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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书 作者: 陈希我-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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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她一定知道了我和老婆争吵的事,楼上的她。我们在道上吵,她一定会听到吵闹声跑出阳台,看下来,看到我了。我很希望她来问,你们怎么了?我想回答她:“性生活不和谐!”我想看她的反应。可是她没有问。我们在电梯见到了,电梯里没有人,她也没有问。我的心空得慌。  
          
        那天我不敢去那房间。第二天我出门,在街上兜。我没有去公司。哪里都没有去。我哪里都呆不下。我只想着天黑。天黑了又怎么样?我还是要去那房间,去看她。她坐了起来。她怎么坐了起来?  
          
        我想给水打电话。我想跟他谈谈女人。关于女人。我从来没跟他谈过女人。可是他手机关机。我不知道他又跟哪个“鸡”厮混了,说不定这时候正在高潮中。我一面想象着那“鸡”的样子,那种情景,一面鄙夷他们。那是行尸走肉。没有刻骨铭心。我在街上兜。白天怎么这么漫长。天黑了,整个城市红彤彤起来。  
          
        水的手机一直关机。      
        我往回走,悄悄地。我去对面楼。电梯上有几个人瞧了瞧我。我没有退缩。我破釜沉舟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也许,与其是急着要窥视她的身体,毋宁是要急着证实她的凄苦。这世界上另一个凄苦的命运。她在黑夜里坐了起来。她坐着。她被冷落。她可以随意坐起来。坐不坐起来,她丈夫都不理会她。你坐就坐,你躺就躺。即使坐上一个晚上,那个丈夫也不会问一句。他在做关于别的女人的梦。  
          
        黑夜遮住了一个男人的花心。      
        他们不在家。可能他们还在散步。我等着他们。又是漫长的等待。这个漫漫长夜我要等下去,孤独地等下去,和她一起孤独。我站不住,蹲了下去,把下巴顶在窗台上。我的眼睛不敢离开那窗户。他们回来了。我站了起来。他们在讲话。我又蹲了下去。又站起来。他们终于要睡了。他们上了床。她穿睡衣站在床头的样子让我心碎。灯灭了。两个人并排躺着。他们的身体红彤彤。她没有脱睡衣。  
          
        忽然,他抱住了她。      
        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居然吻她。      
        他的手同时在她的身体上抚摸了起来。他侧着身。他的动作非常慢,非常轻柔,从上到下,所有的区域都兼顾到了,有板有眼,绝无遗漏。完全符合教科书上程序。他可真是调情能手。他渐渐把手伸向妻子下腹。她躺着,闭着眼睛。他尝试地稍稍一动,她抖了一下。然后她好像认可了似的安静下来,眼睛闭着。可是他始终侧着身,没有覆到她身上去。他只是用手动着她。他居然在给她手淫!时光漫长。异常的漫长。终于,她一个颤栗。她迅速抓住他的手,按住,不让它再动。然后,她转身抱住了他,把脸温柔地贴在他的胸脯上,喘着气,那神情充满了幸福。这简直不可能!我真想从这窗户冲出去,飞过去,把她从被欺骗中救出来!  
     
        可我不能。      
        她坐了起来。她在摸床头柜上的手纸盒(那一定是个精致的手纸盒,精品屋里的)。然后擦,然后又躺下了。      
        阒寂。      
        居然是这样!也许他对她说他不行了,因为病,因为疲劳,因为本来性能力弱。但我不能把你晾在一边,我没有抛弃你,我也满足你。多么合情合理。我为你做。  
          
        听说在上海,那些婚姻契约中的妻子定期为丈夫服务。这也是他的服务吗?      
        他服务得那么到位。那么久。他侧着身子。他的手不停地动着。他的动作细碎而均匀。她始终没有脱睡衣。有时候我怀疑她是否还醒着,她好像已经睡下去。他是否也要沉沉睡去?他蓦然动了下胳膊。他没有睡。  
          
        这是漫长的苦工。面对着天大的美女也没有了兴致。像竭力把一块大石头往山顶上推。只要一松懈,就前功尽弃。他乏力了。他换了一边手。他不停地变幻着姿势,像一只忙忙碌碌的狗,疲于奔命,死心塌地。决不半途而废。不到最后决不撒手,决不撒下她。  
          
        他是不是后悔自己要这样做?让她知道他会这一招?自讨苦吃?      
        我没有走。我没有回去。我像只丧家狗。我呆呆站在窗前。后来我蹲下了,坐下了。窗外,一辆车开远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也许根本没有睡)。蓦然有一种很惨的感觉,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被抢光了。我闻到了早晨的凄凉的气息,我听到了人声,脚步声,我听到了锅盆瓢碗铿锵的声音。她又在厨房忙碌了,得到满足的主妇该会怎样感激,为丈夫奉献呢?  
          
        不,这成什么事嘛!简直是在污辱她!一个更大的欺骗!      
        我又在电梯见到她。她仍然提着大包小包,一个塑料薄膜袋气打得满满的,一袋装满了葱、蒜和油菜。我从壁镜窥视她。她神态满足,好像刚从丈夫的胸脯上仰起来。她还在满足着呐!假如她知道一切全是假的,她的丈夫是那样,他在应付她,她会不会对自己的这种神情羞愧万分?她一定会震惊,会绝望。她会去自杀。当然我会拉住她。我一定会拉住她。然后她会茫然四顾无依靠。她会悲惨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天!难道我对她有所企图?难道我是抱着这样的企图?从一开始起。我为什么就不怀疑他那样做是她的原因?是她不愿意,才使得他不得不靠自慰来满足?我只怜悯她。  
          
        她浑然不知。她仿佛还穿着睡衣。我仿佛瞧见她睡衣之下的身体。赤裸裸的,陌生的。我从没看见这么赤裸裸的身体。这赤裸裸的身体的手上还抓着葱、蒜和油菜。  
          
        买东西?我问,犹豫而果敢。      
        是。她应。塑料薄膜袋里蠕动着一只粗大的河鳗。      
        吃鳗鱼?      
        是。      
        就冷场了。电梯外隐约有打桩声,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你们好像挺重视营养?      
        她笑。生活好起来了嘛。她说。      
        打桩声闷闷的。      
        营养真的有用?      
        有吃总有用吧。      
        漏不中补哟!我说。      
        笑。把东西换一边手。那换过手来的是一把油菜,摇着黄色的花。      
        电梯门开了,一群人进来,嘈杂了起来。      
        我简直恨她!      
        她在杀鳗鱼。那鳗鱼装在一个不锈钢锅里,她用酒醉鳗鱼,一手拿红酒瓶,一手执锅盖,紧张地。酒一倒,立刻盖锅盖。几颗酒星溅到她脸上。她抹了抹。锅盖在震荡。似乎平静了。她仍然不放心,在上面加压了砧板。他们用的是很厚的木砧板,大厨用的那种。她开始整理东西,东西撒了满台面。突然,锅盖一跳,鳗鱼钻了出来。她惊叫。想用手挡,可那鳗鱼已经冲了出来。很快就冲到了地上。她叫喊着,去抓。他从厅上赶了进来。他堵前,她截后。可是它却游向侧面。他们就连忙去抓。它游这边,他们就抓这边,游那边,就到那边。它速度缓慢,简直有点慢条斯理。缓慢而从容,有力。也许正因缓慢才从容,才有力,一副全不在乎毫不畏惧的样子。有时候它还抬了抬头,挑衅地望了望他们。她就又大叫了起来。那毋宁是在玩笑。她笑着,惊叫着,跳着,好像那鳗鱼钻到了她心头,她是因为痒才叫。俄尔又做出极度恐惧的样子,扑向他,抓住他,躲在他后面。她简直像个骚货!  
    
        有一天,她买了一口砂锅。      
        有一天,她提的东西中隐约有几样中药,其中几样我认出来了:肉苁蓉、五味子、蛇床子、枸子仁。她还是在给他补。      
        一个黄昏,我听到楼上有人叫:王老师!原来她姓王。叫的是女声。她们在房间里叽叽咕咕什么,神神秘秘的。出来时,那女声说了句:王老师,不要洗,记住了,千万不要拿去洗,就这样放进去!  
          
        那指的是什么?      
        我又爬进那房间。她仍然在厨房。厨台上放着一些中药,还有砂锅。她把一个紫色扁圆的东西放进砂锅里。好像那东西还挺黏乎,放进去后她用水狠狠冲了手。然后放中药,加水。武火煮。然后再文火。她做得非常认真,像在行什么宗教仪式。她始终守在旁边。  
          
        突然,好像出了什么岔子。她慌忙去端砂锅,手被烫了一下。她又抓了抹布再次伸手过去。砂锅里的东西被倒在了别的器皿内。似乎是砂锅爆裂了。她瞅着它的底。她丢下砂锅就往外跑。我连忙也奔下楼去。我从楼里出来瞧见她的身影闪进一家食杂店。她是去买砂锅。可她马上又退了出来。又进一家,又退出。已经九点了,店纷纷开始打烊。她跑到街上去,拦住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我们门口总是停着许多人力三轮。她要坐车去买砂锅,连夜地。就为了这砂锅。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砂锅。我在药业浸淫这么久,我也老教人用砂锅,其实为什么非用砂锅,毋宁是一个仪式。她的样子简直神经兮兮。我也拦住一辆。跟紧前面那辆!我说。车夫意味深长笑了笑。我知道他笑什么。想什么了!我说,她自杀了,你负得了责!  
          
        我不知为什么会说她自杀。      
        车夫认真了,紧踩起来,我瞧见他衣服下隆起的背肌,汗淌了下来。也不知走了多远,前面的车终于停下来。她很快冲下来。是一家日杂店,在高高的阶梯的上面,可那门已经关了。她冲上阶梯,在门上拍打了起来。简直不像她从来的样子,她简直像个泼妇。里面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很厌烦的。干什么!  
          
        给我砂锅!她说。果然是。      
        半夜三更要什么砂锅!      
        我要熬药!她说。      
        门裂开一条缝。一道光射了出来。神经病!里面骂。      
        谢谢,谢谢啊!她说。      
        熬什么药这么急!里面说。      
        补药。她说。      
        补药?里面叫。我以为对方会火起来,不料却问道:什么补药?      
        一种秘方……      
        什么秘方?对方问,感兴趣了。我瞧见了她,也是一个女人,胸前按着一个砂锅,好像在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      
        补肾霸。她说得很小声。      
        她居然给他补肾!      
        她搂着砂锅下来时,原来的人力车已经走了。她拦出租车。街上已经没人了,也没什么灯光。她站在黑夜的风中。我想过去,想佯装我们是巧遇,我们同打一辆出租车(可惜我没有开车)。不,我们不打车。我们就站在夜晚的风中。可是她一定非要回去不可。她要给他熬补肾引。那砂锅搂在她怀里,像她的孩子。她没有孩子,她永远不可能有孩子。她搂着的是她的丈夫,不,是搂着她自己的命!  
          
        这时候怎么就不会有谁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些流氓、黑社会团伙都到哪去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她正在厨房做药。她家的门虚掩着,她丈夫不在家。我冲了进去。我从背后抱住了她。我用胳膊肘把那砂锅砸到地上,砸个稀烂。所有中药都砸个稀烂。她企图抢救,但她被我紧紧控制住,动弹不得。她反抗。你还他妈的做什么补肾羹!你知道你丈夫的肾为谁而虚吗?我叫,你知道吗?他在给你做,在你欲仙欲死时脑子里想着别的女人,你还忠于他!你有什么必要忠于他!你这个不争气的女人,你这个麻木的女人!她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起来,张大了嘴,好像喘不过气来。可是我不饶她。我仍说。她全然垮了。她跪在了地上。我骑了上去。她像一匹马。我抄起了她的睡衣。她的睡衣拢到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裸体。那睡衣挂在她脖子上像狗套。我鞭打她。她的头痛苦地扭动着。地上满是药,完全不可收拾。我让她痛,她让我痛!(她的赤裸裸的身体的手上还抓着抹布)……我射了。  
     
        这是多久以来的第一次?      
        她仍然在给他补。有一天晚上,楼上的脚步声纠缠了起来。突然,她叫道:又身体不好,又不吃!叫我怎么办!      
        有一天,她忽然不见了。      
        7.     
        我们这座城市举世闻名,一是因为它是全国最大的中药集散地,宫廷秘方,祖传单方,黄帝内经,阴阳五行,几乎人人都可以出口成章。一是因为出了个“本 拉登”。此“本 拉登”非彼“本 拉登”,是中国有名的黑社会头目,因为杀人如麻,所以有了这称号。我就曾亲眼瞧见他把人家的肝剖出来,说要做药。就在大街上。他的喽〖CX…1〗〖HT〗〖HTSS〗啰〖CX〗〖HT《汉仪字典宋简》〗押着对方。起初还以为只是威胁,那刀在对方胸前比划着,像是在画画。对方哀求着。他还做出专心倾听对方的样子,问着,好像还挺有商量的余地。对方的语调也平稳了下来,好像还感觉到了那刀划在肋骨下被硌得痒痒的,有点想笑。忽然那刀就戳了进去,血就迸了出来。“本 拉登”熟练而迅速地闪开。血喷到围观的人的身上,脸上。被杀的人顿时就不动了,脸上还残留着企图笑的表情,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渐渐没了血色,那血全流到地上去了,满地是血。那肝还在发热。从开始到结束,不足三分钟。  
          
        “本 拉登”终于在这次“严打”中落网了。      
        枪毙“本 拉登”那天,刑场上人山人海。当“本 拉登”被拉下刑车,人群轰然暴乱了。人们扑向他,抡着拳头,喊着:一枪毙了他太便宜他了!千刀万剐了他!  
          
        要不反正就是一个死,谁还怕?有人议论。挖出他的肝,吃了!      
        武警拦不住,朝天开了一枪。可是无人畏惧。武警只得彼此串起了手臂,硬将人群挡在外围。有人向“本 拉登”投掷石头。“本 拉登”被砸到,猛一回头,目露凶光。大家一愣。一个小孩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宣布:“本 拉登”还很活!  
          
        大家又向前涌……      
        这天水来了。那晚从桑拿房甩手离去,我就没有见过他。想起那晚的事,恍若隔世。他没提那事,仍然炫耀他的风流账。他又“吃”了许多“鸡”。他用的是“吃”,中文真是绝了!行尸走肉!我说。  
          
        你不行尸走肉,他应,你吃的是不是“鸡”,是不是“鸡”的“鸡”。你高级!      
        我一愣。我吃了么?我笑。      
        你没吃,你在意淫!      
        我心一个咯噔。爱就是性,性就是想象,不然,就无非也是那样的肉,有什么意思?他又说。      
        胡——扯!      
        世界多么大,想象多么大,任你随心所欲,翻过几道墙都行。可我奉劝你,翻过几道墙都得保住自己家这道墙!      
        我一惊。别听我老婆瞎唠叨。      
        他噗哧笑了。被我猜中了吧?咱们这么久的人了,谁看不清谁的屁股?趁你老婆还没发觉聪明点吧,好好活。活着,偷着,偷着,活着。      
        去去去!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啐道。      
        他笑了。这下是我瞒不着你。他笑得很贼,有一种沆瀣一气的意味。我很忌讳。有个生意要不要做?他问。      
        什么?我说。      
        肾。他说。      
        补肾药?又是这玩意儿!是延年护宝还是汇元肾宝?或者是万艾可?我揶揄道。      
        是真的肾。      
        活体肾?      
        是“本 拉登”的肾!他说,做了个拉灯的动作,拉登(灯)!      
        我一跳。      
        “本 拉登”的肾,准能卖个好价钱!你没看到那天枪毙的时候,还是那么凶,目光如虎。换个人早跟死狗一样了。我笑了。是狗肾还好办,这可是人肾!你开医院?搞脏器移植?你是院长?  
          
        我说你不明白了吧?水说,得意地,院长算什么鸟?医院又算什么兵器?医院姓什么?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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