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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继飞,你容某家说了这一句,再动手不迟。”
苏继飞道:
“你莫要耍缓兵之计,苏某……”
谢金印沉声道:“你知道这受伤的年轻人是谁么?”
苏继飞道:
“这少年么,苏某与他见过数面,得知他姓赵,是阳武的白雪斋孟老儿的传人,我正在
奇怪你缘何要助他疗伤呢?”
谢金印道:
“有关他的身世,你回去问你的少女主人便可知晓了,此刻你一出掌势必祸殃池鱼,连
姓赵的少年也一起毙了,当心你要因此后悔终生——”
苏继飞呆了一呆,道:
“你故作耸听之危言,其谁可信?”
谢金印听出他语气之中,满含森森杀机,不禁暗暗感到不妙。
这一霎间,谢金印猛然想起自己一生杀人无数,在自己的剑下,每次对方虽想还手,却
是无能为力,那闭目等毙的滋味,原来便是这样的,一念及此,心子不由一颤,长长叹了一
口气。
他脑际思潮翻涌,忖道:
“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想不到我谢金印会毙命在这等场合之下。”
等了许久,却未见苏继飞发掌下来,他不禁又是一怔。
苏继飞缓缓道:
“谢金印你所说的,苏某宁可信其有,为了赵姓少年的安全,说不得只有放弃今日这个
千载难遇的机会了。”
语声中,隐隐透出心中的矛盾与苦痛,谢金印心中剑时一松。
蓦地一道阴森的冷笑自近处亮起,三人头上枝叶籁籁一动,一条黑影自树梢上疾扑而
下——
那黑影下扑之势何等迅疾,一掌平吐,平空加重千钧,挟着呼呼风声,往谢金印顶门劈
去!谢金印目毗欲裂,大吼一声苏继飞脱口呼道:“留心——”
他未及多虑,猛地一跃而前,恰恰赶上那条下降的黑影,左右双掌连扬,如山内力疾发
而出。
那人眼见偷袭即将得手,陡觉后体生凉,匆遽间再出顾不得伤敌,只有回身封掌自救。
那人喝道:
“姓苏的你不敢下手,我代你宰了谢金印,你怎反而帮起他来?”
这当儿,谢金印手上的真力已然散尽,全身压力一轻,弓身一弹,好比弹簧一般即刻跃
起。
“呛”一响,长剑随之出鞘。
刹时但见漫天寒光霍霍,一股剑气直迫出去,剑尖犹未击实,那狙击之人已应声翻倒!
一条血口自眉心延至鼻端。
苏继飞瞪目凝视,内心不觉又惊又骇,期期艾艾说:“你——你那一剑并未触到敌身,
而他身上的血口竟达寸许,莫非你剑上功夫已到了伤人于无形的境地?”
谢金印冷然一笑,没有回话。
苏继飞陡觉胸中窒闷,全身上下不舒服之极,恨不得纵身避开,离开此地愈远愈好。
他发现自己所以会生出如是感觉,乃是谢金印提剑在手,自剑身锋芒上所透出的“杀
气”之缘故。
当下遂暗暗动功抗拒,但他发现自己的抗拒内力愈大,那无形的“杀气”亦随之增强,
简直无法阻挡,他慢慢将自身功力提到八成左右,对方剑上的那股杀气方始减弱了一些。
直至谢金印撒剑人鞘,“杀气”才完全消失。
苏继飞的胸前如释重压,长长吁了一口大气。
谢金印用脚踢翻尸身,道:
“你可认得此人?”
苏继飞望了死者一眼,但见那人身上着一件银色大憋,面目却是十分陌生,他寻思一
下,道:
“这人十有八九是甄定远手下,银衣队之人……”
谢金印皱眉道:
“如此说,甄定远那头老狐狸也来到近处了。”
说话间,举步朝苏继飞迫去。
苏继飞不知不觉倒退了两步,愤然道:
“方才苏某放过你来,而你现在竟反过来欲谋不利于我么?”
谢金印冷然无语,身子一提,平空跃起,反手一抖一拔,长剑再度出匣击出。
剑尖所指,却是苏继飞立身之处后面,但听一声惨号划破夜空,令人听了为之毛骨悚
然。
苏继飞一呆之下,霍地一个转身,五步前另一名银衣汉子倒卧在血泊中,死状与刻前那
一个并无二致。
他恍然悟出那银衣汉子敢情正欲向自亡突施暗袭,却为谢金印发觉,及时击杀,一时不
知该说什么是好。
谢金印挽起身上衣袂,揩去剑身沾染的血渍,喃喃自语道:
“这剑子已有多年未曾染上鲜血,眼下杀戒一开,不知又要造下多少罪孽了,唉!”
这刻他与苏继飞正面相对,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道:
“日前在安峪道上,我就怀疑那香川圣女的赶车人马铮就是你苏继飞所化装,事实果然
不错,你几时易名为马铮的?”
苏继飞道:
“你能够借用司马道元之名,难道我便不能改名易姓么?”
他俩谈话之间,赵子原业已苏醒过来,朦胧里听到了后面这两句话,睁开眼睛一瞧,只
见白袍人面前立着一个车夫装束的中年人,正是为香川圣女御车的“马铮”。
但目下他已从两人的话语中,得知“马铮”乃是苏继飞的化身,在此之前,他已先后见
过苏继飞数面,而后来见到“马铮”时,竟然认不出他便是苏继飞所乔扮,可知他不但改了
名字,连容貌都乔装过了。
赵子原脑际思索着这些问题,仍然盘膝坐在地上,未尝移动身子,是以谢金印及苏继飞
都未察觉他已醒转。
谢金印道:
“你改名易姓也罢,缘何却要取个马铮的名字,当然你已知晓水泊绿屋二主人‘女娲’
的车夫,便叫做马骥,马铮,马骥,字音相去不远,颇有影射之嫌,连老夫都几乎被搞糊涂
了。”
语声一顿,又道:
“抑且你化装后容貌,与马骥那般相像,香川圣女所坐的篷车,其大小形状也与‘女
娲’的马车一般无二,显然你们是有意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造成一种混乱和迷惑,至于用
心如何,只有你们自己明白……”
苏继飞道:
“你呢?你化名做司马道元,敢说没有用心么?”
谢金印冷笑数声,道:
“在江湖上有喧赫地位的苏继飞,竟屈志降身当起香川圣女的车夫来,怕是没有多少人
肯相信的了。”苏继飞眼色一变,似乎极为耽心对方真会张扬这事。
赵子原听到此处,可再也沉不住气了,呼地立身起来,冲着苏继飞躬身一揖,口上说
道:
“苏大叔可还认得小可?”
前此苏继飞曾向赵子原提到他与其师盂坚石乃是旧识,故以赵子原口头上称呼他为大
叔。
苏继飞与谢金印齐地一怔,谢金印抢着问道:
“你是几时醒来的?”赵子原怔道:“刚刚不久。”谢金印道:
“然则你目击老夫击杀这两个汉子没有?”
赵子原的视线落到地上横陈的两具尸身上,摇头道:
“没有啊,阁下追问这个做啥?”谢金印不答,心想、
“如果他此言不虚,那么他仍不知我的真正身分,因为苏继飞指认我是谢金印时,乃时
我杀死那两个人之前,是后他便未曾再提及谢金印的名字,再说,他若知晓我是谢金印,态
度势将大为改变,绝不会如此自在,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
正忖间,陡闻前方旷地上传来一阵金铃声,在夜空中格外显得清脆响亮,诸人不觉吃了
一惊。苏继飞失声呼道:“不好!”谢金印道:“什么事?”
苏继飞急促地道:
“圣女预言今夜必有事故发生,目下警铃骤响,看来他们已经发动了!”
他道了一声“少陪”,横身移出数丈,往帐幕疾掠而去。
少时,从四周丛林内突然涌出数以百计的银衣人,个个手上俱都提着兵刃,震声高喝,
一时之间,杀声直冲霄汉!
那百余个银衣汉子自四面八方涌将上去,霎那将旷地中央的帐幕,围在核心。
谢金印睹状道:
“这一队人马都是甄定远的手下,他竟择于今夜向香川圣女发起攻击,看似有赶尽杀绝
的决心,咱们时间凑巧,恰好赶上了这场好戏。”
赵子原心子一颤,道:
“甄定远与香川圣女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将她消灭不可?”
谢金印道:
“你忘了在安峪石亭附近,甄定远曾拦过圣女的篷车么,其时甄老狐狸便有杀她之意,
无奈情势不许罢了。”
停歇一下,续道:
“小伙你必须记住,人与人间之所以会相互残杀,往往不是为了有何仇恨过节,彼此间
的利害关系更能导致人们的敌对,甄定远千方百计欲除去香川圣女,即为此中例证……”
放眼望去,那苏继飞奔到帐幕前不及十丈处时,已被十数名提刀的银衣汉子赶上,但见
刀光旋飞,当前银衣人数刀齐出,向苏继飞后背及腿腰砍到。
苏继飞双手连扬,倏地“嗤”“嗤”连响数声,竟在对方刀身未递到之前,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手法,发出暗器。
当先数人乍不及防,被暗器击中,仰身翻跌于地。
苏继飞身形毫不停滞,俄顷已赶到了帐幕前面。
同一忽里,帐幕内闪出宫装女婢,以黎馨为首,为数约莫有四十人左右,与甄定远这一
大队人乌相形之下,便显得人少势弱。
那四十名宫装女婢各以五人为一组,排开在帐幕篷车的四周,欲接近帐幕,则首先必得
通过她们的拦阻。
谢金印注目察看那边的形势,颔首若有所悟。
侧首朝赵子原道:
“敢情那些女婢乃是摆出了进可以联手合击,退可各自为战的阵法,银衣人为数虽多,
要闯过这一关,倒颇为不易呢。”赵子原道:
“双方主事者怎么还未见露面?”
谢金印“噫”了一声,道:
“老夫也正怀疑及此,揣摩情形,这一阵不过是先头攻击而已,双方都还有隐藏的杀着
及厉害手段犹未使出,咱们等着瞧吧。”
赵子原打量自己与白袍人立身的地方,正是这一带丛林最为偏僻隐秘之处,是以不虑会
被交战的任何一方发觉。
旷野中厮杀声愈趋响亮,银衣人与宫装女婢们已成短兵相接的状态,战况激烈异常。
但见刀光与掌影齐飞,两方都在舍命苦斗,战况发展一如谢金印所料,银衣人为数虽
多,却始终攻不破宫装女婢的防御圈子,眨眼工夫,最前面的银衣汉子已接二连三倒下数
人。
那苏继飞仁立在帐门当口,没有加入厮杀。
银衣汉子猛攻许久,无法占得优势,开始身后撤退,宫装女婢则依旧守在原位,未曾趁
机追击。
谢金印叹道:
“这些妮子平日训练有素,临危不乱,竟能挡得住大队人马的攻击,圣女能训练出这一
批人来,真是良难了。”
言下大有对香川圣女之能敬佩有加的意思,这是赵子原首次听到他对某一人如许推崇,
不禁睁大眼睛,讶异的望着他。
那些银衣汉子退到了五丈开外,陡然停住身子,不再倒退。
赵子原道:
“他们正在重整阵容列,莫非竟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谢金屯颔首道:
“他们自然不会就此退走了,再攻之后,从左右二面向中内夹击,另分出一小股人来攻
向侧背。”
双方交手之后,形势果然大为改观,银衣人这一方战术运用已占上风,不多时已确砍倒
了对方女婢多人。
宫装女婢愈战愈形不利,就在欲告溃败的当儿,立在帐门当口的苏继飞突然侧身一让,
美艳绝世的香川圣女缓缓走将出来。
赵子原情不自禁呼道:“瞧!香川圣女现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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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剑气严霜》
第三十一章 运筹阻敌
谢金印道:
“战况对她不利,她不现身也不行了。”
语声甚为平淡,生似圣女之出现,早在他预料之中,故此丝毫不以为意。
放眼望见香川圣女打量了周遭战势一会,伸出纤纤素手,点燃一只镶着琉璃珠子的五彩
灯笼,提在手上挥了一挥。
一阵夜风扫过,圣女手上的灯笼火光摇晃不定,她头上的一大片青丝迎风飞起,衬出一
种诡异古怪的气氛。
官装女婢们在灯火乍燃之际,已经改变御敌阵容,战力大见增强,银衣队方面攻势登时
一挫。
谢金印心中忖道:
“香川圣女居然精通韬略,长于兵法阵势之学,我险些看走了眼……”
场中,苏继飞迅速动手将马车上的灰色帐篷拆开,成了一辆无顶的车厢,香川圣女轻移
莲步,跨登车厢之上。
银衣队久攻不得逞,战况遂成胶着。
四周草丛内,蓦然点燃起数十只火炬,一时之间,火光熊熊,将方圆数里照亮如同白
昼。
谢金印“哦”了一声,道:
“原来圣女在此地还预先埋伏有人咧,这些火炬想必就是她这一方之人所燃,以便她能
看出敌我之势。”
火炬燃起不久,丛林里陡然亮起“呜”“呜”之声,正东方随之出现一小股人马,向战
圈迅速移动。
借着火光可以瞧出,这一干人竟然都是当今独霸一方、炙手可热的武林高手,走在最前
面的是刘公岛刘岛主,依次是晋南黑道部瓢把子任黑逵,他的助手胡当家、罗当家,再后走
的有黄河竹筏帮帮主陆川平,生死判安无忌等。
此外尚有一些陌生面孔,不过从他们沉稳的步履举止以观,个个都是身不怀乘武功的一
等高手无疑。
殿后的一人年事已高,身着一袭玄缎,相貌阴森,正是当今武林巨擘,太昭堡堡主甄定
远。
赵子原骇然道:
“不得了,甄定远竟能指使这些武林高手为他效力,只要他们一加入战圈,香川圣女力
竭智穷,必被击垮无疑。”
谢金印不以为然道:
“情势虽则对她不利,若说圣女会力竭智穷,那倒不见得。”
旷野上,传来甄定远的喝声:
“香川圣女!你已立于必败之地,老夫劝你趁早束手就缚,若昧于情势,犹作困兽之
斗,老夫定将发令展开屠杀,不留一个活口,你不妨好好考虑后,再予老夫答覆……”
他这一声吆喝乃远足气而发,远近无不听得一清二楚。
香川圣女柔美的语声道:
“贱妾早就料及甄堡主因利害攸关,绝不许让我存在于世,但你要取我性命,十数日前
在安峪石亭附近,你早就该下手,无奈你心怀鬼胎,举棋不定,以致丧失了大好良机,此后
你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甄定远怒哼一声,道:
“那时老夫下手,不过与你同归于尽而已,今日我却有杀死你的把握呢!”
香川圣女吃吃笑道:
“想不到甄堡主聪明一世,却也有糊涂受骗的时候。”
甄定远愕道:
“你此言何意?”
香川圣女道:
“我说你受了我的欺诳,自己还不自知。”
甄定远道:
“莫非你自称怀有残颜心法秘技,能够与敌同归于尽是假?”
香川圣女微摇螓首,道:
“也不尽然,贱妾的确习有这种秘技心法的,只是当时甄堡主若遽下毒手,我便来不及
施展而已。”
甄定远厉声道:
“反正你早晚要死在老夫手上,前日今日又有什么分别?”
香川圣女淡淡道:
“甄堡主真有把握么?依我瞧,你只不过是大言不惭罢了。”
甄定远“嘿嘿”阴笑数声,道:
“事实摆在眼前,你徒逞口舌之能亦无济于事,其实你一人送命不打紧,却要那许多宫
女陪你送死,于心何忍?”
他这一着端的厉害无比,除了暗示圣女此战已毫无指望得悻外,其目的更在分化对方军
心,使之产生离心作用,以遂其兵不血刃的毒计,圣女若无同样份量的话加以反驳,则在无
形的精神战上,便已输给了对方。
赵子原忍不住低声道:
“甄定远语中带刺,冀图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见得他是何等老好巨猾,怪不得尊驾口口
声声称呼他为老狐狸。”
谢金印道:
“甄老儿此着诚然阴毒非常,令人无从招架,但是咱们也别大小瞧了香川圣女,他岂是
在短短的三言两语中,便为对方所乘之辈?”
果见帐幕附近起了一阵骚动,宫装女婢见敌方突然出现了一群高手,本就有些惴然,此
刻再加上甄定远之言词极尽恐吓与挑拨之能,信心登时动摇,纷纷交头接耳,私议纷喙。
甄定远的初步策略,已开始起了作用。
香川圣女格格而笑,道:
“甄堡主敢是因为出师不利,故此不敢轻举妄动,阴图在舌战中瓦解我们么?你之用心
昭然若揭,当真不值识者一笑了。”
笑声一止,沉下脸庞一字一字道:
“此番你劳师远征,本来就十分鲁莽不智,贱妾既能及早洞悉你的行动,会不妥为部署
准备?此其一。你一战失利,遂出动了尔来你所收买的武林高手,殊不知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