信!”胡雪岩心想,本来也还无所谓,照现在看,非要把芙蓉弄到手不可!不然传出去便成了一个话柄。

    不过这一趟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且等年下有空,好好来动一番脑筋。

    心里存了这么个主意,便暂且抛开了芙蓉,自去知府衙门访杨、秦两位老夫子辞行,准备再住一天就带着黄仪回杭州。

    “来一趟不容易,何妨多住几天。”郁四挽留他说,“你不是要在上海打局面,我有几个南得的朋友,不可不文。”

    这一说胡雪岩心思活动了。他一直想到南浔去一趟,因为做洋庄的丝商,南浔最多,一则应该联络一气,以便对付洋人,再则洋庄方面还有许多奥妙,非局外人所知,他们也不肯随便透露,现在有郁四介绍,正好叨教。

    于是他欣然答道:“好的!我就多留两天。”

    “两天?”郁四慢吞吞地答道:“也够了。不过,我这两天衙门里有事,不能陪你,我另外找个人陪你去,就同我去一样。”

    “好的。什么时候动身?”

    “随便你。明天一早动身好了。晚上我把陪你去的人找来,你们先见一见面。”

    那人是郁四手下的一个帮手,沉默寡言,但人头极熟,交游极广。他姓刘,单名一个权字,原是南浔人。南浔刘家是大族,刘权以同族的关系,包收南得刘家的钱粮。以这样的关系,陪着胡雪岩同行引路,可说是最适当的人选。

    “你哪一天回湖州?”郁四问道,“我们把它说定规!”

    “我想两天工夫总够了。”

    “明天,后天,好!你准定大后天回来,我有事要请个客,你一定要赶

    到。“

    “一定!”胡雪岩毫不迟疑地应承。

    “那就拜托你了。”郁四向刘权说,“老刘,你晓得的,胡老板是王大老爷的好朋友。”

    这是指点刘权,要把胡雪岩的这种特殊关系说出去,好增加声势,果然,“不怕官,只怕管”,就因为王有龄的关系,胡雪岩在南浔的两天,极受优礼,到第三天东道主还挽留,胡雪岩因为郁四有事请客,不能失约,坚辞而回。

    早晨上船,过午到湖州,陈世龙在码头迎接,告诉他说,郁四在沂园等他。

    “好,我正要淴个浴。”

    “我也晓得胡先生一定要淴浴。”陈世龙把手里的包裹一扬,“我把胡先生的干净小褂裤、袜子都带来了。”

    这虽是一件小事,显得陈世龙肯在自己身上用心,胡雪岩相当高兴。一路谈着南浔的情形,走到沂园。跟郁四见面招呼过,随即解衣磅礴,一洗征尘,顿觉满身轻快,加以此行极其顺利,所以精神抖擞,特别显得有劲。

    谈了好些在南浔的经过,看看天色将晚,胡雪岩便问:“四哥,你今天请哪个?是啥事?”

    “很客气的一位客人。”郁四说着,便向放在软榻前面的胡雪岩的那双鞋子,看了一眼。

    胡雪岩是极机警的人,立刻便说:“我这双鞋子走过长路,不大干净,恐怕在生客面前,不大好看吧!”

    “自己人说老实话,是不大光鲜。不要紧,”郁四叫过跑堂来说,“你到我那里去一趟,跟四奶奶说,把我新做的那件宁绸衬绒袍子,直贡呢马褂拿来。另外再带一双新鞋子。”

    “何必?”胡雪岩说,“你新做的袍子怎么拿来我穿?我的这身衣服也还有八成新,叫他们刷刷干净,也还可以将就。鞋子也不必去拿,回头走出去现买一双好了。”

    郁四没有理他,挥挥手示意跑堂照办,然后才说:“你也太见外了,套把衣服算得了什么?还要客气!”

    听这一说,胡雪岩还能有何表示?丢开此事,谈到他预备第二天就回杭州。郁四还要留他,胡雪岩不肯,两人翻覆争执,没有结果,而跑堂的已把衣服取来了。

    “走吧!”郁四说,“时间不早了。你到底哪天动身,回头再说。”

    “慢点!”胡雪岩看着那双双梁缎鞋和一身新衣服,摸着脸说,“要剃个头才好,不知道辰光够不够?”

    “够,够!你尽管剃!”

    于是唤了个剃头担子来,胡雪岩剃头修脸,重新打过辫子,才穿上新袍新鞋,里里外外,焕然一新,跑堂的打趣说道:“胡老爷象个新郎官!”

    “我呢?”郁四接口问道:“你看我象不象个‘大冰老爷’?”

    郁四也是上下簇新,喜气洋洋,很象个吃喜酒的冰人。

    跑堂的还不曾接口,又出现了一个衣帽鲜洁,象个贺客佯的人,那是陈世龙。胡雪岩不觉诧异,“你怎么又来了?”他问,“是找我有话说?”

    陈世龙笑笑不响,只看着郁四。于是郁四说道:“我请客也有他一个。

    走吧!“

    十八走了沂园,坐上轿子,陈世龙吩咐了一个地名,是胡雪岩所不曾听说过的,只觉得曲曲折折,穿过好儿子长巷,到了一处已近城脚,相当冷僻的地方,下轿一看,是一座很整齐的石库房子,黑漆双扉洞开,一直望到大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再细看时,檐前挂着宫灯,厅内烧着红烛,似是有何喜庆的模样。

    “这是哪里?”胡雪岩问。

    “是我的房子。”

    “幄!”胡雪岩灵机一动,“四哥,莫非今朝是你的生日?怎么不先告诉我!”

    郁四微笑着点点头说:“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走到里面一看,有杨、秦两位老夫子,黄仪、老张,还有胡雪岩所认识的钱庄里的朋友,看见他们进来,一齐拱手,连称“恭喜”。胡雪岩只当是给郁四道贺,与己无干,悄悄退到一边去打量这所房子的格局,心里盘算,倘或地方够宽敞,风水也不错,倒不妨跟郁四谈谈,或买或典,在湖州安个家。

    这一打量发现了怪事,正中披了红桌围的条桌上,红烛双辉,有喜庆是不错,但做寿该有“糕桃烛面”,供的应该是寿头寿脑的“南极仙翁”,现在不但看不到寿桃寿面,而且供的是一幅五色缂丝的“和台二仙”。这不是做寿,是娶亲嫁女儿的喜事。

    “咦!”胡雪岩摸着报脑说:“真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怎么回事?”

    这一回引得哄堂大笑,笑声中出现一位堂客,是阿珠的娘,梳得极光的头,簪着红花,身上是缎袄罗裙。胡雪岩从未见她如此盛装过,不由得又愣住了。

    “胡先生!”阿珠的娘笑道:“恭喜,恭喜!”

    胡雪岩恍然大悟,回身以歉意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原来各位刚才是跟我道喜。我倒失礼了!”说着,连连拱手。

    这一来又引得大家发笑。胡雪岩倒又发觉一桩疑问,一把拉住郁四问道:“郁四嫂呢?”

    “大概在里头陪新人。”

    “对了!”阿珠的娘笑得异常愉悦,“真正好人才!胡先生,你好福气,还不快来看?”

    于是一拥而进,都要来看胡雪岩的新宠。而他本人反倒脚步趑趄了,心想,世人有这种怪事,自己娶妾,别人都知道,就是本人被瞒在鼓里!现在既已揭晓,总也得问问清楚,不然言语之间接不上头,岂不是处处要闹笑话。

    于是,他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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