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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是十五世纪,”海伦说,“再往前,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微笑着转过身,我们准备跟着他和他的灯重新走上陡峭的台阶,将要带着彻底的绝望永远离开此地,可这时候,海伦的高跟轻便鞋的后跟被脚下的两块石头卡住了,她恼怒地抽了口气——我知道她身边只有一双鞋——我赶快蹲下来帮她。
我们已经快看不见牧师了,不过圣骨盒旁边的蜡烛有足够的亮光让我看到了最后一级台阶的纵面。台阶就在海伦脚边,上面有幅雕刻的图案。那是一条小龙,线条粗糙,但肯定和我那本书里的龙一模一样,绝对一样!
“上帝,”她说,“这是什么地方啊?”
“斯维帝·格奥尔吉,”我缓缓说道,“这里肯定是斯维帝·格奥尔吉。”
在阴暗的光线下,她凝视着我,“可这教堂是十八世纪建的,”她反对说,接着她面色开朗,“你觉得那——”
“许多教堂的地基非常古老。”我激动地低声道,“现在这座教堂有可能在几十年或几百年后重建,用他们所记得的殉道者的名字来命名。”
海伦惊恐地转过身去,盯着我们身后的铜制圣骨盒,“你是不是也觉得——”
“我不知道,”我慢慢说道,“依我看,他们不太可能把一副圣骨与另一副弄混,不过你觉得他们近来是在什么时候打开过它呢?” “这看上去不够大,”她像是说不下去了。
“是的,”我同意道,“不过我们得试试。至少我得试试。海伦,我想让你离开这里。”
她嘲弄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搞不懂我为什么竟会想到要把她打发走。
“闯入教堂,亵渎圣人陵墓,是严重的罪过。”
“我知道,”我说,“可如果这不是圣人的陵墓呢?”
这个地方又冷又黑,散发着黄蜡和泥土的味道,有两个名字我俩怎么努力也不敢说出来。其中一个是罗西。
“就在现在吗?拉诺夫会找我们的,”海伦说。
我们从教堂里出来时,拉诺夫正在找我们,一脸不耐烦。伊凡修士站在旁边。
“您休息得还好吧?”海伦礼貌地问候。
“我们该回巴赫科沃了,”拉诺夫的声音又变得简单粗暴起来。
我想,他觉得我们在这里什么也没找到,很失望。
“我们早上去索菲亚,我要去那里办事,我希望你们对你们的研究工作感到满意。”
“差不多吧,”我说,“我希望再去看看芭芭·扬卡,感谢她的帮忙。”
“很好,”拉诺夫神情恼怒,不过还是领我们走回村里,伊凡修士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看到我们,芭芭·扬卡很高兴。
“您怎么可能没烧着呢?”海伦问她。
“哦,这是上帝的力量,”她轻声说道,“我后来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后来我的脚有时会觉得很热,但从未被烧伤过。对我来说,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天,不过我记不太清了。好几个月我都会像湖水一样平静。”
她从碗柜里拿出一个没有商标的瓶子,给我们倒上清明的棕色液体。瓶子里浮动着长长的草,拉诺夫解释说这是草药,调味的。伊凡修士谢绝了,不过拉诺夫接受了一杯。他喝了几口后,开始问伊凡修士一些事情,那口吻友好得令人浑身不舒服。
我们坐着听了一会儿,我打断他们,请拉诺夫帮忙问芭芭·扬卡,我能不能用一下她的洗手间。
芭芭·扬卡笑了,指了指后门。海伦说她跟我一起去,她也要上洗手间。
芭芭·扬卡后院的外屋比她的茅棚更为破败,不过已经够大,我们可以悄悄地穿过树林、蜂箱和后门。没见到一个人,不过到了路上,我们还是步行,悄悄进到灌木丛里,急忙爬上山坡。幸好,教堂四周也没人,教堂已没入浓重的阴影。树下的火坑微微泛红。
我们不打算走前门,那样在路上就能看见我们。我们匆匆赶往后门,那里有扇低窗,朝里的一面挂着紫色帘子。
“那里通向圣所,”海伦说。
进到里面,我发现海伦是对的,我们就在圣像屏帷的后面。
圣像屏帷后面的房间被一座高台所占据。我好一会儿才找到放在架子上的一盒火柴。地下室是我到过的最黑暗的地方,我用带来的蜡烛点燃了熄灭的蜡烛,烛光闪亮起来,海伦轻轻拿开两幅圣像,然后移开沉重的盖布,圣骨盒露出来了,我们低头看着,浑身颤抖。
顶盖是美丽的铜浮雕——一位长发圣人,举着一只手祝福我们,可能是一位殉道者,他的圣骨也许就在盒里。圣骨盒的顶盖像是钉死或上了闩。我怎么也打不开。
在寻找开口时,我们敲了敲盒子。里面有东西在动,似乎在敲着盒子的里面,我们吓了一跳。
盒子的确太小,只能装一个小孩的身体,或某些古怪的东西,不过很重。有那么一会儿,我万分惊恐地想到,也许这里面最终只有弗拉德的头颅,我开始冒汗。
我正要开始行动,突然海伦轻呼一声,“保罗,看!”
我赶快转过身,发现放圣骨盒的大理石满是尘土,却不是结实的一整块。我们在使劲移开圣骨盒时,大理石也跟着稍稍移动。我相信自己停住了呼吸,不过我俩还是一言不发,合力移开大理石板。
石板不厚,却重得很。等到我们把石板靠到后墙上时,两人已是气喘吁吁。
下面是一块长石板,石料与地板和墙壁是一样的,与人体是同样的长度,上面的图案非常粗糙,直接凿刻在坚硬的石面上——那不是一张圣人的脸,而是一张真人的脸——一张残酷的脸,尽管轮廓粗放,还是努力显得愉快、自信。
“海伦,”我轻声开口道,但不再说别的。
我拾起短剑,海伦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我一直没看清伸到了哪里——拿出一枝小手枪,她把手枪放在墙边伸手够得着的地方。
然后我们伸手到墓碑下边,抬起来。
雕凿漂亮的石盖移开一半。我们浑身发抖,差点抓不住石头。
石头搬开后,我们低头看里面的人体:紧闭的双眼,灰黄的皮肤,红得不自然的嘴唇,无声的、浅浅的呼吸。
是罗西教授!
第七十二章
将近一个月了,他还穿着那天晚上我们两个最后一次谈话时他穿的那套衣服。衣服撕破了,像是出了一场车祸。脖子一边的皮肤皱纹浸满了缕缕鲜血,在肮脏的领子上汇成猩红的一团。他呼吸微弱,嘴巴松弛而肿胀,除了衬衫一起一伏外,他的身体一动不动。
海伦伸出手,“别碰他,”我厉声说道。这话却让我自己更加充满恐惧。
我不知道,如果他睁开眼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糟糕,不过他的确睁开眼了。即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神依旧湛蓝,充满迷惑,四下张望,似乎想努力看清我们的脸,而身体却死一般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神似乎定格在俯身看他的海伦身上,蓝色眼珠部分慢慢地清晰起来,睁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清楚。
“啊,我的爱,”他的声音分外轻柔。
“爸爸,我是海伦·琳娜。我是你的女儿。”他拉起她的手。
我想告诉他,我们要马上把他带出去,我们要回家,但我已经清楚,他受了多重的伤。
“罗西,”我俯下身说,“我是保罗,我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哦,保罗,”他说,“你来找我,你不该这么做。”他又看看海伦,“我记得你,”过了一会儿,他喃喃道。
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海伦母亲给我的戒指,举到他眼前。
他放开海伦的手,笨拙地触摸戒指,“给你,”他对海伦说。
海伦接过去,戴到手上。
“我妈妈,”她颤抖着开了口,“你还记得吗?你在罗马尼亚碰到她的。”
他看了看她,带着旧日的渴望,笑了,“是的,”他终于低声说道,“我爱她。她去哪儿啦?”
“她在匈牙利,很平安,”海伦说。
“你是她的女儿?”现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奇。
“我是你的女儿。”
泪水缓缓涌上他的眼睛——似乎流泪是件艰难的事——然后顺着眼角的纹路淌下,“保罗,请照顾好她,”他声音微弱地说。
“我要和她结婚,”我告诉他。
我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里面传来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喘息声。
“那就——好,”他终于说道,“她妈妈过得好吗?”
“是的,爸爸,”海伦的脸在颤抖,“她在匈牙利,很平安。”
“是的,你说过了,”他又闭上了眼睛。
“她还爱着你,罗西,”我用发抖的手揉着他的衬衫前面,“她把这个送给你——还有一个吻。”
“我试过很多次,努力想记起她在哪里,可是有件事——”
“她知道你努力了,休息一下,”
他的呼吸急促得有些嘶哑。
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要起来,“孩子们,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喘息着说,“你们在这里很危险。他会回来杀了你们。”他的眼光飞快地晃来晃去。
“德拉库拉?”我轻声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表情狂乱了一阵,“是的,他在图书馆。”
“图书馆?”我说,“什么图书馆?”
“他的图书馆在那边——”他努力指向一面墙。
“罗西,”我催促他,“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有一会儿,他似乎想费力地看清什么,盯着我,飞快地眨着眼睛,“他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带我走了很远的路。有一段路我没有——感觉,所以不知道这是哪里。”
“保加利亚,”海伦温柔地抓着他肿胀的手,说道。
他的眼睛闪出一向有的兴趣,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保加利亚?这么说——”他努力湿润自己的嘴唇。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把我带到这里照看他那个——渎神的图书馆。我想方设法抵死不从。这是我的错,保罗。我为了写一篇文章,又开始了研究——”他费力地呼吸,“我想证明他属于一个——更广泛的传统,这传统源于希腊人。我——我听说学校里有位年轻学者正在写有关他的文章,但我没能打听到那人的名字。”
听到这里,海伦用力倒吸了一口气。罗西的眼光跳向她。
“看来我最后应该发表——”他又发出嘶嘶声,闭了一会儿眼睛。
“没事儿了,”我说,“歇着吧。”
不过罗西似乎决心把话说完。
“有事儿,”他呛着了,仍闭着眼,“他给了你那本书,我知道他接着会来找我,他果然来了。我和他战斗,不过他差点儿使我——变成了他——”
他似乎举不起另一只手,便笨拙地转过头和脖子。我们突然看到他喉咙的一边有一处深深的刺孔。他一动,伤口便裂开,渗出血丝。 他恳求地看着我,“保罗,外面黑下来了吗?”
一阵恐怖和绝望之潮席卷过我全身,直达双手,“你能感到天黑吗,罗西?”
“是的,天黑时我知道,我会觉得——饿。求你了,他很快会听见你们说话的。快——走吧。”
“告诉我们怎么找到他,”我不顾一切地说,“我们现在要杀了他。”
“是啊,杀了他,如果你们这样做不用冒生命危险的话,为我杀了他,”他低声说道,“听着,保罗。那里有一本书,圣乔治的生平。”他又开始喘不过气来,“很老,封面是拜占庭风格的——没有人见过这本书。他有很多奇书,不过这一本——我把它藏在左边第一个橱柜的后面,带上它。我写了一点东西——我在里面放了些东西。快,保罗。他正在醒来,我和他是同时醒来的。”
“哦,天啊,”我四下张望,想找一样能用得上的东西。
“罗西,别——我不能让他占有你,我们会杀死他,你会好起来的。他在哪里?”不过海伦已经平静些了,她拾起短剑,给他看。
他像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伴着微笑。这时我看到他的牙齿变长了,像狗的牙齿,看到他的嘴角已被磨粗。泪水哗哗冲出他的眼睛,“保罗,我的朋友——”
“他在哪里?图书馆在哪里?”我更急促地催问罗西,但他已不能再说话。
海伦飞快地作了个手势,我明白了,海伦解开罗西的衬衫,温柔地拉开,她把图尔古特的短剑尖头抵在他的心脏上。
他信任地望了我们一会儿,眸子里的蓝色如孩童一般,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待他闭上眼睛,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古老的石头砸在剑柄上。
第七十三章
一九五四年五月前些天,我被带离学校。我偷偷重新研究吸血鬼史,我打算再次逐步增加对德拉库拉传说的了解,也许甚至最终可以解开他葬身何处这一谜团。
我忍住极大的痛苦,才把我的研究笔记和记载我经历的信件交给保罗,这不是因为我想自己留着,我只是深深地后悔把这种令人厌恶的知识交到他手里,虽然我肯定,他懂得越多,就越能保护自己。我只希望,接下来若有什么惩罚,那就让我而不是保罗来承受。他至多不过二十七岁,充满青春的乐观,而我已生活了几十年,得到了许多受之有愧的幸福。
突然,一股污浊的寒气涌进来,我被团团围住,之后,我什么都记不清了,这段空白持续了多久,我原来不知道,现在仍不知道。
我慢慢苏醒过来时,感到全身软弱无力,疼痛不已,我开始想起来,我最初的思想肯定是在头天晚上——保罗带着他惊人的发现来到我办公室。我心里一沉,突然意识到我已落入邪恶之手。
我尽可能小心地移动四肢,四处摸索,发现自己坐在一口敞开的石棺里。
我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和喉咙。除了额头上一点点伤痕,我的脸似乎还是原样,但在喉咙那里,我发现了一个令人憎恶的刺孔,摸着黏乎乎的。这地方还肿了起来,碰到会突突发痛,恐惧和绝望几乎令我昏厥。不过,我转念一想,既然我还有坐起来的力气,也许我失血没有自己所害怕的那么严重,也许这意味着我只被咬过一次。我感到仍是我自己,而不是魔鬼。
我慢慢移动脑袋,四处看,试图看清这一切,我平举双手,朝着温柔的红光慢慢走去,途中像是撞到了另一口石棺,里面是空的,又撞到一件木制家具。撞到它时,我听到有软东西掉落,但看不清是什么。
在黑暗中摸索,我惊恐不已,心想把我抓到这里来的那东西会随时扑过来袭击我。我又想,这是真的死亡吗?——会不会是一种可怕的死亡状态,我却错以为自己仍活在人世?然而,没有袭击,腿上的疼痛却实实在在。
我离那光更近了,它在一间长屋子的尽头跳动、闪烁。现在我看清了,在这光的前面,赫然立着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
再走近,我看到炉床里有一堆红火低低地燃烧着,火光足以映照出几件古老的大家具——一张大书桌,上面散放着纸张,一个雕木柜子,一张或两张尖角靠背椅。
有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我只看见椅背上露出的黑影。我瞟了一眼那黑影,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我拖着伤腿,缓缓走入火光中。我绕过大椅子时,一个身影慢慢站起来,转向我。他现在背对着火,周围光线又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移动有种无法言传的感觉,不像活人。他就火点着了一根小蜡烛,然后又用它点燃他椅子附近一个烛台上的其他蜡烛。然后,他面对我。
“我是德拉库拉,”他说,声音冰冷而清晰。“来吧,在我们旅行过后,您又累又饿。我为您准备了晚餐。”
一张桌子离火不远,我闻到了饭菜的味道——真正的、可口的人类食物——那浓香几乎令我晕眩。
德拉库拉凝视着炉火,他显得平静、郁闷。我开始觉得自己并未身处危险,而是在梦中,于是鼓起勇气,揭开了饭菜的盖子。
过了很久,我的同伴在椅子里转过身来。“您已经吃完饭了,”他平静地说。“您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
“是的,”我说。我无法用任何头衔来称呼他。“至少我觉得我知道。这是你的坟墓。”
“其中一个,”他微笑道。“我最喜欢的一个。”
“我们在瓦拉几亚吗?”我忍不住问道。
他摇摇头。
“那么,我们在哪儿呢?”我努力把这看成是一次普通的谈话,但徒劳无益。我意识到,有机会的话,我不仅希望这一夜过得飞快和安全,而且还想了解德拉库拉。不管这家伙是什么东西,他已经活了五百年。当然,他的回答会跟随我进入坟墓,但我仍怀着一丝好奇。
“啊,我们在哪儿,”德拉库拉重复说。“我想这无关紧要。我们不在瓦拉几亚,那里仍由傻瓜统治着。”
我瞪着他。“你——你了解现代世界吗?”
他惊讶和嘲弄地看着我,那张可怕的脸走了样。我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