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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碧斯吧?自从被关进来后,他每天都来探视,来又能怎样?三千条人命——谁也救不了自己!
铁门咣当当打开。“蓝吉极,碧将军来看你。”狱官喊了一句,转身离开。
听脚步声,还有一人,是谁?
吉极转过身,看久了太阳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屋内的阴暗。他把双眼闭上再慢慢睁开,碧斯身旁的人沉着脸瞅他。
“捷那?”他兴奋地冲过去,却被捷那阴沉的眼神震住,郁郁停住脚。
“试炼结束了?” 捷那明知故问。
吉极摇头。
“没结束你跑出来干什么?” 捷那大吼,“学了点皮毛就以为了不起,你是在害人害己!三千条人命,三千名战士……”
捷那竖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点:“三千啊,就这样死在你手里。你伸出双手看看,上面有血,三千人的血!”
吉极盯着自己的手,脸色苍白。碧斯拖着右脚走过来搂住他:“舅舅……”
“还有你,” 捷那把指头转向碧斯,“在沙地上都会摔断腿,从小学的武技是怎么练的?”
碧斯垂下头不敢说话。
“行军打仗不是哥们意气。就因为他把你背出沙漠,你就力保他做将军?”
“我根本不稀罕做这个将军!”吉极吼回去,甩开碧斯冲到捷那跟前,“我是学艺不精,我是自以为是,我是屡战屡败……可是,如果不是你,我会来这里吗?”
捷那死盯着他,他毫不畏惧地迎视,良久,捷那扒开他,走到桌旁坐下。
“如果不是我,你会怎样?” 捷那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不后悔把你送去试炼营。”
吉极一愣,垂下眼。
“走近点,让我看看你。”
吉极走过去,蹲在捷那身前。捷那抬起他的下巴,把他凌乱的发丝理顺。
“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是那个皮包骨的奴隶?”
吉极眼圈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捷那笑起来,清瘦的脸上皱纹又深了些:“越瞧越不像了,蓝吉极可从来不掉眼泪!”
“捷那!”吉极抱着捷那的腿,嚎啕大哭。
春风如丝,春花如霞。
落英中的石桌上,摆满了空碗碟。吉极吞下最后一口菜,满足地抹把嘴:“总算吃完了。”
碧斯悲哀地盯着一桌空盘子:“你,你居然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
“这可是我最后一顿了,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吉极拍拍碧斯的肩,“什么时候送我上刑场?”
“什么刑场?”碧斯一头雾水。
对面的捷那哈哈笑出声:“我以为是狱卒饿着你了。原来你是准备好砍头,敞开肚皮吃离别饭……”
“?”
“由于捷那摄政王的请求,皇帝已经把你交给他处置了。”一直没说话的碧斯父亲——帆切国宰相碧欧泉低声解释,话才说完,看见吉极皱眉揉肚子,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歪头思考一下,再歪一下。
“因为我是你的奴隶,是你的沃顺国的人,所以帆切皇帝不好杀我?”
捷那点头,提起筷子又放下,对碧欧泉指了指空盘子。碧欧泉忍住笑,吩咐碧斯再去叫一桌菜。
“那你可以杀我?”这个才是重点,“现在我又欠你一条命?”
捷那敲着空盘子,要笑不笑。
“这次我不会再听你的。你或者杀了我,或者放我回家。”
“真坚决!” 捷那啧啧感叹,捡起桌上的落花,摊掌心里“噗”一声吹落。“难道你不想报仇?难道三千人白死了?”
“我承认是我指挥失误,但我就算死了也换不回他们……而且,帆切皇帝已经放过我了……”吉极越说越没底气。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 捷那怒其不争,“被人打了脸,都不知道打回去!”
“打谁?”碧斯刚回来,听得不明不白。
“你说谁?”碧欧泉没好气地说,“我不过去海交国月余,你就给我捅这么大个漏子!”
捷那也收起嘻笑,严肃地对吉极说:“黄栝国这次逼宫蓄谋已久,皇帝久病不起,储君欧来亚虽然英名在外,但因母后是碧斯的姑姑,他在黄栝反而势单力薄。而欧泊涞是皇长子,其外公、舅舅均官居要职,他又娶了匆投国公主,说不叛乱都没人信。欧来亚平日看着精明,关键时候却犯糊涂,居然放心丢下这边跑去试炼,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狼狈?”
吉极恍然大悟:“原来你让我帮的人是他!5号教官非说是碧斯。”
“5号教官是谁?” 捷那警觉地问。
吉极和碧斯比划半天,还是说不清楚。
捷那沉吟了一会儿,挤个笑容:“其实试炼营没有我说的人,我只是找个借口骗你去试炼。”
“……?”回家,回布由提,死也不跟这个骗子呆一块了……
吉极想站起来潇洒地离开,却发现刚才吃太得多,只好靠着树喘气。
“吉极,我就觉得你对我不一样,原来你是在帮我。”碧斯感动不已。
捷那哼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黄栝国的逼宫,由于有匆投国的加入而形势微妙。皇帝不得已在病榻上让出了皇位,当欧来亚赶回来时,已由储君变成了叛臣贼子。于是黄栝以追剿罪臣为由,乘机对周边国家下手,帆切国和沃顺国首当其冲。
“哦!”吉极越听越没劲,“欧来亚自己躲起来,我在这边穷忙活。”
碧欧泉指着他和碧斯:“我去海交国之前曾与皇上订下计策,争取海交和杨俞两国的结盟,共同对抗黄栝和匆投。朝中主和派收了欧泊涞的好处,自然要处处破坏,才会找上你们两个小鬼头,给个将军的名头去带兵打仗,他们则在后面做手脚,叫你只输不赢,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主战派产生恐战感。你们呀……”
吉极讪笑着,偷瞟捷那。
捷那也是一脸无奈:“你还好意思笑?你也不动动脑子,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大臣们凭什么推他当将军?”
这句话挑起了吉极的旧怒:“这次你救我,条件又是做奴隶?”
“奴隶我多的是,” 捷那语气轻松,“我缺的是将军!”
吉极心头一跳,思索半晌后撇着嘴说:“我想家啦……”
捷那叹口气站起来,摘片树叶把玩着:“你不想练飞刀了?”
撇撇嘴。
“被别人当玩偶耍你甘心?”
再撇撇嘴。
“好兄弟被追杀你忍心袖手旁观?”
嘴都懒得撇了,吉极撑着桌子站起来转身离开。
“那你也不想看看皇崞大陆最有威力的武器?”
正离去的脚步一个迟疑——这只老狐狸!
“难道真的想回去跟在牛屁股后边耕地?”
吉极停住脚,慢慢转过身,盯着捷那一字一句:“将,军?”
捷那笑起来,满脸阳光。
“我屡战屡败。”先把丑话说在前。
“你只是缺乏经验。”
“我只懂点皮毛。”再小小别扭一下。
“你是将才。”笼络人心的话,摄政王说来毫不费力。
似乎没理由再扭捏了,吉极咬咬唇,又说:“我最多呆一年,或者一年半。”
捷那笑着把树叶放到唇边,自信地说:“到今年年底。最多九个月!”
皇崞历848年(布由提历748年)4月,在飞花中,“皇崞智者” ——沃顺国摄政王捷那,把沃顺的帅印交到一个少年的手里。这位年方19的少年,就是后来威震皇崞的“玉面无敌蓝大将军”——蓝吉极。
22。
自从七天前城东郊的一间国民军营房爆炸后,伊网城里一直飘着一股臭鸡蛋味。
奶奶站在鸡棚前给鸡仔喂食物,一阵风来,被呛得咳嗽。
“奶奶,这几天您少在屋外呆,这气味不好。”朵发站在台阶上喊。
奶奶捂着鼻嘴一路咳进屋,喝了杯水才平静下来。看到朵发往外走,忙问他:“天快黑了,你怎么还往外跑?”
“我找雅芳有点事。”
奶奶笑开了花:“你跟司可爸妈商量一下,约个时间我和你爸上他家提亲去,你也不小了。”
“不急!”朵发说完带上门出去。
奶奶直摇头:“这些孩子,都不知道他们成天想些啥……”
司可老大坐在餐馆里吃饭,无意中看窗外,见朵发在街对面买报纸,并顺手扔了封信到邮筒里。司可老大拨拉着碗里的饭若有所思,又拨拉两口,他匆匆站起来,赶往克赛家。
克赛和英佛正在院里聊天,见司可老大近进来,三人移进克赛的卧室,刚坐稳,蓝兹从窗外跳进来。
“你好象习惯走窗户了。”克赛调侃他。
蓝兹笑着坐下:“司可,你怎么多了尾巴都不知道?”
司可大惊:“什么人?”
“自卫队的。看样子,他们紧张起来了。”蓝兹惬意地靠在软椅上,面带讥笑。
克赛接过话:“上次他们让我拿令牌去找秘密纵队,以为纵队会杀了我,不料人家主动加入我第三军。这次又派人烧我的火药实验室,反而让国民知道了有这么威力的东西。你没看这两天报纸上全是讨论火药的用途,真是正中我意。哈哈,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克赛的意气风发打消了司可老大的焦虑,英佛心思缜密,敲着桌子沉吟道:“他们跟踪司可有什么用?”
“这次火药讨论是从我们《晚报》开始的,可能是怀疑我在操纵吧?”司可老大不太确定。
“说实在的,我们当初怎么没想到把火药的事情公开?这样他们就不敢随便烧我的实验室了。”克赛一脸遗憾。
看他做白日梦,三人都笑着不理。
“司可,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那位引发火药讨论的‘热心人’了。”蓝兹慢慢地说,“他不仅给《晚报》写信,还给其它报纸写,估计是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司可老大想说什么,对上蓝兹了然的目光,于是点头答应。
门外传来特定的敲门声,朵发打开门。卷发闪进来,急切地坐到蓝兹身旁:“刚才财政部宴会上,我无意中听到农业部长说,这次农业改革反弹很大,估计有问题。”
蓝兹笑容不减:“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事。因为具体实施者借土地分配谋私利,这次农业改革很不顺利。昨天的例会上,执政官又进行了《放慢改革步子,保持稳定发展》的讲话,看来矛头要指向我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这个推测,众人还是很吃惊。蓝兹拈了块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我正好出去活动活动,英佛知道沙东国的银鹰吗?”
“银鹰?”英佛皱眉想了一下,“好象是个组织,非法生意、合法生意都做,据说还做杀人生意。在沙东很有势力。”
“杀人生意?英佛,你的情报不准哦,我们最多是教训一下不听话的,从不杀人。”蓝兹满意地看着四人变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说……”英佛最先反应过来。
“我曾经是其中一员。”
卷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对商业运做那么熟悉。”
蓝兹笑着点头,如果13岁少年在赌场端茶点也算做生意的话,自己确实是很早就入了行。
“我跟银鹰的大当家有些交情,应该可以依靠银鹰去追查厄兕教的背景,我怀疑这个教派的后台是格绿迪人。”他说出自己的计划。
司可老大连连点头:“伊网国的旁观者在布由提大陆上是个传奇呢,到哪里都会受欢迎的。”
大家笑起来,英佛轻轻鼓掌:“‘出去’这个主意不错。旁观者还应该去给拂吕国的执政官敲敲警钟,他到现在还毫无警惕。克罗布他们毕竟是孩子,还是旁观者说话有分量。”
英佛说完,想起蓝兹其实与克罗布同龄,不觉有些尴尬。
蓝兹不介意地笑着:“那就这样定了,罢免令一下来,我就乔装出国,争取在四天内到达沙东。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这话一出口就有些依依惜别的味道。克赛最是梗直,走过去一把抱住蓝兹:“你自己小心。”拍拍蓝兹放开手,他退后两步奇怪地说:“一直没把你当人,想不到你抱起来居然也是软的,就是太瘦了些。”
忧伤的房间里笑声一片。
从克赛家出来,蓝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了几个街区,抬头才发现逛到了先奴家。曾经满布大字报的围墙已重新粉刷过,爬满了藤蔓。庭树也开始茂盛了,夏天又可以躺在树阴下乘凉。维咨的房间仍然亮着灯,他还在看书吗?
蓝兹退后两步,想跃过墙,刚起脚又停住,暗笑自己:“吉极不在,一个空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巷道口传来脚步声,蓝兹忙闪到阴影里。是朵发回来了,他举手敲门,门里一阵热闹。蓝兹贴在墙上倾听:鸡叫声,维咨的拖鞋声……
三天后,执政官和长老会达成共识:历时11个月的伊网国改革已基本完成,改革委员会可以撤消了。
撤消令尚未正式宣布,一封信寄到执政官手里。信是旁观者写的,信上说,为了纠正农业改革的偏差,他决定亲自去下面考察。执政官顺手把信扔进抽屉里。
又过了两天,自卫队报告:“旁观者失踪!”国民军马上封锁边境,五天后,搜索行动宣告失败。据说远在格绿迪岛的元帅收到这一消息后,沉默许久,然后说了两个字:“天意!”
为什么执政官没有对蓝兹的信产生任何怀疑?情报部长和总司令在质问,执政官自己在反问。后世的史学家们也在争论,有的说是因为他习惯了相信蓝兹,有的说是因为他一直小看了蓝兹。不管争论如何,有一点,史学家们的意见一致。那就是,如果没有这两天的耽搁,布由提大陆的命运会完全不一样。
春去夏来。
今年伊网国的五月一直阴雨绵绵,感觉比春天还冷。进入六月,雨水终于收了,太阳一出来就火烧火烧地烤,昨天还在穿夹衣,今天却可以打赤膊,真不知该怎样穿衣服。一个消息从沙东国传来,就像这一下子变暖的天气般突然,让伊网人不知该如何思考。
喧嚣一时的厄兕教竟然是邪教,是魔鬼的教派。缺乏信仰的伊网人翻检贫乏的记忆,才想起“魔鬼”所代表的含义。《荆江新闻》率先跳出来论证厄兕教等于魔鬼的荒谬性,这更引起了没有主心骨的民众的好奇,五英雄的故事翻印了一次又一次。沙东国和西普国开始联手取缔厄兕教,强硬的姿态使伊网人平静下来,开始检讨自己是否真的背叛了历史。报纸不敢再随便发言,执政官重提农业改革的必要性,但一切都失去吸引力——除了魔鬼存在的可能性。
忽然又有消息传来:在沙东国揭露厄兕教真面目的,是伊网国的旁观者。
是旁观者!
人们奔走相告:原来真的有魔鬼!
人们相互告诫:警惕起来,魔鬼又在蠢蠢欲动!
23。
虽然皇崞大陆并不像书上说的那么“肮脏、罪恶、原始”,皇崞的兵器、耕作、航运等技术比伊网先进,在皇崞的日子也远比在伊网时威风,但吉极就是觉得伊网比皇崞好。伊网再落后,也落后得质朴可爱
该打的仗都打嬴了,吉极开始想家了。
捷那和欧来亚的御厨再怎么费心思,搞出来的东西还是比不上奶奶的蘑菇烧鸡。捷那宠人的时候像爸爸,什么无理要求都答应;训人的时候又像爷爷,瞪着眼睛唠叨个没完,可他毕竟不是爸爸也不是爷爷。哥哥的报纸销量不错,肯定已经存够了买滑翔器的钱。克罗布不知在干什么,教育改革应该进行过了,他说想帮哥哥卖报纸,自己走之前都忘了问哥哥。至于吴天笳,略过不想,他居然一个人先跑,害得自己差点成了奴隶……好了,该想的人都想过了,现在,可以想蓝兹了!
吉极甜蜜地笑着,把手枕在脑后,看着蓝天勾勒蓝兹的俊颜。
蓝兹在做什么呢?他曾说如果没事干就去种蘑菇,爷爷一定不会同意。看看欧来亚那德行,居然还是皇崞百年一遇的天才储君,他哪比得上我家蓝兹!咦?蓝兹好像是皇崞人——不知他是哪一国的?他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觉得家乡最好?他以后会不会回皇崞?
吉极苦恼地坐起来。
如果蓝兹真要回皇崞,自己只好不回伊网当将军了。那些武器怎么办?交给克赛去研究?他当然比自己强,真是个好主意!这下可以跟着蓝兹去任何地方了。蓝兹是孤儿,没有家,还好自己有将军府,或者就在这山上盖间草房,这里这么漂亮,只这秋天的景色,就已经形容不出来,春天来时更不知要美成什么样!还要在房子旁边开些田地,蓝兹在屋檐下看书,自己就到田里干活……记得当初被爷爷送进耕作基训班,还赌了好几天气,现在看来,爷爷真是英明,几年前就预见到自己将来会干嘛……
吉极越想越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碧斯和欧来亚爬上山坡,就看见吉极在傻笑。他的侍卫想通报,被欧来亚制止了。
“他在高兴什么?见过他胜利时的欢笑、挨骂时的讪笑、耍赖时的皮笑、恶作剧时的奸笑,但没有一种比得上现在的生动。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他如此甜蜜如此苦恼?如此全神贯注,连身旁多了两个人都不知道……”欧来亚憨想。
“哦呵呵何……”吉极憨笑。
碧斯一脚踢过去。
“蓝——”吉极打个滚,刚喊出一个字,看清踢自己的人,连忙住口。他一个挺身跃起,揪着碧斯恶狠狠地问:“腿好了?敢踢人了?”
碧斯脱身出来活动一下手脚:“谁叫你笑得那么变态,在想什么龌龊事?”
吉极绷起老脸佯怒:“敢踢本将军,看我打断你的腿。”
两人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