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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还债(3)
李苗听出了在牟尼的口气中隐含着有指责她和周庆田的意思,就也沉默了。牟尼过去关掉了电视,说:“有不少人跑了,也被抓回来了。”
“那是他们太笨。”
牟尼坐在李苗身边的沙发边上,拉起她的手:“我算过一笔账,得把钱还清。在做地时,我曾瞒着你,悄悄处理了几十亩地,那些钱吴言已经直接还给吴行长了。咱们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抵了还债,这样可能会平,也许还能留下点钱。不过我们又成穷人了。”
“你认为我会因为你舍不得儿子,就与你一样地重新去过那种苦难的日子吗?”
“你恐怕很难有别的选择。”
“你完全可以带着你的儿子和妻子一起走,而我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你走了,让我为你进去?”
“你也可以走。”
“这不可能,我是说你各方面的力量都不够,你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牟尼又打开电视,正在播放音乐会,是一个外国的乐队。拉小提琴的像是一个中国女人,她正在演奏慢板乐章,琴声如泣如诉,有些像是李苗心里的哭泣,使房间里充满悲哀和愁怨。
李苗说:“我当时真不应该与你合作。”
“那你可能会赔得更惨。让命运重新安排一次未必会有更好的结局。”
“其实离开了你,真的在我的身边没有了你,我的胆子可能就小多了。”
李苗苦笑着,“刚才那几个警察真把我的魂都吓得跑了。”
“我还以为你会对他们谈关于尊重人权的事呢。”牟尼也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但你却还敢跟他们说礼貌问题,男人就是比女人有胆量。”
“其实,我已经尿裤子了,里边现在是湿的。”
他们笑起来,是有些像哭的那种笑。
“不知你忘了没有,我当时就说,如果你进了监狱,那我也不可能是在外边,我们是一个整体……”
“当时你是真心的,现在只是有些无可奈何,对吗?”
“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想让你进监狱。”李苗的眼泪涌了出来。牟尼不知道几年来她哭了多少次,但此刻她的泪水使他心里激起无限柔情。李苗透过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牟尼:“你觉得我这句话是在骗你吗?”
牟尼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晴朗的天,在牟尼和李苗的头顶上阳光灿烂。他们刚退了宾馆的房间,每个人都只背了一个小包慢慢地走到了透明的大道上。一路上牟尼好像还说了几句下流话,但许多年后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那惹得李苗尖声笑个不停的最后几句究竟下流到什么程度,是些什么内容。
他们走到了那个十字路口,然后就沉默着互相看看。牟尼看着明显消瘦的李苗先笑起来,她在他的带动下也笑了。
他说:“话都说完了,是吗?”
她点点头。
然后,他和她连手都没有再握一下,就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牟尼那时竟没有再次回头多看李苗一眼,因为他无法预料李苗在几个月之后的死亡。否则,即使他是一个那样的男人也会再回回头,因为仅仅回两次头是无须要再花什么钱的。他当时,更没想到竟会与陈玉宗、欧阳京再次相见在她的葬礼上。
与李苗分开后,牟尼突然很想回家看看,回乌鲁木齐。下了飞机,他想给妻子和儿子一个意外的惊喜。当三个春节都没有回家的牟尼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打开门时,妻子却已经首先给了他一个意外:她正与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豪华的茶几上摆着一些她做的好菜,在那个男人身旁放着一瓶过去牟尼无法想象的好酒,在酒旁边放着一包硬壳的红色中华烟。
“这是我们单位的同事。”妻子介绍。
“你就是用我给你寄来的钱,买的这些奢侈品?”
妻子平静地点点头:“让我现在就把儿子接回来吗?”
几个月后的春天里,牟尼接到了欧阳京打到家里来的电话,他告诉牟尼李苗死亡的消息。一向平稳的欧阳京今天说话很急促,牟尼用了很大的劲才听明白:与牟尼分手后,她又去找了周庆田,他把她安排在二环路边上的一套两居室的屋里,装修得不错,门窗都封闭得很严。周庆田不去外地时就每星期来一次,呆两个小时就走。李苗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一边像普希金那样地写诗歌一边写着日记,只是在日记里没有提牟尼一次,倒是有许多“Z”字,只有牟尼在以后看见时,才知道那是指周庆田。她每天晚上仍是睡不着觉,牟尼可以想象出她看着窗外天空(她从来不爱拉窗帘,只是愿意很早就把灯关上)时的情景。然后,有一天,就是她濒临死亡的那一天,她晚上睡不着,就先吃了三片安眠药,然后又吃了两片,但接着她感到渴,就去厨房开了煤气管道烧水,不幸的是在等待水开的过程中,她竟睡着了,于是她永远地睡了过去,直到五天后欧阳京来看她时才发现……
欧阳京在电话里又说:“你也不够意思,离开北京时也不跟我说说,这个电话还是陈玉宗刚好那天上我那儿帮高总贷款时告诉我的。”贷款这个词又刺激了牟尼一下,就像是那些曾经驰骋在杀场上的将军听到了号角一样。在他的头脑中于是就有两个词汇在翻腾:贷款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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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还债(4)
前者是指他可以充满温情地回顾的伤心岁月和那些关于发财的梦想,后者则是那个他的确真爱过的女人的死亡。
牟尼犹豫着是否去北京参加李苗的葬礼。考虑了一整天,他最终决定去与她再见最后一面。在火葬场,大家都要求不放哀乐。牟尼看见李苗的经过修饰的尸体和他曾多次亲吻过的苍白的脸,在他眼前又出现了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那个大教堂的圣诞夜,李苗说:“等我死了,你会花两千块钱买许多花放在我的身上吗?”
那是北京极其寒冷的一个黑夜,也是外国人的节日,与他无关的圣诞灯火照亮了中国国都的夜空,还有音乐,是与宗教有关的辉煌的音乐,牟尼已经无法想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么寒冷的晚上到那儿去,还有两个女人:李苗和鲁丹。她们两个又为什么偏要去那儿,难道外国人的节日真的与她们有关吗?
牟尼想起了那天给鲁丹两千块钱,结果让李苗看见了,在深夜中她对他说了许多话,都与鲜花和死亡有联系。
牟尼没有去买一朵花,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一直看着别人把她朝里边推进去。过了五分钟之后,他想:那火会因为她的原因在一瞬间猛烈许多,现在她已经从人群中彻底消失了。
这时,陈玉宗走过来说:“她一生中只维护过你一个男人,而她欠其他人的债真是太多了。”牟尼听不太清楚,他只是觉得有一个男人深刻的话语在火苗中回荡:她因为自己的死亡还清了所有那些债务。
对于牟尼来说,债务这个词是一个非常不明确的字眼儿,因为在这个世界,人们永远说不清究竟是谁欠了谁的。此时在他眼前,又再现出那个画面:一个刚与某个男人做过爱的女人,委屈而凄凉地躺在一张临时的小床上,她长长的头发,散乱地飘散在她黄色的胸前、肚腹上以及枕头边。这无疑是所有那些漂泊女人们的共同的栖息地。
文明女人总是在文化毁灭之前首先离开这个世界,走了就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