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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一个袁阀的势力是无法和整个国家抗衡的。如果袁阀自己就有这样巨大的实力,他还需要会盟干什么?需要承制诏书干什么?再往前说一点。董卓还会进京乱政践踏皇权吗?奸阉还能祸国殃民杀戮党人吗?袁阀充其量,也就是大汉国一个显赫的门阀而已。他算什么?能和过去的窦氏门阀相提并论吗?
袁阀投降了,遭到重击的不是袁阀一家,而是整个大汉国的士人阶层。将来朝堂上是武人和士人的对垒,以士人现在的力量,根本不是董卓和李弘的对手。在皇权没落的今天,武人和士人对权柄的争夺,将直接导致社稷的败亡。过去奸阉利用皇权打击士人,士人屡次抗争,屡次失败,两次党锢之祸就是双方争夺权柄的后果,但那时上面有天子,双方也没有武力,大家只是在朝堂上的争斗,对社稷的危害要小得多。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皇权没落,武人和士人都有武力,朝堂上解决不了的事,双方自然会用武力对决来分出胜负。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强大的王朝都会瞬间崩溃。
李弘所提这个制衡之策的背后全部是血腥和杀戮,袁绍绝不上当。袁绍忧心忡忡,焦虑不安、日夜等待着来自南阳的消息。
书房外响起了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许攸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地传到了袁绍的耳中。
袁绍就象被一剑刺中,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霎时袭遍了全身。他无奈而悲哀地低下了头,绢制的地图被他紧紧地抓在了手中。此时他恨不得抓住的是袁术的脑袋,把它捏成齑粉。袁术太自大了,说白了,他就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不过这次他不是败家,而是要灭家了。
袁术遍告天下的檄文,袁术的急书,袁阀几位叔伯辈的书信,马日磾、桥瑁、张邈和孔伷的书信都摆在了案几上。袁绍面色平静,慢慢地看着,眼里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
“袁公路这个混蛋,打不赢也就罢了,他为什么要做这等无耻之事?背盟投敌,他把袁家的脸都丢尽了。”许攸愤怒地都要哭了,“他为了一个家主的位子竟然背叛祖宗,他是不是疯了?他这样做,怎能得到声名?怎能得到威望?怎能得到家主之位?疯子,真是疯子啊。”
“李业、荀正、杨弘、还有孔伷,他们都在南阳,怎么不劝劝公路?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们一声?”郭图摇头道,“我们传檄天下,以承制之命声讨董卓,哪里还有天子?哪里还有朝廷?袁公路投降了董卓,等于把我们所有的人都出卖了,把整个大汉国的士人都出卖了。”
“袁公路为了自己的性命,当然不会把这事告诉我们了。”辛评怒道,“他大概正在盘算着,将来如何讨好董卓,如何帮助董卓杀我们。这个混蛋,徐荣才杀了他几个人?抢了他几车粮?他竟然这样急着要投降?”
“奉天子旨,和骠骑大将军共平逆贼……”逢纪指着檄文上的一段话说道,“我们早就整军平叛了,他这里还在下什么平叛檄文?他是不是白痴啊?还有,这个制衡之策明明是李弘的毒计,他还沾沾自喜地揽到自己头上,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他是不是嫌自己命长,活腻味了?”
袁绍看完了马日磾的书信,随手丢到了案几上,不屑地说道:“人老了,难免糊涂,总想多活几年。就算是投降,也要找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笑啊。”
“大人,此事要早定对策,以免袁阀的人上了袁术的当。糊里糊涂把袁术送到家主的位子上,活活葬送了全族。”许攸急切地了说道,“声讨袁术的檄文我们已经拟好了,大人要不要看看?”
“不看了,你把道理说明白了就行。”袁绍挥手说道,“此事后果严重,一点就透。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袁术不但是我袁家的叛逆,更是我大汉的叛逆,没有人会支持他。至于家主,没有我点头,袁家的人哪个敢答应?你们看看袁盱、袁忠、袁宏的书信就知道了。这个逆贼,无耻之极,我恨不得剥了他的皮。”
“大人也不要生气,说来说去,还是这只豹子太厉害太狡猾了。”荀谌叹道,“我们一再担心豹子的离间计,也多次告诫袁术,但最后他还是上当了。家主、声名、权势,都是这些东西蒙蔽了袁术的心智,让他忘记了祖宗忘记了大义啊。”
“不要再提他了,一个死人而已。”袁绍摇手道,“桥瑁、张邈、孔伷都接受了朝廷的招抚,这事有些麻烦,可能会动摇军心。”
“杀了吧,该杀还是要杀。”许攸冷声道,“许多人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是因为珍惜自己的性命,贪图自己的富贵,宁愿背叛自己的宗亲子弟和故吏朋友。如果责斥了事,不但无法显示大人的威信和决心,更会祸害无辜,后患无穷。”
袁绍站起来,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想了很长时间,“急书刘岱,叫他设法把桥瑁杀了。杀一个就够了,大家都是多年的朋友,没有必要如此绝情。桥家和我袁家是多年的故交,桥瑁和我也算是很亲的兄弟,杀了他,可以让其他人知道,我袁绍杀人向来不问亲疏,这也足够给大家一个交待了。”
“另外,给张邈和孔伷各写一份回书,告诉他们,大家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不要做得太绝了。为了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害了成千上万的人,这么做太过分了。”
辛评犹自恼怒地骂了两句,然后说道:“朝廷来的五个招抚使已经过了黄河了,要不要把他们赶回去?”
袁绍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杀了吧。”许攸说道,“把他们赶回去也罢,留下来也罢,由于我们坚决不受抚,而袁术受抚了,这必定会引起董卓的愤怒和报复,如果他在洛阳对士人大开杀戒,我们损失就大了。黄琬大人,杨彪大人,还有郑泰、华歆等大臣,包括袁阀留在洛阳和长安两地的亲戚门生故吏,如果他们都被董卓借机杀了,那我们将来攻打洛阳和长安就更加困难了。”
郭图、荀谌、逢纪激烈反对。这五个人不仅仅是朝中的大臣,而且还是各地门阀世家的家主,都是影响很大的人。大鸿胪韩融是当世硕儒,董卓三番两次才把他请出来,杀了他,袁绍要得罪颖川一半的士人。胡毋班是著名党人,王匡的妹夫。少府阴循是南阳大门阀。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环都是官僚世家出身,人脉旺盛。这五个人哪一个都杀不起、杀不得。
书房内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许攸和辛评一步不让,定要全部杀了。
把五个招抚使杀了,等于告诉董卓和天下人,我们和关东关中所有帮助董卓的士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有待在董卓那个朝廷里的官僚都是我们的敌人。从此一刀两断,彻底决裂。如此一来,董卓就是想杀关东关中的士人,他都找不到借口。同时,这也是对袁阀一系和各地州郡士人的一个警告,大家都没有回头路了,一条道走到底。
“留下韩融。”袁绍断然说道,“其余四个都杀了。”
袁绍不顾众人的反对,诛杀少府阴循、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环。
几位大臣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没有死在董卓的残暴下,却死在了名震天下的士人精英袁绍刀下。
执金吾胡毋班临死前给王匡写了一份遗书,委托他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胡毋班至死都不明白,袁绍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满腔怨愤的在信中写道,难道我是董卓的亲戚吗?是董卓的门生故吏吗?难道我和董卓一样血腥残忍,犯下了滔天大罪吗?袁绍以一己之私利,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兴兵伐天子,诛大臣,他和董卓有什么区别?袁绍张虎狼之口,吐长蛇之毒,把对董卓的愤怒和仇恨全部发泄到我们的身上,其暴戾和残酷,远远超过了董卓。是人都怕死,我也一样,但我不能容忍自己被一群满口仁义、祸国殃民的小人所害。我宁愿死在董卓的铁蹄下,死在蚁贼的铁耙下,也不愿意死在这群假仁假义的士人刀下。如果亡者有灵,我一定会把他们的滔天罪孽向皇天倾诉,让苍天代我重重地惩罚他们。我们原来是一家人,现在因为袁绍的残暴成了仇人,我为你不值啊,难道这样无耻的人也值得你去追随?我的两个儿子,你的外甥,在我死之后,千万不要让他们看到我的尸骸,不要让仇恨代代相传,祸及子孙。
大鸿胪韩融悲痛欲绝,含泪埋葬了自己的四位同僚。
他想问问袁绍,为什么要杀他们?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见到袁绍,他被一队卫兵押着送过了黄河。
过了两天,袁绍接到了刘岱的急书。桥瑁因私通叛逆,背弃盟约,依律被诛。
五月中,袁绍声讨袁术的檄文遍传天下,并以承制之命,定袁术这叛逆大罪,扬言要在平定蚁贼叛乱、夺取洛阳之后,尽起大军,诛杀袁术。同时以袁阀家主的名义,将袁术逐出家门。袁阀没有袁术这等大逆不道之人,袁阀一系凡追随袁术者,杀。
袁术大怒,立即以当今天子的圣旨为凭,继任袁阀家主,并再起檄文,宣布将袁绍这个叛逆逐出家门,袁阀一系凡追随袁绍者,杀。
天子下旨,号召天下人共讨袁绍。
骠骑大将军李弘震怒,以八百里快骑急令徐荣、杨凤,立即给我攻打河内。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十一节
五月下,洛阳。
李玮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闭目沉思。
袁阀的分裂,把庞大的袁阀势力一分为二,同时也把大汉的士人阶层一分为二。
从表面上看,袁绍的做法近乎疯狂,但从袁阀决裂后的天下形势来看,袁绍却是最后的赢家,他充分利用这次机会,轻轻松松把失去的优势全部夺了回去。董卓和李弘虽然竭尽了全力,但最后他们成果甚微,仅仅是削弱了讨董联盟的一部分力量而已,制衡没有成功。无论是李弘的外部制衡之策还是皇甫嵩的内部制衡之策,都因为袁绍袁术的决裂而失败了。
面对烽火连天的黄巾暴乱,困守长安的董卓,危机四伏的北疆,摇摇欲坠的洛阳,袁阀的大部分势力和各地州郡的士人们非常明智地选择了袁绍,选择了自救。
很明显,袁术已经实力大损,他的言行违背了他自己的诺言,他的作为更无法平定叛乱拯救社稷。袁术在讨董联盟最危急的时候选择了退却,这直接导致了大部分袁阀力量弃他而去。李弘虽然用武力击败了袁术,逼迫袁术同意了制衡之策,但同时也帮助袁绍获得了袁阀的大部分力量。袁绍用自己的杀戮向天下人宣布,他宁愿和关中的士人决裂,和庞大的家族决裂,也要坚持自己的大义,捍卫士人的尊严。士人绝不接受武力的凌辱而向血腥的武人低头。袁绍用自己对大义的忠诚和气节的忠贞赢得了天下士人之心。他赢了。
董卓被困长安,北疆危机四伏,士人即使同意了制衡,也不过是给两只伤痕累累的恶虎留下一段舔洗伤口的时间,等士人平定了黄巾暴乱之后,这两只恶虎就要下山吃人了。袁术被两只恶虎吓住了,他以为自己有天纵之才,将来可以以虎制虎,所以他和老虎称兄道弟了,但袁绍不这么想,袁绍认为老虎就是老虎,它饿了就要吃人。要想不被吃,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杀了老虎,要么强壮自己不被老虎吃,舍此以外再无他途。
现在蚁贼纷起,群狼乱舞,西疆和北疆的两只老虎自身难保,他们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下山驱狼?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狼和老虎吃了,大家只有联起手来,生死与共,誓死杀敌。先驱狼,后拒虎。等自己强大了,有实力了,再举起战刀,屠尽虎狼,保家卫国。
李玮把袁绍声讨董卓和袁术的檄文又看了一遍。
袁绍就是袁绍,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清晰透彻、掷地有声。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李玮不得不钦佩有加。
在当前形势下,讨董大军要想自救,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退其实是一条死路,只有奋勇杀进,才能找到活路。任董卓、骠骑大将军和袁术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出兵平叛其实是一句骗人的话。这三个人如今都没有能力去平叛,即使组建了一支平叛军队,面对数十万黄巾军,那也是杯水车薪,有去无回。无论袁绍和他的追随者们是否受抚,他们都要在黄河两岸和强大的黄巾军浴血奋战。将来他们两败俱伤了,这三个人就可以出动了,不但可以消灭袁绍,也可以消灭黄巾军,声名、威望、战绩、社稷,什么都有了。
士人们被董卓和骠骑大将军的武力震骇了,被海啸一般的蚁贼暴乱吓住了,他们下意识地要后退,要逃跑,但袁绍果断地一刀斩下,举起了那柄血淋淋的战刀,纵声狂吼。士人们蓦然惊醒,心中豪气顿生,再无惧意,呼啸而上。袁绍的一刀清晰地告诉他们,只有杀戮,才能自保,才能生存。
“袁本初是条汉子。”李玮轻声说道,“此人不除,将来必为祸患,可惜……”
李玮可惜什么?他可惜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杀袁绍。
现在桥瑁被杀,张邈被袁绍大骂一顿后整军平叛去了,虎牢关和荥阳方向的威胁全部解除。袁术已经成为制衡的一方,是盟友,洛阳南方的威胁也已经全部解除。此时洛阳完全可以集结将近四万大军攻击河内,是击杀袁绍最好的机会,但李玮迫于形势,却不得不放弃这个机会。
徐荣接到了天子声讨袁绍的诏书,董卓要求攻击河内的命令。为了保证攻击顺利,董卓特意命令李儒、吕布、胡轸、李傕、郭汜、李蒙、毋丘毅等将均受龙骧将军徐荣的节制。接着骠骑大将军李弘命令徐荣、杨凤攻击河内的军令也到了。
大军攻击河内,需要足够的粮草辎重,而长安和河东两地无法筹措,只能向袁术求援。徐荣为此和李玮商量,李玮问了徐荣一句话:“大人,这仗能打吗?”
徐荣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做声。
天子要打,董卓要打,骠骑大将军要打,杨凤、孙亲更地急不可耐,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怎能不打?
“仲渊,你要知道不打的后果是什么?”徐荣为难地搓搓大手,小声叹道,“朱大人数次找我密谈,希望我能帮助他攻打长安,勤王除贼。此事大将军好象已经知道了,他在书信中三次提到了朱俊的事,而且他这次专门派颜良随你到洛阳来,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李玮的脸色很难看,“大将军怀疑你?”
徐荣苦笑,“子善是个好人,他己经提醒我了。他说,大将军有密令,如果朱俊决意要破坏制衡,他就把朱俊抓起来押到河东去。”
“大将军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将军可能更相信你。”徐荣说道,“我不能违抗大将军地命令。大将军信任我,我不能让他失望。虽然我明知道不能打,但我只有打了。我如果执意不打,大将军必定会怀疑朱俊大人和我另有秘谋。朱俊大人如果被抓,我也难辞其咎,只好回晋阳领罪了。”
“此时不能打河内,更不能杀袁绍。”李玮急切地说道,“大人你先准备,我急书大将军。”
两天后,八百里快骑把李玮的这封书信送到了龙山。
李玮认为,现在京畿的危机随着袁术的受抚已经缓解,当前最急迫的事是平叛,而不是攻打袁绍。此时打河内,不但会丧失民心,招致士人的仇恨,更会动摇讨董大军平叛的士气。平叛之事一旦受到影响,蚁贼暴乱必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社稷危矣。
目前董卓肯定无力也不愿意出兵平叛,袁术实力有限,而北疆不仅仅是无力平叛的问题,还有能不能出兵平叛的问题。北疆目前在长城以南的五万大军几乎都是过去的黄巾军,许多屯长、军候、军司马都是当年黄巾军里的各级首领。这些人打官军、打胡人义无反顾,打黄巾军是不是也义无反顾?即使下个月我们要和袁术组建一支平叛大军,但这支军队的人数不会超过一万,也就是去帮帮忙,算是对天下有个交待。也就是说,平定冀兖豫青徐五州的蚁贼暴乱,完全要靠各地州郡自己的兵马,而这些兵马几乎都是讨董联盟里的军队,他们都受袁绍的调遣。此时大将军要是把袁绍杀了,后果是什么?
冀州屯田刚刚开始,滞留并州的灾民还在陆续回迁中,冀州如果一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前面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但这仅仅是对北疆表面上的威胁,还有更严重的潜在威胁。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并州开始屯田的时候,为了解决百万流民的吃饭问题,屯田诸府放弃了预留休耕地,把所有的田地全部播种了。(古代耕种时都要预留两年、三年的休耕地,以保证肥沃的地力、稳定的农作物产量和持续的耕种。)本来指望用新开荒的田地做休耕地,但由于涌入并州的流民狂增不止,这休耕地就一直没有留下来。如今并州己经屯田三年多,土地的肥力已经到了极限,产量一年比一年少,明年是无论如何不能种了,必须要休耕。
明年太原、上党和河东三地屯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