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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童大柱感到了她的迟疑,立刻说,我只是顺路。你保重就好了。再见。
不不,我很方便!仿佛是感到猎物差点脱逃的猎手,阳里急促地说,我一个人呢。电视正精彩,有点分神了。来吧,来吧!
童大柱进来了。他的头发不多,但是梳理得很整齐,显然是刚刚洗过;银灰色的衬衫是新的,能隐约看到折痕;他带了雨伞,原来外面正下着雨。
在放下童大柱电话后,阳里曾想过是不是要收拾一下自己,比如化点妆,可是,念头一转就过去了。甚至头发都是乱的,本来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用手指插梳了两下,懒得起来。当门外响起童大柱轻微的脚步声时,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她盯着门,门被如期敲响,同样,很轻,有点迟疑。这些,都令阳里的别扭感增强了。
童大柱像新郎一样,站在门口,笑着,有点兴奋,又明显犹疑。童大柱绞着雨伞说,看看你,马上就走。阳里下了沙发,到冰箱拿可乐。童大柱说,别客气,我胃不太好,不能喝那个。
阳里说,我没有茶呀。要不我去烧开水?
阳里的眼睛还在瞟着电视。
童大柱不知是站好还是坐下,阳里也没有招呼他坐下。一个越来越明确的感觉是,阳里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非常热切地欢迎他来。他被这个意外弄得尴尬起来,说,没事走走,鲁芽同学聚会呢。
噢。难怪你清闲。阳里又飞快地瞥了眼电视,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真的想看电视呢,还是实在想逃避什么。这么想着,她又瞟了电视一眼。噢,坐,你坐,把雨伞放下吧。
不了,小陈,看电视被打扰很不舒服的,我不过是顺便,对你有些不放心,好了,你好好的就好了,我走了。告辞了。
童大柱走向门口,伸手开门。
陈阳里突然像野兔一样,扑了过去。童大柱惊得雨伞滑落,阳里已经把自己挂在了他身上,旋即,她已经全身赤裸。童大柱像牛一样喘息着,阳里被顶到门上,随即被扔上床的时候,她想,他爱我吗?——不确定,但是,他在背叛,他终于背叛了——这是确定的——他非常生猛地背叛了。
童大柱的脚步声消失了的时候,阳里还蜷在床上不动。听到楼下防盗铁门响起啪哒一声,有人出去了。她从床上跳了起来。她奔到窗前往下看,童大柱走出了住宅楼。在杨鲁芽曾经扶着那辆花里胡哨轮子的自行车的位置,她看到童大柱在雨中,慢慢远去。
他没有骑那辆令阳里窒息的夫妻自行车。他走在雨中,远去。
阳里的脑子里都是那四个转动起来车条像万花筒一样的自行车轮。
忽然之间,她的眼泪长流而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阳里全身赤裸着站在窗前。听着黑夜浩瀚的雨声,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十三
参加完陈阳里追悼会回来的那个晚上,杨鲁芽跟童大柱汇报了单位里面人们对陈阳里自杀原因的四个分析:
陈阳里是个潜在的精神病患者,第一次发病;
陈阳里对男人失望,她厌倦了;
亲情恶化,陈阳里想摆脱糟糕的家庭关系;
陈阳里对自己失望;她跟她哥哥陈阳辉的电子邮件说,最后一块活化石毁了。
童大柱在给杨鲁芽洗澡。
大柱,你认为呢?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自杀?
童大柱说,神经病吧。谁管那么多!——转过去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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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亲人(1)
一
培训基地在离市区45公里的地方,全封闭,它叫月边岗。松林中,每两个队员一间尖顶松板皮小木屋。训练的三周时间里,青白的月亮天天透过黑色的松针照着我们,很多人心乱了;剩下的人,否认心乱。如果一定要选出一个心不太乱的,我看光头黄6可以算一个。
到基地的第一天,培训老师就让我们玩一个游戏,测验我们的基础智慧。老师发给我们绳子后教会我们平结法。然后我们站在自己的绳圈中,老师哨声一响,我们迅速互相换位,站到看中的绳圈中。老师不断把空出的小绳圈拿走。新的大绳圈不断扩大,最后所有的人都挤在一个大绳圈中。老师开始把这个大绳圈收小,越收越小,大家被抽成一团。因为老师要求每个人的“脚都必须在绳圈内。”老师还在狠狠地收缩绳圈。所有人因为互相还不认识,这种空间的逼仄,简直令人疯狂。老师还在抽抽抽,紧缩绳圈。有人已经心悸气短,虚汗汩汩,眼看就要崩溃,光头黄6突然高喊一声,外围的人统统坐到地上!把脚留在绳圈内!随着外围队员的屁股们哗然到地,绳圈内原本不可能变大的空间,骤然宽松了。
培训老师嘿嘿一笑,老师说,明白了吗?面对极限的时候,创新思维的产生是如此自然和关键。 黄6那颗光头,在基地立刻著名起来。大家一看到那颗光头,就提醒自己要注意创新思维。
我们这一群人,是天生为征服城市而生的人。我们是同一类人,因此,我们彼此可以称为城市亲人。我们不是为了征服自己的城市,而是响应市长号召,为了征服别人的城市而考到一起来的。那是最严酷的全城大考,从去年秋天一直考到今年春末,从村委会、居委会,从街道到各分区;科教文卫、工商行政、公检法司、国企私营,全城所有部门单位,统统进行考试。我们这三十二个人,就是从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涅槃出来的战无不胜的精良分子。用我们市长的话说,我们都是城市的精英市民,媒体简称我们为精市民。月边岗基地培训之后,最后将产生十名精精市民,这十名精精市民,就是我们城市崛起的最根本基石。他们——可能有我,将在主权的版图上南征北战,甚至逐鹿海外,我们将团结协调得像一个人,把所有的、我们城市想要的东西,全部弄到手,比如,世界零售商品订货会、足底纹命理普及论坛、全国煤炭会议、亚洲青年射箭大赛、世界风光摄影展、全球植物美食节、妇女美容美发经验交流暨设备订货会等等,等等,一句话,我们新上任的市长发誓要让经济蝗虫,一拨一拨遮云蔽日地光临我们城市,把钱——统统留下。
我们失败了很多次,因此,我们市政府,重金邀请了国内外知名机构的著名专家,分析了我们毫无竞争力的原因。专家们经过反复研讨,诊断我们的城市,十分缺乏团结协作精神。这次全城大考,就是选拔高素质的协作分子,因此,我们这些精市民在基地受训的主要目的就是——破除人际藩篱、建立互相依存、互相信任的关系,一起追求整体团队成绩、共创双赢喜悦。
我们所进行的是体验式学习。
你可以先翻看一下我们的教材首页:
1。 跳出框架式的思维,建立开放的心胸,消除个体间的冲突,加强有效管理及共同解决问题的能力。
2。 引导参加者经历完整之团队发展四阶段(形成期、风暴期、规范期、表现期)藉此了解团队现况,凝聚共识,增加向心力,达到团队建立的目标。
3。 让参与者体验“改变焦距、创造资源”的具体经验,破除本位主义,通过个人的自觉性与态度的改变,一起追求整体团队成绩,共创双鸁的喜悦。
4。 强化参与者间之互动协调,进而从团队发展不同阶段去实际体验每一个主管的领导风格,并给予回馈与反应以培养良好之领导与配合模式。
二
海浪,每天拍打着山坡松针上上下下的白色月光,涛声则日夜在基地的尖顶小木屋上逛荡。这是一个浪漫泛滥的山冈,即使没人说干了些什么,但你知道,会有点什么的。我不太相信,我自己就不安分。我们是躁动的,我们很难不躁动。如果你看了我们基地守则,你就更理解这个特殊的时空了。
来前15天,保险公司人员上门,领我们排队到医院检查身体,然后让我们填非常多种颜色的保险单。主要是政府为我们买的巨额保险。进入培训基地,我们才知道,巨额保险一方面是由于基地的体验式学习充满生命的冒险;另一方面,基地守则也宣示我们随时可以发生合法死亡。我们一旦发生死亡,家人早已被告知可获得累计500多万的赔偿,因此,基地成员的生死,似乎不太为外面的人放在心上。死了,他们有另一种形式的得到,甚至更超值;如果我们不死,并战胜淘汰成为十名精精市民之一,那么,我们从此以最特殊人才的身份,享受政府的终身津贴,我们在原单位保留重要职务。政府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那一时,也就是我们出征之际,还将领到额外津贴。此外,十名精精市民中生产出的一名最优秀的分子,将荣获“精长”称号,可以无须通过本城最高权力机关的任免程序,直接进入相关权力机构。
我们事先被告知,淘汰出的其他二十二人,要么合法死亡(得到保险赔偿)、要么自动退出(在原单位享受终身荣誉称号和待遇)。记得我们进入基地那天下午,路过一个海拔300米高的蜘蛛人训练网,大家看见上面一个人形物卡在高空的网眼中,像一只佝偻的大鸟,随风轻晃着。
领路的培训师说,前一批的。风干了。是公决死亡。
很快我们就掌握了基地规则,比如:
不反对公决死亡、反对谋杀;
不反对嫉妒,反对阴谋;
不反对竞争,反对出风头;
不反对先天下之忧而忧,反对先天下之乐而乐;
不反对私通,反对爱情。
三
第一节课,我们就知道了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合作意识又是多么的糟糕。
在基地2号玻璃楼大厅,培训老师随手把我们分成红蓝两队,每队发给一根四五米长、铅笔粗细的鲜黄色有机玻璃棍子。老师说,这是齐眉棍。大家分两边面对面蹲好。每个人伸出自己的两根食指,用食指托着这根“齐眉棍”,好,慢慢站起来,记住!棍子不能离开任何人的食指,也不许倾斜掉下。两队看谁最快托过眉毛——队员平均眉毛高度。
看上去很简单可笑的东西,结果证明出我们个个素质低劣。我这队的十六名人精,有人托快了,有人太慢,棍子要么一边斜,要么中间突出。老师一眼就点出张三李四食指上升太高,王五赵六食指被架空。这样就得重来。如此反复再三的,我们半蹲的大腿都酸透了,汗流浃背,但是,谁也控制不了棍子。有一次好容易托过了腰高,大家终于快站直了,可是,一根棍子忽然掉了下来。
有人火了,指责某某某某站起太快,有人抱怨谁谁的食指太迟钝,有人责怪本队队员身材高低落差太大,最后吵起来。老师笑吟吟的,拖过一张转椅,聚精会神地看我们吵;隔壁队的人精情况更糟糕,已经男男女女打成一团,互相撕扯头发。他们的培训老师,干脆躺在沙发上,吃爆米花。
老师说,合作的开始,往往免不了吵架。这就是风暴期反应。
然后是吃晚饭。培训老师分别发给两队红蓝两色运动背心,嘱咐我们从此都要穿上背心,明天培训正式开始。老师说,他培训出来的最后十名优异分子,20根食指,将团结协作得像一个人的两根食指,在八分之一秒内,将齐眉棍平稳快速举过头顶。这,才是战无不胜的团队的境界。
培训老师说,今天晚上,你们每个人的作业就是——想透一个问题,为什么齐眉棍这么难举?你们不是个个都是十万里挑一的精英分子吗?为什么还举不起一根小棍子?原因究竟是什么?它给了我们什么启发?
培训老师又指着他身后的一个白板说,这是感言板——每个队员可以把他的即时感受写上去,白板欢迎热烈交流和剧烈碰撞。
四
我和光头黄6一个小木屋。门牌号是鹤2,不知道什么意思。小松木屋八平方大小,除了门边脱球鞋的小半方地,都是榻榻米,这样我就和黄6处于同床共枕的状态。黄6是个看上去令人钦佩的光头,有智慧相。但一天之后,我就发现他不像个真人,因为从眼睛一睁开,他就非得处于不停说话的状态,准确说是分分秒秒地针砭时弊、歌颂自己的新发现。我的耳朵因此非常非常累,所以,从第二天晚上起,我就搞清楚了,我们鹤2,是由201块松木板条钉成(不含窗、门框上带松皮的细木条),扣除我们躺着的榻榻米地板,四壁加顶棚五面共计有167个松木疙瘩,其中17个疙瘩处于干碎状态。
黄6每天晚上要搞集会。一吃过晚饭就奔走在鹤1、鹤4、鹤7等黄队小木屋之间,踩着满脚松针,逐屋拍窗打门的,邀请黄队队员们来座谈一天训练的体会。后来他还想把影响扩展到红队那边,结果不如红队那个胳膊成天吊着特细绷带的红9。红9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伤残性凝聚力,红队的男男女女老是聚在他“松5”屋前的石桌石椅上,甚至对月吟唱。针对这个怪异现象,黄6对我进行了两次深层分析。但是,我忘了他的分析结论。
因为影响力抵达不了全基地,黄6后来就想在每天清晨增加一场思想会。地点决定放在海龟礁石群那边,因为他发现很多人喜欢到那吹清晨的海风。光吹海风不思想,太暴殄天物了。黄6问我同不同意,我说,同意。但我不参加。前一天晚上,他谈美国宪法的第五条修正案,说什么政府希望指控某人重罪,首先要获得一个普通公民集体(大陪审团)的同意,如果指控失败,不能再次尝试。还有,未经法律程序,政府也不能剥夺任何公民的“生命、财产和自由”,如果政府为了公共所需,需要某人财产时,必须给他们公正的赔偿。
我就跟他说了我舅舅的一个房产拆迁案,结果黄6敞开心扉,跟我阐述了可能是他知道的全部的、美国宪法修正案。我一个晚上后悔得直咬舌头。我记得我是在他说杰克逊总统时,迷糊过去的,没想到被他一个大喷嚏惊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讲到罗斯福总统未经国会授权,派军舰去了大不列颠王国的途中。
我最怕他说,“跟你说句实在话”,这种句子,这个句子一开头就意味着他要跟你说最入木三分、洞见时弊的观察和感受,满嘴肺腑之言。而且,你不能白听,你一定要有积极反馈。而反馈不正确的话,他将说更多“说句实在话”打头的教诲。
两周后,我料定他必定死于非命。那天早上我喝水的时候,直接将贴有他名字的蓝色旅行大水杯,扔进了粉碎机。我不相信他还有生还的机会回来润喉,果然,那天他就从大摆吊上、从200米的缆绳上,像自由鸟一样,飞了出去。死了。我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自由。
第二天在感言白板上,我看到不知谁写了一句:死于高分贝、自发的、愚蠢性发言。
这是说谁呢?
三天后,他年轻的妻子来整理他的遗物时,一直找机会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后来猜她是不是凭着过来人,同情我两周以来备受蹂躏的耳朵。不过,我又听说,很多女人莫名其妙地崇拜自己丈夫的毛病。她是什么意思呢?以为是我杀了黄6吗?是以为我千辛万苦地冒着风险,把黄6兑换成了512万?始终我没想明白。
很多问题我都无法明白。我不用骗你。关于这一点,黄6早就向我指出,跟你说句实在话,黄6说,我们政府这样激励仅仅会考试的人是不行的。——除了会考试,你告诉我,考试大纲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好假装睡着了。
五
培训老师让我们领了一寸宽的、非常厚实的安全带,不到人身上的时候,它就像一个抽象的人体腰臀模型;穿到身上,把扣结都扣好的时候,每个人都像一只绑好的螃蟹。“确保训练”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老师让我们每四人一小组,一个队员系上安全绳攀高时,剩下的队员分别为第一确保和第二确保及绳子经理。这三个队员齐心协力确保攀高者的安全。轮流交换角色,直到训练老师认为我们个个都能保证队友的绝对安全为止。
老师说,高低空的绳索课程,是让所有队员透过保护自己、保护协作伙伴的许多安全确保动作,来深刻体验社会责任。对于体验成功的小组,老师会启发我们在白板上写下诸如此类的感言:个人愿意提供微薄的力量,团队就会爆发出憾人的动力。等等。
确保培训完毕,就是攀岩训练。红褐色的人工塑胶岩壁有一百米高,分成三个站。大大小小的扶持点和踩脚,都是黄色、绿色的。有的小到只能用捏螺蛳的方式,稍微支持自己平衡一下。我快到第三站、也就是距终点站六米多处,再也上不去了。粗重的确保绳下,我的队友们,齐声呐喊:上!上!再坚持一步!我又坚持上了一步。可是,我全身肌肉已经紧张疲乏到极点,我的手指和膝盖周围的肌肉,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手掌都伸不直了,一直抖。我知道我不行了。我放开手脚,像一个蜘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