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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恩收回手,站直身子,打量了一下灵堂中的情景,声音中微带薄怒,“为何无人前来致祭?”
万重文愣了愣,许久才带着些许嘲弄的口吻道:“师父在金銮殿上撞柱自尽,朝中尚有争议,皇上亦未下恩旨,赐以谥号,追赠,怎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祭奠师父。”说着他目光带着凉意的在灵堂边上扫了一圈儿,“上官睿他们倒是送了些白礼来,还亲自叫人烧了几篇祭文。”
“可他们并未在朝堂上为师父请皇上下旨为师父正名?”李廷恩此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的眼底倏然变成一汪深不可见底的幽潭。
万重文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在李廷恩背上拍了拍,“廷恩,你随我到后院来。”
李廷恩站直身子,望着石定生遗容,半晌没有动弹。
万重文叹了一口气,“师父是三朝元老,无论如何,朝廷该给的,谁也不敢少。待永溪之人赶来,事情也有一个说法了。你随我来,师父有东西留给你。”
李廷恩这才动了动,他深深的望了一眼躺在棺木中的石定生,虽万重文到了以前石定生的书房。
书房中的陈设一如过往,屋中的东西没有一样挪动了位置,每一样都整洁如新,然而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偏偏此时却散发出一种衰老的气息,仿佛它们这些原本没有生命的东西突然有了生命,却又濒临死亡。
万重文来到多宝阁上,从一个八宝如意瓶后取出一个机关匣子放在桌上,在机关匣子凸起的一块云纹上按了两下,又在随后支出来的一只浮雕猫耳上往左拧了三次。看到机关匣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书信,他才将匣子推到李廷恩的面前。
“老师去世前将这封信当着我与付华麟的面放在了机关匣中,嘱咐我们记住开启的方法把信交给你。”
李廷恩摸了摸机关匣,沉默的拿出书信展开,看过后,面无表情的找出一个火折子,将信纸点燃,让它化作飞灰追随石定生而去。
万重文见此情景,也并没有问李廷恩信中写了什么,他只是道:“事到如今,廷恩,你一定要冷静,决不能辜负师父的一番心血。”
“我知道。”李廷恩抬起头冷静的近乎有些冷酷的望了万重文一眼,随即走到窗前,望向了皇宫的方向。透过重重遮挡,他的目光仿佛落在了一个叫他此生最痛恨的地方。
原本这场棋局只是关乎于朝廷倾轧,然而如今,拜永宁宫中那位王太后所赐,她已经成功的让这盘棋成为了一盘不死不休的杀戮之局。
“廷恩,如今朝廷局势纷乱,我与大师兄他们商量过,只怕你还是先丁忧回家的后,你在京中为师父守两日灵,待见过皇上复了皇命,便回河南道去罢。至于起复之事,你放心,我答应过师父,两年过后必然为你谋一个好职缺。”万重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放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其实也清楚,若这位师弟有的选择,必然愿意留下为恩师操办丧事,然而事情偏偏就有那么巧合,继出的祖母又去世了。即便不是嫡亲的祖母,按规矩,依旧要守孝十七个月,天地君亲师,若一味只顾着做大官的恩师,却将祖母的丧事置之不理,只怕朝野上又要流言纷纷了。
李廷恩站在窗前,听到万重文的话后,语调有些沙哑,“想必皇上今晚便会召我入宫,明日将找到的库银入库之后,明晚我过来为老师守灵,后日赶回河南府。至于起复之事,师兄就不必担忧了,我另有主意。”
万重文见李廷恩拒绝,有些欲言又止,忽然想起一事,吃惊道:“你找到库银了?”
李廷恩秘密出京寻找库银,一路行来有些刻意的大张旗鼓,然而更多时候是严格的保守了秘密,原本自河南道之事出来后,万重文对李廷恩这边根本不抱希望,他甚至一度动过想要说服家人将万家祖辈积存的银子动用一些来帮李廷恩渡过难关的主意。可没想此时李廷恩竟然告诉他要将库银入库,叫他吓了一跳。
李廷恩缓缓转过身,露出一个叫万重文毕生难忘的冷笑,“幸不辱命罢了。”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不知为何,万重文却似乎透过这几个字看到了一片血雨腥风。
李珏宁手里捏着账本,眼睛恨不能直接喷出火来将面前立着的两个管事婆子给烧死。
她拨了三百两银子下去买蜡烛,事前还说了要松潘那边的好蜡,结果这些管事婆子就给她抬两筐还能看见蜡虫的次蜡来,反过来还要让她再添二百两银子,说是松潘的蜡烛这些日子价钱涨的厉害!
简直是把她当三岁孩子一样糊弄。
李珏宁一时又想到灶下买的肉,说冰不够,三番两次让她再从冰窖里抬些冰出来,她起了疑心叫人跟着灶下的人,发现有人私下将镇菜的冰悄悄弄出去卖的事情,甚至有人连灵堂放的冰都敢动手脚。
怒火在心里窜了八丈高,可李珏宁到底还是都忍下了。她知道自己年纪小,以前她帮着管家之所以井井有条,只因为有曾氏这个四婶,有崔嬷嬷,外头还有王管家,然而如今让她挑了大梁,下头的人千奇百怪的想法就都出来了。
她看着手里的账册,再看看面前立着的婆子看似恭敬,实则眼睛写满了不安分,她咬了咬唇,反手把账册合上道:“蔡九家的,你说这白蜡涨了多少钱?”
蔡九家的愁眉苦脸道:“五姑娘,这段日子也不知怎的,外头许多人家办丧事,这些铺子的掌柜也心黑,老奴差点把腿都给跑断了,他们硬是一文钱都不肯少。”
“涨了多少?”李珏宁没有理会她的诉苦,眼皮一掀,直接问。
蔡九家的梗了一回,端详了下李珏宁的神色,谄媚的道:“每只涨了三文。”
李珏宁嗯了一声,拨了拨算盘,取出块木牌扔在桌上,“拿我的牌子,再去账房取二百两罢。”
蔡九家的大喜过望,上去拿了牌子,心道小姑娘就是好糊弄,要是以前在四太太手底下,那有这么轻巧的事情。这位五姑娘看着机灵,实则以前就是一直被人捧着,从小山珍海味的吃着,哪里知道蜡烛这种小东西里头的抽头。
她一面心里腹诽,嘴上还想奉承两句,眼尾又给等在后面想要接着哭穷的黄安家的使眼色,谁知接下来就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李珏宁银子是给她了,下一句话就是让她把这差事交出来。
“眉书,你去把蔡七家的叫来,她今早不是才与我说她认识松潘一家制蜡作坊的管事,能买些上好的松潘白蜡来。给祖母办丧事,咱们家也不是掏不起银子,可不能花了银子还买些次一等的来,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既然蔡七家的有把握,就把差事交给她罢。”李珏宁眉眼都不抬吩咐了一句身边的丫鬟,接着就看着脸白如纸的蔡九家的道:“你原是我娘信得过得人,办事却不如你嫂嫂得力,既如此,就把差事给交出来。”
蔡九家的一面在心里骂嫂嫂天生跟自己就是对头,又害瘟了,一面拼命想在李珏宁面前补救。
李珏宁不理会她,多说了两句,李珏宁眉梢一立,眼风就扫向了外头几个拿着板子在门口候着的婆子身上。
蔡九家的想到李珏宁是跟李廷恩学过点武艺的,平时骑马打猎样样都来,发起脾气是要动手,这才胆颤心惊,苦着脸退下去了。
蔡九家的一走,黄安家的也不敢再提灶下缺银子,连买菜都没铜板的事儿来,只是老老实实的报了帐,领了李珏宁事前就分好的银两回去做事。
黄安家的一走,崔嬷嬷就从里头掀了帘子出来,带着笑摸了摸李珏宁的发顶,赞道:“姑娘有长进,这回的事儿就做得不坏。”
李珏宁哼了一声,怒道:“若不是想着娘的脸面,今儿我就让人把她们都拖出去打几十板子,看谁还敢在账里做手脚!”
崔嬷嬷不赞成的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道:“姑娘不能用这样的法子,正如姑娘自个儿说的,您得看着二太太的脸面。虽说不能学着那些半懂不懂的人家,说什么长辈屋里的阿猫阿狗都尊贵,长辈面前服侍久了的奴仆也要当半个长辈,闹出一通奴大欺主的笑话。可像蔡九家的还有黄安家的这样的人,她们都是二太太娘家村子里的熟识,是看着家里发迹最早自卖自身过来的,二太太平素还常叫她们过去说说以前在娘家时候的事情。这些事家里上上都知道,她们依仗的也正是这个,姑娘若是没捏着正头就把她们拿下去打板子,外头难免有不通道理的人要说姑娘的坏话,不如用如今这样的法子告诫她们一番,只消她们以后不必再犯也就是了。论起来,她们还算忠心老实些的。”
李珏宁闻言就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是这样,就是心里不舒坦。”
年岁在这儿,虽说李珏宁还有些沉不住气,可崔嬷嬷也觉得不错了,她道:“蔡九家的家中有六个妯娌,姑娘这回就挑的很不坏,挑中了蔡七家的,单压蔡九家的一头,既让蔡九家的受了教训,还能继续让蔡家的人在里头沾沾油,她们往后会有分寸的。再有连蔡九家的都被夺了差事,旁的人看着也知道收敛了。”
李珏宁心道若不是看着蔡九家的跟蔡七家的一贯合不来,我又怎会选中蔡七家的。
她接过崔嬷嬷端上来的莲子汤喝了一口,怅惘的道:“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总拿冰镇着也不是法子。”
何况范氏也不值得家里花这么多银子给她收拾。
若依照李珏宁本心想,她恨不能第二天就把范氏埋到祖坟里头,还要离她亲祖母远一些,更用不着还要等自己的大哥回来给她磕头守灵,可惜事情偏偏不是这么算的。
崔嬷嬷天天都听家里的人在念叨李廷恩,她不像旁人,心里还存着更多的事儿,尤其京中石定生去世的消息一经传过来了。她是石氏的老仆旧仆,听说这事儿后不仅伤怀,更知道在这节骨眼上石定生去世对李廷恩意味着什么。
然而看着李珏宁的模样,她万般滋味跟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压在心口,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再给李珏宁增添压力了。
外面有小丫鬟进来,“五姑娘,二少爷闹起来了。”
“哪个二少爷?”李珏宁问了一句后又觉得有些多余。
这家里是有两个二少爷,李四虎被自己爹收做了义子,可因顾氏的吵闹,家里的下人们是既叫李四虎二少爷,又叫李墩儿二少爷,索性他们两个很少碰面,一般不会弄混。而且下人们为了避忌顾氏,李四虎自己又不在意,一般是叫李四虎做虎少爷。
这会儿既然没特别点名,想来就应该说的是李墩儿。
李珏宁正心烦,听说是李墩儿,顿时没了好生气,“他又怎么了!”
“四少爷在前头累了,谁要回屋歇息,二少爷说四少爷今儿还没有跪够三个时辰,不让四少爷走。”丫鬟觑了一眼李珏宁的脸色,这才小声的讲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啪……”李珏宁黑着脸狠狠在账册上拍了一巴掌,怒道:“去告诉李小宝,好好在灵堂前跪着,他要是敢再自个儿起来,就打断他的腿!还有,晚上不许给他吃饭。”
丫鬟战战兢兢的,“五姑娘,这一天跪好几个时辰,还不吃东西,只怕……”
李珏宁眉头蹙的死紧,心里觉得是该发狠要掰掰李小宝这个弟弟的性子,仍旧有些心疼他,就抬了抬手没好气的道:“那就晚上给他端一碗竹荪汤去。”
丫鬟这才退出去了。
李珏宁气的在屋里团团转,咬牙切齿的发狠说要如何如何收拾李小宝。
不妨外头李心儿进门就拉长了声调,“我多早前就说要好好管教管教他的性子,独你们舍不得,爹娘拦着说咱们孩子以前没享福,现轮了他就纵一纵。你也拦着,说他年纪还小,廷恩更厉害,金啊玉啊跟不要银子一样的往他屋里搬。不说别的,你们就看看他养的那几条大狗,什么大食犬,高背犬的,有条长得比老虎还高的狗,我上回一问,竟然花了三千多两银子!”李心儿一面说,一边虎着脸瞪了李珏宁一眼,自个儿在边上坐下,随手翻了翻账本,撇嘴道:“这家里的下人是又从中捞了不少银子罢。”
李珏宁只能望着她笑。
李心儿没好气的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你就护着他罢,早晚闯出大祸来。”她这么说了一句,然后轻声凑过去问,“廷恩啥时候能回来?”
李珏宁有些丧气,“还不知道呢。”
李心儿拍了拍桌子,“再不回来,这家里都要翻天了!成天这个哭过那个哭,爷还在呢,一个个就算计着分家。分就分罢,当谁稀罕他们留在家里头,他们成天吃用是谁的自个儿心里不清楚?分家,他们还有脸分什么,就该干干净净,连件衣裳连条裤子都不要的搬出去!”
李珏宁就知道李心儿是在讽刺最近家里有人明里暗里的闹事,她的脸色瞬间也有些难看起来,尤其是想到小曹氏得知李廷恩要在家守灵后一些试探的举动,她心里更是泛出了不悦,拉了脸道:“先瞧着罢,无论如何,要等这丧尸办完再说。”
李心儿只是心里不舒坦,当然也明白眼前一切要以范氏的丧事为重的道理。她话锋一转,问起了李二柱,“爹没事罢,我就不明白了,人家从来就没把咱们当个人看,爹还对人掏心掏肺的,真把人当亲娘孝敬了。”
“四姐你小声些。”李珏宁讨好的冲一边的崔嬷嬷笑了笑,这才低声道:“爹没事儿,三姐不一直帮着娘照顾爹么。”
李心儿嗯了一声,想到以前崔嬷嬷的教导,也有点心虚,又问,“那四房……”她连一声四叔四婶都懒得称呼了。
李珏宁就摇了头,“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是风寒,四婶一直也不让咱们去看,说怕过了病。”
“他还是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罢,就别出来祸害人了。”李心儿哼了一声,不过这回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我总觉着这事儿有些怪,他可不是这么有良心的人,就为了这……他就能一直病这么久,好歹也该撑着出来见见人,谢谢上门的客啊。”
李耀祖一直病在屋里头不见人,曾氏一直说是起不来身了,又说是重风寒,轻易就会过人,连李忠儿与李凤儿都打发到了林氏的院子里,李大柱和李二柱他们都没见过人,李光宗上门去看也被挡了回来,下人们议论纷纷,李二柱与李光宗担心,然而李珏宁心里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只是她每次略微一提,崔嬷嬷眼中就会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她仔细想了想,在这个关头上,四房纵使有什么,只要不妨害到家里,她还是别多管的好。最要紧的,李耀祖并不是一个会感恩讲道理的长辈。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李珏宁一直是装聋子瞎子的,此时听李心儿提起来,她就敷衍道:“兴许是担心往后的日子罢。”
她这么说了一句,李心儿也觉得有道理,便没问了。看到李珏宁面前的册子堆得跟山一样,每一本都三指厚,就主动提出要帮李珏宁的忙。
李珏宁防着别人却不会防李心儿,还叫人上了两盘素点心来。
两姐妹坐在一起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肩膀都硬了,外面就传来小丫鬟惊喜的声音。
“五姑娘,五姑娘,大少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石定生如何死的,李廷恩与昭帝的交易,后面会提,然后以后会用番外详细写。明天就是这个情节的正式收尾,后天过度一下,大后天换新地图。明天一万字更新。。大家晚安
☆、第113章 动向
时近冬日;河南道内不说是滴水成冰;可也差不了多少。李珏宁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只是伸伸手,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服侍她穿衣的香片察觉到了;连忙叫小丫鬟去把窗户关严实些,再把衣裳在灯笼上烤的暖暖和和的;这才拿去给李珏宁穿。
洗漱过后;李珏宁坐在花厅里吃早饭,见到一桌子的素点心,她都觉得嘴里没味。
香片看到李珏宁皱眉的模样,笑了笑,轻轻揭开一个八瓣莲瓷盖子,里头是两个圆圆的团子,上面撒着芝麻,炸的金黄金黄的,一看就让人十分有食欲,味道还特别香,最要紧的是这两个团子飘出了一股肉味。
李珏宁就拿眼睛去看香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吃过太多的苦头,她打小就十分喜欢吃肉,最早的时候在家不敢吃,还记得让让人。后来李家日子过起来了,再也不用让人,她吃起肉来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只是这这会儿再如何,不管心里怎么想,李珏宁还是知道这是在给范氏守孝,全家上下,除了李火旺,是没人能沾荤腥的,她就看了看香片。
香片笑嘻嘻的把盘子推过去,小声道:“姑娘放心吃罢,这里头没肉,就是点野菜,大少爷让灶下的人用鸡油给炸了炸,闻起来就特别香。”
李珏宁眼睛弯了弯,咳嗽了一声,这才接过白米粥,把两个团子给吃到了肚子里。
吃过饭,她就去林氏的院子。
李廷恩正坐在林氏的对面说话,看到李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