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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 作者:[美] 伊丽莎白·科斯托娃-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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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高兴见到您,”我对她说,“谢谢您安排我参加这次会议,我很荣幸。”
  伊娃姨妈笑了,按了按我的手。她迸出一连串滔滔不绝的匈牙利语,海伦马上过来救急,“我姨妈不会英语,”她解释道,“我为你做翻译。她说非常欢迎你来到这里,她希望你邀请她去听你的演讲。过后她还会有别的问题。”
  “我当然会努力满足你姨妈的兴趣,”我告诉海伦,“请告诉她,我妈妈擅长做肉糕和通心粉拌奶酪。”
  没多久,我们仨便坐进了汽车里,海伦的姨妈敦促她向我介绍风景。我们之间有些交流是不需要翻译的。
  ““这是个奇妙的城市,”我说。
  伊娃姨妈捏捏我的胳膊,就像我是她已经长大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我们一头扎进隧道中,这条隧道似乎穿过整个城堡的下面。伊娃姨妈告诉我们,她挑了一家她钟爱的餐馆,在约瑟夫·阿提拉街上。伊娃姨妈为我们点了所有的菜。不过,如果说我们只在吃,那是错的。伊娃姨妈利用饭菜从小窗口递出来的间歇谈话,海伦口译,我偶尔提个问题。不过我记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忙着吃,忙着听。伊娃姨妈似乎牢牢记住了我是个历史学家,她甚至怀疑我对匈牙利历史的无知是装出来的,她想肯定我在开会时不会让她丢脸,不管她动机如何,她的谈话光芒四射,我几乎不用等海伦翻译,就可以从她那生动的面庞和流畅的表情中读出她下一句想说什么。
  我们举起帕林卡酒祝我们两个国家友谊永在,这时,两位服务员端来油酥点心和果仁大圆蛋糕,上面铺满了巧克力和奶油。就算在奥匈帝国的王宫里,这种点心也同样可登大雅之堂。还有咖啡——
  “是浓咖啡,”伊娃姨妈解释道。
  对于美味,我们的肚子总能装得下。
  “在布达佩斯,咖啡有着一段悲伤的历史,”海伦为伊娃姨妈翻译道,“很久以前——确切地说,在一五四一年——侵略者苏莱曼一世邀请我们一位名叫巴林特·托列克的将军到他的营帐里共进美餐。饭后,将军在喝咖啡——您看,他是第一个喝咖啡的匈牙利人——苏莱曼一世告诉他,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土耳其的精锐部队正在占领布达城堡。您能想象到这杯咖啡的味道有多苦涩。”
  这次,她的微笑不是欢快的,而是悲哀的。
  我想,又是土耳其人——她们真聪明,真冷酷,把美味佳肴和野蛮的战争奇特地搅和在一起。到一五四一年,他们拥有伊斯坦布尔已将近一个世纪。想起这一点,我感到了他们持久的力量,这种力量使他们的触角遍及欧洲,只被挡在维也纳的大门外。弗拉德·德拉库拉与他们的战斗,就像大卫王犹大和以色列的第二任国王,据《圣经·旧约》记载,他杀死了腓力斯巨人歌利亚,并成为国王。抗击歌利亚人一样,只不过远没有大卫王那么成功罢了。另一方面,一小群贵族在东欧和巴尔干地区,不仅是在瓦拉几亚,而且在匈牙利、希腊和保加利亚(仅举几个例子)的努力,最终确定了土耳其人占领的路线。
  所有这些,海伦都成功地输入了我的大脑,这让我对德拉库拉暗暗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欣赏。他肯定知道,他对抗土耳其军队会很快遭到失败,但他的大半生仍在努力把侵略者赶出他的领土。
  “实际上,这是土耳其人第二次占领该地区。”海伦喝了一口咖啡,满意地叹了口气,放下杯子,似乎咖啡在这里比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可口,“一四五六年,约翰·匈雅提在贝尔格莱德击败过他们,他是我们的大英雄,其他的还有伊斯特万国王和马提亚?科尔维努斯国王,他们建立了新的城堡和我告诉过你的那个图书馆。明天中午你听到全城的教堂都在敲钟时,你会记住这是纪念几百年前匈雅提的胜利。现在他们每天都在鸣钟纪念他。”
  “匈雅提,”我沉思地说,“我想那天晚上你提到了他。你说他是在一四五六年取得胜利的?”
  我们互相对望。任何与德拉库拉生平有关的时间都是我们产生默契的一个信号。
  “当时他就在瓦拉几亚,”海伦低声说。我知道她不是指匈雅提,不过我们有个不言自明的约定,即不在公共场合提德拉库拉的名字。
  伊娃姨妈何等聪明,我们的沉默或语言障碍都瞒不过她的慧眼,“匈雅提?”她问道,又说了几句匈牙利语。
  “我姨妈想知道,你对匈雅提时代是否有特别的兴趣,”海伦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我答道,我发现欧洲所有的历史都很有意思。这句废话引来伊娃姨妈不易察觉的目光,她甚至皱了一下眉头。我赶紧引开她的注意力。
  “现在,我的朋友,我们得让您在明天的重要演讲前睡个觉。我盼着听到您的演讲,过后,我会让您知道我的看法的。”海伦翻译了,伊娃姨妈向我热情地点点头,我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
  车子经过壮丽的大桥时,伊娃姨妈低声说着什么,海伦轻声翻译过来,“我们的城市将永远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第四十章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海伦正在旅馆的餐厅里吃早餐。
  “昨晚我对你姨妈印象十分深刻。”我在另一个面包圈上抹黄油。
  “我看出来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确切地告诉我,她是怎么从罗马尼亚来到这里走上那么高的地位的?”
  海伦喝了一口咖啡,“我想,那是命运的安排吧。她在布达佩斯那里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叫约翰·奥班,是个记者和革命者,他们相爱并结婚了。后来,他在车祸中丧生,伊娃养大了他们的孩子,继续他的政治事业。我想我姨父是个激情满怀的人,我不敢说我姨妈也和他一样,不过她在事业上十分出色。”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你和你母亲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海伦又叹了口气,“我母亲比伊娃小十二岁,”她说,“在这个家里的小孩子当中,她总得到伊娃的偏爱。伊娃去布达佩斯那年,她只有五岁。后来,我母亲十九岁还没出嫁,却怀孕了。她害怕她父母和村里人知道,她写信给伊娃,求她帮忙。我姨妈和姨父安排她来到布达佩斯。我姨父到戒备森严的边界去接她,把她带到这个城市。我母亲告诉我,她一辈子都深深感激我的姨父,不仅因为他救她于水火之中,而且因为他从不让她感到她是外国人。”
  “然后你就出生了?”我安静地问道。
  “然后我就出生了。我姨妈和姨父帮着一起把我养大,让我上学。二战时,伊娃把我们带到乡村,想办法给我们弄到食物。我母亲也学文化,学会了匈牙利语。”她幽怨地望了我一眼,“如果不是我姨妈和姨父,我妈妈可能已经死在某个深山老林里,给狼吃掉了,实际上是我们两个。”
  “我也感谢你的姨妈和姨父,”我说道。
  海伦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几张纸,“我们是不是再温习一下你的演讲?”
  对我来说,早上的阳光和清凉的空气充满了威胁。我们在去大学的路上,我只想着发表演讲的那一刻。
  我们走到昨晚开招待会的那座大楼时,她停了下来,“帮我个忙。”
  “当然,什么忙?”
  “别对盖佐·约瑟夫提起我们的旅行,也不要告诉他我们在找人。”
  “我也没想那样做,”我生气地说。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他会变得非常迷人。”她举起戴着手套的手,表示和解。
  “好的,”我为她打开巴洛克风格的大门,我们走了进去。
  在二楼的演讲厅里,我昨晚见过的许多人已经在一排排椅子上就座。
  “我的天,”海伦喃喃道,“人类学系的人也来了。”
  没过一会儿,她就淹没在问候和谈话中。
  正在这时,有人拍拍我的手臂,可怕的盖佐正站在我面前。他热情地微笑,和我握手,“一切都还中意吧?”
  “一切都很中意,”我同样热情地说道。
  “啊,我很高兴,”他说,“今天下午您将要作演讲吧?”
  我咳了一下,“是的,一点儿没错。您呢?今天您也要演讲吗?”
  “啊,不,我不讲,”他说,“实际上,这些天我一直在研究一个我十分感兴趣的课题,不过还没准备好去讲它。”
  “您的课题是什么呢?”我忍不住问道。
  可就在这时,白头发、发型特别、身材高大的桑多教授在演讲台上招呼全场安静,演讲马上开始,人人都在盯着桑多教授。
  “早上好(德语),”他低沉地说道,“早上好,尊敬的客人。早上好(德语),您好(法语),欢迎来到布达佩斯大学。我们自豪地向您介绍欧洲第一届……历史学大会——”
  令我惊恐的是,我将是重点发言人,会议的核心部分,整个日程的重点。
  午餐前的最后一个发言者是一位来自伦敦的青年学者,年纪和我相仿,说的是英语,这让我大大松了口气。一位匈牙利语言学专业的学生读出他演讲的德语译文。桑多教授介绍这位英国人时说他叫休·詹姆斯,教授东欧史。
  詹姆斯教授身材结实,典型的英国人。他双目炯炯地看着观众,面带令人愉快的笑容,“我从未想到能到布达佩斯来,”他扫视我们一眼,说,“不过能来到中欧这座最伟大的城市,我非常高兴。这是矗立在东方和西方之间的一扇门。那么现在,我将占用大家几分钟的时间,思考一下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人在一六八五年围攻维也纳失败从而撤退之后,给中欧留下的遗产。”
  演讲完毕,掌声雷动。
  桑多教授邀请我们到餐厅用餐。
  在拥挤的学者和食物中,我总算发现詹姆斯教授正要坐到一张桌子旁。
  “可以和您一起坐吗?”
  他笑着一跃而起,“当然,当然。休·詹姆斯。您好!”
  我也作了自我介绍,然后我们握了握手。我们面对面坐下,友好而好奇地互相打量。
  “这么说,您就是那位重点发言人?我非常盼望听到您的演讲。”
  “谢谢,”我说道,尽量不显出畏缩的样子,“我想您是否认识我的——呃——导师,巴塞洛缪·罗西,他也是英国人。”
  “啊,当然认识!”休·詹姆斯激动地抖开他的餐巾,“罗西教授写的东西我很喜欢。您和他一起工作?真幸运。”
  “是的,”我漫不经心地说,“他一直在写一篇文章,题目是《双耳罐里的鬼魂》,研究希腊悲剧的舞台道具。”
  我停住嘴,突然想到自己可能正在泄露罗西的专业机密。不过,即使我没停下来,詹姆斯教授的神情也会封住我的嘴。
  “什么?”他说道,显得非常震惊。他放下刀叉,不再吃饭,“您说的是《双耳罐里的鬼魂》?”
  “是的,您为什么问这个?”
  “这太让人吃惊了!我想我得马上写信给罗西教授。您看,我最近在研究十五世纪匈牙利一份非常有意思的文献。这是我来布达佩斯的最重要的原因——您知道,我一直在探索匈牙利的这一段历史。我得到桑多教授的许可,来这里开会。反正这份文献是马提亚·科尔维努斯国王的一个学者写的,写的就是双耳罐里的鬼魂。”
  我记得昨晚海伦提起过马提亚·科尔维努斯国王。他不就是那个在布达城堡里建立了大图书馆的人吗?伊娃姨妈也跟我介绍过他。
  “请解释一下,”我急切地说。
  “呃——这听起来有些愚蠢,不过几年来我一直对中欧的民歌感兴趣。我想它很久以前源于模仿云雀的叫声。不过我对吸血鬼的传说非常着迷。”我瞪着他。
  “哦,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幼稚,不过您知道,一旦您深入进去一点儿,它真是非同一般。德拉库拉真有其人,虽然他不是吸血鬼。我感兴趣的是,他的历史是否与民间的吸血鬼传说有瓜葛。几年前,我开始寻找有关的文字材料,看看它们有没有存在过,因为吸血鬼主要存在于中东欧乡村的口头传说中。”他往后一靠,手指敲着桌边,“呃,您瞧,我在这里的学校图书馆查找,竟发现了这份文献,显然是科尔维努斯下令收集的——他想让人把最早有关吸血鬼的材料全都收集起来。不管是哪位学者得到了这份工作,他肯定是个古典学家。他不像人类学家那样去走村访寨,而是遍寻拉丁语和希腊语的文献——您知道,科尔维努斯这方面的材料很多——找出与吸血鬼有关的东西。他发现了古希腊关于双耳罐里的鬼魂的思想,我在别处都没有见过——至少到您刚才提起为止。您知道,在古希腊,在希腊悲剧中,双耳罐有时用来盛放人的骨灰。缺乏科学知识的希腊百姓相信,如果埋葬双耳罐的时候出问题,吸血鬼就会跑出来——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如果罗西教授在探讨双耳罐里的鬼魂的话,他也许了解一些情况。一个奇妙的巧合,是吧?实际上,根据民间传说,在现代希腊还有吸血鬼呢。”
  “我知道,”我说,“叫vrykolakas。”
  这下轮到休·詹姆斯瞪着我。他那凸出的眼球睁得大大的,“您是怎么知道的?”他喘着气说,“我是说——请您原谅——我只是惊讶自己碰到了一个对——”
  “吸血鬼感兴趣的人?”我干巴巴地说,“是的,我也曾经惊讶过,但这些日子我逐渐习惯了。詹姆斯教授,您是怎么对吸血鬼感起兴趣的?”
  “休,”他慢慢说道,“请叫我休。呃,我——”他死死盯了我一会儿,我第一次在他那快活、笨拙的外表下看到火焰一般的力量,“这事情既古怪又可怕,我很少对别人谈起这个,可是——”
  这样欲言又止,我真受不了,“您或许发现了一本古书,中央有条龙?”我说。
  他几乎是发了狂似的瞪着我,健康的脸上血色全无,“是的,”他说,“我发现了一本书。”他双手紧紧抓住桌边,“您是谁?”
  “我也发现了一本。”
  我们坐在那里,面面相觑了很久。要不是有人打断我们,我们本来会一言不发地坐得更久,耽误我们本来要讨论的东西。
  我没注意盖佐·约瑟夫出现在我们面前,直至听到他说话才知道他来了。他从我身后走上来,正俯身在我们桌上,面露亲切的笑容。  海伦也匆匆赶上来,她神色古怪——我想,有点儿过意不去的意思。
  “下午好,”他友好地说,“发现书?怎么回事啊?”


第四十一章
 
  “休得到了一本书,”我低声说道。
  海伦不解地瞪着我,“休?”
  我飞快地朝我们的同伴点点头,他瞪着我们。海伦撇撇嘴,休又瞪着她,“她也——?”
  “不,”我低声说,“她是来帮我的。这是海伦·罗西小姐,人类学家。”
  “休非常热情地和她握手,还在盯着她看。这时,桑多教授转过身来等我们,我们只能跟上。海伦和休紧随我的左右,我们挤在一起,就像一群羊。
  演讲厅已经开始坐满了人,我在前排坐下,用那只不太发抖的手从公文包里取出讲稿。
  “下午好,同行们,历史学家们,”我开口道。我感到这样显得过于自负,于是降下音调,“今天能在这里演讲,我很荣幸,谢谢你们。”我就这样进行下去。
  开场白过后,我简单介绍土耳其的商业路线,描述抵抗土耳其侵略的国王和贵族。我尽可能自然地把弗拉德·德拉库拉包括进去。我和海伦一致认为,如果我们完全把他排除,那么任何一个了解他是抗击土耳其军队的重要人物的历史学家都会产生怀疑。不过,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说出这个名字,我比自己所想的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我开始描述他用尖刺穿过两万土耳其战士的身体,手猛地挥了挥,把水杯打翻了。
  “啊,对不起!”我叫起来,不自在地扫了一眼一大片同情的脸庞——只有两人不是这种表情:海伦神色紧张,面色苍白,盖佐·约瑟夫稍稍倾身向前,毫无笑容,似乎他对我的失手极感兴趣。
  我指出,虽然土耳其人最终消灭了弗拉德·德拉库拉和他的许多战友——我想这个词应该斟酌一下——然而,类似的抵抗代代相传,一次次的地方革命最终推翻了帝国。正是这些抵抗和起义的民族性,正是抵抗者在每次受到攻击后都能夺回自己的领土,伟大的帝国机器最后才遭到瓦解。
  我本来打算拿出一个更有力的结尾,不过这个结尾似乎已经让听众高兴了,掌声哗哗地响。
  我很惊讶,我讲完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发生。海伦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显然大松了一口气。不过,大厅里好像少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是盖佐那伟岸的身躯消失了。我没注意到他溜出去,不过对他来说,我演讲的结尾可能太枯燥了。
  伊娃上来和我握手。我不知道是该握手还是该吻手,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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