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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你就不要再追问了。我个人也一直认为给予勒令退学不太妥当。上次党委会讨论这个问题时,辅导员介绍的情况我们都听到了嘛,那个学生本质不坏,而且事出有因。是不是?”谷书记加重了口气。
“四眼”没有说话。别的不说,这夏市长的来头就已经不小了——虽说医科大是省直属的高校,但学校的贷款、基建诸多问题都还是要依靠市里面的。
谷书记看“四眼”不说话,挥了挥手说:“一个要求——教育为主,绝对不要一棍子打死!”
回到办公室,那个早已写完处分公告的学生会干部正等着接受表扬呢。“四眼”看上去神色疲惫,不耐烦地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扔说:“行了,你走吧,不用贴了。”然后,他拔通了蒋伯宇所在班级辅导员的电话。
《心尘》第五部分
当刘淑琴老师到男生宿舍找到蒋伯宇时,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坐在光溜溜的床板上发着呆。
刘淑琴是应届的留校毕业生,担任着蒋伯宇所在的98级麻醉系的辅导员工作。这是一个身材小巧,说话声音纤弱的女老师。因为年龄只比学生大四五岁,为人和气,上讲台说话还总是脸红,所以蒋伯宇他们更多地拿她当一个大姐姐看。
宿舍门是虚掩着的。直到刘老师轻轻走进来招呼了他一声,蒋伯宇才猛地回过神来,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几时走啊?”刘老师在蒋伯宇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板上坐下来。
“今天晚上。”蒋伯宇没猜出刘老师找他有什么事。他想可能是例行的谈话吧。
“那你把票退了吧,别走了。”
“啊?是——还有什么事情没了结吗?”蒋伯宇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这次打架的事又有新说法了。
“不是,是你的处分更改了。至少不是勒令退学。”刘淑琴老师还抿嘴微笑了一下。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学生——蒋伯宇平时在班上人缘很好,不但老实能吃苦,成绩也不错。
蒋伯宇呆呆地看着她,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多问一句,你们家和咱们市里的夏显龙副市长有什么关系吗?”其实这问题是“四眼”安排刘淑琴老师了解的。
“夏显龙?副市长?”蒋伯宇满脸都是疑惑。“没关系啊。我听都没听说过。”
“你这事儿啊,连夏市长现在都知道了。”刘老师知道蒋伯宇从来不会撒谎。“不过也有可能是夏市长看了报纸上的报道吧。反正是好事啊,蒋伯宇。这次你就逢凶化吉了。快退了票,明天就上课去吧。这段时间你拉下的课已经不少了。至于再给什么性质的处分,就听学工处的指示吧。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刘老师你是说夏市长都找了学校,然后可以不退学了?”蒋伯宇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了。
刘淑琴老师点点头,站起身说:“快去退票吧,可惜损失了百分之二十的退票手续费哦!”
等蒋伯宇从火车站回来,正赶上申伟和段有智中午下课。听说了这个消息后,那两个在寝室里一阵狂呼乱叫。申伟兴奋地说:“老蒋啊老蒋,今天早晨起床我的左眼皮都在跳啊。我还说今天是你要走,该右眼皮跳才对——是不是奶奶的我生理紊乱啊?现在看来没错儿,真是天大的好事儿!”段有智也说:“祸兮,福之所倚。老蒋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在沉闷了近二十天后,蒋伯宇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不过他没提夏市长找学校的事,所以申伟和段有智都把翻案的功劳记在了“四眼”身上,还都特真诚地说:“以后一定叫他唐老师,绝不再叫四眼了。”
申伟以最快的速度打电话把这消息告诉给了王丹阳,回过头对蒋伯宇眨眨眼说:“人家与你真是患难与共啊。将心比心,老蒋你该考虑给别人个机会嘛!”
蒋伯宇含含糊糊地说:“哪儿能呢,缺那么多课,又快期末考试了,还是把学习搞上去再说吧。”
其实蒋伯宇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后,想得最多的就是该怎么尽快归还王丹阳那一万二千块钱了。其次就是想搞清楚究竟谁找了夏副市长,让他化险为夷的——但肯定不是申伟和段有智,从没听说过他们有这种关系啊!难道是王丹阳吗——也不像!如果是的话她早就会去并告诉他了!——那是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女生。
蒋伯宇当天下午在食堂吃饭时还留意了一下何继红在不,但并没看见她——也许是没有值班或是休假了吧。他想问问是不是何继红找的夏市长。他有这种直觉,但又不敢确定,因为何继红从来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等到第二天下午,蒋伯宇故意拖到六点以后才去了食堂。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在忙碌的何继红。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了,蒋伯宇走到她旁边,隔着一条窄的过道和她打了声招呼。
何继红抬头笑了笑,回了声“你好!这么晚才来啊。”
蒋伯宇点点头,看不出她是否知道自己处分已经变更的消息。干脆坦白地说:“本来今晚要走的,后来说处分变了。就,就留下了。”
何继红直起身子,望着他微微地笑着说:“我都知道了,包括你要卖肾的事儿,还有不用退学的事儿。大家都告诉我了。你呀,现在成了学校的名人了。”
蒋伯宇低头望着手上的饭盒说:“我也觉得很奇怪啊,突然说不用退学了。我,我想问问,是你们去找的夏副市长吗?”蒋伯宇留了个心眼故意说是“你们”,免得何继红太敏感会听出他的意图。
“不知道,至少我不认识啊。这事儿市长都过问了吗?”
蒋伯宇抬头看了一眼表情平静的何继红,他也搞不清楚这何继红是刻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道。
“也许,是人家看了报纸吧!不过,这次你要好好感谢王丹阳哦,她对人真的很好。”何继红一边继续擦着餐台一边说。
“这,这事儿你都知道了?”蒋伯宇想着王丹阳不是让自己不把她借钱的事儿告诉申伟吗,怎么连何继红都知道了。
“我们是一个班的嘛,会替你保密的。”何继红笑笑说。
蒋伯宇看看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就悻悻地说:“那,那我就打饭去了。”
何继红说:“我还想给你说个事儿呢。你打完饭再说吧。食堂快下班了,赶紧去吧。”
等蒋伯宇从打饭的窗口折回来,何继红已经坐在刚才说话的桌子旁等着他了。蒋伯宇在她对面放下饭盒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何继红说:“你要不要找点事做?”
蒋伯宇瞪大了眼。他正着急的问题没想到何继红给他提出来了。“当然啊。我还急着还别人的钱呢。”
“说实在的,上次骂你我还挺后悔的,没想到你会想去卖肾。不过,男子汉做事敢作敢当,你挺受大家尊重的!”
听了何继红这么一说,蒋伯宇嘴上没话,心里却暖融融的。
“这食堂里的活儿你能干吗?就像我一样做钟点工,每天两小时。你要愿意,我可以请他们安排,反正最近要招人。”
蒋伯宇都没多想,忙不迭地点头。“行!只要能挣钱就行!”
“还有啊,图书馆里面需要图书整理员,你也可以去面试一下。如果时间许可,再做做家教。”
蒋伯宇的脸一红说:“做家教不成。我这人嘴笨的很!讲不顺溜的。”
“何继红!”门口有人叫。
蒋伯宇看也是一学生模样的男孩,挎着单肩包,个头也高高的,但年龄似乎不小了。“哦,我得走了。工作也到点了,晚上还有事儿。”何继红冲蒋伯宇笑笑。然后回头对那人说:“马上出来!”
蒋伯宇站起身,看着何继红跑到食堂工作间里换衣服,而那个穿着黑色涤纶短大衣的人一直就站在食堂门口双手插兜里等着。
何继红从工作间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冲着蒋伯宇摆摆手说:“明天下午四点半你到食堂来。记着带一张一寸的照片!”蒋伯宇愣愣地看着他,干巴巴地说:“那,谢谢你了。”其实他好想问问何继红那人是谁,但知道那样的话太过份了,只好在看着何继红与他一起离开后,独自坐下来闷闷地往嘴里扒饭。
这顿饭蒋伯宇吃得寡然无味,他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那个男人和何继红走在一起的场景。“他是谁?他怎么会和何继红在一起?”蒋伯宇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吃醋了。“难道是何继红的男朋友吗?”但他又拼命在心里推翻这个论断。“不!不会。何继红那么忙,那么爱学习,怎么会呢?”可是推翻了他又在心里开始另一个方向的判断。“不是男朋友怎么要来喊她?何继红对他的到来挺热情的啊!”——蒋伯宇越想心越乱,吃了一半后合上饭盒就出了食堂。
蒋伯宇第二天下午四点二十整就站到了食堂门口了。讲究诚信是他一贯做人的原则。做足球队教练那会儿他就一直没迟到过。何继红五分钟后也到了。她穿一身石磨蓝的牛仔服,显得特别的精干。
“行啊,比我来得还早。足球场上你是教练,在这儿我就是你的教练。”何继红边笑边领着蒋伯宇进了食堂东侧的一个偏门。“我先带你去见见大管家,就是负责咱们这一块儿的王科长。”
在食堂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蒋伯宇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大管家。王科长看了蒋伯宇两眼,点点头对何继红说:“就让他先跟着你上一个班吧,以后熟练了再调整。”然后让蒋伯宇填了一张登记表,贴上照片。就这样——蒋伯宇开始上岗了。
食堂的工作并不复杂,领到工作服和工作用具——洗洁精,喷壶、抹布和小工作铲后,何继红带着他来到外间的用餐区,指定了蒋伯宇的工作区域,又示范了一下工作程序和要领——核心内容也就是收拾餐台和最后的地面清洁。
“活儿不累,只要麻利点仔细点,每天从四点半到六点半。一小时八块五,免费吃饭。”何继红微笑地叮嘱着。蒋伯宇咧开嘴笑笑说:“放心吧,和我在家帮爸妈做家务没什么两样。不会给你丢脸的。”
周一峰在星期一上午的十点多去了解剖教研室一趟。
他是过来找郑大志的。那时候郑大志正在收拾一具刚送过来的标本。他回过头对站在门口叫他的那名教学秘书说:“让老周过来吧!”他正戴着乳胶手套冲洗那具女尸,手上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也是因为他和周一峰很熟悉了才会在工作间里接待他——说起来,周一峰的小舅子的爱人还是郑大志的堂妹呢——两人也算是沾亲带故,又住学校家属楼的同一个单元里,比一般老师自然来往多些。
周一峰没一会儿就站在了标本制作间门口。只是站得离大门有两步远的距离,还用手捂着鼻子——周一峰是同济医科大82届的毕业生,对这些标本并无畏惧——只是气味着实刺鼻难闻。
“你在忙啊老郑,都不能停一停?”周一峰皱着眉头问。
“呵,老周,没见我正给女人洗澡嘛。”郑大志没有戴口罩——对那气味儿他早就习惯了。他边冲刷尸体边和周一峰开起了玩笑。
周一峰是个正经惯了的人,身上可没有郑大志那么多的幽默细胞。他捂着鼻子嗡声嗡气地说:“得了。你先忙,味儿太大,我在办公室等你。找你有事儿。”
等郑大志收拾完来到办公室,已经是快十一点了。周一峰正等得不耐烦呢。
“老周,你是一年也来不了两回呀。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郑大志扔给周一峰一根烟。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周一峰微微一笑说:“不和你瞎扯,我一会儿还得到科研处。老郑,我有个课题得请你帮帮忙。”
郑大志乐呵呵地说:“你是搞心理科学的,我是搞形态科学的。怎么,想借两具标本研究研究?”
周一峰呷了一口香烟,吞云吐雾地说:“最近在搞个课题,想借你的宝地做一次心理试验嘛。”
郑大志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严浩对医学心理学教研室已经是三顾茅芦了。下午四点多他刚下课,周一峰就把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的宿舍。
“周教授,您分析出结果了吗?”严浩一见周一峰就迫不急待地问。
“不要急,我有个新思路想和你谈谈。”周一峰边招呼他坐下来边说。平时不苟言笑的周一峰显得很兴奋——两只眼睛笑得都藏一堆皱纹里去了。
周一峰清清嗓子,边用三个指头转动手中的钢笔边说:“是这样。你上次不是描述过了催眠中的所见所闻吗?我们想针对你上次的实验做一个针对性的治疗,彻底消灭掉病根!”
“什么治疗啊?还是催眠?”
周一峰摆摆手说:“不完全是,准确地讲叫做心理脱敏疗法。打个比方吧——咱们中医有句话叫做以毒攻毒,讲的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看砒霜、巴豆都是毒药,但又都是很好的药材。心理脱敏疗法就是以毒攻毒!不过攻的是心理上的毒而已。一个人要是有恐高症,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让他设身处地从低到高地逐渐脱敏。一个人要是有焦虑症,就偏偏让他逐渐处于焦虑环境!当然,治疗的过程中必须加上心理暗示。”
“那我要怎么脱敏?”严浩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
“到你上次在催眠中提到过的地方——解剖教室!”周一峰的眼睛里放射出兴奋的光。
“啊?”严浩手中的一次性水杯啪地掉在了地上。
“放心吧,不是你一人去。还是和上次一样,你可以叫上同学。”周一峰注视着严浩挺温和地说。
“什么时候?”严浩的声音听起来挺慌的。
“就明天,晚上十一点半。白天人太多。”周一峰从大班台后站起身,转到严浩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害怕,那儿除了标本,没有别的东西。”
郑大志答应给周一峰帮这个忙。他也知道,他再不帮这个周疯子,全学校就没人肯帮他了。不过,他没把这事儿告诉兰主任和其他老师。
周二晚七点多,他到周一峰家里把解剖教室的钥匙留下了。说好第二天上班前他来拿。临走时还当着周一峰爱人的面幽默地来了一句:“老周,刚洗完澡的那个女人还光着身子在制作间,闲人免进啊!”
周一峰笑骂“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心下却很感激郑大志给他提供这个方便——他太需要严浩这样的特殊案例了。做出成果来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同行们瞧一瞧,他周一峰也不是混饭吃的!”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他拿上白大褂和一个应急灯准备出门。在门口犹豫片刻,又悄悄到厨房取了一把不锈钢的剔骨刀——把它包在白大褂里,然后出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带上助手,那两个年青的女硕士都不是学医出身的,别把她们给吓坏了。
月黑风高夜。十二月的风已是很刺骨了。黑沉沉的基础医学部大楼外,晃荡着几个黑影——严浩、沈子寒和廖广志他们早就到了,正抖抖索索地缩着脖子等周一峰呢。
周一峰首先打开一楼大厅右侧教研室办公区的铁栅栏门,把沈子寒和廖广志带进最靠门口的一间办公室后说:“你们俩,就在这里。仔细听着动静!需要帮助我会喊你们的。”然后他打开了左侧通往解剖教室的大门。
在跨进那道高高的门槛后,他轻声问了问跟在他身后的严浩:“你看到的,是这条走廊吗!”走廊里还是亮着荧光灯,他说话声音虽低,回声却很大。更给这条寂廖深长的走廊平添了几分阴沉之气。
“是,我们来这儿上过实习课,不会记错的。”严浩回答。
大门给掩上了。周一峰左右望了望,直接带严浩进了靠近大门口的第一解剖教室。
周一峰打开了随身带的应急灯——每个桌上堆放的嶙峋的骨骼标本在光晕之外更像一头头蹲伏的面目可憎的野兽。周一峰突然哆嗦了一下——这教室里没暖气,实在太冷了。
“我们,开始吧。你不要紧张,没事的。脱敏疗法就是为了去除你的病根才下的一剂猛药!”周一峰温和地说。
他让严浩搬个凳子到讲台上。然后趁严浩不注意时,把剔骨刀别在了皮带后面,再穿上白大褂。
安静,异常的安静——如果不是解剖教室,这里真是最好的催眠治疗室。周一峰缓步走向讲台。严浩看他白衣飘飘,仿若幽灵。
周一峰示意严浩坐在讲台的凳子上,和前两次一样——他从放松的暗示到拿出水晶球进行凝视催眠,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在等待严浩完全进入催眠状态的片刻,周一峰暗想这个学生真是个绝好的实验体,目前的过程甚至比前两次都要漂亮。
除了远处应急灯发出的轻微咝咝声,就是周一峰越来越轻,越来越慢的暗示的声音。
而在大厅另一端的办公室里,沈子寒和廖广志也安坐在黑暗中——周一峰要求不得开灯,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寂静——令他们的眼皮也开始沉重了起来。
“但愿,这是一次完美的催眠和脱敏实验。”周一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