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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一色-杜公子系列-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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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运从昨天开始。我刚接到委托时,还像个孩子般,紧张却期待。后来,一想到可以去旅行而且免费,就完全忘了此行的重责大任,有些得意过头。为我收拾行李的妹妹,本来就心情极差,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我这样更是动辄得咎。我知道她是借题发挥,可是有些事只能心里明白,不能说出来。我能说什么?“你不用嫉妒呀,放心!我又不能和你的杜公子怎么样……”我要是真敢说,她非抓花了我不可。
  被她横眉立目地送到火车站,我这个提心吊胆呀。好容易到了地方,她走了。我跟张臣会合。他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据说是石局长写的证明,有局里的大印。到了那边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找当地同行帮忙。这给人一种前途未卜的感觉,我挺喜欢。
  古装电视剧里,我最爱看的段落就是:一位钦差大人,扮装成百姓游走于民间。正当一群恶人对他不屑一顾冷嘲热讽时,只见他手往怀里一摸,御赐金牌一亮,在场人众统统伏地山呼万岁。一下子所有人都比你矮的感觉,一定扬眉吐气。类比现在的情况,只可惜时代不对,就算我们在危急关头亮出一张压得笔挺的介绍信……好像也威风不到哪里去。
  我浮想联翩过后,才看到站在一边的杜公子。他大概没料到我也随行,而且非常明显,对这改变持反对态度。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生气,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皱眉看着张臣,似乎又不忍真的出口责备。僵持的尴尬场面,被他的手机铃声打破。刚按下接听键,那边便吼出声来。声音很具爆发力,即使在嘈杂的火车站也能隐约听见。
  “落寒,说话!”
  “我在!”
  “嗓子好了?”
  “嗯。”
  “我失望了!你失声这几天,我们耳根难得清静呀。就是清理现场有点难,一做值日,收拾出好多纸条来,什么‘文羽,咱们吃饭去呀!’,要不就是‘帮我把作业本拿过来’……”
  “我说不出话,只能写条了。有道是:‘声’,亦我所欲也;‘意’,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声’而取‘意’者也。”
  “刚能说话又开始……气得我都忘了要和你说什么了。假期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啊,少折腾。再感冒,上课我们不帮你答到。”
  “也不是我自己想病……”
  “你不想?靠着墙坐了一夜算什么?愿意熬夜我不拦着,你倒衣冠整齐呀,还晾着……人家‘思想者’什么都不穿都不得病,为什么?因为他是雕像!你是吗?不是就别逞能……”
  “我那不是脱衣服脱到一半,忽然想起点儿事来……”
  “然后就琢磨了一宿?有什么的呀?不就是第二天,要为咱们学校的事,出庭作个证吗?你一个尸体发现人,连死人都见过了,一屋子活人有什么可怵的?再说,你要想,你躺着想。我大晚上的起夜回来,看着上铺坐着一个,你想吓死人呀!”
  “我又不是真一夜没睡……”
  “你要不是天亮的时候靠着墙睡着了,你能感冒吗你?算了,不说了,再说,我非得摸着电波爬过去掐死你!”
  那边没了声音,杜公子低声嘟囔:
  “死徐宁……”
  谁料对方还没挂机:
  “说什么呢?还敢骂我……”
  为表示情形出乎意料,杜公子模拟向前栽倒的动作,却在最后悬崖勒马时真的捂住额头。他显然忘了自己现在的体质。
  他凝视了手机一会儿,扯到嘴边当步话机用:“在下岂敢,在下惶恐!”随即捏断联系。
  回头看看我们,大概是没心情也没心力讨论先斩后奏的问题,长出口气说:
  “我们上车吧。”
  我们被安置在硬卧车厢,张臣为局里没有更多经费而扼腕。其实我看已经很好了,毕竟两个都是下铺。
  火车开动后,我发现和杜公子实在无话可说。平时就只是点头之交,很难有什么共同语言,偏偏住对门,彼此的情况都知道,想废话也废不出来。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一个话题从来没有超过三句。他也只是敷衍地随口应和,我相信这绝对是生理原因。
  他终于去休息了,不管从什么角度,我都赞成这个决定。我开始自行其是,观观景,啃啃带来的面包,翻翻随行的侦探小说,不时忠于职守地过去看他一眼。第一天算是平安无事地过去。
  晚上了,我关注起火车上的铺位。上中下三层,六张床连在一起,让我想起某种养鸟的笼子。我和杜公子的床只隔一块板,真正的“隔壁”。我睡前决定,回去后告诉小琳:我曾经和杜公子“同床共枕”……
  第二天,他过来我这边,气色明显好了很多。我说什么来着?睡觉是真正的“万灵丹”,包治百病。哪里不舒服,睡一觉准好。
  这次,换他主动和我聊。果然比我有技巧,一语中的地谈起我摊放在床上的侦探小说。我开玩笑地说:“一般的侦探都是:一出海就沉船,一上飞机必遇恐怖份子,一搭火车准死人。你可别这样。”他笑起来说应该不会。
  局面似乎就此打开。我们说到这次旅行的目的上。那封信我没有看完,但他说内容也就我看的那么多了,往后又是一些恳求相信的辞句。信中令人气愤的并没有出现怀疑对象的名字,连性别也不能确定。目前只知道来信人叫吕良,而旅馆的招牌是“如归”,取“宾至如归”之意。我打趣说听着怎么这么不吉利,好像鬼门关,进去就出不来了。他也笑了,但笑容略带些忧郁,似乎不只当它是玩笑。
  我连忙转移话题,说我一直很好奇(这倒是真的),让他给我讲讲《校园惨剧》的具体情况。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似乎不愿详述。反而和我说起他们学校的奇人奇事,宿舍的日常生活,上课、翘课、互抄作业、突击复习……
  他说得很高兴,我却在心底长叹。唉,偶像这东西,真的之能远观,距离产生美感是绝对的真理。现在在我面前的,哪里还是我想象出来的英明神武的大侦探,分明就是一个满坑满谷一抓一把的普通大学生。
  听到有趣处,我也会插上两句,互动性比昨天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我并不轻松。真的聊起来,最大的问题便是称呼。我叫他什么?“杜公子”只是戏称,“杜落寒”这名字取得实在绕舌头,又没熟到可以叫“落寒”的地步。“小杜”?万万不可能。我们相识,是因为他不久前帮了我,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我恐怕这辈子没机会在他面前倚老卖老了。
  思前想后,怎么都不合适,只好“你”个不停了。
  一场天聊到中午,“隔壁”过来一个穿着土气的女人。我见过,她和她女儿住杜公子上面。她说孩子在上铺呆着,她怕她掉下来,问能不能借杜公子的铺位玩一会儿。
  谈话被打断,他一怔,但立刻点头。
  女人眉开眼笑地走后,我立刻用胳膊捅他:
  “你不怕她要和你换铺?”珍贵的下铺呀!尤其从票价上讲。
  他又一楞,然后就笑了,让我搞不清他是根本没那么想,还是想到了也不在乎。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觉得有点困。因为今天很早就醒了,在火车上究竟睡不安稳。当我想睡午觉时,也终于体贴地想起没有痊愈的病人需要休息,就赶他回去躺着。
  等我舒服地睡醒一觉,原以为他那边也差不多,实在没想到,一睁眼会看到这种镜头:
  杜公子背靠车窗站在那里,双手抱在一起,头随着车的摇晃上下点着。而他的脸色,又回到昨天的状态,不是,是更不堪入目。异常的苍白,颧骨上顶着烧出来的红色。
  我冲过去把他摇醒:
  “你干什么?有床不睡睡这里……”
  说着我扭头看他的床,一个小丫头趴在上面,身上盖着毛毯,睡得很甜。不用多说,我已经可以演绎出事情的经过。
  “看见她玩累了睡着,你就一直在这儿……”
  他摇摇头,似乎嫌我说话声音太大,而后异常柔和地看了小女孩一眼,辩解道:
  “我也叫过她……”
  “叫不醒?我不信!你怎么叫的?用给她盖毯子的方式?”
  “你很会推理……不用瞪我,我是想,如果把她惊醒了呢,正好挪到上面去睡。可是,她不是没醒吗?……我是不是传染上你了,你脸色这么难看?而且,从本质上说,躺着和站着的姿势其实是一样的……”
  一股怒气从丹田直冲胸口,激起我的破坏欲。直接打他是故意伤害,打碎玻璃是破坏公物,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正挥拳要砸上车窗,猛然想起骨折的话医药费自己掏,于是中途改道,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我这时完全忘了我们的熟悉程度),用力甩在我床上。
  他托着被摔晕的头:
  “那你……”
  “我睡好了!!”
  我揉着吼破的喉咙:这种人,气死我了!昨天早上在电话里骂他的那家伙叫什么来着?骂得好!!
  我直楞楞地大步向前走,急欲找到泄愤的方式,好在并不困难。我很快找到了在心里抨击的对象。
  看看,看看这个女人,真是毁眼呀!并不是说她丑,而是……
  两条腿并着,歪向一边,似乎很淑女。从她身子的姿态,我推理她是个体操运动员,因为一般人的腰掰成那个角度早折了。一只手流线型地放在腿上,另一只托腮,无名指和小指还以标准姿势翘出来。头望着窗外,不过……哪里是看风景?分明是希望别人把她当风景欣赏。我相信,她脸的偏转,都经过深思熟虑,为了取得最佳观赏角度。哼!和我妹妹一样--被言情小说教坏的一代。
  其实,我们男人是真正的完美主义者,当看到那些想美却美不起来的东西时,会毫不留情大加讥刺。除非能美到一下子把人震慑住,我们便没词了。
  我深吸一口气,往她对面看,那边也坐着一个女孩子。她背对着我,坐得很正,两手握着一把纯黑色的长伞放在膝头,同样是望着窗外,身上却真正透出一种名叫气质的东西。而且,她的衣服……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白色为底,染着稀疏流畅的蓝色条纹,让我忆起一种久违的感觉。
  在搬去和杜公子作邻居前,我家住平房。我们院子里和我最好的哥们,对他家的地板我印象深刻。堆积泥土的方砖,年代久远积累成黑色,把整间屋子都映得黑压压。虽然我好友他妈经常对我家的洋灰地羡慕不已,那却是他的骄傲。那时还没上学,天黑后的固定活动,是去他家“鬼屋探险”。成群结队,弯着腰,小心翼翼,想象着脚下的凹凸不平是踩到了葬身于此的冒险前辈的骸骨。忽然哪个大叫一声,再一起涌向门口,夺门而逃。
  后来,条件有了改善,但平民家庭毕竟不可能在地板上一掷千金。所以他母亲满怀歉意地告诉他,他的房间“是最便宜的”。他把我领到屋门口时,却是狂妄地和我说相同的话。
  这就是所谓的“最便宜”吗?通体明亮的白色,写意的蓝色条纹,如同云海间透出的几丝蓝天,只不知道,从云彩上向下看,天是否是蓝的。
  我站在原地,甚至不敢踏足上去。它……太干净!
  我惊艳的表情令他满意,而他的笑声令我怒从心起: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大姑娘!”
  他一拳挥过来!
  于是,我们打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架,破最长时间纪录的,呕了三天气。三天后,又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由人家的衣服联想到地板,虽然荒谬,却也无奈。谁让现在值得珍惜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呢?
  正如我这位童年好友,前些天邀我去参观他结婚用的新居。豪华,考究,大理石,木地板,镂花的隔窗,甚至几盏灯开关的搭配,会造成怎样的光晕效果,营造出怎样的气氛,都是精心研究过的。一切都很有匠心……错了,是很有匠气,一天下来除了一鼻子的甲醛味一无所获。当然,这无需得到我的赞同,最根本的目的是给他女朋友看。他的女朋友比他的房子漂亮,这小子好运气!哪儿像我,千锤百炼的王老五……
  有时候想想,一个人的性格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炫耀是他儿时坚定的缺点,也是现在的爱好,可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耳边听到收拾行李的声音,车厢里的人们坐在铺位上蠢蠢欲动,再看看车窗外静止的景物--火车到站了。
  这时,一个穿绿军装,架着单拐的人,十分颠簸地经过窗子。那个深受我厌恶的女人开口了。如我所料,像这种以为自己的外表每时每刻都在发光的人,经常会把自己的品德和才华也拎出来璀璨一番。比如抛售同情心。或者咬文嚼字,只要听起来漂亮,多不恰当的词都敢用。
  “刚才过去的那个人好可怜呀,都不能独立走路,必须倚靠手杖……”
  手杖?天!是拐,好吗?
  我不耐烦地转身走,只听另一个声音有些僵硬地说:
  “希望他不是城市人,不然脚一定很痛。”
  他一条腿残废,当然会痛,关“城市”什么事?
  虽然不解,我却没费心去想。因为比起这句话,她说话本身更让我惊讶。声音确实没听过,但腔调却似曾相识。而且,第一眼看到她的背影,就觉得熟悉。难道真的是某位故人?
  心里模糊出现的影子,却跳不出心外。我也没难为自己去冥想。回忆嘛,就像找东西。找的时候像从世界上消失,而不找了,它会自己蹦出来。所以,暂时不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恍然了呢。
  我叫起杜公子,提了包,和其他人拥在走道,不成型地排着队,准备鱼贯而出。可是车门却不开。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打开。
  下车后,发现车头那里被栏了起来,附近人头攒动,穿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在疏散围观人群。于是,消息如涟漪般扩散开来:火车撞死人了……
  我回头,想看杜公子的反应,却见他靠在大厅的柱子上,号称“靠一会儿就好”。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有些无措,站在他身边,四下张望,想着要不要找人来帮忙。
  断断续续的琴声传过嘈杂钻到耳朵里,我发现旁边的柱子下也有一个人。他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扶着的二胡早已褪色,侧面蛇皮翻起,弓弦磨得跳丝,白得发亮,是他所有东西中最干净的。身边放了一根污渍斑斑带铁头的木棍,面前是一只在久远以前流行,现在却无人问津的水碗。人们在他附近来去如风,他也左右顾盼。或者不应该用这个词,因为他转向我时,我看到了充满他眼眶的,明晃晃的眼白。
  一个皮肤白皙,体态丰腴的女人,在他面前站定,向那碗里看着。似乎不满人们把他作为面值小到花不出去的硬币的倾销地,就把手伸到口袋里,大概是没带钱吧,又空着拿出来,惋惜地紧紧攥着手中的伞,终于转身离开。
  我再把头转向杜公子,谁知眼前一花,被人撞到,带得转了半圈才停住:
  “喂!”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忙哈着腰道歉,“急着找人……”
  “那也不能横冲直撞呀。”
  “实在不好意思。”
  他继续点头,一次抬起时对上杜公子。他眯眼端详了一会儿,抓起杜公子一只手,捏住手腕,拧着眉毛斜着眼睛揣摩,原本陪笑的脸也相应变得严肃。
  我疑惑地看着他奇异的举动,心里想的居然是:他有多大?刚才那样看来20出头,现在的样子要加上5岁,25?不会再多了。
  他一改刚才的态度,话语带着气流直冲过来:
  “你们一起的?”
  “是啊。”
  他眉毛倒竖:
  “你怎么搞的?还在这里耽搁。他现在……最好立刻去检查,然后住院休息。”
  “有这么严重?他自己说没事。”
  “听他自己说呢!很多保证没事的人,去医院一查都是癌症晚期。病人的话……哼!”
  “那你的话……”
  他迅速掏出一张卡片平推过来,险些顶到我的鼻子。这么近,我能看清楚的只有中间最大的字:方擎岳。叫这个名字了不起吗?随后我才领悟到他让我看的是旁边的小字,什么“中医药”……
  我还没看全,他就撤回去:
  “我是医生,懂了吧?”
  “你刚才是在……号脉?”
  “你才知道呀!”
  “哦,不是,我只是觉得,中医都是老头子,你也不说点术语让我相信……”
  “我说阴阳、寒热、虚实、经脉、穴位,你听得懂吗?”
  我自知理亏,不再分辨,只觉得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训成这样,实在丢脸。
  “看你们这样,刚到吧?算了,你管他,我去给你们拦辆出租。”
  我依言过去扶杜公子,他简直是从柱子上直接转靠到我身上,让我真正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轻声说:
  “石叔的信……”
  我不耐烦地回道:
  “放心,丢不了的。”
  “收好……那里有坏人……危险……”
  折腾了一圈,再回到这里,真是心力交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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