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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往上一提,我的身体跟着来到了天窗上。隔着一道道竖着的栏杆,我向里看去。
我缓慢的在漆黑的背景里寻找刚刚出现的人物,确切的说他不能称其为人。目光并没有触及到具体的影象,我放弃了这样的努力,在铁栏杆的间隙里身体穿了过去。脚踏着堆积在墙边的木头椅子的残骸,我摸索着爬了下去。
此刻夜风如泣,淡淡的月光也顺着可利用的空间投下寂寞的影子。
我站在祠堂中间的过道里,目光集中到离我3米远的身影,他站在月色探不到的地方,而我却分明感到了他的存在,那样的背影融入夜色却有比夜色更黑更寥落的触觉。
6秒后,他开始走动,我也跟了上去。我此刻才感觉到前厅会有这么大,他带我缓缓走到了一角,然后停止了行走,他蹲下(禁止)来,在地面像是掀开了某块地板,顺着扬气的灯光成递增方形的影子在地面铺设开去。我隐约听到从那里传出来细细切切的声音。
如此同时,扬起的灯光在地板成90度角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眼角耷拉下来,形成暗蓝的痕迹,脸色是很夸张的白,并且浮肿得厉害。最明显的是他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那是一道很深的伤痕,几近分开了头和身体,却依然有脖子后的皮肤粘连。
这是我得意的作品,是献给我12岁生日的礼物。
我从他身边经过,感觉到他僵硬脸上所裂开的笑容。那是对我最无上的敬意。
顺着地下狭长的阶梯,我走了下去。
一股潮湿而闷热的空气席卷过来,老鼠还有不知命动物尸体的腐味,乱哄哄的骚臭,以及阴暗的腥味突然像是在我体内构成了巨大的化学反应,身体里血液升腾,嗜血的欲望折磨得我血管扩张,每走一步,眼前出现的是一幕幕谋杀与血的图案,景物幻化为某种杀戮的图腾,顷刻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裂。
我很清晰的听到了深埋在这里无数怨灵的影子,他们将仇恨与更深的戾气传递给我,只有我可以将他们的愿望实现。看来这一趟不虚此行。
地牢是个很长的甬道,在两侧分别罗列着漆黑的房子。前端是守卫者的睡房,我朝里看去,两个疲倦的男人已经深深睡去,鼾声四起。
往前走不了多久,我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借助火把的帮助,我看见表姐被锁在了木架上,双手散开,双脚分开,她并没有受伤,所以毫无痛苦之意,只是眼神里弥散的却是无尽的落寞与哀怨。
我站在暗影里,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一样保持客观与安静。
奶奶背对着我,她对表姐说:“玄若,奶奶对不起你呀!”奶奶的语气同样的落莫,并且释放出巨大无奈的力量。
“我不能让井家无后呀!”奶奶接着说,“奶奶今天给你带了你一直想要的红棉鞋,你看看!”奶奶转身,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分明的看到奶奶眼框里的将要落下来的泪水,她像是解除了防备一样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老人,皱纹四溢,老态皆现。
她掏出包里的鞋子,依然背对着我,“你看,这是你一直向要的东西吧!奶奶给你穿上!”
她费力的蹲下(禁止)子,弓着背,为玄若换鞋子。这样的画面似乎定格在我眼前,心里猛的一击,刚刚沸腾的血液顿时的凝结。我深深呼着气,却满心的冰凉,我眼前的亲人在为我而受罪,她要死去,我再也见不到她。
奶奶很久还是没有能够帮她穿上鞋子,奶奶老了,老到无法估计脚的大小了,显然那双火红的鞋子已经不适合玄若的脚了。
玄若依然保持着沉默,只是眼眶里还是一层深似一层的悲哀,她几乎一动都没有动,她真的愿意为我而死吗?只是在她看到鞋子的一瞬,眼睛里火花一闪,然后消失不见。
我的心脏跳得厉害,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我忍受着灵魂的冲击,他们在激烈战斗,无顾我的死活。
在暗影里,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我听到切切的哭声,目光所及,我再次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小孩,他孤单的站在牢笼的一角,吮着一只手指,然后安静的悲哀的看着我。
我的视线里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刚刚升腾的杀戮消失殆尽,他默默的向我招手,小兽一样稚气而迷茫的眼神,我并不认识他。心却疼得厉害,像是大劫过后的倦怠感席卷全身,我以为我快要崩溃了。
而我转身就跑,要彻底的离开这个地方。
我迅速的钻出了地牢,不知道玄若和奶奶有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她们会看到他吗?她们认识他吗?在我推开祠堂前厅大门的一瞬间,夜色孤单而完整的呈现在眼前,晚风拂面,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胸口抑郁的声音简直要呐喊,此刻我才觉得肩膀生疼,像是被火红的烙铁烙上了邪恶的影子。
我一头冲进祠堂旁的树林里,黑黢黢的枝桠顿时遮住了天,密密层层的纠结。我听到脚下被践踏的枯叶的呻吟,和着夜风,有悠远的回响。我红着眼眶,鼻翼激烈的翕张,一如我的心情。
“主人!”我听到耳边有人在呼唤我,是幽幽的低沉的男声。
慢下了脚步,在黑暗里摸索声音的来向。刚刚的狂奔让我自认为掌握的方向感现在消失不见。树林在我周围形成合抱的姿态,而且刻意保持不友好的缄默。
“主人!”我再一次听到那声音,那声音从我身后飘过开。我猛的回头,一眼认出了是刚刚牵引我进祠堂地牢的男子,即使在黑暗里我看不见他的容颜,但是他脖子伤口上的气息我依然可以感触得到,12岁那年我就具备了这样的本领,触摸出血的温度,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我这样的本领,现在看来它只是让我徒增烦恼,我突然很厌烦这一切。
我朝他很残暴的挥挥手,我大步的朝前走去,脑子里依然盘旋着白色小孩哀伤的眼睛。
“主人,没有我们的带领,你走不出去的!”他继续说,我停下了脚步。“我们?”
续而地上传来一连串的枯叶摩擦声,崛起了另外4个身影,他们都是被我杀的人,包括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甚至一个无用的老人。
是我一手将他们引领至死亡,我蔑视般的看着他们,某种可怕的欲念在我体内又膨胀开来,在我还来不及打消它们的时候,血液鼓噪起来,刚刚残留的白色小孩又被我一手掐灭,我就这样变化着身份,变化着态度,变化着生死。
“主人,我们都在等待您的吩咐,是否需要我们?”我挥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时间还没有到,那神圣的一刻距离还很遥远,我不能提前让它到来, 我要听见命运的安排。
“带我出去!”
几分钟后,我出现在祠堂前,沐浴着冰凉的月光。
往前踏了几步,我看见玄若飞快的从祠堂前厅里跑了出来,灰色的身影在墙面上拖长放大变形。
然后消失在拐角处。
难道是奶奶放了她,还是……?
冤 魂 索 命
民国七十四年发生了一桩轰动一时,绑票勒赎,继而将被害人撕票的刑事案件,在警方专案小组人员经过两个月的细心追查下,於六月二十七日在北宣公路坪林的一处山崖下,终於挖出了被害人杨银火的尸体。
歹徒说明了杨银火被打死的经过,他说当时是杨银火被绑票的第十二天,因不堪被绳索捆绑无法动弹之苦,遂跟看守他的人吵起来,杨银火大叫∶「你们这样待我,不如让我死掉算了!」就因为这句话惹恼了一夥五人,群起用棍棒殴打,当时杨银火因被绑了十二天,已被糟蹋得不成人行,在虚弱的状态下,哪受得住乱棍击打?见杨银火昏死,几个人立刻手忙脚乱的想用人工呼吸救活他,无奈他已两眼发白,脉搏停止,回天乏术了。歹徒见事已至此,只好用枣红色睡袋将尸体捆好,又借了一部载卡多,准备深夜弃尸。据同夥之一海涛告诉警方,他们在前往弃尸的山路上即发生一连串诡异的现象。
首先在车子上了山路後,一直感觉有人用手掌拍击著车身,起先他们并不在意,可是愈拍愈大声、愈拍愈厉害,使得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车检查。
海涛胆子较大,自告奋勇下车查看,虽然车上还有四个人,也都一向自认胆大,但山路昏暗不明,左手边是蓊郁乌漆的山林,右手边是悬崖,山风阴凉,寒气逼人,加上此行上山的目的是弃尸,再胆大的人也难免心里发毛。
海涛在车子四周巡视一圈,见无异样,随即又跳上车。众人见状,彼此心知肚明遇上邪事,谁也不愿打破沈默开口问明。阿金啐了一口口水在杨银火的袋尸上,大骂一声:「干!」车子依旧持续前进。车上一片沈默。不知过了多久,开车带路的马黄元突然迸出一句:「到了!就在那下面,那是个很隐密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的。众人正稍稍松了口气时,突然车上像紧急煞车似的嘎然停止「马黄元,发生什么事了?」後座的阿金握紧怀里的武器,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海涛也提高警觉的掩好袋尸,免得被发现。
马黄元试图再发动车子,却怎样也发动不了。他气愤的骂了句脏话,用力捶打方向盘之後,便跳下车。
「你们别下来!我到车头看看。」
愈接近目的地,他们的情绪就愈紧张,注意力也跟著提高,个个的神经绷紧得像弓上的弦,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随时准备豁出性命蛮干!
过了一会儿,马黄元突然面色惨白的跃上车,结结巴巴的说∶「糟……糟了!压死人了!」
海涛第一个反应就认为不可能,三更半夜在这偏僻的山区怎么可能压死人?
可是马黄元却一连迭声的说∶「不会错的!我亲眼看见车头和地上溅满了血,车轮下伸出两条腿……」
「撞死了人还不赶快走!」周及祥紧张的说。
马黄元这才稍微清醒的赶紧再试著发动车子,可是结果还是一样。
阿金的火爆脾气发作了,丢下一句「干你娘!」便跳下车,朝车头走去。他左看、右瞧,根本也没瞧出什么!哪有压死人?这个马黄
元!於是敲打车前玻璃大骂∶「喂!你的眼睛是被牛屎糊住了是不是?!车底下哪有什么东西!」马黄元一听,愣住了,不相信的又下车查看。这时,沈默已久的金龙也跟海涛、周及祥一块下车,的确没任何压到人的迹象。
「元仔,你是见鬼啦!」金龙此语一出,大夥皆震惊。其实每个人彼此心里有数,只是没人敢道破,如今一被点破,个个都慌张得跑上车。
周及祥也上前帮忙马黄元发动,可是车子就像黏在地上似的,一动也不动。阿金朝包裹杨金火的睡袋使劲一踢,「死了还敢跟我玩花样!只要我心狠一点,教你做鬼也难!永世不得超生!」「怎么办?……」前面周及祥和马黄元急得满头大汗。「还能怎么办?用拖的也要把他拖下去!」阿金说完就和海涛带头抬尸,金龙在後头带著工具,留下马黄元和周及祥在车上,一有动静便用暗号示警。
他们动作非常快速的埋了尸、丢了工具便往回跑,突然金龙向前一仆,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口里喊著∶「别抓我的脚啊!我会给你烧纸钱的……」海涛听了,过去用力抓起他。「真没用!看看你自己,胆小成这样!」
金龙爬起来,动动脚,哪有人抓他?心想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神经过敏。
这边的马黄元和周及祥费了好大的力气终於将车子发动了,解释不出是什么原因,但车子就是能动了,五人急急的将车子开回市区。
当这件撕票案宣告侦破时,歹徒金龙曾如释重负的告诉办案人员,落网的前一日杨银火已死了四十九天,也就是过完「七七」了。在这「七七」之中,他们做任何事情都提心吊胆,尤其每到夜晚来临时,也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闹得最凶的,该是「头七」。金龙心有馀悸地回忆说∶「那天晚上我刚上床,就接到元仔的电话,他问我这边有没有事?我反问他,会有什么事?他说没有就好。挂断电话後,我又躺回床上,才一会儿工夫,正前方的窗户外面突然大放光明!」「一阵刺眼的光线照进来,我看见一个黑影背著光站在前面!原先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便闭起眼睛再睁开一次。这次刺眼的光线渐渐昏晦,我清楚的看见那人影的眼睛贴著胶!」
「糟了!是杨银火!因为怕杨银火认出我们,尤其听说死前如果让他认出我们,死後就会做厉鬼报复,所以一直没人敢将贴在他眼睛上的胶带撕下来,没想到他还是找来了。」
「我赶紧搬出床头柜上摆的圣经、十字架、佛像、佛经等,全捧在胸口,可见他却发出凄厉恐怖的大笑声。一时,我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笑完之後,一眨眼,人影不见了,窗外又恢复暗沈与死寂;我赶快下床将大灯扭亮,又抱著那些避邪的东西躲进棉被里,我一直敏感的回响著杨银火深厚那一团光明,是不是案试著『真相大白』?愈想心愈慌,其实对自己的作为老早就後悔了,无奈也挽不回一条命。「正在恍惚昏沈之际,床竟剧烈地摇动起来,我被惊醒,战栗的抓紧棉被不敢探头,每想到一阵阴风刮过来,棉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吹起,掉到床上。」
「没了屏障,我没命地抱著佛像和十字架缩到床角,嘴里不停的念著佛号,过了几分钟,见一切都平静下来,我才赶慢慢将眼睛睁开;眼前没人,心里正庆幸而松懈时,天花板上突然显现一张丑陋而巨大的脸孔,它张开硕大的口,似乎在笑,似乎在吹气,又似乎在讲话,我哪敢仔细看?!全身发麻地抱著头,跪在
床上猛求饶。」
「只听见铿锵声、匡当,我房间里的桌上的、柜上的东西全被扫下来,破的破、碎的碎,真是惨!」
办案人员笑笑,摇摇头。
金龙继续陈述,第二天元仔脸色发白的跑来找他,说杨银火来索命了!
原来「头七」当天晚上,元仔在浴室洗澡时,突然听见客厅有大门的开关声,不对呀!他只有一个人住,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在开关大门?!他叫了一声∶「谁?!」没有回答,机敏的警觉到会不会被出卖了?警方跟来抓他?!他随意套了件衣服,全身湿答答、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好端端的,没人呀!他也觉得这几天神经紧张,可能是自己情绪绷得太紧所致。
回到浴室脱了衣裤,再继续洗时,浴室门突然出现一种声音,像是以五指的指甲在门上扒抓似的,声音尖锐得令人不舒服,他狠下心来用力开门,真是邪事,根本没半个人影!正要再继续洗时,骇异的是莲蓬头里冲出来的竟是血水,由浴镜中看到自己被喷得满脸都是!他丢开莲蓬头,想到水龙头下冲净,没想到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也是血水。此时,浴室门外又开始出现那难听的怪声音,他胆破心经的放声大叫∶「救命!」其实他很清楚即使真的发生什么状况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因为附近的邻居被他得罪光了,而且都知道他是混帮派的,谁会不自量力来救他!
随著他的叫声,血水和难听的声音都停止了!元仔赶紧洗完澡、穿好衣服就奔出去,一夜不敢回家。到了外面酒店才打电话给金龙,问他这边「有没有事」?第二天,金龙问阿金、海涛、周及祥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他们说前一晚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喝到通宵,并没碰到什么怪事!
「二七」那天晚上,金龙和元仔学聪明了,那晚他们都不回家,在外一起疯狂跳舞、喝酒,但这次杨银火还是找上了阿金!据阿金说,那晚他和几个朋友在租来的房子里赌博,十二点多的时候突然停电,没办法再继续赌了,朋友纷纷回家,送走朋友後,他才一转身关上门,就发现窗户外直射进来的月光下,有个人正坐在他们刚刚的排桌上,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全身被五花大绑的杨金火!
阿金虽也害怕,但惧不形於色,他指著杨银火大骂三字经,并说∶「你还敢来?!」
杨银火一转头,阿金吓得手脚哆嗦,原来那张脸凹凸不平,被踢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朝著阿金咧嘴大笑,那模样在隐约的月光映照下,要不是像阿金如此胆大的人,恐怕早就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或晕死过去了。
阿金见此情况,抓起身旁一张圆凳就在杨银火身上摔去!没想到这一摔,不但杨银火不见了,室内也大放光明,电来了!
海涛较聪明,躲过了「头七」和「二七」,但「三七」必轮到他。在「三七」之前,他以准备好鸭血和生米,遍洒在屋内每个角落,又找来杨柳枝,吊在每个房间门口。他想,观士音菩萨既然手执杨柳枝,可见他有避邪驱魔之用,一切准备妥当後,他找了其他四人来「避难」。很幸运的,午夜後,除了门槛上的风铃无声的晃个不停,及地上无端出现多出来的鞋印外,一夜无事。也就因为如此,他们四人选择海涛这栋较隐蔽的房子作为藏身之处,无奈仍逃不过「七七」劫数,「七七」一过,马上落网。七十四年七月六日,一干嫌犯全移送台北地方法院士林分院侦办。
金龙如释重负的说,案子侦破了,他们也可以脱离噩梦之苦了!
星期五的五号床
陈医师照顾的五号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