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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方的心在狂跳,手心满是汗水,为了不让身体颤抖,他用一只手紧按在冰冷的铁佛头上。忽然,颤动的指尖接触到一道光滑的边缘。很奇怪!手指继续沿着铁板的边缘摸索,发现铁佛头的后脑部竟然有一个半人来宽的方形开口。探入开口内部,里面的空间很大,伸直胳膊也碰触不到任何物体。接着又摸到佛头的底部,是一片平坦的地面。
啊,铁佛头竟然是中空的!
忽听声音低沉的男子说道:“塔外看过了。――塔内搜了么?“
“佛头后面还……”声音粗重的男子的话说了一半,突然止住。
袁方心知不妙,顾不得多想,双臂暗暗用力,将身体一点点蹭进佛头里边。待两脚站稳,才发现这里空间很大,完全可以站直身子。
刚站稳,佛头方孔外就有了亮光。他将身体紧贴在佛头后边的内壁上,平行于方孔的位置站立。这个地方手电光从外边是照不到的。
外边又是一阵忽明忽暗。只听那个粗重的声音说道:“没人。咱撤吧?”
“等等,那是什么?”低沉的声音问。
“哎,他奶奶的,没注意。这佛头后面怎么还有个洞呢?”粗重的声音低声骂道。忽然,他又急急地说道:“嗳呀,罪过,罪过!佛祖老人家,小的我不该张嘴骂您,小的我罪该万死!您老人家大慈大悲,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您老人家法力外边,保佑我事事平安,总行大运,发大财……”
“你他妈有完没完!”声音低沉的男子喝道,“快看看!”
两束手电光同时从袁方小腿边上的方孔照射进来,在铁佛头内形成两个不停移动的光圈。
“好像没人。”粗重的声音说。这人的呼吸声袁方都已听得一清二楚。他怕自己的呼吸声同样会被对方听到,便全力摒住。这一来,只觉一颗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撤吧?”声音粗重的人像是失去了耐心。
袁方暗自祈祷。
“进去看看。”声音低沉的人说道。
“啊?”声音粗重的男子说话带着颤音,“算……算了吧……”
袁方愈加紧张。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但直觉告诉他,两人绝非良善。他紧张地将挎包举过头顶。
“快点!”声音低沉的人催促道。
“哐啷”一支手电筒扔在袁方的脚边。接着,一条粗壮手臂伸了进来。袁方觉得周身的血管马上要涨爆了。
突然之间,一阵歌声从塔外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太阳出来爬山坡,爬到了山顶我想唱歌……”――似乎有个男人正一边哼唱着一边走近。
刚刚伸到袁方面前的那只手臂迅速抄起扔进铁佛头内的手电筒,缩出了方孔。错杂晃动的手电光一时全灭了,四下一片漆黑。两个在塔内搜索的男子像是两只意识到危险的蚊子,一时都没了声音。
“歌声唱给那妹子听,唱得妹妹她乐呵呵……”那歌声越来越清楚,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忽然,歌声沉寂了一下。数秒后,又再度响起。唱歌的人显然已到了塔室门外。“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妹妹她上花……”
――“咣当!”
――“奶奶的!什……什么玩意?”
――“哎呀,我的个娘啊!”
接着又是“咣当”一声,最后是一阵“咕咚咕咚”的脚步声。
“好像是看塔的回来了?”袁方听见佛头外那个粗重的声音嘀咕道,隔了几秒后,那人又道:“好像又他妈跑掉了。”
“笨蛋,那还不快走!”低沉的声音喝骂道。
“真他娘的晦气!”粗重的声音不甘心地说。随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两个带枪的家伙溜了。
过了半晌,确信外边完全恢复了寂静,袁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试着挪动身子,可是举着挎包的双臂僵得无法动弹,两条腿也像浇筑了水泥,只好又静等片刻,才轻轻蹭到方孔的边缘,矮身钻了出来。摸黑走出塔室门口,下了台阶。
突然,院子里灯光大亮。
一个手拿警棍,脖子上长着一圈肥肉的男子和一个穿小花褂的老太太突然出现在袁方面前。
袁方和迎头过来的男女二人相见,两边全都面露惊讶之色。
“站住!干……干什么的?”拿警棍的男子挥舞警棍喝道,做出功夫片中常见的进攻架势。
“呃……我……我找罗大磊……”极度紧张之下,袁方说话也变结巴了。
拿警棍的男子和老太太互相瞅瞅,都显露出奇怪的表情。
“找我?”拿警棍的男子上下打量袁方,并没有放弃他的造型。袁方只觉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看看这人,一脸的泥道子,额角上有个泛着青紫色光泽的大包。
“我是罗大磊。”拿警棍的男子道,“你……你是谁?”
没等袁方开口,那个老太太在一边怯生生地问:“哎,小贾哪去了?”
袁方正不知怎么回答,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谁找我?”
罗大垒向袁方的身后看了一眼,随即面容扭曲,高举警棍大叫道:“啊……炸……炸尸了!别过来!”边喊边连退数步,靠在塔对面的墙上,身子晃悠,差一点就坐倒在地。
袁方一回头,只见贾信摇摇晃晃地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踉跄着要迈过塔室的门槛。可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没做成功。他只好斜倚在门框上,翻着眼珠,楞楞望着塔外的三个人。“我……怎么了?”他含糊不清地自语着。
“赵大妈,你这搞的都是什么鬼?”拿警棍的男子似乎定下神来,气急败坏地朝老太太喊道。
老太太挺着慌,根本答不上话来。
袁方看了看,心想,不能让局面再这样混乱下去了,忙高声道:“都别慌,听我说。”
他对拿警棍的男子说道:“罗大磊,我叫袁方,是张鱼龙的朋友。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有什么事,呆一会告诉你。”然后,用手一指贾信,对老太太说:“这人生病了,快给他找个地方。”
罗大磊和那个姓赵的老太太听了袁方的话都回过神来。赵大妈颤巍巍地对袁方说:“那……到我屋来吧。”
袁方也不管罗大磊还怀疑地盯着自己,一指贾信,招呼他道:“来,咱俩把他扶过去。”
在铁佛寺那幢黑漆漆的阁楼底下,各有一扇角门。从右侧角门进去,就到了赵大妈的小屋。
进屋之后,三个人刚要向贾信问话,瘫软如泥的贾信就一头倒在床上,昏睡起来。赵大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皱着眉道:“好烫。”
看看贾信暂时不会造成干扰,袁方才向罗大磊和赵大妈简单说明了情况,特别强调了他和张鱼龙是朋友,以消除罗大垒的疑虑。他对二人说,自己正在调查一起文物犯罪案件,其中涉及到贾信这个人,所以才会跟踪到此。说到贾信为什么会躺在塔内,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罗大磊和赵大妈听他说得很清楚,又看了他的证件,才对他放下心来。
赵大妈这才说,贾信是她放进塔室的。她告诉袁方,她的工作就是专门看管铁佛寺的塔室。平时塔室的门总锁着,若是有人来给佛祖上香,她就会把门打开。贾信是这里的一个老香客,时不时会跑来给佛祖烧烧香,和她都混熟了。今天晚上十点多,贾信突然跑来,还带来个陌生人,说是他生意上的朋友。贾信告诉赵大妈,他之所以这么晚带着朋友来铁佛寺,是因为他这位朋友的父亲得了急病,他朋友想向佛祖烧香讨个吉利。由于他朋友明天就要离开临汾,所以只得今晚来上香。贾信还说,他这个朋友很有钱,听说铁佛寺年久失修,打算给寺院捐一笔款子,支持这儿的修缮工作。所以,他这个朋友来铁佛寺还有考察的目的。
袁方插话问:“贾信的朋友长什么样?”
“高高的,白白的,留着小胡子,很俊的一个后生。”赵大妈答道。
袁方心想,不会错,就是那个金老板。
赵大妈接着讲述刚才的事情。她听贾信说得这么好,就同意他俩给佛祖烧香。贾信又说,烧香之前,他的朋友想先考察一下铁佛寺的情况,特别是想看看藏经阁。赵大妈告诉两人,藏经阁上除了一堆破烂桌椅什么都没有。可两人说什么也要看看。贾信还说,他的朋友在捐款之前,心里得对这座庙有点了解。
“藏经阁在哪?”袁方又插话问。
“就是角门边上的那个阁楼。”罗大磊接过话茬说。
“里面藏着经书?”
“有啥经书,就是座破楼。以前还做过培训班的教室。”罗大垒撇嘴道。
赵大妈继续说道,她领着贾信和他的朋友上了藏经阁。上楼之后,贾信陪着他的朋友在屋里没完没了地转悠。她等得不耐烦,就对两人说,他们在阁楼里看完可直接去塔前烧香,也可到塔内看看。等他俩办完所有事情,到后院通知她一声就行了。说完,下了阁楼,到宝塔前门把塔室的门开了,才回后院自己屋里。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过了好一阵工夫,罗大磊突然跑来喊“出事了!出人命了!”。再后来的事,袁方和罗大磊他们就都知道了。
罗大垒揉着脑袋上的大包,对老太太不满道:“没事让这样的人进来干吗,出乱子了吧。”
袁方又问了二人几句,才彻底弄清了前前后后的情况。
原来在铁佛寺的这个大院里,晚上只有罗大磊和赵大妈两个人值班。前门值班室的罗大磊负责计算机培训班的保安工作,呆在后院的赵大妈则负责照看宝塔和藏经阁这两个谁也搬不走的文物,平日里负责收些香火钱。当晚,罗大磊跟赵大妈说,他要出去会个朋友,让赵大妈到前门值班室帮他照看一阵子。赵大妈答应下来。结果,等贾信和金老板来了以后,赵大妈一忙活,把替罗大磊值班的事给忘了,径直回她的小屋歇着去了。罗大磊一回来,看见外面香炉里点着香,塔室敞着门,感到很纳闷。刚一迈进塔室的门槛,就被地上一个东西绊了个大跟头。打着打火机一看,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他竟然绊倒在“死人”身上。他慌里慌张地往门口跑,又一头撞在门框上。跑到后院,见到赵大妈。两人打开院里所有的灯,壮着胆子来到塔室门口,正巧看到袁方从塔室里出来。
听了罗大垒和赵大妈讲述,袁方发现,二人居然都不知道,除了贾信和金老板之外还有另外两个陌生男子来过这里。想起刚才藏在铁佛头里听到两人的谈话,好像他们认识贾信,而且在找什么人。他们是谁?要干什么?袁方全想不明白。继而,他又想到这两个神秘男子暗藏杀机的举动,不禁为罗大磊和赵大妈感到庆幸,这两个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危险,却因为他俩稀里糊涂的性格,全都是浑然不觉。
罗大磊翻起眼皮,瞅着沉默的袁方问:“你真没看到贾信怎么出的事?”
“没有。”袁方回答道,“但我知道他的情况不大妙,他得了一种很重的病,现在最好快送他去医院。”说这话时,袁方又开始烦躁起来。因为他想到自己和贾信几乎是前后脚被那种不知名的白色小虫咬伤的。自己是不是也时刻有……
罗大磊面露难色。俯身在贾信的身上一通翻腾,最后从贾信的腰包里翻出个钱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块钱。他没好气地把钱包往贾信身上一丟,向赵大妈抱怨道:“你说你好端端的让这个混帐东西进来,瞧瞧,他身上屁都没有,看病钱谁掏?”
赵大妈被罗大磊抢白得不敢说话,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谁说老子没钱?”贾信突然开口。
罗大垒像是遭到电击,腾地跳出好几步开外。贾信慢悠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脸犹如一张惨白的纸,挂着诡异的笑容。“嘿嘿,老子有的是钱!”他盯着罗大磊看了半晌,接着又把目光转向袁方和赵大妈,双眼通红,嘴角淌着涎液。“想要钱?……容易!老子只要动动指头,地上地下的财宝统统归我!哈哈……哈哈……”他手舞足蹈,看架势是想从床上下来。
袁方冲罗大磊使了个眼色,自己先扑上去按住了贾信。罗大磊犹豫了一下,才跟着上去帮忙按住了贾信。贾信在床上胡乱挣扎着,两个壮年男子死死地按着他不放。折腾了好一阵子,贾信突然停止了躁动,浑身哆嗦,嘴唇青紫,颤声呻吟道:“冷……冷……”袁方和罗大磊茫然对望,不知所措。
赵大妈看到贾信哆哆嗦嗦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了。起身打开一只大箱子,从里面抱出一床大花被子,一边给贾信盖着,一边叨咕道:“这个小贾,咋一会冷一会热的?跟打摆子似的。”
袁方的心头猛然一震。问赵大妈:“您刚说啥?”
“咋了?”赵大妈以为自己又捅了漏子,惶恐地望着袁方。
“您刚才说――‘打摆子’?”袁方追问道。在他印象中,“打摆子”是民间对某个疾病的俗称,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病了。
“怎……怎么啦?”赵大妈还是很害怕。
“‘打摆子’是什么病?”袁方急急地问。
“你这人可真逗,”罗大磊在一旁插话道,“‘打摆子’就是‘打摆子’,还能是啥病?”见贾信已经不动弹,他悄悄放了手。
赵大妈呆呆地望着袁方,不知该说啥好。
“不对……”袁方说道,他的手也松开了贾信。他在大脑中努力追索着,深知面前这两人是不可能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终于,他想起来了。曾听老人说起过,以前医疗条件不好,经常会有人会“打摆子”。发病的时候,一会冷得不行,一会又热得不行。这个“打摆子”就是现代所说的“疟疾”。
“疟疾?”袁方在心里念道。
忽然,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刘汉唐、霍子辉、贾信等等,凡是这两天突发所谓“失魂症”怪病的人,其实得的都是同一个病。这个病就是疟疾!
袁方一方面觉得好笑,自己的医学知识少得可怜至极,连专业医生都诊断不出来的病,他这个门外汉居然敢胡猜。一方面又不忍放弃自己大胆的假设,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
现在他迫切想证明,那个巧合实际上并不是巧合。
“你说是……疟原虫?”化验员小张呆望着吴璇,结结巴巴地说。
另一个和小张一起值夜班的女化验员这时也停下手里的工作,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俩讨论刘汉唐的脊髓片。
“嗯,可能性非常大。”吴璇自信地点点头。解释道:“我认为是一种发生变异的疟原虫,这就是为什么它的形态和我们通常所见的疟原虫形态不一样。”
“这么说,你那个难缠的病人得的是疟疾?”小张半信半疑地说。
“没错。患者发热、寒战交替出现的症状是疟疾的典型症状,所以正好可以支持我这个结论。”
“可我听说他的发热一点规律也没有啊。”小张又质疑道,“疟疾患者一般不都是间隔两天或三天发热一次吗?”
“你说的那是间日疟和三日疟。别忘了,还有一种不规则发热的恶性疟疾。我早就怀疑他得的是恶性疟。”
“恶性疟……”小张倒吸了口气,“那不是疟疾类型中最危险的一个类型吗?”
“没错。他的恶性疟已经向脑型疟疾的危重方向发展,出现了昏迷、谵语这些严重的中枢神经系统症状,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小张和那个女化验员听得张口结舌。吴璇暗暗有一点得意。她发现,与其说自己是在给别人解释,倒不如说是在变相说服着自己。在这样的讨论过程中,她越来越为自己下午对刘汉唐的预先处治叫好。
她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因为原虫的形态比较特殊,所以我想更准确的说法是:这是一种近似恶性疟的新型疟疾,或者说是一种‘特异疟疾’。”
小张低头琢磨着,半天没说话,倒是给了那个年轻的女化验员开口的机会。她问吴璇:“你的病人去过疟疾高发区吗?”
吴璇一皱眉,无奈笑道:“这是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患者最近出过一次差,但那里是北方干旱地区。虽然不能排除有疟疾病存在,但根本不算疫区。从理论上讲,他在那里感染恶性疟的可能性非常小……”此时,她不禁又想到了袁方,心又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