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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情很不好,走过杂货店的时候买了一包“天下秀”,然后坐在广场上抽烟,算着时间,想到这个时候,图书馆里面的那两个应该吃饭了,他们应该吃完了,洗碗也差不多了,她又去洗澡了,换了条裙子,现在应该出来跳房子了。
想到这里,他就往图书馆走去了,但图书馆前面空无一人,他想吐口水但嘴里面干得要死,就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想她总要出来吧,出来总要问我给她让路吧,那我们就算说了话了。他想到这里,终于吐了一口口水。
这口口水差点吐到安乐身上,她看了他一眼,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抬脚往图书馆走去。半分种以后她出来了,一脸落寞,他问她说,里面没人吗。
没人。她说。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安乐的皮肤透出一种金黄色的光芒,即使穿着一身恶心的褂子,身材也显得很好,她从张二面前过去的时候,张二忍不住捏了她一把,安乐转过头来,狠狠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张二气不打一处来,跳起就想打她,但她兔子一样逃走了。于是他走下台阶,跑到镇长家里告状:图书馆那两个管理员不上班,大白天去借书也找不到人!你可要说说他们!扣发工资!镇长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依然觉得很憋,去肉贩子那里聊天,肉贩子说,早上看见那一男一女往镇外走了。他就坐在广场上等他们回来。到晚上他们终于回来了,手拉着手。
他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茶渣:《太玄百科全书》第3326页第3项
最早的图书馆管理员老杨不抽烟,就是很爱喝茶,他走到哪里都提着一个茶盅,边口都是很恶心的黄色,所以他和退伍军人下棋,到时候,让他喝水,他从来都不会喝。
图书馆里面到处都是他落下来的茶渣,那个新来的女管理员扫了好久也没扫干净。好像那些茶渣是一种植物,被老杨播种在地上,每天早上,她把它们生出来的果实扫走了,过了几天,又长出新的来了。
不但如此,她还觉得她全身都是茶渣的味道,洗澡的时候,怎么都洗不掉,茶的味道带着一股子阴雨天的霉味,弄得她晚上睡不着觉。
她睡不着觉就起来,在图书馆里面像鬼一样到处走。整个图书馆很黑,到处都是茶叶的味道,她简直要发疯了。她走到一个书架前面,突然觉得对面有人在看她,她脊椎一阵发凉,歇斯底里地把书架上面的书扫了下来,发出巨响。对面却空荡荡的,是另一个装满了书的书架。
她觉得有些慌了,手上全是茶渣粘着,这时候她突然听见办公室里面打印机在响,她急忙跑过去,自己的脚步声在耳朵旁边像打雷一样震动她的耳朵,推开门她就看见顾良城了,他在电脑前面坐着,不停地打字,旁边的打印机在吐出一张张纸,他的表情在显示器的照射下看起来很是诡异,她尖声说,你在干什么?
他抬头看她,一瞬间她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他,他说,我,我在,在编,编,编一,一本,百,百科,科,全书!
她尖叫起来。
她叫的声音那么大,把广场上的张二都吵醒了,他本来就没睡好,然后恍恍忽忽听见了那个姑娘的声音,他想,妈的,真是中邪了,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又睡去了。
叫过以后,她觉得肺部一片清明,然后她想她是应该转身就跑呢还是问他几个问题。她可以问他你是谁。但这个问题似乎太过愚蠢。她想问他你在干什么。但刚刚已经问过了。于是她冲口而出的是另一句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她说:什么百科全书?
太玄。他说。
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她就去睡觉了,后来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她约他出去走走,他们就去了垃圾掩埋场,他就吻了她。
但她从来都觉得是自己做梦了,因为茶渣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堆被她推倒的书,也放得整整齐齐,她那天回去,问他,你想吃什么。他说,吃肉。她就笑了,说,好。
那天晚上她给他炖了一只鸡,他把它吃得干干净净,他满嘴肉味地再吻了她一下,她就爱上了那个味道。吃了两口鸡肉以后,觉得动物的肉体是那么美妙的东西。不久,整个鱼凫镇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肉贩子更是喜上眉梢。他们每天一起吃肉,咬得嘴里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就着肉味亲吻对方,活色生香,她胖了一些,在门口跳格子,觉得有点累,后来,就不跳了。每天研究着有没有新的肉可吃。猪肉有点钝,牛肉羊肉不错,兔子肉嫩,马肉骚,鸡肉甜,鸭肉腻,鸽子肉干。
后来听人说耗子肉好吃,甚至半夜跑到坟场去打野耗子。他们两个一起去的,在那个变成了乌龟的皇帝的坟头上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耗子,两个人围追堵截玩得不亦乐乎,终于用石头把它砸死了,他们提着耗子尾巴回家去,美美地吃了一顿。
直到顾良城离开鱼凫镇之前,他们每个星期都去打耗子。
太玄:《太玄百科全书》第3568页第4项
现在要说的是另一个传说,不过一旦说了,就显得别的传说都是扯淡。这个传说因为本身如此不友好,在鱼凫镇早就被人们淡忘了,但总算还没有彻底死去。
传说鱼凫镇以前都是读书人,没有什么皇帝也没有什么乌龟,这个镇上的人知书达礼甚至到了繁文缛节的地步,其中最厉害的是个结巴。
他写了很多诗,句子华丽工美,气吞山河,每天傍晚,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坐在镇中心的广场上,点着蜡烛开诗歌朗诵会。他总是最后一个出场,他人很傲,可能是因为口吃,又有些自卑,变得脾气不好。他喜欢搬一根板凳到广场中央,然后站上去,咳嗽一下,这时候,如果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他就开始朗诵;如果没有,他就再咳嗽一下。所以姑且不说他的普通话怎样,但是他的咳嗽真的很能压住场子。
他的诗很好听,有叫做《太玄》的,还有叫《清泉》的,琅琅上口,人人都喜欢,鱼凫镇的人都会背,他们的普通话都说得很好,不带一点地方口音,念起结巴的诗比他本人念好听很多,简直可以说是靡靡之音。不但如此,这些读书人的老婆都很漂亮,柳腰媚眼,有时候和歌起舞,美艳无双。这些舞蹈又是另一个节目了。
但结巴没有老婆,他住在镇东的一个荒土堆上,每天写诗,就等着太阳落山去朗诵。
后来还是有了皇帝,有了皇帝就有了臣子,有了法令,皇帝觉得这群人实在很烦,就让军队来把他们都给杀了,他们的老婆被赶去当了尼姑。
结巴的诗,一句也没留下来。
很多年过去,鱼凫镇早就有了新的传说,镇民都变成了文盲,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诗人,而以为是杀死诗人的皇帝,并且,以此为荣。
曾经开诗歌朗诵会的广场变成了他们闲来聚会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吐口水挖鼻孔骂脏话发挥奇异庸俗的想象力编写各种野史艳史,如果有人跳出来告诉他们说他们的祖先是一些诗人,恐怕他们自己都要笑死。
但写这些传说的人提出了根据,那就是鱼凫镇的人天生都吐得一口好痰,那就是因为他们的先人们长期高声朗诵并且咳嗽,大小舌头都练得很发达。
这些,都是扯淡。反正都是过去的事,随后人怎么说了。
第三部分太玄(6)
结巴:《太玄百科全书》第2377页第15项
鱼凫镇历史上出过不少结巴,最后都以无故失踪而告终。在图书馆管理员顾良城变成了一个结巴以后,张二就到图书馆去给那个姑娘讲他舅舅的故事。
张二说,我舅舅也是一个结巴,是在镇外垃圾掩埋场埋垃圾的工人,除此以外还会做很多手艺,是鱼凫最会赚钱的男人,他娶了一个城里来的姑娘。那是鱼凫历史上最漂亮的姑娘。过了两年她难产死掉了,我舅舅哭了几天,就失踪了。他一边抽烟一边敲打柜台,说,其实,结巴也没什么,少说点话就好了。
肉贩子也讲了一个结巴的故事,他说我姑爷本来不是结巴,后来去城里打工,回来的时候就变结巴了,他最爱和人聊天,就那样把人家一天的时间都浪费过去了,到最后再也没有人理会他,他非常无趣,养了好多只鸟,后来,不见了。有一天早上那些鸟呼啦一下全飞走了,他就是那天不见的。他一边切肉一边对她讲,肉沫子四溅,那味道让她吞了一口口水。
小尼姑安乐来还书的时候不见了顾良城,她问她说,那个男的呢。她说,生病了。安乐说,我还他书,叫他出来好吗。他生病了。她擦着柜台,不耐烦地说。等她抬起头来,她已经走了。
安乐走出图书馆,觉得双手很重,头很轻,把肩膀拉成了一个急剧下坠的形状,她就这样摇摇晃晃走过广场,去买了两块豆腐,她问卖豆腐的女人,那个图书馆的男的生什么病啦。
他结巴啦!卖豆腐的女人神秘地探过身子来,把豆腐放进她的菜篮子。咚的一响,差点把她的双手扯到地上去。
张二走过来看见她的样子,问她说,安乐,你怎么啦。安乐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镇上的人后来说,她就是那样和他好上的。
关于顾良城变成结巴的经过,大概只有图书馆那个姑娘知道了,总之他有一天走过广场的时候,张二对他打招呼,张二说你又去和小尼姑约会啊。
他说,去,去,去你,的,你他,他妈,妈的,少胡说!
还有更多的话,听得张二觉得整个世界都皱了起来,他怒从中来,冲上去掰开他的嘴。他的嘴里面一股子肉味道。他的舌头好好地放在牙齿后面,微微翘起来,色泽红润,就像鱼凫镇一道名吃——爆炒牛舌那样可口美味。
隔了几天,镇长去图书馆给他们发工资,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问那个姑娘,他怎么啦。
姑娘穿着一条很透的长裙子,懒洋洋地在柜台后面数钱,露出大半个胸脯,说,不知道啊。镇长忙着看她,吞了口口水,走了。
图书馆:《太玄百科全书》第3429页第10项
图书馆是整个鱼凫镇最为神秘的存在,在顾良城中了邪一样不日不夜编写百科全书,在女管理员中了邪一样爱吃肉以后,它变成了一个更具有象征意义的场所,鱼凫的人都不往那去了,他们说,那地方怕是有鬼。
因此,图书馆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变成了秘密。
从这个书架走到那个书架,站在一个书架前面永远看不见它背后的书架,而就在它背后的书架上,是那个古代的结巴诗人,哆哆嗦嗦地写着他的长诗,用不标准且结巴的普通话,念着,甚至哭起来。
在左角那个书架后面是顾良城,他反转着钢笔在做卡片,突然看见那个新来的姑娘哼着歌从窗户外面过去了,她长得不美,可是笑起来很好看,她从来都不哭,可是看着人的时候眼睛里面很悲伤。他听着她的歌,就笑起来,觉得自己爱上了她。
书架里面还有更多的秘密,鱼凫所有的结巴都藏在这里,走走停停,看那些天书一样的文字。传说有很多,故事也是。
他们还靠着书架亲吻对方,拥抱在一起,死死地亲吻着对方,甚至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她说,我想吃肉。他说,我也是。
他们就在阅览室里面吃饭,都是肉菜,两个人一人两根香肠咬得嘎吱作响,油水四溅,然后看着对方笑了。
在夜晚,在图书馆里,顾良城编写着那边老杨留下来的百科全书,他不停地打着字打着字,然后那个姑娘来叫他,她说顾良城我冷,快睡觉去吧。
他看着她的样子,想说,好,可是出口,就变成了,好,好,好。
夜晚很冷,他们拥抱着睡去,慢慢地暖和了以后,就会放开彼此。姑娘半夜去上厕所,又闻到了茶叶的味道,她在月光下行走,茶的味道越来越浓,她披散着头发,光着脚,身体还残留着她情人双手的触觉,然后在阅览室,在每个书架后面,她看见了鱼凫镇的所有居民,他们是张二,肉贩子,镇长,杂货店老板,菜贩,农民,附近尼姑庵的尼姑,他们站在那里,翻着书,发出细微的声音,看上去就像一些忧伤的长颈鹿,她惊叫一声,说,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说,看,看,看书。
秘密:《太玄百科全书》第……
安乐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声很轻,因此她站在我面前叫了我一声就把我手里的书吓得掉了下去。书很厚,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巨响,好像要散架了,我尖叫一声也把她吓了一跳,然后她连忙蹲下去帮我把书捡起来。她穿了一件绿色的绒线背心,光着膀子,雪白雪白的,还有一条阴蓝的裙子,光头上刚刚长出一层刺刺的短发,可以看见灰青的头皮。她把书递给我,说,我们家张二问你今天晚上来吃饭吗,我们杀了一只鸡。
我接过书,想去继续翻我想要看的条目,但是却发现不见了,整本书稀奇。只有3240页,后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我忙把安乐拉过来说,安乐你看看,我刚刚还看得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安乐说你让我看什么看我又不认识字。她说你到底去不去吃鸡啊。
吃啊吃啊,我舌头上的味蕾一阵颤抖,把书一丢穿上拖鞋跟她走了。
我们走过广场的时候,安乐问我,顾良城到底是为什么走的?
我说,不知道。
我穿着拖鞋,脚后跟凉飕飕的,安乐说,我本来有东西要还给他的。
哦。我说。
到广场的时候我们就看见张二了,他过来亲热地抱着安乐,一身汗臭,他对我笑说,好久不见啦。我说,是啊。
风一刮,就很冷,安乐用力往张二怀里钻,我打了一个冷颤。张二说,是不是要下雨了。然后我们抬头向天空看去。要下雨的时候,整个鱼凫就是一个还没孵开的卵。但那天我觉得有一点水落到了我鼻子尖上,那可能是很久以前,或者就是顾良城走的那天,他背着行李说,我,我,要,要走了。然后亲了亲我,说,你,你,不,要要,哭。
不过可能这一切都是扯淡,那不过是很久以前,那个结巴诗人在广场朗诵诗歌的时候,喷出来的一滴带着口臭的,口水。
第四部分剧作家之死(1)
一.剧作家之死
一种闷热像一床缎面牡丹红棉被那样从天空中缓缓降落。盘旋在地面零点五米处徘徊不去。
永定路上一排洗头房统统关上了门,一些牌照上满是污泥的卡车轰鸣着开过,除此之外,只有街口那个卖西瓜的老头光着膀子坐在三轮车上,看着一本《故事会》之类的书,不时清着喉咙吐一口痰。
剧作家起床的时候已经快是中午了,他浑身都是汗,匆匆忙忙走进厕所里面冲了凉,半分种以后他湿着头发站在窗户旁边,全身上下只穿一条红蓝条的短裤,显得非常瘦。他用左手在桌子上乱翻着,拿起一本书丢掉,拿起一摞稿子又丢掉。终于,他神情舒缓地拿起一包“天下秀”,点燃一支,眯着眼睛狠狠抽了一口。
他的脸略长,鼻子挺拔,睫毛意外长得很长。一张俊朗的脸,额角上有一块淤青。
他看着另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烟全部都烧完了他才清醒过来,抖了抖烟灰,他随手把烟屁股丢到窗户外面,转身从窗口消失了。
与此同时,另一种闷热像洪水那样从地面泛滥开来并且上升,终于弄湿了我们的棉被。
烟头从五楼落下,在四楼的雨棚上弹了一下,接着顺着雨棚的坡度像一滴固态的雨般向下滚去,但终于在边缘停住了。
四楼住的是三个附近专科学校的学生,一对情侣和一个女孩,养了两只猫。他们长得很像。
现在那两只猫中的一只正在四楼的阳台上走来走去,就在它似乎要往下跳的时候,一只手迅速抓住它的脖子,把它拽了进去。
猫惨叫了一声,于是三楼的窗户猛然被推开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穿着两件大衣,外面一件是带点灰的枣红。可能是站在一个板凳或别的什么东西上,探出了半个身子,她左手抓着一个铲子,右手扶着窗框,开始大骂起来,关于谁要偷她的大衣之类,更多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脏话,她骂了大概一分钟,声音越来越大,身体也剧烈晃动起来,让人担心她要从阳台上掉下去。这时候她终于清楚地重复了一句话:她是个不要脸的婊子!她是个不要脸的婊子!她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剧作家再次在窗口出现了,这次他像码头上的船工那样穿了一个红背心,头发干了,在吃一碗方便面,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