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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苗与他约好在〃友谊商店〃见面,要给她挑一支贵一点儿的、最好是进口的口红。她说她从来都擦的是劣质的,含有毒素。
牟尼说,那就买最好的。的确,在钱的问题上,尽管他与李苗天天睡在一起,也要有透明度。强盗从来都是因为分赃不均而成为仇敌,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清楚。没有钱时大家是兄弟,但有了钱就完了。
李苗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他对她说了刚才的经历,把她乐得直拍手。但他心里又有点儿厌恶她,因为他突然想象出她与高总接吻的情景,就用的是她眼下笑着的与自己说话的嘴。
在买口红时,她不愿买最贵的,说省点儿钱吧,咱们并不是真的发财了。
牟尼很感动。穷惯了的人从来厌恶女人乱花钱,而李苗不是。
在商场转了一会儿,李苗说今天就不买衣服了,在这儿买挨宰,同样的货就比别处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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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民谣(3)
他们出来后,发现北京秋高气爽,这城市非常可爱。牟尼说:〃北京真好,对吗?〃
她说:〃的确美,我今天觉得全国最好的城市大概就是北京了。〃
在说这番话时,他与她似乎都忘了只是在一个月前两人都有希望北京发生大地震的念头,好像顷刻之间北京又成了他们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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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背影(1)
当数不清的白天和黑夜都已成为往事时,他却越来越愿意再次与那个叫作李苗的女孩相遇。他认为自己固执地称她为女孩而不是那个女人是有道理的。她曾试图改过自己的户口本以使李苗能够比实际要小两岁。她真的那样做了,然后她适应了自己的新年龄就忘了这事。
似乎只有凭着对于往昔不断的回忆,他才能看得清那个女孩。在大学里参加过用英语表述的辩论,同时又不停地写诗,与男孩子们频繁地交往,谈论爱情和人生的女孩。与她第一个做爱的男人是那个著名诗刊的编辑,这个在她当时看来极有吸引力的男人曾为她发过一首诗《我的故事在远方》。
她本以为这个男人会与自己的妻子离婚并会娶她,她失望了,可并不很痛苦,更没有想到过自杀,那年她十九岁。以后,当她在这方面的经历更多些之后,曾对牟尼说,女人是不会自杀的,除非她不是女人。女人如果死了,就只可能是他杀,确切地说是被男人所杀。牟尼在那一刻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会那么蔑视女人,却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女人那么看透男人,并说下辈子还做女人。
在回想的光照之下,他看清了那个叫李苗的少女的脸。她当时站在北京一个高档客房的套间里面对自己的第一个老板不知所措,这儿的一切都要比她童年的环境更具有西方的情调,然而她肚子大了却没有人肯负责。她想对他解释这个孩子,却无从说起。她恨这个男人却没有任何力量将他打倒,所以她只会哭泣。如果平心而论把男人们加以比较,那么老板比那个编辑还要强,前者给了她五千元钱,后者只会胆怯地唉声叹气。
她不是处女了,也已经在肚子里留下过永远无法出生的孩子。这种疼痛很强烈,但体验过后她认为就和拔牙一样,在一阵钻心的震颤之后就过去了。
那天,在自己的新房间里,她又一次站立于窗前,手里握着牟尼为她挑选的新口红,委屈重重,思绪绵绵。楼下所有的人都在奔忙而她却能回忆,这是否说明了她的成功?
电话铃响了,她并不急着去接。牟尼的奔波与操劳使她有闲遐思索。然而打电话的人似乎更有耐心,李苗拿起听筒后听到了欧阳京的声音。他想单独约她出去谈谈。李苗答应了。
但又说得改天。放下电话后她想:抓住欧阳京就是抓住了银行,而抓住了银行就抓住了牟尼,在当时她还不知道她同时也抓住了丛小波和秦总。
因为她高尚而文明的卖身,一次真正的阴谋通过银行把它的背影投向了房地产。
电话铃又响了,她很快拿起听筒,没想到竟是丛小波在说话:〃你不是说只要是我找你,你肯定随叫随到吗?〃
〃我是说过。〃
〃那么今天我想让你陪陪我,我想再次抽打一下你的白屁股。〃
〃去打你妈吧。〃
李苗放下电话后,以为丛小波还会打来,但电话铃没有再响。
当李苗站在窗前回顾过去时,牟尼正走在请丛小波和欧阳京吃饭的路上。约好了在首都宾馆的潮州菜厅见面。这是牟尼头一次自己在高档餐厅作东,因此他既紧张又隐隐觉得心疼。
昨天晚上,李苗忽然对他说起了钢材有可能赚钱。当牟尼反问她怎么会知道时,李苗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是有一次去银行偶尔听见欧阳京在与别人说。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钢材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多么怪异的名词。可以对他们说文本,博尔赫斯,异化,无意识,荒原,形而上,忧患,萨特,媚俗,自杀。。。。。。然而,钢材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半分种过后,两人都笑起来。
电话铃就是在那个时候响的。牟尼接了,竟是丛小波。牟尼默默听了几句,说:〃好的,我还愿,就吃潮州菜。〃
放下电话,牟尼突然有些伤感。丛小波真是强有力的,他搞了你的女人,还要你请他客,你还必须答应。这就叫霸道。他一边抽烟,一边体会人的等级和绝对的不平等。
李苗洗完澡出来了。她穿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衣,抖动着湿淋淋的、漂亮的长发,走到牟尼面前:〃刚才是谁来电话?〃她摸摸他的额头,〃你的眼神这么凶?像要杀人。〃
〃丛小波,明天请他吃饭。〃
李苗一愣,转身走到大梳妆台前。她面对镜子认真看着自己的脸,轻轻抚摸嘴唇、眉毛。她的眼神飘渺,然后她拿起口红慢慢地涂着,就像是在完成一幅油画的最后几笔。
牟尼等待着她的眼泪,但她却冷冷地说:〃知道那天你为我买这管口红时,我想什么吗?咱们那天吵了架,我舍不得买贵的,你却偏要买最贵的。穷人的日子使你和我都非常小器,怕花钱,看见价格表就把头偏过去。〃她把口红又小心地放在写字台上,继续说,〃可你却一定要买最贵的。知道我那天想什么吗?〃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觉得我那天真幸福。〃
牟尼沉默地听着,就像在夏日的海边听见的水潮声,他感到在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存在某种不可思议的温情。
〃但是现在,〃李苗加强了声音的力度,〃我仇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男人!〃
丛小波按时来到了首都宾馆的潮州菜餐厅。在他身后还立着一个蓝眼睛、黄头发、大胡子的老外,丛小波比他矮半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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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背影(2)
牟尼和欧阳京起身与他们握手。
丛小波说:〃欧阳京告诉我说你想做些别的事,我就带来一个老朋友,俄罗斯的日瓦格先生。〃
牟尼看着这个俄罗斯的大胡子,想试着用英语交谈他连一个俄文单词都不会。
日瓦格看着牟尼笑了:〃我是一个中国通,你们中国有一句成语: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牟尼有些吃惊,也许他的中国话比我都好,而我却还想跟他说英语。但俄国人也就是苏联人有什么油水呢?他们在当今的世界是穷外国人的代表。
牟尼柔情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期。二十岁的他是那么喜欢苏联文学。
他有些扫兴。
丛小波一眼看穿牟尼的心思,说:〃想念美国了?〃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有钢材。〃
牟尼心里一颤,钢材两个字使他激动起来。日瓦格的大胡子顿时变得亲切了。
他抽着烟,盘算着该怎样与日瓦格谈钢材的事。他掏出了一个星期前才印好的新名片,说:〃刚才光顾谈些没意义的东西,忘了这个。〃
牟尼仔细地看着日瓦格的名片:莫斯科柴可夫斯基大街85号动力发展机械公司总经理日瓦格文学副博士他缓缓抬起头,对日瓦格说:〃中国现在钢材奇缺。〃这话牟尼并无把握,因为他根本不懂贸易,他有不少问题想请教日瓦格,又不好意思,因为牟尼现在也的确是总经理了。他继续说:〃你有钢材,那在中国一定很火吧?〃
〃你们中国骗子太多,所以我特别小心。〃
牟尼问:〃能告诉我你在北京的联系方法吗?〃
日瓦格又掏出另一种名片,牟尼一看,说:〃你们苏联、俄国人能住在'王府'的可不多呵。〃
〃那是你见得少。〃
〃那么,你手中有钢材吗?〃
〃你想做钢材生意?〃欧阳京警觉地说,〃你们懂文化,还是应该搞点文化方面的事。〃
牟尼说:〃大京,文化当然要搞,但是没有经济作后盾的文化在以后是越来越不可能了。〃他说着转身看着日瓦格,极力显得很随便地说:〃能给我进一批钢材吗?〃
〃当然,先签个合同。〃
牟尼一愣,他还丝毫没有精神准备,合同这意味着立即就要做了?
〃不要怕订合同,〃丛小波看出了牟尼的犹豫,〃合同,这东西你想让它有用时,也许就是钱;想让它没用时,就是废纸。〃
〃这话怎么讲?〃
〃中国有法律吗?没有法律,只有政治、关系和阴谋。在中国,合同就是对于法律的最大嘲弄。〃
〃明天你就可以来找我,〃日瓦格做了一个像列宁那样的手势,很幽默,电影中的列宁在想消灭富农时用的就是这种手势,肩膀耸着,脖子又缩又挺,手臂弯曲地向前伸,〃明天仔细谈,然后签个合同。小波刚才跟你开玩笑。实际上我们向来尊重你们中国的法律。你可以用咱们签的合同做你想做的事。〃
〃如果别人想看货呢?〃
〃当然可以去我的大仓库。不过,别人给你的定金你必须付给我百分之五十,发货前你必须把货款一次付清,同时,还要预先把你利润部分的百分之二十付给我。〃
牟尼本能地说:〃为什么这样苛刻?〃
〃我们有过多次教训,不少中国人喜欢买空卖空。〃
牟尼又问:〃定金?那才能有多少钱?只有货卖得多,挣的钱才有可能多呵,干吗一开始就分定金?〃
〃你刚好理解反了,只有定金拿得多,钱才挣得多。〃
日瓦格和丛小波一起笑了。
牟尼尽管还没完全明白,但也跟着一起笑。
〃你与日瓦格签了合同,就说明你有钢材。〃丛小波懒洋洋地说,〃然后,你再用这个合同为凭证,去与另外一百家公司签合同,把他们的定金都吃掉,你不就成亿万富翁了?〃
〃这挺。。。。。。〃牟尼犹豫再三,〃这挺危险。〃
〃干什么不危险?吃饭会被噎死,开好车会被撞死,与漂亮女人操×有可能得心脏病或艾滋病,出国玩儿可能飞机失事。。。。。。〃牟尼是个聪明人,他当然听懂了这里的意思。但因为有欧阳京在,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装糊涂。他心中尽管仍对丛小波与日瓦格有防范,但却多少产生了一点感激之情。〃不过,他们为什么会把这一切告诉我?〃
他知道这是另一种诈骗,就和拉赞助是一个道理。把拍片计划书以及与某电视台的合同复印许多,再安排数不清的〃制片主任〃叫他们去拉钱。钱入帐了,就别想回去,可以找许多理由说片子因为什么而搁浅。最后,用这钱做尽了别的事后,就开始一脱,二赖,三不认账。而日瓦格的这一着,可能更黑。
〃今天就是专门为了答谢你和欧阳京的救命之恩。〃牟尼说。他又拍拍欧阳京,〃大京,给秦总的本子快写完了。我这几天就送去,你也提提意见。〃
欧阳京说:〃没说的。不过我有另外一件事得请你帮忙。记得咱们在椰城吃饭时的那个女孩吗?那个给咱们上菜的小姐,长得挺清纯的那个。她实际是外院的大学生,那几天她替她姐姐做几天。她这几天找过我,说他爸爸的工厂已经发不下工资了,想另找个事做。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来你这儿比较合适。〃
牟尼的心有些跳。他当然记得那个女孩,对她的单纯和明朗有着很深的印象,但他仍说:〃是哪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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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背影(3)
欧阳京又作了几句解释,继续说:〃她父亲原来是那厂的党委副书记,一个很本分的人,但现在年纪大了,工厂又是那样,连工资都没有,所以挺可怜的。那天鲁丹在我那儿哭,她说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老实人总是不走运。面对这么一个单纯的女大学生,我又能说些什么?陪着一块儿哭吗?〃欧阳京说着笑起来,又说:〃唉,国营企业的事现在难办,以后会更加难,把款贷给他们,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是不贷给他们,中国的工人阶级恐怕要造反。所以说心里话,银行在政府与企业之间,像是一个受气的媳妇。〃牟尼说:〃国营企业只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那就是他们的掌权人总是无法避免从某个人手中拿走一万,然后把国家的钱一百万送给那些给他一万的人。大京,你让鲁丹或者她父亲来找我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你们国家的事呢?〃日瓦格愉快地笑着问。
〃是别人的事。〃牟尼说完,几个人大笑。
〃李苗为什么没来?〃丛小波问,〃那女孩儿还真有些意思。〃
牟尼看着丛小波苍白的脸,高高的鼻梁和红润的嘴唇,真想打一拳过去,他又十分清楚自己不会。丛小波的笑声很伤他的心,但他只是和着丛小波的笑声说:〃从昨天晚上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她。女人,女人永远是神秘的。〃
欧阳京没和着他们一起笑。他沉默着,有点严肃,还皱着眉。
日瓦格死死守着一个原则:牟尼的任何客户都必须先交定金,才能谈别的。
牟尼有些求成心切。与李苗商量后,他决定自己先给日瓦格交定金,然后再带客户看货。日瓦格劝他最好别这样,但牟尼已经下了决心。于是,日瓦格说:〃既然是你为他们交定金,看在小波的面子上,我就少收你的钱,看一次货只收你五万元。〃
牟尼从侧面了解了一下,得知这的确已经是最少的了,心中就有些感激日瓦格。他选了四家顺眼些的定货单位,一次性付给日瓦格二十万元,心想,只要做成一家,别说二十万,就是两千万也会从天而降。到那时,再看我收拾你们。
然而,四家定货人在牟尼陪着他们看完货之后,就像一头扎进水里的死亡者一样地消失了。
牟尼和李苗不到一个月,就损失二十万,两人尽管有些气急败坏,但仍能互相安慰,说:〃就算是咱们花钱买学费。〃
李苗甚至说:〃这可能是咱们欺骗银行与高总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从小到大,我们所遭受的磨难还不够吗?〃牟尼激动地说,〃那他们的愚蠢与罪恶就不需要受到报应与惩罚?〃
〃上帝只让我们关心自己的事。〃
牟尼开始总结经验。他不得不对这种失败而作出深沉的思考。看来做生意的确需要知根知底,否则,双方缺少了解与信任,那只能使交易进入一种人们所常说的魔鬼的怪圈。
但究竟谁是既能彼此信任,又肯付出定金的人呢?牟尼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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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亲情(1)
牟尼坐在总经理的大写字台面前时,老是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眼前的一切显得极不真实,就像是在年幼时与小女孩们共同玩的一种叫作〃摆家家的〃游戏,简直是一种胡闹。
然而,款已经从银行中贷出了,同时在跟日瓦格签署了一万吨钢材的协议后所经历的连续失败让他感到精疲力尽,生存的压力使他已有许多个晚上不再做关于李苗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的梦。 他清楚地认识到无论是情感与心灵的多么深刻而严肃的探讨都不能使他摆脱危机,有一把血淋淋的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每一个清晨他都是在噩梦中惊醒,关于监狱和刑场的想象在他静静地等待太阳出来时无限地焕发出了他的恐惧。
所有这些想法他对李苗都没有说,他只是爱把与日瓦格签的那个合同摆在面前,翻来覆去地琢磨。在劳而无功地回想了漫长的几天之后,他对李苗说:〃这简直他妈的和拉赞助一样艰难。〃
〃比拉赞助更艰难,〃李苗否定他说,〃那是陈玉宗常说的空手套白狼,而这事咱们已经赔了二十万。〃
一九九零一年元旦这天,牟尼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个表哥。那是他姨家的孩子,在洛城重型机器制造厂当副厂长,现在钢材奇缺,他们说不定会相信这个合同。
人们做生意总是愿意从自己的亲友们开始,因而往往也是这些人最先受到欺骗或者其它伤害。以后人们恼火地总结了一个新词叫〃杀熟〃。牟尼在几年之后想:不杀〃熟〃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