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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明召集郝旺王大山等乡村干部在窝棚里开了一个临时的小会。周志明忧心忡忡地问王大山:“我是外行人,你们看这堤能不能守住,万一守不住,就让村民们早些撤离村子,李书记一再叮嘱,庄稼毁了咱可以再种,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了,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郝旺说:“周书记说的没错,要对村民的生命安全负责。老王,你应该心里有数,这堤能不能守住。”王大山眉头紧蹙,想了想说:“如果真是预报的雨量,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水不漫过堤来就没事。这堤看着是不好,其实迎水面这些年一直都草荒着,实着呢!就怕这水漫过堤来,背水面土质疏松,水一注一泡就容易垮。”周志明看郝旺:“气象局的预报准吗?”郝旺说:“我接到通知后,又特意给气象局的王局长打了电话,王局长说用不了天明雨就会停的,除非老天爷要开科学的玩笑。”周志明想了想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意不得,要防止意想不到的突发事故。我看这样吧,把青壮劳力分成两班,不间断地在堤上巡视,看着哪段不行就加固哪段,我和郝乡长各带一班,剩下的人机动。”郝旺说:“周书记不用带,我和大山俩带。”王大山说:“我自己带一班,几个村干部跟着郝乡长带一班,我们不看着,还不都跑回家搂老婆孩子睡觉去。”说得都笑了。周志明知道王大山说得在理,也不坚持了,让郝旺和王大山留下,其余的人都去准备。看都走了,周志明担心地对郝旺和王大山说:“咱们要作两手准备,万一堤守不住了,村民们怎么办?”郝旺说:“现在也不能张罗让村民们撤离村子,如果一说撤,非得乱成一锅粥不可,堤上的劳力都得跑没了,到时会更遭。”周志明望着王大山:“你看呢?”王大山说:“这样吧,安排几个人在村里守着,这边守不住了,马上带领村民往东一里的小山坡上撤,那里水淹不到。”周志明说:“安排有能力和说服力的人,说撤就撤,别拖泥带水,带钱不带物,一定要做到这点,只有这样才能抢时间保人身安全。”
郝旺和王大山出去安排了,周志明趁没人赶紧往家里挂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可能陶月不愿一个人在家,又在医院里打替班呢。想往陶月所在的医院打个电话,又怕陶月的同事们笑他想老婆,就忍了没挂。
六
天亮后,雨真的停了下来,但依旧阴着脸。周志明心里松了一口气,郝旺和王大山脸上也轻松了不少。但谁都清楚,这雨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又下起来,王大山赶紧组织守堤村民们回村休息,养精蓄锐以备随时上堤。周志明沿堤走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只是堤内的水又高了一截。周志明蹲下来,掬一捧堤里的水洗洗脸,紧绷的身体立刻松懈了一些,十几天不脱衣服窝在阴暗潮湿的窝棚里,浑身都湿腻腻地难受。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周志明仰望了一眼灰暗的天空,感到了一丝孤寂与悲哀。
手机响了,是赵若馨打来的。赵若馨的声音无力而慵倦。周志明淡淡地说:“又是一夜没睡吧。”赵若馨打个哈欠说:“没办法,真累。”周志明心里冷笑一声:“赵若馨这样的人都喊累,别人还有信心活吗!”她生活的圈子经常整夜不睡吃喝玩乐。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在别人眼里或好或孬的日子,只要自己习惯了就是平淡如水的日子。让赵若馨在这里的堤坝待上一夜,她还能为自己的生活叫苦喊累吗?赵若馨喝了一口什么,电话里的声音有了些精神,她说:“老头子也上抗洪前线了。”周志明知道她说的老头子是她当副省长的父亲。赵若馨说完这句话,声音就像突然间膨胀了的气球,鼓鼓地说:“你猜,老头子往家里打电话说什么?说誓与大堤共存亡,不能瞅着洪水冲毁百姓的家园。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得着这样的豪言壮语,大堤保不住了,当官的还不比老百姓跑得都快。”周志明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亲,他是一个老党员,是一个省领导干部,看着老百姓遭灾,他能不忧心吗!”赵若馨“嗤”的一声说道:“得了吧,你不用给他唱高调,他又听不见,就是听见了也没用,你到县里挂职我也没找他。”周志明想说你还不是借助了你父亲的地位。但没说出来。赵若馨缓慢了口气说:“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气候可有点不一般,省里的领导全都去抗洪抢险了。你除了照顾好自己外,也得保住守的堤,要是出了问题,到时想拽你怕都拽不起来。”周志明心里有些恨:这个女人,既要保命又要保堤,她是不想一手策划的夫贵妇荣的伟大设想成为泡影啊!赵若馨是把他的升迁放在第一位的,但也不能说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她就是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忠厚而又有才华的男人,让这个男人来为她做官。她是个聪慧的女人,对政治的敏锐得益于她的父亲,她不会自己努力往上爬,因为她知道,她在政治上想有所升迁,做副省长的父亲不仅不会成为她有力的基石,反而会阻碍她,她看明白了这一点。周志明看清了赵若馨的想法:现在是副省长的女儿,等她的父亲退下来以后,她已是副省长的妻子或是厅长的夫人,她同样可以继续生活在优越的圈子里,同样富贵与荣耀。而这个可以为她升迁的男人又必须是有才能和她所喜欢的,周志明正是她的选择。
赵若馨突然恼怒地大声说道:“你听到了吗?你跟你妻子怎么回事?离个婚也拖拖拉拉的,你抓紧点。好了,我该睡觉了。”周志明淡淡地说:“你不上班了?”赵若馨说:“上什么班,今天是星期天,当了几天副书记,就忙得晕头转向了。”电话就挂了。周志明只有苦笑了一声。
王大山端来稀饭和馒头,从村子端到堤上,热得还有些烫嘴。周志明和乡干部们就蹲在堤上吃。郝旺咬口馒头问王大山:“这是拉回来的陈发的面粉蒸的吧!”王大山说:“哪能呢,别看受了灾,几顿饭我还供得起。拉回来的面粉都让我锁库里了,等雨停了水退了,就给村民们分下去。”郝旺说:“你还得感谢陈发呢,给你存了这么多粮。”王大山笑说:“不谢他,谢你乡长。”郝旺说:“得,周书记在这呢,你别揭我的短。”周志明就笑了说:“坏事有时也能变好事。你们看看,还缺多少粮,等县里调剂救济粮时我好心里有个数。”王大山说:“缺不多少。我敢这么说,王家村要是因为没粮饿死了人,第一个就是我。”周志明望着王大山若有所思地说:“我接触的村干部不多,你跟我见过的村干部不一样。”王大山说:“是有的人把毛主席的思想都忘了,做干部的不能脱离群众,不能啥事都先想着自己,没有老百姓……”没人说话了,都闷头吃饭。
吃过饭,周志明说:“备用的编织袋用得差不多了,还得准备一些,以防万一。县里开会时说过,不够就先在当地筹集。”郝旺说:“把乡里各部门各村干部都发动起来,一人拿个十条八条的。”一个干部说:“怕是不好凑齐吧。”郝旺说:“抗洪抢险每个人都有责任有义务,拿几条编织袋就不行了,还有什么觉悟。真不行,就来点强硬措施。”周志明没表示不同意,这种时候,没有自觉性也得强制有自觉性,战争和灾难面前是不能婆婆妈妈的。周志明说:“时间一定要抓紧,同时再从各村抽一些劳力来,让各村村长带队,换一换王家村的村民们,他们太累了。”郝旺立刻给几个乡干部分工,去各村收集编织袋,一个村再出五十名壮劳力,先来三个村的,中午一定要赶到。一个干部面有难色地说:时间太紧了吧。郝旺瞅瞅周志明,周志明没动声色。郝旺就说:“别讲条件,让各村干部带头,中午谁不到,我就撤了谁!”乡干部们忙起身走了。王大山说:“我回村里筹集去。”
王大山和乡干部们走了不一会儿,周志明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李浩平急促沙哑的声音:志明,我这里开了个口子,水往你那跑了,快把堤加高……我这正在堵……电话突然断了。周志明脑海里一个闪电,回头喊王立和郝旺:水来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飘了起来。
七
没有比亲眼目睹着洪水在自己的脚下一点点上升更为心怕的了。
郝旺已拼命地跑向离王家村最近的村子。王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王家村。谁都知道上游开了口子对下游意味着什么。当一股黑色的人流从王家村往大堤涌来时,站在堤上的周志明感觉脚落在了地上。
几百条编织袋迅速装上土。王大山对周志明说:“不能挨段加高了,哪低加哪吧。”周志明说:“这你比我懂,你指挥吧。”王大山就在堤上叫喊着跑来跑去。周志明和王立合抬一袋往堤上搬,搬不动就往上拽,弄了一身泥水。村民们见了,直喊这才是党的好干部呢。年轻力壮的村民抱起袋子就往堤上跑,比赛似的。不一会儿,几百条装满土的编织袋就运到了堤上。
周志明用手机跟李浩平联系,可怎么也联系不上,心里愈加焦急沉重起来。想了想,把王大山叫到一旁说:村里的老少是不是先撤离村子?王大山蹲下来看了一会堤里的水,说:“涨得不快,这个速度中午前漫不上堤来。郝乡长他们还没有来,现在说撤,都得跑回去搬家,堤上就没人了。”周志明担心地说:万一挡不住呢?王大山说:村里我安排人了,这水漫了堤,村里的人撤就赶趟。王大山想想说:“周书记,你水性不一定有我们好,你先去村里吧。”周志明心底突然蹿上一股豪气来,说:“撤离这个堤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我。”周志明迎风而立,凝视着堤内混浊的水,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的时刻。他感到自己在大水面前在王家村的村民面前是那么地普通和平凡,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在省城,他是平凡的,就连他们处的老处长都说自己是秋后的落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是啊,省里的处长可不就是秋叶,一划拉一大抱。可在一个县城呢?处级干部就那么几个人,每个人看他们的目光都是仰视的,这就造就了他们的不凡的优越性,出门有车坐,有人陪,有宴请。周志明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赵若馨的笑容,她对他说:“按我的步子走下去,你就会更加优越与不平凡……”
王立在他身边轻轻说道:“周书记,你去歇一会儿吧,我在这盯着。”周志明摇摇头。王大山过来说:这水涨得慢了。周志明就忙给李浩平打电话,好半天打通了,李浩平声音疲惫地说:“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口子堵住了。你那里怎么样?”周志明松了一口气说:“现在看没什么问题。”李浩平说:“那就好,但不能麻痹大意。”挂了电话,周志明问王立:“早上吃饭了吗?我怎么饿了。”王立笑了说:“王村长做的饭太稀了。”
突然一声轰响,不远处堤坝上的村民们发出了一片惊恐地叫声:“决口了!”
八
大堤断开了一个近五六米宽的口子。
水汹涌着从决口处涌出,奔向堤下的庄稼地。所有的人一瞬间都惶恐得呆住了。周志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口惊呆了,一时有些茫然无措,眼瞅着决口处两侧断面在一点点地塌落,口子越冲越大。王大山跑过来,大骂起来:“操他祖宗的,在坝体上取土,坑谁呀!”周志明知道,这种就近在坝体上取土的做法无疑是自掘坟墓,被取土的坝体就像虫蛀的树木一样,受到一定外力的冲击,就会突然断裂。如果这决口不尽快堵上,就有可能使整个大堤崩溃,那样的话,两个小时后,王家村就全在水里了。可现在,一条备用的编织袋都没有了,郝旺还没有影,也许等他带人赶到时,这里已是一片汪洋了。周志明赶紧叫过王大山:行不行?不行趁水现在不大,让村民们回村组织撤离吧!王大山铁青着脸,不说话。
堵啊!一声呼喊,村民们嗡地乱了起来,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大水向自己的家涌去。许多人手足无措地转了一圈后,就去扯堤上的土袋。王大山响雷般一声猛喝:“不能动!”村民们愣住了,都望着王大山。王大山跳到村民们前面:“不能动,那样会加快整个大堤的崩溃,后果更严重。”这时,站在周志明身旁的王立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喊道:“村民们,跟我堵。”一跃身跳入了决口处,他一下子被汹涌的水流冲倒了,人们惊叫了一声,看见王立贴着断面顽强地站了起来。……一个个年轻力壮的村民飞身而下,水流缓慢了下来。
王大山走到周志明面前,有些悲壮地说:“等不了了,时间长了人受不了啊。我想……用面吧!”周志明心里一抖:“你是说拉回来的面?”王大山说:“对,有一线希望,就不能让这水毁了我们的家呀!”王大山望了一眼王家村,眼里有了泪水。周志明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他明白了王大山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村民们撤离村庄,家对一个人来说,是无法轻易割舍的。不等周志明说话,王大山冲堤上站着的村民们一挥手:“快,跟我回村扛面去。”村民们迟疑了一下,随后跟着王大山飞快地向村子跑去。周志明也随着村民跑向村子。
周志明不知道从村庄到大堤这段路他摔了多少跟头,才泥人似的把一袋看不出一点白色的面袋扛上大堤,他把面袋投入决口处,抬起头来看见郝旺领着从最近村子组织的抢险队冲上了大堤,他们迅速地扑向决口处……决口堵住了。
周志明一下子瘫坐在了大堤上。
九
周志明给李浩平打电话,汇报了大堤的情况,他说:“我很痛心那一袋袋面粉投下去,那投下去的是王家村村民的食粮啊!这都是我的失职造成的,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周志明拨通了赵若馨的电话,赵若馨很惊讶,周志明从来没主动给她打过电话,赵若馨有些激动地说:“第二步拿下来了!你妻子同意离了?”周志明听到了她内心的自信与骄傲,周志明微笑着在电话里对赵若馨说:“没有。我这里大堤决口了,我的脚下一片汪洋。”说完,周志明等待着赵若馨歇斯底里的嘲讽和怒吼,他已经想象出她发怒的样子。沉默,寂静的沉默。周志明听到了赵若馨有气无力的一声幽叹:“是的,游戏中止了,我也累了。”周志明觉得脚下晃动了一下,一种空落的感觉。
傍晚,周志明往家里打电话,铃响两声后,陶月的声音清亮地响起:“志明,是你。”不等他回答,她已经亲切地说道:“打电话找不到我着急了吧!我也去抗洪抢险了,是医护,我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听着妻子柔柔的声音,他的内心骤然间溢满了浓浓的情意,他含着泪激动地对陶月说道:“大堤保住了……”
陶月哽咽着说:“我想你了……”
周志明仰望着西方的天边,一股痒痒的东西从脸上爬下来,他轻轻地说道:“我也想你了。”
天边突然像被谁扯开了一条口子,一缕红光绽泄……
(选自芳草网fangcao)
博士点评:
给人以温暖和力量,这是文学的魅力之一。小说《细雨也滔天》的故事虽然发生在连绵不断的阴雨压抑下的河堤上,却如小说结尾出现的阳光,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在这场与洪水的斗争中,人性的丑恶和美好都得到了展示。小说的构思颇为巧妙,整个故事在一天之内,情节却一波三折,而人物也随之立体、鲜活起来:在权力和爱情之间进行艰难选择的周志明、几乎没露面的背后“掌控者”赵若馨,以及陶月、郝旺等。其中,最生动的要数村官王大山。正是这位带头抢面粉、说话粗暴,甚至有些无赖的王大山,让周志明作出了选择,让小说有一种力量和温暖。
点评人:复旦大学比较文学博士梁丹丹
网友评论:
从事:在大灾大难面前,人往往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从心里迸发出来的,是精神奋发的一种表现。小说以县委副书记周志明抗洪抢险为主线,描写了一幅虽不惊天动地却也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抗洪场面。在权势和利益的诱惑下,情感与仕途难于取舍的两难处境让也是普通人的周志明很痛苦。好在,在抗洪过程中,周志明被村民们宁肯舍掉救命粮也要保住家园的精神所感动,最终在感情上迎来了一轮红日。
明明:《细雨也滔天》这篇小说,正如小说的题目一样,先是平缓如绵绵细雨,渐渐推进,后是细雨积少成多,致使堤坝决口,把小说推向了高潮。在村民是否撤离的问题上,小说通过村长王大山和村民们对家园的难舍难离,用身体堵住涌向家园的洪水,使周志明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从而洗涤了他心灵的污垢,摆脱了赵若馨的控制,守护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