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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明明记得她死时眼睛是闭着的,今天……今天竟…… ”高太太用力举起手指,指向高奶奶的尸体。
高老师转过脸去看。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盖在高奶奶身上的白布滑下来了。高奶奶的眼睛凸起睁开着,仿佛有莫大的怨气,幽寒,阴毒,死死地看着他们。
高老师不以为然:“那是死人的正常反应,可能是天气太闷热了。使得肌肉松驰睁开眼吧。”
高老师才不信高奶奶死不瞑目这回事,再说他也用不着怕自己亲生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把高奶奶眼睛抹上。
但高太太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高奶奶生前没少和她吵闹过,催着高老师早点火葬。
高老师拗不过高太太,到处找人,总算安排好。
次日一大早,火葬场的车子开来了。两个面目冷淡的男人毫不费力的就把高奶奶的尸体搬起来,往车上抬。高奶奶的身体早已因年迈而缩水,轻的很。
高太太此时才放声大哭,仿佛悲痛不已,哭得也极有节奏感,一咏三叹,哀伤宛转。而高小敏倒是没哭出声来,强忍着眼泪一脸悲愁在旁边劝高太太。高太太并不因高小敏的劝说而停止哭泣,反而象演员般哭得更伤心了。
秦飞看到,高奶奶尸体临上车的时候,不知哪里突然飘来一陈冷风,竟把遮尸布吹开。高太太竟又看到高奶奶的眼睛,依然睁开了,依然死死的看着她,更加幽寒,阴毒。
高太太不禁打了个冷颤,哭声为之止住,目瞪口呆,手脚僵硬。
车子走了很久后,高太太还站在那里发呆,浑身如坠入冰窖中,冷气四溢,心虚发凉。
秦飞可以想象,高太太被那种不祥的阴影笼罩时的恐惧感。
那种恐惧感如同《红字》中的十字架,无形却沉重。
其实,秦飞自己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呢?
秦飞知道高太太喜欢打麻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秦飞看到高太太从朋友家打麻将回家,那时的天色已经很晚了,社区里看不到人影。
高太太一个人拿着手电谨小慎微地走着。好在社区里的路灯还有偶尔亮着的,虽然昏暗,但总算有光,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在风中胡乱摇摆。
高太太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还好,月光也皎洁,也有星光灿烂,看上去很美,并不阴森恐怖。
高太太今天手气不好,打麻将输得很惨。有的牌友就对她开玩笑,叫她去烧香拜佛,洗洗晦气。高太太虽然嘴上强硬,可心里也直犯嘀咕。
这时正是初秋,风清云淡,却一点声息都没有。以前还有秋虫在哀鸣,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有高太太自己踏踏的脚步声,沉闷空洞。
高太太终于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楼层。这时她舒了口气,紧提的心放了下来,又想起刚才打麻将时的情景。她有些懊恼,很多牌都出错了,本来她不会输那么多的。最近她的感觉不太好,老是心惊肉跳。
当高太太从想象中回过神来,她看见一个身影,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
矮矮的,颤颤的,佝偻着背的身影。
很多时候,对熟悉的人,我们不用看人的面容就可以知道是谁。
高太太也是如此,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高奶奶的身影。
“死鬼,怎么还不回家?”高太太恨恨地说。
这句话完全是平时说惯了的。高太太一向叫高奶奶为死鬼死东西,一向对她不太客气。
但说完这句话后,高太太才想起高奶奶已经真成为死鬼了,心顿时悬了起来,手足冰凉,不敢动弹。
高太太呆立在那里看着前面的身影颤颤地往前走,往前走,走过她家的楼房,一直往前走去。
高太太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施加了魔法般,怎么动也动不了。巨大的恐惧深深地包围着,使她感到窒息。
很久,她才恢复过来。手脚开始颤动,全身软绵无力。
直到到了家里,高太太还在想刚才看到的身影。高奶奶的遗相还挂在客厅,嘴角微微翘起,风干的桃核脸满是皱纹的笑着。
家里没人,小敏在大学,高老师教晚课还没有回来。
难道,真是高奶奶的鬼魂?或是自己的幻觉?高奶奶心绪飘忽,不敢确定。
高太太受了惊吓,想上洗手间。
高太太一向有进洗手间开灯的习惯,可不知怎的,一连拉了几次绳灯都没有亮。也是急着了,她也就没有想那么多。反正家里自己也熟悉。
外面大厅的灯突然全灭了。
高太太蹲在黑暗中,听到门“吱”的一声慢慢打开,微冷的风吹了进来,有一丝寒意。
“谁啊?”
外面没有人回应。
高太太有点发冷。
寂静,依然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寂静。
“是谁啊?”高太太又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高太太心里发寒,顾不上许多,站起来穿好衣裤。
洗手间外,大厅角落里,一柄锋利的长刀白碜碜的发着寒光。
房间里没有光亮,这使得高太太更加惊慌。她抖抖缩缩地靠着墙摸索。
大门外传来脚步声,尖锐,急促。
高太太到处乱摸,想找到防身的用具,随手摸到一个花瓶。
门开了,有人进来。
高太太大叫一声,用力掷了过去。
“干什么?”有人怒喝,是高老师的声音。
打火机亮了。火光中高老师举着打火机,一脸狼狈,花瓶的碎片溅了一身。
“为什么不开灯?别人家都有电。”高老师哭笑不得。
“是吗?”高太太也很疑惑。
“可能是保险烧坏了吧。”高老师到门前看了看,原来是总闸掉了下来。
“这总闸也要修修了,老是自己掉下来。”高老师说话间找了个椅子垫脚把总闸拉了上去。
大厅里来来电了,灯火通明。高太太拉住高老师,想要说些什么。
“我还要走,回来拿点教材。”高老师不耐烦地说。
高老师走后,高太太又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客厅。
秦飞从自己屋子的窗帘后面望着高太太,静静地,一声不响。在秦飞眼里,高太太仿佛是一个即将被猎食的猎物。
秦飞讨厌死亡,但死亡总是不可避免。
高太太死了。
高太太是很可怜的死去的。
凶手极端残忍。高太太是被人用刀砍死的。
但整个大楼都没有人听到高太太临死前的惨叫。
后来,听说,法医对凶手相当佩服。
凶手第一刀就割破了高太太的喉管,切断了高太太的声带。后来那些刀每一刀都很干净利落,每一刀都有用途,每一刀都很好地实现了用途。
有的是用来斩手断脚的,有的是用来切胸破腹的,有的是用来挖眼切耳的。
严格的来说,他们看到的高太太已经被人很有原则地分成了很多部分。
第二天,高太太被害的消息传遍整个社区,警方也出动了不少人力物力来侦破此案。
秦飞没想到的是,高太太被谋杀竟然造就了他与高小敏的交往。
警员调查时,几乎将整个社区居住的人员都调查了一番。因为从现场来看,凶手明显对高家的环境很熟悉。这样,自然就查到了与高家仅一隅相望的秦飞住处了。
社区里就那些人,本来就很难藏得住什么秘密。警方轻易的就查出了秦飞经常跟踪偷窥高小敏的习惯。
但秦飞还是个大男孩,只有十七岁,而且已经身患绝症,是后期的骨癌。警方对秦飞的结论是,很有可能看到有价值线索的目击证人。
秦飞苦笑。向警方表白说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从警员眼中看到的只是怀疑。向高小敏表白说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从高小敏眼中看到的也只是怀疑。
高小敏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除了天生丽质外,她在自己母亲被谋样事件中表现出来一种与其年龄不对称沉静。那种沉静,一度让秦飞感到陌生,好象不是他一直偷窥梦想的女孩。反而象是历尽沧海看透一切的智者。
秦飞很少这么近的距离观察高小敏。她的皮肤很白,却不是象他一样的苍白,而是那种诱人的雪白中夹杂些许红晕,柔美精致,宛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而且,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化妆品的痕迹。她的双唇总是坚韧地抿着,眼瞳里却仿佛凝聚了千年尘埃般很深沉。
秦飞分明从高小敏的眼神中感觉到怜悯的意味。
秦飞讨厌怜悯。怜悯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弱者,对他来说更是一种伤害。
但秦飞还是接受了高小敏的怜悯。因为,他太喜欢她了,太想和她在一起生活。
高小敏邀请秦飞到她家去居住。
高小敏说:“你搬到我家去住吧,反正,我家现在有的是空闲的房间。”
秦飞知道高小敏的胆子很大,但秦飞没有想到她的胆子有如此之大,知道自己在背后偷窥她后还敢让他到她家去住。
“你知道吗?其实,很早我就知道有人在暗中看着我。”高小敏淡淡地对秦飞说,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很多时候,我总感到有个影子在我背后,但我并不害怕,直觉告诉我,他不会伤害我。”高小敏的话语中透着自信与笃定。
“我知道,你也许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你现在不想说,对吗?”高小敏清澈的明眸紧紧看着秦飞,想要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但结果却令她失望,秦飞根本不想说话。
秦飞懒得回答。对他来说,看高小敏走路的风韵比和她说话有意思的多了。
秦飞搬进了高家。
他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天荒地老的爱情。但他知道高老师与高太太应该没有。或许,他们也有过爱情,但那也早随着岁月流逝了。高老师也许对高太太的死感到一些悲伤,但也仅仅是一些悲伤。高老师更多的是失去高太太后的不习惯。
高老师不习惯没有高太太的日子。家务事他很久没有做过了,没有人管他喝叱他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很多时候,秦飞看到高老师一个人静静的发呆,不知究竟要做些什么才好。
好在高老师有个好朋友黎医生。
黎医生经常来高家陪高老师,陪他下棋,陪他喝酒,陪他一起看体育比赛,陪他海阔天空聊天针砭时事。
秦飞却不喜欢黎医生。他一向认为,医生原本是地球上最祟高的职业,职责是救死扶伤。可他所接触到的医生都比较无耻,两眼只盯着他的钱袋。病人在他们眼中无非是多少不一的钞票而已。
而且,医生的职业病也非常让秦飞感到讨厌。通常,医生都有点洁癖和性冷淡,总是喜欢对事物是否干净罗嗦不停,总是无视人的性别。
尽管秦飞对黎医生没有好感,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黎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
一般的医生都比较冷漠,骄傲。黎医生却不是这样。他很热情,对谁都笑,对谁都很和蔼,而且也很喜欢帮助人。社区里经常有人有点小病小痛的都找他看,省了上医院的开支。
社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他,都认为他是一个好人。高小敏也也不例外,她甚至想要黎医生给秦飞看病。
秦飞很高兴地看到黎医生对小敏露出抱歉时的神情。
高小敏一直怀疑秦飞看到了凶手。但要她说出为什么那么肯定却又说出不个所以然来,也许,这只是她的直觉。通常,女人的直觉都比较灵验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秦飞与高小敏高老师在一起生活,渐渐地融入了这个家庭。
那天,高老师买了一些菜回来,其中有只拔了毛的(又鸟)。
秦飞在高家也不是白吃白住,高家的家务事基本上是他包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又有什么事不会做?这样他也心安理得点。
可是那天,秦飞有点尴尬,他不会烧(又鸟)。
农村里通常是女人做饭炒菜的,这种事男人一般不用做。
“我不会烧(又鸟)。”秦飞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高老师怔了怔,然后哑然大笑:“这也不会?”
高老师很爽快地拿起菜刀,一刀剁去(又鸟)头,一刀斩去(又鸟)爪,按住(又鸟)身,一刀划下去,开膛破肚,然后很麻利地挖去(又鸟)的内脏。
突然间,秦飞想到高太太被谋杀的现场,心里一陈悸动,十分恶心。他走出厨房,低下头,想呕吐,竭力吐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怎么了?”小敏走过来问秦飞。
秦飞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苦着脸止住呕吐的感觉。
那天晚饭秦飞完全没有胃口,什么也没有吃。倒是小敏,一个劲的劝他多吃点(又鸟)肉。秦飞抬了抬头看高老师,高老师却如往常一样,什么事也没有,低着头边看报边吃饭,一块(又鸟)肉在他口中嘶咬裂碎。
这晚的月色很好,月光如水般轻轻地泻了进来。
秦飞在如水般的月光中轻轻地走进高小敏的卧室。
门是虚掩的。高小敏睡觉没有反锁门的习惯。
现在,高小敏仿佛正在熟睡中。细细的睫毛,均匀的呼吸,发育良好的胸脯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
熟睡中的高小敏美得让秦飞心醉。她的脸在月光下更是娇艳俗滴,完美无瑕。
秦飞伸出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想要抚摸一下高小敏的脸。
秦飞的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慢慢地靠近高小敏的脸。秦飞似乎能感觉到她柔嫩滑腻的肌肤。
然而,正在此时,月光下,高小敏的眼睛突然睁开,很沉静地看着秦飞。
秦飞怔住了,手僵在空中,不知要做什么好。
高小敏的眼睛里并没有恼怒的意味,只是深沉得可怕,仿佛是一潭见不到底的秋水,让人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两人相对无语,空气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秦飞开始躲闪着高小敏的目光,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
秦飞仿佛在一场游戏中输了般:“你真的想知道是谁杀了你母亲?”
高小敏没有回答,依然用那双深沉的明眸冷冷地看着秦飞。这种眼神让秦飞感到羞愧。
秦飞叹了口气:“只要你上我拥抱一下,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高小敏不语。
“你不要误会,我只想拥抱一下你,没其他的意思。”秦飞轻轻地说。
很多次,秦飞在自己编织的梦想中拥抱着小敏,感受她颤动的娇躯,捕捉她心灵悸动的瞬间。以后,估计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秦飞看到,朦胧的黑暗中,墙上映出一个身影,仿佛拿着一把长刀飘逸过来了。
长刀很锋利,在黑暗中闪闪地发光,惨白的光。
秦飞感到,自己的心,情不自禁地狂跳起来;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急促起来。所有的毛孔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那是因为太紧张了。
秦飞的左手在暗中摸索,想要找到灯的开关。同时,他的右手在地上捡起了一块东西。
“你告诉我,他是谁?”高小敏的语言还是那样冷,她根本不知道危险即将而至。
秦飞不再说话,左手找到了灯的开关,突然打开。
灯亮了。
就在此时,那身影加速冲了过来。他们三人刚才一直在黑暗中,突然明亮的灯光让他们三人眼睛都有点不适。
这时,秦飞本能性的把右手摸到的东西奋力朝身影扔了过去,砸在身影脸上。
可惜,秦飞找到的只是高小敏的一只鞋子,并没有创伤那身影。
灯光中,那身影转过脸来,赫然就是高老师。
秦飞不知道高老师怎么会变成这样,但现在的高老师实在象是只狰狞凶猛的野兽。
他的脸部肌肉不规则地抽蓄着,眼中如野兽般露出凶光,神经质似的冷笑,头不时的晃动一下,手上青筋暴出,嚎叫着挥刀劈向我。
在这之后的事情秦飞也记得不太清晰,他只知道自己在拼命地跑,只记得凛冽的刀风,彻骨的疼痛。秦飞后来才知道那是把锋利的武士刀,可以轻而易举地从我身上分开某部分。那时他一直出于本能冲出高小敏的卧室,冲出高家,冲出了那座大楼。
秦飞甚至没有听到高小敏的尖叫声,他只听到风声,尖锐的破空声,那声音一直在他耳边缭绕,不停地威胁他脆弱的(禁止)与神经。
秦飞后来听医生说,自己能不死是件奇迹。当高老师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制服时,秦飞已经成为一个血人,谁也不清楚他身上究竟被砍了多少刀。
秦飞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输了800CC血才把命捡回来。
秦飞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高家去找高小敏。他想念高小敏。他不知道她能否承受这一切。
一个,是她至亲的人,却残忍的杀死她另一个至亲的人。
生活总是把她残酷的一面无情地强加于不幸的人上。
秦飞这时才听说,高老师并没有坐牢。
因为根据法医的鉴定,高老师精神失常,用比较专业点的术语来说,高老师得了双重性格精神分裂症。
据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精神病,主要是因为小时心灵受到过分的刺激产生另一种不同性格,这种性格平时被隐藏,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但受到外界特别的诱因时很容易发作。发作时一般都很无情很残忍很疯狂很没有逻辑观念,当然,也很暴力。
问题是,医生也对高老师的病状感到疑惑。一般这种病症都会很早就出现,象高老师这么大年龄才发作的很少见,而且也不知道高老师最初的刺激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高老师还是被强制进了精神病院,可进了精神病院的高老师绝大多数时间却是个清醒的人,那个我们熟知的可亲的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