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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进来了,惊骇地瞧见这一切。她瞧你,担心地。也许她的眼神被你父亲捕捉到了,他盯上了她,眼睛像鹰。他甚至绕她转了一圈,活像一个老色鬼。她慌忙缩着头跑回自己位子。
好啊!谈起恋爱来了!父亲叫。你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也许是班主任告诉他什么了。也许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昨天竟还那样荒唐。他挥舞着棍子又打下来。你逃,他就追。他一边追,一边骂:我看你有本事谈恋爱!我看你有本事搞女人!你听见大家笑了起来。你瞧见她满脸通红。你羞辱极了。我又不是小孩了!你向父亲喊。
父亲愣了一下。也许他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说。你说什么?你不是小孩了?你是大人了?你骨头硬了?他吼道,更扑过来。你后悔了。可是你想反正也认了,我不能软!你没有逃。你站着,你竭力表现得勇敢有出息些。你等着一棍子再砸下来。可这下棍子没挥起来,它掉了。父亲抓住了你的裤带。你不知道他要怎样。你不是小孩了?你有本钱了?他嘟囔,你有本钱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钱!
就剥起你裤子来。他居然要扒裤子!你完全没有料到。你要逃,可你的皮带已被他死死控制住了,动弹不得。你挣扎。拼死挣扎。你听见父亲气急败坏的喘气声,好像要憋过去了。他突然又捡起棍子,敲下来。你顾了躲闪棍子,就顾不着裤子了。你只得死死守住裤子。他就狠狠打你护皮带的手。你的手痛得松开了,可马上又抓住皮带。继而又不得不放掉。你简直不知道那手是该守住还是该逃脱。你觉着自己的裤子就要被剥下来了,你就要被剥得精光,自己就要像剥了皮的兔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你真想把生殖器缩到肚子里去,你真想根本没有长生殖器。你瞥见了她,她几乎要哭了。好像她也被剥着裤子,你们是一体的。你于是就更狠命拽住皮带。父亲无奈了,也许因为无奈他更加愤怒,他突然操棍子打你的下身。哪里都不打,就打那部位。你痛得嚎叫。并不是因为肉体痛,而是心痛。那是你所以是一个男人的器官,你的一切。你好像还感觉到器官在敲打下有些勃起了。你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看你风流根还翘不翘!父亲嚷。
你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发狠打你那地方。他一直为你有鸡鸡而自豪。你是他的独生子。小时候,你不肯撒尿,他就跟着母亲哄你,给你模拟各种各样声音,鸟的,鸡的,老虎的,还嘬着嘴对着你的小鸡鸡。你小鸡一翘,尿就撒在他身上,他还乐呵呵。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鸡鸡而得意。好像有了鸡鸡,这世上就有你的一个份额。
什么时候不再为鸡鸡得意了?他被换去烧锅炉。他找领导闹,领导说:你能干什么?现在都讲技术讲文化知识了。没有文化知识有鸡鸡也没用,甚至没有鸡鸡还可以去嫁人,有鸡鸡的反而硬磕磕没人要。他冲他们喊:你们不也没文化?你们有什么本事?将来当官也要大学毕业!从此他开始向人吹嘘,自己的儿子多么会读书。
这样你就不怕了,会读书就有希望。人家说。
他就又高兴了。他总是这样对人家说。他这样撒谎着,一次又一次。撒一次谎,他就挣了一次面子,同时也更把他逼近危险悬崖。因为他儿子书读得其实并不好。他把什么都给了儿子。没有吃?没关系。没有什么都没关系,只要孩子读书好,将来一切都会有的。记住!像我们这样的人,不靠读书是没有出头之日的!他对你说。父亲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路都向他堵死了,于是把希望寄托到了子女读书上。其实不是谁都必须读书的,只有无路可走的才靠读书寻求出路。有权的人不必读书,必要时他们可以通过特殊渠道拿个文凭(假如你有钱,也可以买文凭),而你却只有读书这条路可走。父亲到处打零工供你。现在他恨你,也许更恨自己。没本事,生个有鸡鸡的又有什么用?反而是负担,是孽根。
学校开始分文理班,理科,文科。你被分到了文科班(她则因他父亲的关系被分到了理科班,虽然她的成绩连你都不如)。文者,无也。文科,就是无科。
父亲慌了,跑到学校求老师,像陀螺一样跟着班主任转。班主任说,我理解你,可是谁都希望进好班、理科班,如果这样还不都乱了?总要按标准办事,那就是成绩。成绩面前人人平等。父亲碰了一鼻子灰。你没权势,也没有钱,人家只能跟你谈平等。父亲又把你狠揍了一顿。他喝着酒揍你。他流了泪。你第一次瞧见父亲的眼泪。
7.
你们的语文老师能说会道。第一节课,他就说:谁说文科是无科?无者,原也。万物出于无,无乃有之源。文学的作用大着呢!你简直被他的思辨倾倒。
他喜欢针砭时弊,尖锐,大胆,他的课堂上总是充满了笑声和掌声。大家一鼓掌,他就打个暂停手势,这是课堂,不是自由市场。他说。他知识非常渊博,什么都懂,让你明白了文学是什么都管的,政治,历史,社会。他常常撇开课本,讲当今文学作品。有一次他说起一篇叫《绿化树》的小说。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他朗诵。这是苏联作家阿 托尔斯泰的名言,一个知识分子的朝圣历程。章永璘,在承受苦难和学习《资本论》中走向圣洁。
为什么是《资本论》。你嘟囔。
我知道你们不感兴趣。可你们知道吗?在西方,马克思也被视为伟人呢!三大伟人之一,爱因斯坦、弗洛伊德、马克思!
哇!居然跟弗洛伊德摆在一起(还有爱因斯坦)。你们从没听说过。
你们不要一听马克思主义就反感。存在主义还源于马克思主义呢!
存在主义!就是那个……人生就是荒谬!一个同学说。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指这同学。
没说什么……
不要抵赖。有知识为什么要不承认呢?他说,你知道什么是存在主义。
我不是要罚你,是要奖你。
大家笑了。
当然啰,章永璘不可能读存在主义,读萨特。他忽然又说,那时候不可能。我也是一遍又一遍地读毛选,最安全,还有就是马列著作,要读原著。当然也为了外语不会丢。就是现在也不能宣扬萨特。这正是作者巧妙之处,打擦边球。作者是著名作家,张贤亮,他也是饱经坎坷的,据说还当过乞丐。
乞丐!
你们都还太年轻,他说,不明白。我们国家是这样过来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不容易!我们能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自己的权利,参政议政,这也是对党的忠诚,是……他停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另一种忠诚。他终于说。
他好像非常满意这种说法,瞅着大家,那神情诡秘极了。大家又大笑了。另一种忠诚!你简直着迷这种说法。你也给自己和她的关系取了个名称:另一种爱情。一个东西到了需要命名、需要狡黠地用堂而皇之的词语命名的程度,其实已到了无可奈何的危机的边缘。同时你学会了奢谈,所有的问题,所有所有的问题,你懂的,你不懂的,你都谈论,津津乐道。那是一个高谈阔论的年代。那年代的关键词(词组)有:
落后挨打
改革开放
真理标准
四化、科技、攻关
第三次浪潮
西方现代派
四个基本原则
精神污染
星球大战计划
中国女排、奥运会
武打片、气功
崔健、摇滚、罗大佑
自由化
……
你喜欢大词汇,喜欢大问题。越大的问题你越喜欢。你喜欢争论。你觉得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上。你觉得自己是落难英雄。你悲观,你愤怒,但是你不敢正视自己的虚伪。你竭力为自己辩护。你辩论时脖子上血管暴现,有一次一个同学揶揄说:就像要发泄的输精管!
你跟他打了起来。其实你已经很久没有碰她了。你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你们已经很久没有幽会。晚自修,你一个人跑去看电视,女排就要五连冠。她不喜欢体育。你甚至后悔自己怎么爱上一个不喜欢体育的。其实你也并不喜欢体育,你对体育一窍不通,你对球分怎么计算都不甚了了。你只知道:赢,还是输,成功还是失败,振兴还是沉沦,光荣还是耻辱,生存还是死亡,就在此一比。教室几乎跑空了。你望见她孤独的身影在教室里。她仍在读书。她居然坐得住!女孩子真是奇怪的动物。
你们看不到电视。你们跑到办公楼偷看。荧屏绿光照着你们,电视屏幕好像一个魔窟。忽然,门开了,大家忽拉拉四散奔逃。一会儿,又不甘心地在楼道拐角窥探着,蹑手蹑脚凑近,聚拢。猛地,里面冲出一个黑色身影,大吼一声,就抓。逃得快的像撒豆子逃下了楼梯,逃得慢的就被抓住了。一巴掌。
不去读书,在这干什么!
有学生哇哇哭了起来。电教室里传来那个风靡大江南北的男解说员的声音:现在中国队领先一分。各位听众各位观众,现在我们现场直播中国女子排球队和……
我们为什么不能关心国家大事?
啪!又是一个耳光。哇——!好像谁被重重地扳倒了。一阵喧闹……各位听众各位观众,中国女子排球队终于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中国女子排球队终于夺得了五连冠!五连冠……
黑漆漆的校园沸腾了起来,无数人影像鬼影一样闪动。咣!宿舍楼方向响起一个摔碗声,接着又一声,又一声。教学楼走廊上有人燃起了火,火星四处乱飞。一阵喝彩。一挂用纸巾连缀成的长条幅从楼顶上垂了下来。又是一阵喝彩。脚步声排山倒海响了起来。很快地,操场上站满了人,有拿脸盆敲打的,有点燃扫帚当火炬的,有一个还拆烂了畚斗,仅剩一块木片连在畚斗柄上举起来哼《运动员进行曲》。大家在操场上横冲直撞,个个眼里闪烁着贼光。你一把冲进教室。她还在教室里。一见你,她猛地站起来。她只穿着单衣,身材毕现。这个让你又爱又恨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的身体,已经成了你的噩梦。你一把冲过去。你瞥见她末日来临似的闭上了眼睛。你没有干她,你拽住她冲了出去。外面已经人山人海,大家疯狂地跑着,跺着脚。大家不能不跑,要发泄,不能停下来。校园已经容不下了,人们向校外涌去,冲上大街。你们挥舞着扫把,桌脚,衣服。大家挥舞着冲出了校门,冲到大街上去。叫喊。你喊:郎平,我——爱——你——!
人群不知什么时候成队伍了。队伍前头有人举着红旗。他们是学生干部。他们在领着大家喊: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你们不愿意了。队伍又开始乱了。队伍很快成了无头苍蝇。队伍很快就向区委区政府大院冲去。
大门紧闭。人流被猛地一挡,向后溃去。这更让后面拼命涌上来。终于一个人出来了,称是秘书。他说,你们爱国,是很好的,值得肯定的!这可以证明我们的国家一定能够更加强大,大有希望!
大家起哄了。有人吹起了口哨。大家又喊着要进去。又有人喊起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你们发觉这确实是个有力的借口,也齐声喊起来: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开门!开门!
那秘书好像没有听见,像个聋子。你想震他一下。你往门上爬。铁门摇摇欲坠。你回头瞧她,她朝你一笑。你真想跳下去抱她。可是你没有下去。你高高骑在铁门上。你听见那秘书叫:你这同学要干什么?
你叫: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下来!下来!那秘书叫,会出危险的!
出危险?你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我才不怕你!
你听到了大家的喝彩。你觉得自己是英雄。不,是土匪!是土匪也好啊!总之你总是有着这样的情结。你忽然想唱一首什么歌,流行的,壮烈的,有力度的。你忽然不伦不类想起了那首歌: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你真的唱了起来。于是又有几个人爬了上去。那秘书更急了,一边叫,一边招来几个工友模样的人。
你这小孩怎么搞的!还唱歌!要唱歌也得下来唱嘛!秘书又叫。
你说不开门决不下去。
要开门,也要你下来了才能开嘛!秘书说,你看你这像什么话?怎么开门!
你不下去。你想那是个阴谋。
一个老头子急煞煞喝道:你们这些臭小子!一点事理也不明白!下来下来!给我下来!不下来看我打烂你们的屁股!
这话让你们觉得受了侮辱。你们猛地向里面翻去。他们慌忙上来抓你们,可是你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外面的人涌了进来。你瞧见了她。她也在人流中。人潮汹涌。那些家伙无奈了,又去关那大门。没进来的人又被关在外面。
他们忽然折回来抓你们。你们这才意识到退路被堵死了。慌忙逃窜。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你们中不少人已被抓住了。你绝望。你蓦然发觉谁抓住了你的手。是她!你以为她是在寻求你保护。你并没有觉察出是被那手拽着走。她在引着你。你们在小路上逃着,走的全是小路。有一刻还跨过一排灌木丛,好像没路可走了。你忽然想起了父亲。不知为什么你想起父亲了,是害怕他知道了你闯了祸而揍你,还是害怕他的眼泪?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逃出去!就是变成一只猫、一只狗也可以,只要能蒙混着逃出去……
8.
你逃脱了。然而是在遇上一个人之后。
那时她也已经迷路了。这时候,你们撞见了他。事情发展得如此有趣,你真想痛哭一场。
后来当上德国外长的菲舍尔,当他青年时代街头闹事的镜头被曝光,你能理解他的懊悔有多深。尤奈斯库说:当年追随我的年轻人都到哪去了?他们都成了律师、辩护士。
你那时必然遇到他,只能遇到他。
你们慌忙撒了牵着的手。她谎称你是她的同学,一般的同学,一起逃到这里来的。他说,到我家来吧。他说得很慷慨,音色浑厚。 她还抗拒地摇了摇身体。来吧!他又说,你同学也来吧!他又对你点点头。 你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走的。他带着她,你跟着她。他块头很大(这你知道)。他打开他家的门。他家很大,有装修,几样家用电器很显眼地摆在大厅上。还有大沙发。他叫你们坐。你忌讳那沙发是他的屁股坐过的,你不坐。你就站着。你准备站着迎接他的挑战。你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他似乎并没有这意思。他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厨房没开灯,只有冰箱的光线似清晰似不清晰地晃出他的脸。他问你们喝点什么。她说不喝。你也说不喝。你抗拒着这里的一切味道。 这时他母亲出来了。这老不死的官太太在她的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然后她就教训起她来,不该跟着大家乱跑。官太太说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瞟着你。你真想拉着她走掉。
妈,不要再说了,让人家歇一歇好不好。他在那边说。那官太太就呵呵笑了起来。好,好,我就不说了!就进了里面的房间。我爸出去了,不在。他在那边说。 我知道你父亲去哪里,你想。你不出去?你问,挖苦地。 不出去了。他应。 为什么?你问。 不是找到了吗?他说,笑了起来。明显指的是她。那笑声让你恨。你忽然想看他的脸,非常想看。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看他的脸。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