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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真实情形,……似乎是最大的痛楚,又似乎是无尽的悲痛,还似乎是对永恒怨恨的呐喊的感伤。
我第二次出征的时候,在浙江省宁波市迎来了日本战败投降。我带领部下把我们独立大队的武器弹药装上八艘帆船运往上海。当时,一位尉官以上的中国军官对我说:〃南京交战时,我在下关码头遭到了日军集体屠杀,因躺在战友们的尸体下装死而死里逃生。夜里悄悄地逃脱出来后与可恨的日本军拼命到今天。一想到当时的仇恨,东军曹!我恨不得把你杀掉扔进黄浦江!但是因为上面有令'要以德报怨',所以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他没有对我以牙还牙讨还血债。多亏中国军人的宽大,我才幸运地活到今天。这种〃源源不断、不争先后、大江日夜悠悠流〃的大陆民族中国人的宽宏大量,使我感激涕零。想到这些,我觉得日本军不但在军事上吃了败仗,而且在道德上也是败将。中国人对不共戴天的敌人日本军以德报怨饶恕了我,我要感谢感激!
人类的进步来自于学问,
学问、文化产生于文字。
汉字是中国教给日本的,
日本文化的原点是中国。
写字的纸墨也是中国教的。
火药也是中国发明的,后又传到日本,而日本却忘恩负义地就用这个火药,来恣意侵略这个火药之师——中国。十五个春秋里,中国卧薪尝胆取得了最终胜利。
应该永世不忘中国人民对我们的恩德,因为他们并没有对日本军国主义——军阀所犯下的滔天罪恶以牙还牙,而是对我们〃以德报怨〃。
日清战争中,日本占领了台湾,从中国索取了大量的赔款。然而这次日本战败后,中国并没有占领日本一寸土地,没要日本人赔偿一分钱,反而对我们说:〃我们要永远为友好而努力!〃这种恩德我们要报。
孔子曰:〃过,则勿惮改。〃因为我们错了,所以必须反省,切不可成为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我要忏悔,但白罪过,脱胎换骨。遗憾的是至今军国主义阴魂仍然不散的那群家伙竟然控告说:〃东史郎在说日本军的坏话,这是毁坏名誉。〃〃不光彩的侵略和残暴的日本军究竟有什么名誉?!〃我义正词严地反驳了他们,六年来与他们斗了整整两千个日日夜夜。三百万人出征,而我为了洗刷自己的罪过一直在与军国主义斗争。
在原告的律师事务所里设立了〃确认南京大屠杀虚构会〃,这是原告的目的。因为我坦白了日本军在战争中的残暴行径,他们就威胁和攻击我,把我送上审判台。可是,铁的历史事实不容抵赖,必须反省!妄想抵赖南京大屠杀的卑鄙的军国主义分子拼死地利用审判,其靶子就是我。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一九九八年三月八日,朱成山馆长和我一致同意将战场日记全卷赠送给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并且一致同意以中文出版发行,以此使记录着战争实况的〃东日记〃为〃后事之师〃发挥应有的作用。另外,还把当年天皇颁发的金鹞勋章和瑞宝章、从军章及其证书、签名军旗赠给该馆,以表我的忏悔之心。
东史郎日记(第一卷)——第一节
东史郎日记(第一卷)
第一节
中岛屿队(第十六师团) 大野部队(第二十联队)
西崎部队(第一大队) 森山队(第三中队)
内山小队(第三小队) 东史郎
昭和十二年'昭和,日本年号,大正十五年(即1926年)改为昭和元年。昭和十二年即1937年'。八月二十六日奉诏出征北支那。为进攻南京,路经大连。
大概需要许多篇幅记述的这本日记,将会成为我一生中最动情、最美好的回忆。我要在这里记下战场上的真实。只有通过记述真实,才能真正明白战场上的将士们的思想和行动。既然要记录真实,那么就要记录战场上的美与丑。
虽然是日本军人,但并非个个都是军神,同样是人,是存在着正直与邪恶、美丽与丑陋的矛盾的人。在这里,我要描绘出我本人以及我们部队参加战争的真实情形,同时,按事实的本来面目描绘将士们的形象和思想。尽管受到舆论的限制和军人的矜持等内心和外界的沉重压力,但我却想摆脱这一切,只以一个人的立场加以如实记录,我相信,只有作为一个讲人道的人,一个里里外外都不受任何束缚的、完全自由的人,其脑海深处才会浮现战场上的真实情形。新闻界所报道的内容,几乎可以说都掺和了夸大与虚假的成分。而且,又是通过日本政府的宣传机构的掩饰,真实每每被故意隐匿起来了。经过这种滤水机的过滤后,一切都变成了一汪清水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战场断不是什么美好场景的泛滥。战争本身就是丑恶,凭什么把它描绘成一连串的美好事物呢?
战争是什么?
〃战争〃二字就是残忍、悲惨、暴虐、放火、屠杀等等惨无人道的众恶之极的概括性代名词。
所谓战争,就是包括了一切非人道的罪恶无比的巨大的恶魔口袋,它荼毒生灵,破坏良田,摧毁房屋,恣意暴虐,毁灭文化,使人间变成地狱,导致无数的生灵成了孤魂野鬼。——这就是战争。
正义是什么?
正义即力量,惟有力量才是正义。一切无非是弱肉强食。
人道以及其他所有的美、道德、正义与强力相比,都是弱者。
神圣的屠杀究竟是什么?
以怎样的知识才可以认识多种存在的事实?
战斗在持续,胜利的捷报频频传来。可是,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即便是有,那也就像短暂的喊叫声一样,只是暂时的。——高尔基说。
果真是这样吗?
和平之神只能与战争之神同行。——希特勒说。
那么,战争就应该被认为是和平的保护者者、创造者,或者如同爱妻子的丈夫吗?
你认为战争的真实情形是存在于残酷暴虐之中,还是存在于破坏之中?不!真实情形就存在于感伤之中。但是,那种感伤断然不是缠绵的女性的感伤。它似乎是最大的痛楚,又似乎是无尽的悲痛,还似乎是对永恒怨恨的呐喊的感伤。不管与我国敌对的人是释迦还是基督,是孔子还是孟子,
或者是穆罕默德,只要处于敌对位置,我们日本人便断然击毁他。
昭和十二年七月七日北京卢沟桥事件爆发。它成了日支事变(日本对中国抗日战争的称呼)日本对中国抗日战争的称呼的开端。
八月二十六日早晨七点,收到征召令。
三十一日,我若无其事地出发了。父亲尚在病中。我一面祈祷年老的父亲能健康地活下去,一面与父亲告别。九月一日,母亲和重一来与我告别,我们在旅馆楼上相见。母亲很冷静,重一也很冷静。接着,母亲说:〃这是一次千金难买的出征。你高高兴兴地去吧!如果不幸被支那兵抓住的话,你就剖腹自杀!因为我有三个儿子,死你一个没关系。〃接着,她送给我一把刻有文字的匕首。母亲的话让我多么高兴。我觉得母亲特别伟大。没有比这时更知道母亲的伟大了。于是,我在心中坚定地发誓——我要欣然赴死!
我的养母却是哭着和我分手。她希望我活着回来,她求我要活着回来。
我的生母笑着和我告别,谈话冷静,并激励我毅然赴死。
养母住在农村,生母住在都市。我觉得两个女人的感情多少有些不同。
都市人见多识广,农村人孤陋寡闻。不仅如此,恐怕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对这两位母亲该如何评价?
在去检查站的路上,我和母亲说着话,我恳求母亲:如果我死了,请把重一过继给川助家(指东史郎养母家。)。母亲愉快地答应了。我得到母亲高兴而爽快的承诺,感到心中像一片晴空,毫无留恋与遗憾了。
终于到了九月五日。我一向坚信:最忠勇的士兵,不是上等兵,不是一等兵,也不是二等兵,只是指作为帝国的军人在赴死之时毫不犹豫地勇敢战死的士兵。因而我希望自己成为这种忠诚勇敢的士兵。这种水泡似的人生有多么大的喜悦啊!这种喜悦里又有多少过分的内容!傍晚七点,我们从营地出发了。
队伍为了与充满爱国热忱的民众相呼应,特地绕一程远路走向车站。群众拥挤着,在一片欢呼声中送我们出征。在群众中发现了熟人的士兵一一与众人惜别。我一面沉浸在沉重的对国家的赤胆忠心中,一面咬紧牙关朝前行进。
我早已明白了这一切,早已义无反顾,所以,无论出现什么样的事态,我都不会吃惊,我可以冷静地等着它们的到来。
因此,对这种群众集会、欢呼、沸腾的热情,我都泰然处之,冷静沉着地观望着,只报以温和的微笑。从列车的所有窗口伸出来的头和手,从月台的护栏伸出的像森林般密集的脑袋、胸脯、手臂,像波浪一样起伏。他们的手像是被风吹动一样,不停地上下挥舞,画着一个个圈圈。他们像蝴蝶一样,有的舞得快,有的舞得慢,有的停在那里。他们的嘴吐出像怒涛般激烈的爱情和热忱。
野口后备兵的爱妻四处奔跑,寻找她亲爱的丈夫的身影。
野口也大喊了好几声,挥过好几次手,但妻子没发现丈夫。妻子深切的离别之情通过这热烈的气氛传给了她的丈夫。
〃呜——〃一声汽笛如箭一般划过天空,机车吐着白烟轰隆轰隆地响了起来。列车开动了。群众的叫喊声更加响彻夜空。
〃万岁!万岁!〃只有这一句话。——一首伟大的交响曲,一张感情激越的乐谱。
在爱情、离别、激励、怜爱等诸多感情高昂交织之中,列车驶出了站台,把人们激昂的〃万岁〃欢呼声丢在了后边。
沿途,无论是凌晨一点还是两点,人们络绎不绝,点燃红红的充满赤诚的篝火,等着列车通过的那短暂的瞬间。他们在铁路旁边点燃篝火,为的是向他们的战士送去欢腾的激励。
我们以巨大的感激和必胜的誓言向他们献上了我们无言的敬礼。
在大阪的道修叮(道修叮,地名。叮,相当于中国的镇、街道)药铺住了两天。这时,一个爱我、全身心爱我的人和她的母亲一道来看我。一个星期前告别时见过她,她明显地瘦了。我觉得她很可怜。
我送她上了京阪电车,估计这次是生离死别。
九月八日,终于向第三防波堤迸发了。天气热死人。我不曾长时间劳动过,所以很快就感到疲劳。脊背的疼痛一缕一缕地钻进肩头,肩肿骨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路上,大阪的人们给了我药。士兵们就像嚼玻璃似的,用发出战斗呐喊声的嘴咬碎市民送来的冰,有的用冰水擦擦额头、脸颊,有的扔到脊背上冷却身体,朝前走去。
防波堤上到处是军马、士兵和铁锹。
最初,军马是由大起重机从空中吊上来的。我们乘坐的船是新建的六千五百吨级的轮船——〃善洋丸〃。
强壮的船员告诉我们,这艘船连这次在内是第二次出海,上一次首航时去了上海,军马和行李的装船任务结束后,我们第一大队从船舷的梯子上了船。
被挡在防波堤栅栏外的送行的人,一经允许,就一窝蜂朝船边拥过来。上上下下都在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又是激励,又是答话。卖带子的人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红蓝白三色相间的带子由下面抛向上面,无数条色彩鲜艳的彩带随风摇曳——联系着士兵和送行的人。妻子拿着给丈夫的彩带,父母握着给儿子的彩带,朋友握着给朋友的彩带。人们情绪激昂,心情兴奋。现在正是最亲爱的人就要出征的时候,现在是和最爱的人告别的时候,现在正是我们就要从他们的视野中永远地走向遥远的地方的最后一刻。
在胜过怒涛的感动、兴奋的叫喊声中,善洋丸号静静地做完了启航前的工作。
就像珍惜离别的感动和激动一样,人们手中握着的彩带环一直延伸着,直到转完最后一圈。
我没有彩带可握。我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到了现在,我有什么必要去寻找他们中的一个人呢?我静静地望着这情景。我没有任何感动和兴奋,因为我有超越感动的力量。
巨大的轮船调过头朝向战场!这是九月八日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风雨开始肆虐起来。濑户内海的绝佳风景在深夜时分漏过去了。到了夜里,风和雨都停了,微风习习,凉爽宜人。我登上船尾的甲板,吸着香烟,眺望着陆地上露出灯光的城市。
啊!用纸张和木头建起的日本城市,再见吧!
脚下响起推进器的声音,我感到了猛烈的旋转。令人怡然爽快的海风吹拂着脸颊,我既无悲哀,也感觉不到乡愁。我并不感到这条船在奔向战场,倒像是在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夜晚进行一次愉快的旅行。几千吨的巨轮在灿烂的灯光照耀下往前行进,犹如一座不夜城,魔术师一样滑稽的石田一等兵唱了一首《上海航路》。在螺旋桨的伴奏下,他用美声唱法唱出的歌曲让人哀婉感伤。雨停之后,夏日夜晚凉风习习,我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眺望着渐渐远去的祖国各个城市的灯火。
石田一等兵演唱《上海航路》的那个夜晚,实在让人难以忘怀。
第二天是九日,凌晨五点醒来,登上甲板,洗过脸后抽了支烟,香烟多香埃令人舒畅的濑户内海的晨风沁人心脾,让人感觉到它在净化我们的血液。太阳还没升起来,〃善洋丸〃在薄薄的晨曦中朝着支那奔驰,再奔驰。随着地平线泛白、染红,大小岛屿开始在视野里出现了。船行驶了一阵,左边看见的可能是四国的岛屿,与其说是个岛屿,不如说是块很大的陆地。又行驶了一阵之后,左方又看见了陆地。士兵们众口叫喊:〃是四国!是九州!〃在船长室用望远镜远眺的我们的大野大佐叫我:〃喂!上等兵!那边看到的是四国。你去告诉他们!〃
我敬完礼,朝士兵们当中走去。
〃听说那是四国。〃我告诉他们。
我看见了转动的漩涡。关门海峡正浮动着几十艘五六千吨级的船只,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风景。通知说,允许在这里最后一次寄出从内地(内地,旧时日本对相对于殖民地而言的日本本土的称呼)带来的信函。停船是在九日上午十一点。下午六点,船再次开动了引擎。
此时又逢下雨,我用油纸顶在头上站在甲板上,留恋着在。祖国的最后一天。晚上,看到了一个城市,可能是八幡(八幡,日本著名钢铁基地。),那里有许多灯火。如正义的烽火般赤红的火魂和灯火一同熊熊燃烧把夜空映得一片灿烂。火魂又宽,又大,又高,像一辆火车。那大概是炼钢厂冒出的火吧。难道真的是八幡?我暂且把它当做八幡吧,因为八幡是留给我很多回忆的地方。
我又看见了一组辉煌的灯火,那是高楼的灯火。也许是过去上初中那会儿,春子小姐给我买礼物的那家玉屋百货大楼吧。
她唱过:
东去的路途,遥远又寂寞。
春心似娇月,你可想知道?
丸山的椅子,燃烧着恋情。
恋人幸福多。
她还唱过许多恋歌,都是给我的恋歌。不管她唱得好与坏,都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比任何人的歌都深,因为那是给我的爱之歌。
她还唱过:
同一个月亮下、你我隔海相望。
你心深处,寂寞犹如月光。
月色似水,苍白的心在激荡。
你的消息,有谁,有谁能知晓?
你可知否,少女的心把你想?
难道还要,猜你心何处仿惶?
可是,十八岁的青年和十七岁的少女则今大各一方。
那是青春岁月里的淡然梦想吗?不!是炽烈的热情。她完全相信我,我也相信她。她的姐姐同意我们两人,我的兄弟也赞成。当时的我每天都很开心,她也非常快乐,她比我聪明,比我富于理智。我爱她的理智和聪明,我们两人几乎每天相互写信,虽然我俩在一起的时光前后总共还不足三个小时。
啊!遥远岁月中的深沉的回忆!永远不会走出我心扉的快乐的回忆!九州的回忆太遥远了。我们虽然跨越距离,两心相印,但又不得不日渐疏远。两年之后,分手的日子来临了。分手是我提出的。
一天,有封给我的信上,我的名字〃史郎〃有涂改过的痕迹。我很生气,那以后就再没回信,因为我很不满意。寄给情人的信、信封之类,写错了换个新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认为她的做法很没礼貌。这件事使我们绝交了。
如果不为这件小事绝交,今天仍在交往的话,我会怎么样呢?
我一面眺望着八幡的灯火,一面沉浸在回忆之中,心里充满甜蜜的感伤。虽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