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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与庄继华见面后,冈村宁次便不再到城墙上去,他已经笃定中国人不会强攻北平,至少现阶段不会,庄继华肯定还会约他见面。可下次见面,他要说什么呢?
他看得出来,庄继华非常希望他投降,当然他也清楚,这种希望更多的是为了保存这座古老的城市,至于城内的这几万日本人,他毫不放在心上。
春天的紫禁城,同样恢复了生机,红砖绿瓦间春意盎然,各种鲜花相继开放,南海岸边的柳树绽放出朵朵嫩绿,细细的枝条在春风中轻轻摆动,湖水轻轻皱起一圈圈涟漪。
从城外回来后,冈村宁次穿着和服坐在岸边,与庄继华会面后,他便不再穿军装;面对着清澈的南海,悠然自得的弹着古琴,四下里只有几个卫士,静静的站在一旁,不敢有丝毫打扰。琴声清脆,带着一丝缥缈,一丝颤动,潺潺而起,随着春风飘向四周。
冈村专注的拨动琴弦,仿佛沉浸在这古老的音乐中。德永急匆匆走来,到了之后喊了声报告,可冈村就像没听见依旧专注在琴上,德永只好站在那,等待着冈村的反应。
冈村宁次回来之后便将与庄继华见面的内容告诉了他,这让他非常惊讶,中国人为了促使他们投降,居然下了这么大赌注。
投降还是继续抵抗,德永不知道,长期的教育让他不愿放下武器,可现实的绝境,又让他找不到出路,坚守无援,突围无望;中国人只要愿意,可以困他们十年,到时候只需要进来收拾尸体便行了,当然这满城数十万还没逃走的中国人也得为他们这几万皇军殉葬。
支那将军提出的办法倒是让他心动,这样既可以保全北平这数万日本人的生命,也可以保全陛下的安全,但这话让他怎么说出口。
德永对琴了解不多,冈村宁次的琴也不是多高明,可德永还是从琴声中听出了彷徨和无奈,德永在心中暗暗叹口气,现在北平城内的所有日军将领都是这样,47师团师团长大迫通贞便干脆提出全军突围,全军向东突围,一路杀到天津,会合横山勇,再全军向塘沽突围,请海军派出舰队在塘沽海外接应他们。
15师团师团长山内正文反对向天津突围,相反提出集中所有兵力,北平,天津,两支部队同时突围,向冀东突围,能冲出去多少算多少,大不了与支那军同归于尽。
这两个歇斯底里孤注一掷的赌博式方案,正好说明整个部队的状况,从将领到普通士兵都陷入一种绝望的焦躁中,这种看不到任何希望,等待死亡的滋味,最让人感到恐惧。
“司令官,”听了一会,德永不得不打断冈村,可冈村宁次似乎没听见,琴声依旧不断,德永只好拿出电报:“司令官,横山勇司令报告,天津城外支那军动作频频,一个新的军番号出现在城北宜兴埠,另外城北…。。。”
冈村宁次的琴声嘎然而止,他慢慢站起来,德永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冈村宁次今天没有穿军装,穿的是日本的传统和服,脚下蹬着双木屐。德永没有再念电报内容,在冈村宁次身边这么久,司令官的一些暗示他很清楚。
其实,德永拿到电报那刻起便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北平城比天津还大,兵力满打满算不到四万,横山勇统帅着近七万兵力,如果他没有办法,冈村宁次就更没办法。
冈村宁次双手笼在袖中,望着绿树丛中的瀛台:“德永君,支那的光绪皇帝就关在那。”
德永轻轻的哦了声,这个事情他当然知道,他迅速开动脑筋,冈村宁次这是什么意思;冈村宁次轻轻叹口气:“上野的樱花已经谢了,德永君,你有多少年没看到上野的樱花了?”
德永心情顿感沉重,他有种被当胸一刀的感觉,他已经六年没回家了,去年接到妻子的信,十五岁的儿子应征入伍,被派到江南战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他被困在北平城内,谁知道还能活几天呢?
“我有六年没看到了,真想看看啊。”冈村没等德永回答便自己回答了,前世冈村在占领南昌后,被调回国一段时间,不过这一世没有这段经历,直接从十一军司令官位置上调到华北派遣军担任司令官。
“是呀。”德永叹口气,似乎想起樱花盛开时,上野公园内那如云的游人,女人们穿着美丽的和服,在花海中翩翩起舞,男人们在酒精的鼓动下,放声高歌,这美丽的一切就要离他们远去了,除非……。
“这些天我总在想东京,你知道吗,在东京涩谷,有家小店,他的捞面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冈村似乎陷入回忆中,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德永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他连忙打断冈村的神游:“司令官,横山勇将军来电,支那军可能要进攻天津,他请询问方略。”
“方略?”冈村宁次微微摇头,横山勇不是傻瓜,支那将军肯定也在劝说他投降,对支那将军来说,天津是可以强攻的城市,他没有任何顾忌。
“现在还有什么方略,告诉横山勇,我给他全部权力,天津部队的任何行动都不用再向我报告了。”
冈村宁次显得非常决绝,给德永的感觉是冈村宁次根本没思考便作出了决定,德永沉默了下,他想说点什么,可想了半天,感到冈村宁次的决定是最恰当的。不管天津发生什么,他都无能为力,只能坐看局势变化。
想到这点,德永不由有些黯然,曾几何时,皇军威风凛凛,纵横支那大地,可这才过去几年,便落到如此地步,只能坐以待毙。
天津,漫天*光被战云驱散,大地被纵横交错的战壕割裂,城墙附近到处是明碉暗堡,护城河的水已经放到最大,靠近城墙的所有房屋被拆毁,城墙上机枪林立,城市内街道被沙包和公共汽车切断,两侧的楼房都布置了火力点,越是靠近日租界,火力点越多,四周的楼房全部被征用,居民全部被驱逐出去,楼内房间全部被打通,窗台上堆着沙包。
横山勇没有浪费时间,他充分利用了中国军队等待后勤物质的这段时间,加固工事,训练在乡军人,整个天津的三万多侨民,不分男女,全部被编入军队中,整天进行训练。天津城内的警察也被编入军队,横山勇清楚,这些警察不可信,所以他把这些警察打散,以补充兵的方式补充到部队,被强制性固定在固定火力点上,一旦战斗打响,要么战死在位置上,要么被后面的士兵杀死。
但即便如此,横山勇还是感到兵力不足,天津这样的城市,至少需要十万兵力,他现在搜罗了六万多人,怎么也不够。
横山勇站在大和公会堂的楼顶,站在这里可以看清整个公园的全貌,手里攥着刚收到的冈村的电报,脸色阴沉。天空中两架中国战机在盘旋,飞机没有投弹,而是丢下了一堆纸片,纸片花花绿绿的在空中飞舞,被风吹得满城都是。
横山勇知道那些纸片上的内容,城外中国人每天都用高音喇叭向城内喊,向他们通报目前战局的进展,河边正三部队,有末精三部队全军覆灭,中国军队光复热河,数十万大军直逼山海关。中国军队出塞外,向蒙古发动进攻,中国空军轰炸锦州,中国空军轰炸沈阳,中国军队在苏北发动进攻,等等,等等。
这些喊话和传单沉重打击了城内士兵的士气,几乎所有士兵都知道,他们突围无望,坚守无力,完全陷入绝境。
在战前,大量天津居民出逃,不过乃有几十万留在城内,这些居民大都比较贫困,横山勇征用了十多万居民,严令他们构筑工事,经过近一个月的忙碌,将城内的工事修好后,才放他们回家,居民们一回到家里,便紧闭房门,很少外出,整座城市死一般寂静。
横山勇感到中国军队的进攻已经迫在眉睫,城外的中国军队在昨天便调动频频,城北出现了一个新的中国军番号,前线还报告,阵地对面有坦克发动机的声音,中国军队正将坦克部队调来。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他对中国军队主攻方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将战斗力最强的第九师团和110师团放在这个方向,这两个师团在前期作战中损失极大,每个师团都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兵力,可即便这样,他们的战斗力也是城中部队最强的。
天津城内总共有四个师团两个独立混成旅团的番号,除了第九师团和110师团外,还有69师团132师团独立第八混成旅团和独立十六混成旅团,除了十六混成旅团外,其他部队损失都很大,重武器大都损失。
虽然编组了三万在乡军人,可横山勇根本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究竟训练,骁勇善战的职业军人都无法阻挡中国军队的进攻,这些临时抱佛脚的在乡军人能起多大作用,最多也就给他们增加点麻烦。
一张传单晃晃悠悠的飘到到他的身边,他伸手接住,传单上用中日两国文字写着目前中国军队抓获的战俘名单,上面还有河边正三和谷寿夫的照片。
照片虽然有些模糊,可横山勇还是认出了他们,俩人都负了伤,谷寿夫头上裹着绷带,河边正三胳膊吊着,第二张照片却是个巨大的战俘营,里面全是被俘的日本士兵。
第三部 血火抗战 第十章 狂澜 第七节 闪电(二)
“混蛋。”横山勇低声骂了句,这些照片对士气伤害极大,日本士兵长期受教育,认为当俘虏是可耻的,可现在,数万士兵被俘,高级将领被俘,这会让士兵产生怀疑,进而信念动摇。
已经被包围了一个多月,士兵从最初的紧张到现在的焦虑,甚至连横山勇自己都开始有些焦躁了,一些士兵开始骚扰城内的居民,现在城内的中国女人基本不出门,横山勇不得不下令加强军纪,派出宪兵在全城巡逻,严禁士兵擅自离开阵地,城内的情况才稍稍好转,不过中国人依旧不敢出门。
作为全军统帅,横山勇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城外的中国军队将领不断宣传,宣称可以谈判,横山勇也派副参谋长晴川清长去与中国方面进行了几次谈判,横山勇的要求是,允许天津日军全军开出关外,可以交出重武器,部队只携带轻武器;中国方面的谈判代表坚决拒绝,要求他们无条件投降,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与中国方面的谈判是横山勇背着冈村宁次干的,部队中所有将领都知道,可谁都不吭声,包括那些曾经极其强硬的少壮派军官,现在他们也不吭声了,不过,横山勇也很清楚,若是达成协议,这些人会跑在最前面,待一切安全后,便会大吵大嚷,展示他们的武士精神。
两辆轿车从正在训练的在乡军人中穿过,在公会堂前停下,两个军官从车上下来,快步走进来,很快两个军官出现在屋顶天台。
“司令官,我们回来了。”
横山勇抬头看看天上的飞机,才转过身:“晴川君,情况怎样?”
“他们的条件没变。”晴川的语气中有丝沮丧,横山勇在感觉中国军队进攻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后,在此派晴川出城谈判,在条件上作出一点让步,不过依旧要求部队撤到山海关外。
“这次我见到了支那军的主将,杜聿明将军,他的指挥部在梅厂,我们是在他们指挥部谈判的,支那人很张狂。”
横山勇微微点头,晴川出去谈判,不但有试探支那军的意思,还有看看支那军的主攻方向,横山勇没有寄希望在最后能取得胜利,但他认为,只要能击退中国人的第一次进攻,中国人便可能考虑他的条件,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晴川带回来的消息再次证明,他对中国军队主攻方向的判断是正确的,中国将领认为他们胜券在握,所以毫不在意暴露他们指挥部的位置,这种骄狂之态,可能会给他一丝胜机。
第九师团和110师团在城北,第八混成旅团负责城东,六十九师团负责城南,十六混成旅团负责城西,132师团负责核心阵地。
横山勇将三万在乡军人分成三十队,与宪兵队和直属联队工兵联队辎重联队混编,使每队至少有一百名士兵,这样编出的三十队义勇队,横山勇在东西南各放了四队,城北放了六队,其余的十二队全部分散在城内各个区域。
“为了让我同意投降,杜还带我参观了他们的炮兵阵地,还有火箭炮。”晴川又补充了一句,他的神色很是复杂,外围作战中,部队的重武器损失很大,现在城内仅剩下十几门重炮,这些重炮隐藏在法国天主教堂附近。
横山勇却微微皱眉,这个中国将领未免太大胆了,居然让晴川去看了他们的重炮和火箭炮阵地,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可晴川随后又说:“他们毫不在意,包围我们的总兵力有三十万,还有十万预备队,火力支持除了重炮火箭炮之外,还有三百架飞机,杜对我们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他认为我们的兵力最多不超过六万,他用五倍的兵力,二十倍的火力进攻,我们根本没有机会。”
晴川的神色很是无奈,这也恰好解释了为何杜聿明如此胆大,横山勇有种受辱的感觉,不错,杜聿明对城内的兵力判断有失误,可这种失误是不了解城内的在乡军人,但即便这样,又能怎样呢?中国军队在各方面都占绝对优势,就算多上那么一两万又能怎样呢。
“你估计他们什么时候发动进攻?”横山勇又问。
晴川的神色顿时黯然,他苦笑下说:“我估计快了,就是这两三天吧,实际上,杜聿明已经下最后通牒了,在带我看完这些东西后,他告诉我,这是最后的机会,要么接受他们的提议,要么就不要再谈判了,他给我们二十四小时时间考虑。”
横山勇微微点头:“看来,他们进攻的时间就定在后天凌晨,晴川君,我们最后为帝国效劳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就要去靖国神社了。”
晴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横山勇,他知道横山勇心里的想法,派他去谈判并非只是试探虚实,这种注定全军覆灭的战斗,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不愿打的。
“西方一位军事统帅曾说,我不希望百战百胜,只希望尽可能带着我的士兵能活着走下战场。”横山勇叹口气:“可我能怎样呢?踏上支那那一步,我们便注定要埋在这里,注定只能是魂归故乡。”
晴川心中一酸,眼圈差点红了,当年跨马进军,战刀指向,支那人仓皇逃遁,皇军连战连胜,几万人即可横行华北,短短几年,形势就这样逆转了。华北派遣军四十五大军,一场血战下来即被歼近四十万,冈部直三郎率领近四十万关东军只能困守山海关,寸步不敢东迈。
“命令全军,进入战备状况。”晴川一愣,横山勇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他平静的瞟了他一眼,接着说:“不要以为他们会遵守那什么通牒。”
随着横山勇的命令,整个天津立刻进入战时状态,所有士兵进入预定位置,重炮从隐蔽阵地拉出来,剩下的几辆坦克装甲车也从仓库中开出来,前沿士兵疯狂加固工事,军官们最后一遍检查阵地,将最后的酒拿出来分享。
空气中凝聚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战壕内,城墙上,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等待着,军官时不时拿起为望远镜观察远处中国军队的阵地。
等待,等待第一发炮弹落地;等待第一声爆炸;等待第一波子弹;等待第一批伤亡。
军官默默的在阵地上走动,士兵趴在冰冷的地上,怀里抱着枪,目光在警惕的观察着有可能冒出中国人的方向。
就在距离他们三里外的阵地上,中国士兵则悠闲的坐在战壕里,一边吃着饭一边愉快的说笑着。
“班长,我听说了,就要进攻,这次是真的。”一个年青的士兵手里拿着个馒头,偷偷在一个年长的中士耳边说道。
中士抬头看看远处的城墙,平静的笑笑:“小崽子,你咋知道的,难不成又是你那团部老乡告诉你的,你团部那老乡要敢泄露军机,论罪当斩。”
“你说啥呢,”小战士有些急了:“你没看见,连长都去团部了。”
“我说这算啥,”对面一个老兵笑着插话:“连长有几天不去团部,这不算。”
说着冲中士眨巴下眼睛,然后凑到年青士兵身边:“我告诉你小昆子,等进攻一开始,鬼子就在城头向下开枪,那子弹打得象风一样,子弹雨点一样飞来,就你这小身板,一枪就打穿了,到时候可不要尿裤子。”
年青士兵涨红着脸抗议:“别小看人,到时候咱们看看谁跑得慢。”说完便不再理老兵,扭头对中士说:“班长,班长,不只是连长去了,其他连的连长也都去了,这不是要进攻了,为什么他们都去了,绝对是这样。”
其实中士和老兵都注意到了,不过,他们都是老兵了,参加过数次大战,不再象这个刚入伍的年青士兵那样,沉稳多了,现在就是等待,等连长从团部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