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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民生死调查报告-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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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车驶过了塘湾镇中心卫生院,我看见了一张照片,是院长江斌医师与卫生部原部长张文康的合影。一名医生告诉我,这是2002年6月8日,张文康到江西作调研,卫生院是他工作的第一站。他握着江斌的手说:“你院改革与发展的经验很好,使我看到了乡镇卫生院发展的希望。”    
    据我了解,在6年前,塘湾镇卫生院只有百平方米的用房,连一间可以接待客人的办公室都没有,全院20多名职工,守着破旧残缺的卫生院,守不着几个病人。    
    危房多,医疗设备少,人才奇缺是当前乡镇卫生院的特点。说乡镇卫生院一贫如洗,门庭冷落,待停待关,业内的人都会相信;说乡镇卫生院富有、发达,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如果是那样一定是来了一位高人。    
    没有优越的条件,高人又怎样留得住?我与江斌开始了聊天,越往下聊,我越感觉出这位身材魁伟的青年就是一位高人。他倾力改造贫穷的卫生院已不是第一次,当然也可能不是最后一次。    
    1990年江斌毕业于江西医学院上饶分院,9月分回到家乡贵溪市泗沥卫生院当医生。    
    这个卫生院有多大,职工多少是个指标。说来好笑,这儿只有7名职工。真是“上班和下班一个样,院长和医生一个样,医生和老百姓一个样”,走进卫生院那瞬间,可谓是“悲欣交集”。这样一个卫生院与自己的理想梦境相差太远了,这儿和村医有什么区别?读两年书,培养几个月,就可以在耳朵上挂副听诊器了。自己毕竟是参加全国统考,3年寒窗的大学毕业生呵!委屈了,委屈了!悲哀像一块冰,从头凉到脚。    
    想到妈妈的早逝,似乎又有点“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气派,别人没有搞上去,我一定要把它搞上去。我是泗沥镇的人,吃泗沥乡的大米喝泗沥乡的水长大的,总要回报泗沥乡的父老乡亲,总要为家乡出点力,做点事。再往下去做也为早逝的妈妈脸上争点光,她似乎听见了乡亲们的赞美:“你看,你儿子不错,是个好医生,救了我们。”    
    他看到了母亲便血、吐血,倒在家里;他看到邻居的孩子因消化不良,仅因得不到输液而夭折,是刺痛,又是信心!我来了,我会救活你们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上!    
    那是热情、激情和年轻人特有的冲动。冷静一想,这不是文人挥笔就可以洋洋万言的,这不是画家泼墨就可以一鸣惊人的,这不是数学家可以去苦心计算的,这不是工程师可以去发明创造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可以坏了重来错了重做,而医生面对的是生与死的考验,是生命。开错了刀,吃错了药能重来吗?    
    当好医生,尤其是在当农村当农民的好医生特别难,难!


第三部分 办医:在永远织与补的日子里第27节 用生命编织呵护生命之网(4)

    难在哪里呢?一是卫生院条件极差,二是农民贫穷,无钱,三是整体,包括医患双方文化素质水平均低下,独木难成林,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    
    走进泗沥卫生院,他看到的是2栋低矮破旧的危房,有一间叫手术室的房间,没有麻醉机,当然不会有麻醉师,连最起码的电动吸引器都没有。一张破书桌写病历,开处方时还要铺上一张硬壳纸,否则,一横一竖都写不直。桌子一边放着血压表、体温表、听诊器,在城市里,这些是一般家庭都有的设备,有的家庭,血压表还是进口的。而这里,血压表还要经常修理,不然水银就会泄漏。    
    “你是怎么走过这道关卡的?”我问。    
    万事开头难。我真是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医学的实践与书本知识毕竟有很大的距离。这儿距离并不产生美,而是产生危险、风险、艰险和惊险。来了一个农药中毒的病人。这是农村最常见的、最普通的病,抢救方法,抢救程序,用药我能顺背、倒背。然而,尽管背得像说绕口令一样,还是出了问题。洗胃,我自认操作老到。操作进行一半时,突然发现病人呼吸困难,出现了缺氧症状,嘴唇发紫,我慌了手脚,找不出原因。病人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从鼻子里给氧,插给氧管时有阻塞感,用劲也插不进去,拐弯也插不进,怎么办?是什么堵住了氧管,再找不到原因,病人就会窒息死去。我用开口器把病人嘴巴打开,猛然发现病人缺牙。我一惊,病人是不是镶了假牙,莫非假牙掉进气管里去了?忙中出错是常有的事,而医生出一丁点错就会有让病人致残致死的可能。打个手电筒一照,果然,假牙卡在咽后壁,我用镊子取出,病人呼吸通畅了。这就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的表现。老医生洗胃一定会检查一下口腔,有无假牙。而我忘了,洗胃以外的功夫。    
    又一次,抬来一个肠梗阻的病人。在农村这类病人不少见。病人是个老农,70多岁,对于一个小卫生院来说,这应是大手术,没有麻醉师,自己上,没有吸引器,多准备大棉垫吸血,我觉得自己准备充足了,然而,我忘记了通知备血,在手术台上出血了,止不住,只得用手紧紧压住,血压下降。血,血,快点送血,这时,我深深感到技术与经验的重要。好医生不只是爱心,不只是热情,不只是拒收红包,不只是下乡送医送药。基层更需要的是多方面的技术。说得狂一点,也许知识面上比上级省市医院要求掌握的还要更多、更广。    
    我们是万金油,我们又不甘当万金油,我们要有单项的强势,又要有万金油的能力。病人救过来了,后悔、内疚一直缠绕着我。尽管我磕磕碰碰做了许多事,我自认还差得很,农民却把我捧上了天。在农村你能开刀,你救活了一个人,你的名声就远扬千里,你就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    
    泗沥卫生院的名气也大了起来,病人多了,收入上去了。有了钱就可以用来改善医院的条件,泗沥卫生院开始变样了。大概领导觉得我能干点实事,决定启用我当院长。遗憾的是不在家乡,调到雷溪乡卫生院。说是当院长,不如说是组长,可能比组长权力还小。全院只有5名职工,一天收入不足100元。叫我们怎么工作?作为医生,我想只要能起死回生就会有病人。我首先想到的是手术室、急诊室,大的动不了,小伤小瘤总可以割、可以治吧,危险的病人,总得有点抢救的办法和条件吧!    
    来的时候正值早春,4月是淫雨天气,屋外大雨,我卧室里下小雨,晚上要用脸盆接水,嘀嘀嗒嗒,像住在泉水洞里。    
    医用房久遭雨袭,从壁到顶都有了裂缝,又出了一场险事,我在手术室里开刀,噼啪,天花板上掉下了一块大泥巴,顶壁塌下。老天有眼,打着了病人,但没打进伤口,否则伤口里的泥沙都难洗净。城里的医生恐怕见不到这样的景观,也听不见这样噼啪的响声。农民兄弟没有意见,也不紧张,还担心地问我:“没打着你吧!”想想看,在城里,病人还要向医院追究精神赔偿呢!也许我有点小名气,病人多了,卫生院就热闹起来了,充满了生气,算是“活”了吧!在农村基层卫生院,要想让病人起死回生,首先这位管事的院长要让卫生院活起来。这是我当院长的一点心得。    
    我又一次接受调用,到了塘湾卫生院,这是一所中心卫生院,有职工20余名,但是离贵溪市近,只有60里的路程,家境好一点的农民都会乘车到城里看病,这里病人一直都很少。要把农村病人从城里吸引回来,我确实费了一番脑子。    
    既然是中心卫生院,那就是担当起中心的责任。“破、旧、差”的状况怎么有这样的力量?这不能像基层卫生院那样开几次刀,抢救几个病人就行了,我已经历了两个“破、旧、差”的卫生院,我的体会是要调动每个人的积极性,只有发挥了人的作用,才能发挥物的作用。大家的作用都发挥了,卫生院才会有人气。有了病人,不只是一阵子,这是竞争的年代,也就是说,我们要为农民提供优质、优惠的服务,农民再不会拐弯乘车到市里去。安全、高效、经济是我的追求。我征求职工意见,向大家讨教,向来看病的农民咨询,也叫走群众路线吧!听听职工怎么想的,病人怎么想的。    
    职工的要求是合理的,他们得养家口,上有老,下有小,要让他们的技术发挥出来,为农民服务。    
    病人要求也简单,比市里看病方便、便宜。    
    我院有编制职工是22人,退休5人,临时工8人,合计35人。上级按工资人头的75%拨款。医院要发展,职工要福利,医院首先得要有病人。    
    每个职工都表示要走出困境。这就好办,制定了制度,用制度管人,每个人都严格地按制度办事。财政完全公开,对于我院的收入,我的安排是:43%用于工资;25%用于医院发展,添设备,改危房;15%用于业务费,如水电;3%奖励资金;4%福利资金,用于退休有病的同志;4%用于调控资金。有奖有罚。为了农民信任我们,了解我们,每个人都轮流下村,建立乡村巡诊制,做到村中慢性病人我们心中有数,急症病人及时转诊,设立社区医疗服务中心,按自然村划分送医送药。日门诊由改革前13人次增加到2003年的40余人次,业务收入由1998年的年收入48万元增加到2003年年收入124万元。职工收入也上去了,我院职工最高年收入是2。5万元,最低也有1。3万元(职工原收入年均是0。7万元)。在农村这应算是高收入了。医院面积和设备也得以改善,我院先后购置200mA X光机、胃镜、全自动血球分析仪等医疗设备,兴建了住院部、门诊部、2栋职工宿舍楼、院内园林绿化,医院固定资产从改革前1998年的38万元增加到现在300余万元。药物比例由1998年的35∶75到2003年的43∶57。    
    我感到,在基层医院当院长,自己首先应是个好医生,是病人信任的医生,要有一技之长。我热爱外科,只要基层医院能开展的手术,我尽力拓宽。普通外科、泌尿科、妇产科手术我都能上。做院长要有点奉献精神、吃亏的精神,要不断地把自己的心理调节到最佳状态。2002年端午节,抬来一个肠破裂的病人,血压往下掉,必须马上手术。在手术室门口,病人家属塞给我一个红包。当时也顾不及推让,我进了手术室一心救病人;手术后,我把红包退回病人,病人还以为我嫌少,他打开后,我才知是400元。病人十分感激,硬要我收下。我收下交给了收费处,算到病人的住院费中。医院的名声就是在这些大事小事上建立起来的。有技术、有医德,何愁病人不来?    
    2003年大年三十,工作忙到下午才回到家,正准备与妻子一道准备吃年饭,事不凑巧,还没呆多久,就接到医院妇产科医生电话,有位孕妇难产,急需剖腹产手术。为了不打扰其他职工过上团圆年,大年三十又租不到的士车,我找了辆摩托车,迅速向30公里远的医院赶去。做好手术,骑车回到家时,各家已灯火辉煌,鞭炮声四起,我的妻子和儿子仍在饭桌旁等待我吃团圆饭。    
    生活中这类事太多了。2004年春天,好不容易挤出一天时间休息,我正打算离开医院,按妻子的吩咐到贵溪电厂小学接儿子,就在这时,一个急重病人被送进医院,需马上手术,于是,我不得不重新穿上白大褂,参与手术抢救,病人得救了。当我再赶到孩子就读的小学时,孩子却不见了。此时天上又下着瓢泼大雨,我只有向回家的路上找去,到我找到儿子时,他正顶着瓢泼大雨在艰难地行走。我看看表,他大概走了40分钟。望着雨中他瘦小的身影,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2002年上半年,父亲“脑栓塞”住院,一直昏迷,我很难得陪上父亲两天,都是妻子、儿子整天睡在病房、吃在病房。直到病故时,我还在医院与职工一道为张文康部长来我院调研做好准备。当父亲闭眼离开人世的时候,我还在卫生院工作。    
    在农村卫生院工作的日月,这些让人躲不开又让人内疚的事是会经常发生的,也是难以避免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作为院长,这个做饼的芝麻还真少不了。可以走,可以躲避,医院还要吗?病人要治吗?医院要生存发展吗?就只20几个人,眼睛都盯着你。病人相信你,走了,病人就失去了精神支柱,说得责任重点,抢救病人时,院长就是堵枪眼的,要上!    
    改革与发展的目的,就是让农民能够得到低廉、方便、安全的医疗服务,让乡镇卫生院真正成为农民救病防病的好地方。不敢说我们做得很好,可以说,我正在做,已做到了。    
    农民贫穷是事实,往往会拖欠医疗费,其实大多数农民心中是有数的,是能理解医院,理解医生的。    
    2002年8月的一天中午,我正在午休,值班的外科医生火速找到我,说有一位胃肠穿孔、感染性腹膜炎、感染性休克的患者,急需抗休克和手术治疗,如果不及时治疗,病人将有生命危险。然而此时,患者家属只带了200块钱。对于这样危重的病人来说,200块钱别说治疗,就是连输血也不够。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来不及多想,要先救病人要紧,医疗费用由我担保。经过3个多小时的抢救,病人转危为安。病人家属感动得泪流满面:“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保证不欠医院一分钱。”果然,几天后,他们把欠费全部补交了。    
    在农村卫生院工作这么多年,我深深地感受到:现在的乡镇卫生院的发展极不平衡,有的倒闭,有的被出卖,有的发展也步履维艰。造成这些情况的根本原因就是人才的缺乏。这不同于城市大医院的院长们,这儿的院长既要具备较强的医学专业知识,更要有扎根农村卫生事业、有为农民服务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还要具有一定的管理素质和开拓精神。    
    听着他的讲述,我想起了梨园界一句话,“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还有企业家的话,“一个产品救活了一个厂”。我可以套来用一下,一个好医生或好院长可以救活一家农村乡镇卫生院。    
    贵溪市人民医院外科有个副主任,1988年毕业于江西医学院,2002年他放弃城市优越条件,到该市的罗河中心卫生院担任院长,在不到1年的时间,就救活了这家卫生院。我不敢用“呼吁”这个词,我可以用“证明”这个词,当代有志的医科大学毕业生到农村卫生院去工作,不是没有用武之地,而是大有作为。这儿提供了管理、科研、医疗诸多舞台,可以让你一展丰采,塑造自我。同样可以让你实现自己的理想,你和你的同伴都是希望之星。    
    5一个人和一个时代    
    我找到她,是因为她当过赤脚医生,做过乡镇医生,又通过自己努力考取了中国名牌医学院中山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从住院医师干到主任医师,从助教到教授。通过她的经历,我们可以看到40多年来,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变迁与发展,她的名字叫吴星恒,1978年考入中山医学院,现任江西医学院一附院儿科主任,她同意与我对话。    
    1968年我初中毕业,刚满14岁,我爸爸妈妈都是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科主任,自然是“臭老九”,要赶下乡。我父亲从事外科20多年,年近50,干临床医学这行,应是黄金时代。因为技术好,有点小名声,被打成了“牛鬼蛇神”,关在牛棚里。妈妈带着我和哥哥离开了省城,用一辆卡车,载人又载物,行走了一天到达了下放改造的目的地——永丰县龙岗公社龙岗大队车溪小队。哥哥比我大2岁,我们都属于“可以教育的子女”,一样要锻炼改造。    
    卡车进村时已近黄昏,看见四周墨黑的群山,我吓得哭了。哥哥很坚强,撅着嘴紧紧握着拳头,我看见妈妈眼圈是湿漉漉的,我很快止住了哭声。老表把我们领到一间有楼层的房前,说是2层,楼上从来没有住过人,楼上没有天花板,是农家人的仓库,用来堆放杂物的。楼梯没有扶手,没有沿,空空荡荡的。妈妈那年43岁,没走过山路,也没爬过这样的楼梯,这是第一次。我们也把杂物丢在楼上,我和妈妈睡一张床,哥哥搭门板睡地铺。我望着窗外,知道了什么叫“开门见山”。屋前屋后都是山,门口有一道山水流过。那夜很晚才安排就绪,3个人围着煤油灯,真不知明天怎样开始我们的生活。    
    我们注定要当农民,放牛、耕田、割禾,我们都要去干。我还只有14岁,又是女孩子,妈妈特为我担心。一天的颠簸,很累了,我和哥哥很快进入了梦乡。半夜的狗叫声把我惊醒,我发现妈妈还和衣躺着,煤油灯闪烁着昏黄微弱的光。妈妈还在为我担忧。夜深人静,门前的流水哗啦,显得特别响。那水从哪里来,流到哪儿去呢?


第三部分 办医:在永远织与补的日子里第28节 用生命编织呵护生命之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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