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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岭荒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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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如旧不得不立刻躲藏到白布後面。 
  白布遮住了青年的大半个身子,但依旧在与窗棂的交界处留下了五厘米左右的缝隙,陶如旧的左眼就从这个缝隙中向外窥视。 
  浑身赤裸、只带著银质面具的秦华开,在窗棂外停下了脚步。 
  银色的月光,投射在花开身上,好像海中带鱼的薄薄鳞片。深蓝色的夜幕又在这层银鳞外包裹上了冰冷的外壳,将人类的体温与呼吸彻底隐去。 
  陶如旧捂住口鼻,因为少年距离自己实在太近,他害怕自己的呼吸牵动罩在身上的白布,甚至害怕心脏狂烈跳动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被“它”察觉。 
  然而少年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银色面具或许遮住了他的表情,又或许,此刻的秦华开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那是一张堪称艺术品的银质面具,正面被精心打造成弯嘴猛禽的模样,侧面各铸了九枚扇形牌布的翎羽。每一枚羽翼尖端都嵌了一枚宝石,此刻在月下发出幽蓝的光芒。 
  面具的双目处留空,露出佩戴者的眼睛。此时此刻,陶如旧就透过那一双目孔,看见了秦华开的双目。 
  这是一个非常诡异的状态:不同於普通人仅转动眼珠就能看到面前左右、相当范围内的物体;而此刻的花开,却必须转动上半身,才能看见左右两边的事物。 
  那模样僵硬而生疏,似乎并不习惯於操控这具躯体。 
  秦华开看见了屋子里的那枚手电。 
  陶如旧躲在白布後面,他看见花开凝视著手电足足有一分锺之久。想来已经觉察出这间屋子里有人类存在。然而他还是没有移动,陶如旧正疑惑著下一步他想会干什麽,脸颊边忽然蹿来一股凉意。 

  冷不防地,少年将自己的手指一节一节地、从窗格里探了进来。 
  白色蠕动如同虫体的手指,无声地穿过窗格,陶如旧几乎以为花开的整只手都会塞进那细小的窗格里面。 
  不过在感觉出指根抵住了窗格之後,哑巴少年竟然低低的“哦”了一声,随即停下动作。 
  透过白布的缝隙,陶如旧看著少年平伸双臂,将十指插进了窗棂,左手小指撩开了白布,轻轻在青年的鼻尖擦过。 
  与深井之中同样冰凉阴森的感觉,立刻从脸上扩散到了周身。 
  陶如旧不敢动,也动弹不得,他摒住呼吸不让热气扑上那根苍白的小指。 
  少年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该怎麽办。 
  过了一会儿,左手微微颤动,他的四指蜷起,只剩食指微微侧过一个角度,然後直直地伸出──竟然隔空指向了陶如旧的左眼。 
  陶如旧知道自己在发抖,甚至连带著盖在身上的白布都明显颤动起来。他猜想著窗外的秦华开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而出乎他的意料,除了伸出手来,少年没有任何动作。 
   事实上,那根手指并不是指向陶如旧的。 
  青年很快感觉到背後有东西在动,是他靠著的那个高高的物体。 
  被白布罩住了看不出全貌,此刻却在花开的无声一指下蠢动起来。陶如旧耳边传来布料摩挲与硬物碰撞的声响,他这才醒悟到白布後面并不仅仅是书架那麽简单。 
  陶如旧靠在墙根上,一面紧紧拽住身上的白布,另一面拼命想要抵住背後蠢动的物体,避免自己的暴露。 
  但是那高大物体的动作逐渐从颤动转变成了弹跳,并且跳突得越来越强烈,白布最终从顶上被掀开,幸好陶如旧及时拽了一片遮到自己身上。白布下面青年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跳到屋中央,而他则趁机向空出来的角落深处窝去。 

  从窗格外面看来,此刻的他只是一团白布,最多是盖到了地上的一堆杂物而已。 
  屋外吹了一阵风,月光又明亮了些。那个从陶如旧背後一点点挪出来的东西显出了朦胧的面目。 
  是一具僵尸。 
  正确地说,是一具被损毁了、准备回收修理的僵尸机关。穿著老旧的华丽朝服,配带著木制朝珠。下垂的双手在夜晚只能大约看出个轮廓,留著十枚长而卷曲、尖利的指甲。再往上看,僵尸的头部同样隐没在黑暗中,只是空气中淡淡的树脂气息让人不难猜想出极度仿真的腐烂面容。 

  秦华开站在窗外,静静地看著僵尸跳著来到他面前。 
  没有,也不可能会产生语言的交流,少年只是用他惨白的十指在空中慢慢划了一个圆。 
  僵尸开始在小屋四处跳动,不时用他尖利的指爪翻找,显然是要找出隐藏在暗处的人类。陶如旧不知道被它发现了会有什麽下场。只是看见不远处地面上不停落飘落的纸张,俱是被尖爪扯成的碎片。 

  僵尸似乎只是凭著双手去触摸,所有的一切都要仔细地摸过,甚至剖开仔细研究一番,才会放手去检查下一样物品。 
  陶如旧不敢想象自己被摸到的时候,会有怎麽样的感觉。然而,白布缝隙的眼睛,却已经看见了僵尸的那双厚底官靴跳到自己的面前。 
  “喀、踏、喀!” 
  他听见那一双利爪在空气中抖动,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似乎包含了鬼魅的兴奋、期待,以及将一切都撕成碎片的欲望。 
  青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依旧选择躲藏是不是明智,又或许他应该突然跳起来夺路而逃。 
  逃出这间屋子,逃到屋外那颗长发的头颅的地盘中去。 
  可是过了好久,他所害怕的事并没有发生。 
  陶如旧怀著疑惑,微微睁开眼睛。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诡异残缺的脸,青绿色腐败的皮肤被从鼻梁中部撕裂开,露出内里白生生的头骨,眼眶的地方托出三条暗红色、血管一般的电线,连接著两枚脱出眼眶、悬挂在了半空中的眼球。 

  这或许就是它选择触摸而不是观察的原因。 
  僵尸额头以上大约四分之三的地方被劈开,头盖骨不知去了哪里,稀疏零落的黑色假发中央,无数红色黄色白色的电线纠结成团,脱在脑壳外,在幽暗的光线中,恰似大脑与脑汁,凄惨地暴露在陶如旧面前。僵尸机关,本就是用来放在尸魂镇的屋里惊吓游客,所以在腰部设计了关节以利於调整姿势。然而面前的这具僵尸,却因为机件耗损而被放在休息室等待维修,日子一久周身零件都有了些锈蚀。 
  
  陶如旧裹著白布蹲在地上,显得比这屋子里其他的东西都要低矮。僵尸不得不弯下身来才能触到,阴暗的小屋里顿时响起了诡异的“哢嚓”声。 
  等到哢嚓声稍息,陶如旧感觉到蒙在头顶上的薄布被轻轻挑动,随之俯落的怪脸也逐渐凑了过来,在白布上轻轻碾动著。 
  那模样,竟好像是在嗅闻著布上生人的气息。 
  分明是一具树脂与机械构成的机关,却做出了活物才能有的动作。这让陶如旧不得不联想,此刻行动的躯壳中,隐藏著一个被银面具所控制的鬼魂。 
  虽然没有吸气的声响,但那僵尸似乎真的嗅到了活人的气味,它一点点弯下身,眼看就要将那白骨森森的鼻梁贴到陶如旧的额上。 
  青年紧贴著墙壁强迫自己停止颤抖,闭上眼不去看那伸过来的尖爪,脑中却还是闪过一些鲜血淋漓的混乱片段,那种即将凌迟的感觉让胃部阵阵作呕。 
  终於有了尖利的硬物划过面颊的感觉。 
  这时候再想要逃已经迟了,僵尸觉察出了指尖人类的温度,同时感觉到陶如旧的气息。它黑洞洞的嘴上下张合著,露出红漆的口腔,像是在笑,但从嘴角跑出来的不是笑声,而是在他体内安家的蟑螂与天龙。。 
  
  窗外的银面具发现了陶如旧的所在,终於不再静静地立在窗前。他转身,沿著屋檐向左走,很快就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但这脚步声却是在绕著屋子行走,看来他也要进到这间屋子里。 
  十秒锺後,小屋的门被再一次推开,一股阴冷的寒风从门角涌入。而与此同时,在被僵尸挡住的黑暗中,突然炸响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陶如旧感觉到脸上尖锐的触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面前的一声闷响。他睁开眼睛,只看见白光一闪。是大阿福龇牙咧嘴地守在门前,弓起腰背,做著恐吓的姿势。 
  小屋的门半开著,在门外的把手上,有一只细瘦银色的手迅速滑落,隐没在门後面的黑暗中。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凌厉急促的脚步声。 
  
  因为陶如旧的缺席,凌厉不得不一个人捧著三个西瓜,然而此刻他的心情却尚算不错。相对於商场中沈浮的阴险心计,他更喜欢每年夏天的这段时间,能够随意地敞著领口,流著汗去享受海风的吹拂。 
  
  凌厉的母亲醉心於园艺,所以他也对世外的田园生活颇为熟悉。现在的度假,与其说是放松,更不如说是对於旧日时光的一种怀念。 
  再坚硬的人内心也总会有一块柔软的角落,这也就是为什麽凌厉毅然决定从凌伯金手中接过几近荒芜的影视城。 
  与利润没有多大的关联。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不能言明的其他考虑,除了凌厉本人之外几乎再无人知晓。 
  男人怀抱著西瓜,慢慢走到了尸魂镇口,这时候大阿福那声凄厉的吼叫划破了夜空。凌厉悚了悚急忙赶了过去。 
  推开小屋,首先看见满地的凌乱。桌翻椅覆,满地都是碎纸与散落的文件,电筒在地上亮著,然而守在一旁的却不是陶如旧。 
  “走开。” 
  凌厉一脚赶开地上的大阿福,在他看来,这屋子里的一片狼藉都是这只夜猫子捣的鬼。 
  “陶如旧!陶如旧……” 
  屋子并不大,却因为杂乱而让人眼花。凌厉放下西瓜,四下里寻找著青年的踪影。最後在南窗角落里发现了裹著白布、已然失神的陶如旧。凌厉心中诧异著,迈步走过去,才注意到青年面前斜斜倒著一个人形的黑影。 
  
  看见人影,凌厉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正准备去拿手电,头上日光灯起辉器却“突突”地跳了两下,灯管一下子亮了起来。 
  电力恢复,整座尸魂镇顿时充满了轻微的电流声,以及机关复位的“哢踏”声。 
  适应了骤然明亮的环境之後,凌厉眯著眼睛再去看那横躺著的黑影,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 
  “这是……呵!是谁把僵尸搬到这里来的。” 
  与成人等身高大的机关,里面满布电线与金属支架元件,其重量决不亚於真人。平日都需要两个员工合力抬动,决不可能因为一只猫儿的捣乱而横陈地上。更何况适才离开之前,他也亲自检查过并没有异常状况。 
  
  凌厉皱了眉,制止自己去想造成眼下状况的另一种可能。 
  “陶如旧,这是怎麽回事?” 
  他俯下身揭去盖著青年的白布。触手之处布料微潮,想来是出了不少冷汗。是什麽让陶如旧惊吓到如此地步,凌厉想不清楚,而此刻的陶如旧,也再没有勇气去回想以及复述。 
  “能起来说话麽?” 
  四周杂乱,凌厉示意陶如旧起身先离开尸魂镇。青年按照著他的吩咐贴著墙站立起来,可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肌肉竟然绵软无力,还没有跨过那具僵尸,整个人就又像散架一般瘫软著,向前倾倒。所幸凌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入怀中。 
  
  “凌…厉……凌厉…凌厉…” 
  感觉出了属於人类的体温,沈默许久的陶如旧第一次开口,声音轻微而嘶哑。他反反复复,只是叫著男人的名字。双手转而紧紧地捉住对方的衣袖,不敢放开。 
  青年突然的举动让凌厉意外。但他更惊讶於自己并不排斥这种过於亲密的接触。 
  恰恰相反,面对曾经与自己不合的陶如旧的突然亲近,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好像打赢了一场拉锯战,或者,收到了一份满意的礼物。 
  然而此时此刻,陶如旧已经将头沈在凌厉的肩头,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陶如旧躺在翠莺阁的卧室里。灯亮著,小李趴在床边上。桌上搁著几块西瓜。 
  凌厉不愧是凌厉,不仅能将人带回来,就连西瓜都没有落下。 
  陶如旧起身,靠在墙上。头顶的灯照得眼花,他抬手遮住额头,轻轻喘息。 
  听见了床上的动静,小李立刻抬起头来。 
  “陶陶你醒了啊,怎麽回事,吓死人了。” 
  陶如旧摇了摇头,混乱在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沈淀,想起了自己失去知觉前的点点滴滴,寒意再度爬上了他的脊梁。 
  “我…不想,我不想再想起来。” 
  他诚实地说,小李也体谅地点头。 
  “你流了很多汗,吃点西瓜吧,我帮你去打盆水来。” 
  说著他拿著脸盆出了门。陶如旧有些神经质地看了看手机,十点三十七分──尚不算太迟。 
  松了口气,陶如旧准备放下手机去拿桌上的西瓜,而就在这时候,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条却突然消失了。 
  大阿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雪白的皮毛上带著凌厉留下的半个脚印。 
  陶如旧想起方才正是它在尸魂镇救了自己。心中并没有太过紧张,然而转念又想到失去信号的原因,还是有一点发毛。 
  大阿福挤进门来,跑到床前蹲下。 
  “呃……” 
  陶如旧不知道应该做什麽,或许向大阿福道谢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谢……” 
  然而另外一个“谢”字尚未出口,大阿福竟然不耐烦地挥了挥爪子,张开小嘴,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文言: 
  “汝不必客气。” 
  陶如旧愣在了原地。 
  不必客气,还是“汝”…… 
  反应过来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在做梦,陶如旧不喜欢那种凭著痛觉来区分梦境与现实的方法,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准备掐一下自己的胳膊。 
  大阿福蹲在地上,把青年的所有动作收入眼中,然後动了动胡子。露出嘲笑一般的表情。 
  “汝并非做梦,吾名叫蕲鳞魄,乃是附身於白猫身上的地仙。” 
  没有等待陶如旧的反应,白猫直接从地上跳到了他身边,两只前爪搭上青年的肩膀,印上两朵灰蒙蒙的小梅花。 
  “闲言少叙,待会小李回来汝要支开,想要安然度过今夜,就按照吾的话去做。” 
  说话间,小李就哼著歌来到了屋外,大阿福懒懒地瞥了陶如旧一眼,等待著他的决定。 
  小李端著脸盆走进来,看见了猫在床上,惊讶地笑了笑。 
  “你居然让这只小畜牲上床啊,天知道它在野地里是不是钻过野坟堆,老鼠窝。我们一般连摸都不会去摸它的。” 
  说著,冲著白猫吐了吐舌头,脸上的那两条疤痕还没有消退。 
  听了小李的话,陶如旧寒了寒,倒是大阿福一声不吭地跳下了床,转身又用眼神去催促青年。 
  陶如旧觉得自己必须按照它的吩咐去做。 
  “小李……我这边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去休息吧。” 
  “你不害怕?”小李狐疑地问,“你被凌总扛回来的时候我都以为你被吓死了。” 
  陶如旧苦笑了一下。 
  “现在好了……” 
  听到他这麽说,小李自然也就不坚持。搅了一把毛巾递过去之後便离开了屋子,等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後,大阿福抖抖胡须再次跳上床来。 
  “汝不必害怕,吾非是尸魂镇上那些杂鬼,先前已经提过,吾姓蕲,名麟魄。乃是监守於这座城内的地仙。其他的你暂时还不必知道,只需要老实按照我所说的话做便可以。” 
  陶如旧愣愣的听著大阿福、不,从此应该改称为蕲麟魄的话。虽然今夜的这番险境,让他彻底相信了鬼魂的存在,但是却仍然不能立刻颠覆二十多年来的建立起的世界观。 
  有鬼有仙,上面或许还有东王公与西王母。青年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古代,又或许是走进了神话传说中更贴切一些。 
  “呃……上仙…在…上……” 
  他突然犹豫起自己究竟应该如何与蕲麟魄交谈,文言文实在不是他的强项。不过蕲猫仙并没有发觉他的为难,自顾自地吩咐道: 
  “首先,报上汝的生辰八字。” 
  陶如旧怔了怔,接著说出一串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干支来。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奶奶也对这个津津乐道,一直到陶如旧长到十五岁住入寄宿高中,才把脖子上那个写有生辰八字的小锦囊摘下,单独带著一片绿玉八卦。 
  这边蕲猫仙听了八字,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继续问道: 
  “那汝以前可曾有见过鬼魂精怪?” 
  “太早的就记不住了。”陶如旧如实回答,“但是能够记得住的就没有。” 
  “汝身上应该有驱魔辟邪的物件罢?取出来予吾一观。” 
  青年犹豫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蕲猫仙指的是什麽,连忙将脖子上的八卦亮了出来。大白猫只看了一眼,就已经十分了然。 
  “这块玉最近有没有被别人碰到过?开过光的东西,被别人碰了就没用了,一般都应该拿个锦囊收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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