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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双手拢在袖中,看着那幽深无尽的漩涡,问道:“你可有此人之名?”
秦先羽道:“没有。”
老者问道:“可有此人之面貌?”
秦先羽说道:“我有他一缕气息,内中可化相貌。”
老者朝着漩涡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请师弟投进去罢。”
秦先羽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一块白玉。
这是当初袁守风交于他的物事,内藏两个仇人的气息及形象。
秦先羽把白玉投入观疆录之中。
观疆录的漩涡不断旋转,幽深莫测。
白玉刹那间碾碎,湮灭成虚无。
于是漩涡中出现了无数个影像,无数道声音。
那老者把手一挥,说道:“一个一个来。”
于是所有的影像与声音,俱都为之消散,只剩一面。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青年,约有二十七八的模样,相貌较为寻常,只是身材显得颇为修长,隐约有阴柔之气,并有倨傲之态。正因如此,虽是一副普通的面容,隐约也有超出常人的气质,看似十分俊朗清秀一般。
但在场众人都不是寻常人,均是出身仙宗,看着这个阴柔青年的倨傲之气,不免有些嗤笑。
下一刻,那青年忽然散去。
观疆录一片浊白。
“查无此人。”
秦先羽眸光一沉,心中稍觉黯然。
老者淡淡道:“此人气息太低,还未有记入观疆录的资格,再看另一个。”
秦先羽低声道:“希望如此。”
漩涡中忽然出现一人,貌如中年,身着青色布衣,腰束黑带,足踏麻鞋,有冷漠凛冽之色。他背负双手,威严顿生,伴随洪荒粗犷之气,好似九天神灵。
漩涡不断转动。
然后又是一片浊白。
秦先羽心里沉到了极点,双拳紧握,气息荡动,无法安静。
然而下一刻,忽有一声响动。
那浊白的观疆录之上,现出适才那中年男子。
连山长老,宗衡!
五百八十一章今入蛮荒者,言分道人
连山长老,宗衡。
习练蛊道,造诣精深。
有本命蛊虫赤元蛇龙,此蛊虫为妖仙五转,故而宗衡身作五转地仙。
注:三百年前登记入册时,仅为二转地仙。
……
观疆录上面的记载,并不如何详细,较为简略,但基本道出了此人的来历背景及修为。
蛮荒大地无数修行人,但凡修行有成者,俱入观疆录之中。
而这些人里面,修为越高,便越是详细,修为稍低者则一笔带过,只待其修为增长之后,才逐渐丰富信息,变得详细。
观疆录可以根据其本身气息,感应冥冥之中,那人修为道行的变化。
比如当初宗衡仅是二转地仙,记入观疆录之后,再也不曾踏足蛮荒神宗,但观疆录依然能够感应得到,他已是五转地仙。
只是,观疆录上面的记载,大多不甚详细,介绍了来历背景,以及当前的道行,倒也仅仅如此。
至于此人擅长什么手段,观疆录暂时未有收录。
此人是个什么性情,有何往事旧迹,也并非观疆录所能显露出来的。
这都该靠蛮荒神宗的消息传来。
但秦先羽没有想过要依靠蛮荒神宗的消息。
既然寻到了正主,那么要查清此人的详细信息,想来燕地分宗也办得到。并且,秦先羽却也根本不曾想过要详细了解对方,他只是要解了这一桩自修道以来,一直萦绕心头的阴云。
秦先羽默默记下。然后点头说道:“多谢。”
老者问道:“他与你有仇?”
秦先羽点头道:“父母之仇。为人子者。自不能抛之脑后。”
老者沉吟片刻,说道:“灭人满门一事,着实不小,我蛮荒神宗把控南方大地,可未必会容你这般行事……”
“我不曾想过要灭人满门。”秦先羽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杀的是宗衡以及他的弟子,其余人与我无关。”
“这……”老者愕然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道:“燕地素来行事凌厉,动辄杀人,却不想居然有你这么一人。”
“若是我走在路上,无端端被人伏杀,原因是我家一个素未谋面的远亲惹了祸,结果受诛九族,如此我岂不无辜?”秦先羽道:“他是连山长老,但连山门对我而言,并非全是仇敌。”
“只诛首恶。而不大肆株连?”老者赞道:“难得你身份奇高,却能保住心境……只不过。要是换个杀性较重的,多半还是要灭人满门才能平息,而似你这类人,性子太过平和,其实不讨人喜。”
秦先羽淡淡笑了声,未有答话。
他只是想起了昔年的青垢门。
“连山门一事,其实老夫也不知如何说。你要怎么行事,此刻都是空谈,到了时候来,恐怕连你自己都难以预想得到。”老者说道:“只是,在蛮荒大地之上,虽然弱肉强食,杀戮众多,不乏满门覆灭之事,但类似于连山门这等宗派,底蕴较足,名声较高,一旦覆灭,势必声势不小。”
“你身份特殊,乃中土仙宗之人,来我蛮荒大地灭人宗派,所引起的波浪却也不小。日后再有你羽化仙君的身份暴露出去,便愈发不好,反而像是本门默许燕地所为。”
老者看了秦先羽一眼,饱含深意地说道:“即便是褚魈王这类大成神魔,也少有大肆毁灭之举。近百年来,神魔毁灭宗派的,只有三例,乃是神魔行走之时,恰好走过某个宗派的山门,因神魔性子凶狂,因而未有绕路,反而强行破灭山门。”
秦先羽不知他言中深意,便即问道:“贵宗之意是?”
“南州之内,曾有言分道人,以龙虎之身斗不朽真身之神灵,此后不知所踪。”
“幽州境内,有言分道人,修为过二重地境,为仙中之仙,他以一门剑阵,困住青垢门满门上下,数日过后,青垢门三仙俱死,其余弟子尽数消去根基,化作俗世凡尘之人。”
“此事传至道德仙宗,得知青垢门举宗覆灭之后,道德仙宗震怒,彻查此事,风波传遍幽州,各宗惊骇。然而言分道人消失于天地之间,至今未有声息,纵是道德仙宗也只得不了了之。”
这老者微微笑道:“南州之时,言分道人斗不朽真身者列苍乌元神,声名大振,然而他事后不知所踪。但也在那一段时日内,有燕地三代弟子明风经过南州,携羽化仙君归返中州燕地。”
“言分道人再现幽州时,羽化仙君便在道德仙宗潜修。”
“言分道人再度现世,距离南州旧事已有数年之久,但却从龙虎真人成就仙中之仙,进境之快,骇人听闻。但是,据说羽化仙君也恰好在道德仙宗境内得道成仙,丹过四转。”
老者微微笑道:“青垢门三仙消逝,满门俱都为之磨灭,只剩一群凡人。据悉,此乃燕地秘传的陷仙剑阵,能磨灭一切,消人道行,斩人魂魄。”
秦先羽默然不语。
老者缓缓说道:“许多事情,大家勿要点破,心知肚明便好。燕地的羽化仙君,不适合来我蛮荒大地造下这等灭门血案,而我蛮荒神宗对此更不能视而不见……因此,来的最好不是燕地之人。”
秦先羽说道:“来的是言分道人?”
老者抚须道:“如此最好。”
秦先羽点头道:“好。”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其实此事对你亦是有利,你乃是为父母之仇而来,但中州燕地的弟子都在襁褓之中便入了燕地,过半人不知出身何处,八成人不知父母何人。你身为燕地弟子,且身份极高,若是你父母之事传了出去,世人不免对你的出身有所质疑,更要猜测你是否自幼生长于中州燕地之内。”
秦先羽没有回他,返身出了大殿,缓缓说道:“我此来借阅观疆录,事情过后,自当告辞。”
老者目光中有些异色,悠悠道:“慢走不送。”
……
主峰之上。
神宗掌教微微闭目,似在安心凝神。
过了片刻,忽然听他道:“虽然燕地素来规矩森严,但有时候也不拘一格,不按规矩行事。这个羽化身份高得古怪,来历亦是古怪,本座并不确定,燕地是否会为他破例,因而便诈他一把。”
“如今蛮荒大地上既没有燕地善言,更没有羽化仙君,只有一个言分道人。”
“燕地就算破例助他,也只能助羽化仙君,助四代善言,而没有理由去相助言分道人。”
神宗掌教背负双手,说道:“连山门的传承亦有多年,底蕴深厚,如今亦有过了三重地境的人物,我倒想看看,羽化这一个五转剑仙,如何单凭自身的能耐,去连山门讨个公道。”
身后,一位二代长老低声道:“羽化仙君有几分本领,本门尚未有确切的定论,正好借此事探出来。即便这羽化仙君日后修为增长,道行增厚,本领更高,但根据如今的探知,好歹也有迹可循。”
神宗掌教满意点头。
羽化仙君如今有多少本领,未来又有多少本领,只须试探出来,就可根据如今的痕迹来推演。
但他真正在意的不是羽化仙君,而是从羽化仙君手中建立的第十脉。
若能彻底探出羽化仙君的深浅,日后由羽化仙君建立的燕地第十脉,其深浅如何,传承路数,各类本领,便能猜测出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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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八十二章顾虑
燕地之中。
殿中一盏青灯,忽然摇曳,闪烁不定。
燕地掌教把手探入灯火中,不惧火焰,随后收回手来,手上多了一片光华,顺手抖开,便是一篇信纸,看过之后,那信纸消成光点,尽数散去。
正当思索之际,古剑宝殿之外进来一个书生,未经通禀,便已入了大殿之内。
这书生自是八脉首座,除他之外,燕地之内没有谁会如此随性,不守规矩。
“你以为蛮荒的消息,便只有你一个能够知晓?”
八脉首座颇为潇洒地笑了两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微微昂首,看向上方,说道:“只有两人,便不跟你讲规矩了。”
燕地掌教笑了笑,倒也不以为然,只是说道:“都说你是最为厌恶羽化的,但关于蛮荒的消息,倒是比我还要上心。”
“我仅是想要知道,这厮是不是要死在蛮荒,是否会弱了本门声势。”这书生说道:“连山门一事我已知晓,但是……”
他声音才落,便顿了一顿,看向殿门之外。
道童入内禀报:“第五脉首座真人求见。”
说罢之后,道童抬起头来,却见八脉首座在此,不禁惊愕至极。
显然这八脉首座进入古剑宝殿时,乃是仗着道行深厚,行迹莫测,瞒过了这些道童才得以入内的。
八脉首座惊讶道:“她怎么也来了?”
“你能来,我便不能来么?”
五脉首座入了宝殿,一身鹅黄裳。温柔婉约。只听她微微笑道:“但我可是另有事情才来的。可不是跟你一样,特地为羽化而来。”
八脉首座说道:“我为他来是不错,但还是为了本门声誉。倒是师姐你,有什么事情想必也没这件事情大,不若坐下,谈谈羽化的事情?”
燕地掌教说道:“本门九脉首座齐聚的次数,向来不多,近些年为了小师弟。可聚集了多次。莫非这一次,大家未经宣召,自行前来,又要聚在一起?”
“掌教师兄未有召令,其余师兄弟自是不会轻易登山的。”八脉首座说道:“羽化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区区一个连山门,只让师弟我一人前去,一剑来回,便可办得顺畅。又何须惊动本门九脉齐聚,共商此事?这连山门又不是蛮荒神宗。可没有这个分量。”
五脉首座轻笑了声,说道:“八师弟虽然说话不甚好听,但大抵也是不错,连山门比不得蛮荒神宗,还惊动不了其余师兄弟,就算他们知晓此事,也相信掌教真人可以处理妥当的。”
“这正是头疼的地方。”
燕地掌教说道:“按照规矩来讲,似这类事情,素来乃是弟子自行处理,本门大多时候,不会以门派大势相助,以免滋生后辈弟子的依赖之心。若照此规矩来讲,羽化的事情,将是他自行处理,私仇须他自己去报,然而连山门虽非什么底蕴深厚的大派,却也不是轻易可破的,羽化修为尚浅,倒还力有未逮。”
八脉首座眉头一挑,说道:“掌教师兄是要助他一把?”
燕地掌教沉思不语,微微摇头,却又并非否定。
五脉首座柔声说道:“掌教真人说一视同仁,将他视作燕地的弟子,按说该照规矩来,燕地弟子遭遇此类事情,私仇应他自己去报。然而,羽化毕竟身份不同,并且,他出身不在燕地,许多事情如若处理不当,就会有些异样的心思,导致不必要的误会。”
“我正是有此顾虑。”掌教真人说道:“倘如我们对这事袖手旁观,没有施以援手,或许对他而言,反而觉得门派疏远,不能亲近,甚至认为本门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未有关怀,仅有冷漠。但是……我曾说过,将他视作本门弟子,勿要以特异目光看他,诸位首座真人莫要视之为外人,应当一视同仁。”
顿了顿,燕地掌教又道:“可若是破例援手,便把“一视同仁”四字破去了,不免会让本门之中出现异样的声音,到时又会有人认为,羽化不属本门,只因为顾虑,才倍受关注,可见其特殊之处,终究非是本门自幼出生之人,而有别于真正燕地弟子。”
八脉首座沉吟道:“以他的修为,前往连山门寻仇,不亚于螳臂当车,哪怕他已是五转剑仙,亦是难以抵御连山门多年的底蕴。我倒是想要去蛮荒,斩了连山门太上长老及掌门,避免相差过于悬殊,让羽化全无胜算。”
“连山门的太上长老和掌门,都已过了三重地境,对于羽化而言,可不是什么磨砺,而是送死。”
八脉首座说道:“我替他处理这些大头的,剩下三重地境以下的货色,对于羽化而言,不是必胜,但也不是必败,将这些家伙交由他亲自对付,才算磨砺。”
“你若助他,那不就破了规矩?”五脉首座伸手探入青灯之内,取出一片光,化作一篇纸,看过之后,忽然说道:“我们在这里商议,但蛮荒神宗早已代我们作好了准备,蛮荒大地上那个人不是善言,不是羽化,而是言分道人。”
八脉首座目光微凝,说道:“这个混账……”
燕地掌教则闪过一缕异色,淡淡说道:“难道我燕地的弟子,就不能去相助一个散人修道者?若本门有人与言分道人相熟,助他一把,莫非也犯了蛮荒的戒律?不管他是以什么身份去连山门,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本门究竟要不要替他抹去那些过于悬殊的障碍?”
五脉首座蹙眉道:“此事何必急切?让羽化等候些时日,以他的资质,并有道剑在身。修行实是不能揣测。静心修行一段时日。到时修为再高一重,便可不惧连山门。”
“不妥。”燕地掌教说道:“此乃私仇,该何时去报,只在于他,不在于我们。之前他在燕地时,我已经拖了他一段时日,若到了这个时候,还阻他报仇。便有些说不过去。至于他本身,且不说父母之仇是否能够沉静,单是之前孟星然面对神魔而迎难直上的事情,恐怕便会影响到他,使他不再等候,不再退避,从而作出昔年赶赴天尊上斩杀盖矣的举动。”
“并且……蛮荒神宗有意探出他的本领,倘如没有类似于绝境的局面,如何探得出来?”
燕地掌教缓缓说道:“就算羽化有心沉静下来,等待日后。蛮荒神宗也容不得他等候,比如……让那宗衡寿元大减。到时,羽化是要等待宗衡寿尽而死,还是要亲自手刃大敌?”
其余二人俱是沉默。
“羽化这厮,还算聪慧,蛮荒神宗的用意,他未必不能知晓,只是身在蛮荒,便应承了蛮荒神宗的要求。”书生沉思道:“而他应承蛮荒神宗之时,也许便觉得本门会尽力助他,成为他背后的依仗。倘如我们不去助他,他没了依仗,又估算错误,行事出错,或许便是极大的危机,此外,正如之前所说,不去相助于他,是否会因此而疏远本门,也未可知。”
他与掌教对视一眼,沉思良久。
“都说女子心思细腻,男子处事粗糙,但你们两人,一个是掌教至尊,日理万机,导致思虑长远,一个则自命书生,熟读万卷,深谙谋略,论起来,心思可要比我这女儿家更多一些。”五脉首座忽然轻笑道:“不若修书一封,让丰先见机行事,尽量保住羽化性命即可,余者诸事任其自然。”
掌教摇头说道:“丰先的授业恩师,当年因何而死,你也清楚,他跟羽化可算有仇的。更何况,丰先的性子从来便是冷漠,行事作风素来狠辣,此次为了磨砺羽化,放出所谓的百岁无敌剑仙的事情,也不曾与我商议。”
五脉首座微微摇头,说道:“同为本门弟子,你不该这么看他,或许丰先对羽化并无多少好感,但他至少不会因为这些旧事而心中记恨。丰先行事只是狠辣一些,磨砺的手段也较为激烈,但他身为本门弟子,亦顾念同门身份,不会作出卑劣之事。”
八脉首座沉思片刻,忽然点头道:“丰先的性子,与三代弟子景堂类似,我倒是信他。话说,他守在蛮荒数百年,按说也到了期限,你把这么个锋锐性子的家伙,困在分宗数百年,一身修为都止步不前,如今也该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