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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疼痛起来。
普尔契尖声叫着。但这无济于事,因为他不再有嗓子,所以无法叫出声来.
真是好笑,他平时总以为采矿是在地下进行的某种活动。而他现在是在水下。这,无可置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动荡不定的泥沙在急流中打转转;他可以看到真正的鱼,这不是空中的有氢气气泡的泽皮林;他可以看到水泡,正从他脚边沙子里的某个水源涌出——不!不是他脚边。他已没有脚。他只有履带。
一只很大的钢麦克风游到他前边,刺耳地哇哇叫道:“好了,你就在那儿。我们走吧。”又是可笑的事。他并没有用耳朵就听到了声音——他没有耳朵,而且没有接收声音的感官——但是,不管怎样,他却听到了。话就好像是在他大脑里边讲的。无线电?还是声纳呢?“快点儿!”麦克风抱怨着。
普尔契试图试验性地讲话。“注意!”一个细小的声音尖声叫嚷,接着从他的履带下边蠕动过一个微小的多轮钢甲虫。“笨蛋!”它苛刻地骂着。这个甲虫蠕动着走过去,从它的喷口处发出一种明亮的火焰。
大麦克风刺耳的声音又响起:“快一点儿,跟着火炉,小子。”普尔契极想行动。好的,确实出现了什么。他东倒西歪,走动起来。“啊,天啊,”钢麦克风叹息着,它悬在他旁边,以审视的姿态观察着,“你这是第一次吧?我猜是的。他们总是给我送进来新手。看,那个火炉——在那个地方走下去的小东西,小子!那是个火炉,它要把坚硬的石头烧掉。你跟着它,把废碴拉出来,用你的铲斗,小子。”
普尔契摇摇摆摆开始行走,东倒西歪跟随着小火炉。透过被搅动的、满是泥沙的水,他看见自己四周尽是机器,都在不停地运转着。机器中有小的,也有大的;有的带有巨大而又沉重的可伸缩躯干,在把淤泥和沙土吸走;有的长着黄蜂般的尖刺,正在发放炸药;有的类似自己的形状,不停地将石渣运走而且挖掘深坑。这个矿,也不知属于什么类型的矿,但到目前为止只是刚刚在海底挖掘出一条延展开的道路。他用了——一个小时?还是一分钟?他没有计算时间的手段——也没有办法了解操纵他新的钢性躯体的构造。
接着,这种活儿就变得令人厌倦。
而且,令人痛苦。他从新挖的深坑向外运的起初几斗泥沙废碴使他的铲斗有刺痛之感。刺痛后来变成伤疼,伤疼又变成剧痛,剧痛最后发展成火辣辣的痛楚令他难以忍受。他忽然停了下来。一定是搞错了,他们绝不会看着他带着痛苦于‘下去的卜‘喂,小子。快点儿干哪!”
“可是太疼了。”
“天啊,小子,想是会疼的。你碰着什么坚硬的东西,还会有其他别的感觉吗?你想当着我的面把铲斗打烂吗?小子?”普尔契咬紧不是牙关的牙关,摆平不是肩膀的肩膀,回过头来继续挖掘。最后,由于习惯了,疼痛变得可以承受。疼痛并不见减轻,它只是变得可以承受。
活儿令人厌烦。除非他撞上磷一青铜的铲斗无法挖掘的较硬的岩石,除非他不得不在火炉为他开辟道路时躲在后面,在单调的工作中是没有别的间歇的。活儿是永远那样枯燥乏味,毫无变化可言。这使他有很多时间思考。
这绝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他在铲斗下沉的丁当声中思考着,猜想着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干什么事。
或许,占有了他的人体的客户是个商人,普尔契侥幸地想着。或许这是一个为了迫切的商务问题匆匆来到阿尔泰亚的人——为了签定一个合同,为了做一笔交易,为了某项星际间的借贷。那可能还不会太坏!一个商人是不会毁坏租借的货物的。不会的。即使从最坏处想,商人也不过喝两杯鸡尾酒,或许会享用一顿油水很大不易消化的午餐。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到时候普尔契恢复原来的身体时,最糟的结果也不过是消化不良症。那又有什么呢?服一片阿司匹林,或者少量的碳酸盐就可万事大吉。
但是,旅行者也可能不是商人。
普尔契用他的铲斗敲击着粗糙的沙土,心里想着:租借人可能是个运动员。不过,即使如此也不会太糟。旅行者可以用他的身体攀登几个山峰,或许甚至会在夜间露宿野外。可能会得感冒,甚至可能患上肺炎。当然了,也可能会出事故——旅行者过去确实曾从迪斯莫尔山摔下来;可能弄断一条腿。但那还不算糟,休息上几天,稍微进行一下医治也就行了。
不过,普尔契思想渐渐沉重起来,此时也顾不上他的铲斗履带给他的疼痛了,用户可能会有什么更糟的东西。
他曾经听人讲过,女用户租用男性人体那样奇特而又猥亵的故事。尽管这不为法律所容,但时不时总能听到这样的说法。他还听说,有人还试图用毒品作试验,或者用酒作试验,或者以数不清的花样进行秘密、肮脏的肉欲活动。所有这些都令人不快。不过,在使用出租肉体的情况下,放荡的最后代价是要由他人来承担的,所以谁不会尽己所欲呢?而滥施肉欲的人肉体上不会有丝毫损伤。如果拉瑟夫人所言不差的话,那么,即使到来世也不会有丝毫损伤。
24小时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难熬。
吸水管跟火炉发生了口角,铲斗跟爆炸器吵起架来。所有赋有生命的海底采矿机不断地发怒,互相之间不断撞击。但是,工作照旧进行。
在24小时这么一段时间,会于这么多?普尔契疑虑重重暗自思量。深坑已下延200米,并且给固定下来。新型的混凝土灌装排水车床已经铺设好了地基。闪闪烁烁、类似蜘蛛的微型机械的臂杆挥动化学检验装置,将涌出的每一斗淤泥都吸收进去,然后沙矿宝藏便显露出来。这个矿已经快开始投产了。
过了一会儿,普尔契便明白了这些机器何以爱发脾气。因为赋予这些机器中的每一个人的头脑,都无法忘记,就在上面,他们的肉体正负担着未知的使命,正经历着意想不到的危险。比如说吧,混凝土灌装机的肉体随时都可能死亡,也可能染上疾病,更可能因吸毒产生迷幻感觉而昏倒在地,还可能在狂暴的体育活动中折肢断臂……
对于这些机器来说,不存在诸如休息、喝咖啡、喘口气或者是睡眠这样的事情,它们一刻也不得清闲。最后,普尔契才想起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有目的、有用意的。这不是由于不可宽恕的罪过,无可奈何接受惩罚。于是,他开始试着分析自己的感受,并且猜测他人的感受。
整件事似乎是极端卑鄙的。普尔契明白,为什么凡有出租人体经历的人,都不愿重蹈覆辙。但是,为什么必须是如此令人不快的?至少可以确信,机器躯体内的出租者的头脑是完全可以搞得比较能承受的;感觉也可以将苦痛削减成比较能忍耐的感受,而不至于丧失感觉能力。
他忧郁地猜想着,高尔特是否曾经占用过这个特别的机器。
然后,他又猜想着,爆炸器和挖掘机中有多少是女性,又有多少是男性。它们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或磷一青铜外套竟没有标示出年岁或性别,这好像有点不大对头。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女的应该有某种轻活儿干,接着又意识到这种想法非常荒唐。那又能有什么区别?你都可以用铲斗工作,等回到上面,你便会健壮如初,休养一番——
接下去,他骤然产生了眩晕的感觉,因为他意识到那种想法是现在正占有他本人肉体的旅行者头脑里的想法。
普尔契舔舔不是嘴唇的嘴唇,比以前更为狂热地用他的铲斗猛击石块。
“好了,小子。”
熟悉的钢麦克风就站在他的身旁。“快过来,回到车库里,”它斥责着,“你以为我还会把你拉回来?时间到了。把履带带回到停车场里去。”
这样的命令真是求之不得。
监管人处理得恰到好处。普尔契刚到停车场空地上,还没来得及转过他那丁当作响的钢套子,便听到劈啪破裂的声响,他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在包裹着的软布皮下挣扎,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压榨”。
“放松,朋友,”一个遥远的声音安慰他说。忽然间,他脸上压的东西被移开,声音变得更近了,“你回来了。做了个好梦吧?”
普尔契将腿间的橡皮物件踢开,立起身来。
“哎哟!”他忽然叫出声来,然后揉了揉眼睛。
他头边的男人俯身看着他微笑着说:“眼圈有点青肿,一定是参加了什么娱乐活动。”他一边将他身上的橡皮控制材料零件扯下来,一边说道:“你还算幸运。我见过有人回来后不是断了腿,就是掉了牙,或者身上有子弹穿的洞。朋友,如果我给你讲,你可能也不会相信的,特别是女孩子们。”他又递给普尔契一条漂白毛巾,“好啦,你在这儿的活儿干完了。不要担心那只眼,朋友。已经有两三天了,不会太疼。再过一两天,就看不出来了。”
“喂!”普尔契忽然大叫:“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两三天?我在这儿待了几天?”
那人厌烦地看了一眼普尔契手腕上绿色标签牌子:“算一下吧,今天是星期四。有六天。”
“可我合同只签了24小时!”
“确实如此。自然还要加上紧急事件中的额外需要。朋友,你认为,旅行社因为你要在24小时内恢复身体,就会驱逐某个大把花钱的旅行者吗?自然不会的,你很清楚这一点。那样的话,旅行社就会损失惨重。”他粗野无礼地要普尔契走开。“这样的家伙不会给人留下好印象。”普尔契一走,那人便对助手阴沉地说:“啊,好了。如果他们起初脑子管用的话,就不会出租身体了——那样的话,我们能干什么呢?”
关上的门隔去他们的哄笑。
6天!普尔契急匆匆通过医疗检查,取回衣服,在出纳那里取了钱。“请快一点儿,”他不停地催促,“快一点儿,好不好?”他急不可耐要找电话。
接电话的人会讲出什么,他已了如指掌。外加5天!怪不得在那儿会有那么长时间,而在上边城市里时间流逝并不算什么。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电话,赶忙拨通帕格里姆法官办公室。法官不在,但这正是普尔契所盼望的。帕格里姆的秘书接的电话。“克什小姐吗?我是米劳·普尔契。”
她声音冷冷的:“你还在啊。你去哪儿了?法官大发雷霆。”
“我——”他不愿向她解释,因为他自己也没办法跟自己讲明白,“我以后跟你讲吧,克什小姐,好吧”绑架的案子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
“啊,昨天是听证会。由于我们找不到你,法官只好另外任命了一位律师。这毕竟很自然,普尔契先生,律师是要在开庭时在场的,他的当事人——”
“我明白,克什小姐?情况如何?”
“审判一切正常。他们都说无罪——只花了20分钟就结束了。你知道,听证会上只有这一件事可做。今天下午——大约3点,就要宣判。我说,你有兴趣不妨来看看。”
四
雪花纷纷飘落下来,这一次是蓝色的。
普尔契付了出租车司机的钱,奔上法庭的阶梯。当他接近大门时,忽然看见3头空中大鱼在楼房拐角边,闲适优雅地游着。尽管他是在匆忙之中,但他还稍稍放慢脚步扫了一眼。
时间已过3点,但法官仍未走进法庭。法庭里没有旁观者,6个被告已在被告席上坐好,一个监护官懒洋洋挨着他们坐着。辩护律师席上坐的是——普尔契斜眼望去——邓利。普尔契对这位律师只是知其名。他是个年轻人,有良好的政治关系——这便是普尔契失踪时法庭指定他做辩护律师的原因——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普尔契走过来时,高尔特抬头看看他,然后将视线移开。男孩中有一位看到了他,皱皱眉头,向别的男孩耳语着什么。他们的表情足以使他麻木。
普尔契在邓利桌边挨着他坐下:“哈啰,我跟你在一块儿,你不介意吧?”
邓利摇摇头。“啊,哈呷,查理。真的,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他笑着说,“这只眼真有毛病啊。我猜——”
他欲语忽止。
邓利脸上流露出什么,那张年轻的、胖如婴儿的面孔,现出残酷、老成、忧郁的表情,嘴唇如铁钳一般紧紧闭着。
普尔契莫名其妙:“怎么回事?你是在猜想,我去了哪里?”
邓利不自然地说:“噢,不要因为这一点怪我。”
“我没有办法,邓利。我出租了身体。我是想收集证据——现在没有多大用处了。不过,我找到了一个。即使一个律师解释合同时也会出错。你知道吗,旅行社有权持续使用人体达的天而无视原来的协议?这在他们的合同书中可以见到。我算走运,他们只用了我5天。”
邓利的表情并没见松弛下来。“真有意思。”他含糊其辞。
此人的态度真是奇怪。普尔契可以理解,邓利补缺沾光——如果这种冷漠来自别的什么人,他也可以理解——但邓利似乎不该把无关紧要的事看得这么重。
他正要试图考虑一下,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位律师忽然站了起来。“站起来,普尔契,”他像演戏一样耳语说,“法官来了!”
普尔契跳了起来。
他可以感到,帕格里姆法官的目光向他射来,如同宝石尖锥一样刺人。在一个堕落已变得合理的普通政治社团中,帕格里姆法官属于那种自己严肃对待工作,同时又对周围的人有相同要求的人物。“普尔契先生,”他低声而愉快地说,“你能来这儿,是我们的光荣。”
普尔契想解释一番,但被法官挥手制止:“普尔契先生,你知道律师是法庭中的一位官员吧?而且,这样的官员是要弄清他的职责——并且完成任务的?”
“是的,法官大人。我认为我是在履行职责,我——”
“我会另找个时间跟你谈话的,普尔契先生,”法官说,“眼下我们有一项令人不快的任务要完成。监护官,我们开始吧。”
10分钟不到案子便审完了。邓利依照常规提了两个动议,但对发生的事并无疑问。事已如此,每个被告都被判刑10年。法官用厌烦的语调宣判,然后休庭离去。他一眼也没看米劳·普尔契。
普尔契想看看高尔特眼中的神情,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他浑身颤抖着转过身,撞在邓利身上。“我不明白。”他喃喃而言。
“你不明白什么?”
“噢,你不认为、判得太苛刻?”
邓利耸耸肩,他并不关心。普尔契仔细观察那张石头面具一般的年轻面孔,在某种意义上,它显得有点儿令人可笑。6个年轻人惨遭厄运,每个人注定要在监牢中度过生命中10年时光,这样的困厄竟丝毫不能打动他。普尔契无精打采地说:“我觉得,我该去见查利·迪肯。”
“那好吧。”邓利简短地说道,然后转身走开。
但,普尔契并没有找到查利·迪肯。
他不在办公室,也不在俱乐部。“啊哈,”俱乐部主任,爱扯闲话的那位退休警官说道,“我有好几天都没见到查利了。不过,今天的晚餐会上是见得着他的。你可以到那儿找他。”
普尔契回到他的屋子。
自从重新复归肉体,他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它。浴室里的镜子显示,他的眼肿得非常厉害,另外身上有几个地方剧烈疼痛。他一边脱下衣服查看脊背,一边忧郁地想着,看起来不管是谁租用他的身体,都是尽情快活、尽情享受了。他暗自决定,如果需要的话,他不久会在某一天进行彻底的检查。接着,他洗了淋浴,刮完胡子,向青肿的眼边扑了些粉,但仍无济于事。然后,他穿好衣服。
普尔契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但旋即又把它忘了。他头脑中正浮现出什么东西来,这种东西虽然显而易见,但不管怎样他却把握不住。真叫人心烦。
在昏昏欲睡时,他想起了空中大鱼。
真混蛋,他满腔怒火,租他身体的那个用户竟不愿让它真正睡一夜!但他不想睡觉,现在不想睡。现在仍是黄昏时分。他认为,契斯特·A·阿瑟日宴会必须参加,但在这之前还有几个小时……
他立起身来,甩手将没有尝一口的酒倒进污水池中,迈步走出家门。只有在一件事上,他还有可能帮助高尔特,但也许不能奏效。可别的什么也不能干啊,所以没有理由不去试试。
市长官邸灯火辉煌;一桩桩事务正在处理之中。
普尔契快步走在人行道上,雪泥不断溅在脚面上。他小心翼翼地敲敲大门。
守门人疑虑重重收下他的名片,然后将普尔契隔离在消除传染病的起居室里,同时询问市长是否愿意接见这么一位人物。他回来时依旧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但市长同意接见。
斯温伯恩市长身体削瘦而壮实,中等个子,稀疏的头发显出他有40多岁。普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